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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眠秋(首发良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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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楼2012-08-18 17:10回复
    [壹是一身伤]
    有片枫叶落下来,正好悠悠荡荡落在少女紫色的长发上,紫色红色交叠着,跟显得那枫叶红的如火。她静静地在长街上站了一会儿,才从发间摘下那枚叶子,放在手心里,细细地打量。
    清晰优美的脉络、燃着绝艳的颜色。像是被金石篆刀一笔一笔雕镂出来。
    她知道自己头顶上就是一棵挺拔茂盛的枫树,抬起头,就能看见红海如盖,如长凤涅盘一般的炽烈颜色,然而下一刻,她手一抖,便再也拈不住那片红。
    自此,世间所有的红,都与她无关。
    包括……那个人的红。
    红的冷艳,红的妖娆,红的像是一条淙淙流动的血脉,极尽张狂肆意,恨不得飞身上天,到九霄高空,再投身于地,拖曳过流星一般璀璨的华彩,换来个灰飞烟灭。
    她往前走了几步,忽然抬起手捂住眼睛,有细碎的光零落,肩膀耸动着颤抖。
    ——怎么、怎么就这样了呢。
    ——前几日还活生生的一个人,巧笑依稀着说秋天日头太烈,不愿意再出任务。
    不过是几十个时辰过去,那个人便再无法对着她笑出来。
    少女回首看了看远方蜃楼上一片死寂,唯有在某扇雕花小窗上缀了朵纯白的绢花,随着风颤巍巍的,也在哭泣么?
    一阵风卷着满地落叶而来,特属于秋天的凉意和阳光的气息。
    感觉到背后有人为自己披上一件长衣,她脊背挺的笔直,像是无声的抗议一般,任凭那衣服从肩膀上落下,委顿在地。她依旧固执地不肯回头去看。
    背后那人叹息一声,弯腰捡起衣服。
    “你……”
    “别烦我。”少女开口,声音有些哑,带着些清浅的鼻音,“把我姐姐害死了,你还有什么颜面来见我?”
    


    2楼2012-08-18 17: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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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出她语气中的怨恨,那人沉默不语,似乎是在忏悔,似乎又没有太放在心上,一双眼角微微上挑的眸子里只看着她一人,天地间再容不下其他。
      少女安静了一会儿,忽然猛地转过身,满面泪痕,伸出清瘦到脆弱的手臂来狠狠拽住眼前男子衣衫的前襟,眉目清冷而怨恨:“为什么……要杀了她……”
      “阴阳家的,都……”
      “我也是阴阳家的。”她语调慢下来,神色有些诡异地看着他,眸色光怪陆离,像是有紫色的纹路浅浅缭绕,妖娆却寒凉,“张良……你究竟想做什么?”
      男子深深看着她,然后抬起手臂,指向海面,语气轻柔:“看那里。”
      她看过去,雄伟壮观的蜃楼静静伫立在海上,那朵白色绢花格外刺目,她盯着那里,反问道:“让我看什么?”
      话音未落,忽然有燎烈炽热的光芒闪现,伴随着震耳欲聋的爆破音,以及无数银白色的光芒和喃喃的咒语声,让桑海大地为之颤抖。她的眼瞳骤然放大,有无数飞灰和蜃楼船体的碎片炸开,飞溅四方,那么大的一艘船,竟然片刻之间被一种奇特的力量轰炸成灰!
      “你在干什么?!你在干什么!”她反身扑上来,神色疯狂地盯着男子,骨节用力成浅白色,原本紫色的眼中竟然密布了一层血红。
      张良从容不迫地微笑着抚上她的面庞:“阴阳家的一切,都该消失。”
      那些关于她的囚禁,关于灵魂的桎梏,关于年华的消磨,那些阴阳家赐予她的不能说不能看不能听不能表达,都该消失。
      ——彻底消失。
      她也彻彻底底崩溃,揪着他的衣服滑坐在地上,耳旁甚至还残留着蜃楼爆破时的声响,不断不断在脑海里一遍遍回放着,震得她发不出任何声音,唯有手指在细微颤抖着,无意着做出一个碾碎的动作。
      张良蹲下身,平视她死寂一片的眼,神色悲悯而深情:“和我回小圣贤庄。”
      少女静静坐着,眼里的血红像是那一刻冲天蔽日的火光。
      然后,两行鲜血缓缓淌下。


      3楼2012-08-18 17: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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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贰是对形影]
        齐鲁三杰之一的张良,神机妙算将阴阳家余孽一网打尽,巩固大秦统治有功,一时声名盛起朝堂。
        她住在一间小院中,推开门就是一棵茂盛枫树。
        火红的枫叶在这时节中铺了一地,推开门,便是火海一般的景象,她知道,这是他要她记住那日惨烈一幕,然后,恨他,恨到活下去。
        是好心,或者说是情意,是她永远无法回应的一片真心?
        她猜度不出,也再没有任何揣摩的想法,她能听见自己心底只有轰然崩塌的声音,空荡荡的仿佛幽谷来风,在陡崖之上来回反复,那些翻惊摇落的时光,那些血海骨山的曾经,终于都过去。
        只剩下余音。
        秦国统治如日中天,儒家尴尬地位有所缓解,阴阳家已经覆灭,该走的都走了,该留下的留下,该盛大的盛大。她没有在这一片看似安宁的乱世之中颠沛流离,那人给了她住所,保障,还有什么不好的?
        她忽然有些头痛,记起来那个红衣冷艳女子是怎么样一身热血流尽,却还死死抓着她的双手,一双眸子睁得极大,到最后也不肯闭上。
        ——“我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而你还得活下去。”
        这是那女子的最后一句话,和以前一样,慵懒缠绵的语调,略微沙哑的嗓音,像是一道深入骨髓的诅咒,强行附着在她身上,不死不休。所以她不敢死,只能按照那女子所说的,好好活下去。
        张良那一剑,真是极好的位置,剑上淬了药粉,伤口不会闭合,偏偏刺的还是不伤脾肺心肝的血脉,让那血一簇一簇不断喷涌出来,原本那女子就是极红的衣裳,被染的灿烂如霞,晚霞,垂暮之时的晚霞。
        


        4楼2012-08-18 17: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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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要……杀了她……
          这句话她问过一次,在那女子倒下的一刻她就咆哮过,撕心裂肺到她自己都吓了一跳。然而手中执剑的男子却依然云淡风轻,甚至带着浅浅笑意。
          他总爱笑,心烦也笑,慌张也笑,愤怒也笑,甚至连杀人,都在笑。
          张良纵有千般万般的表情言语,最捉摸不透的,便是他的笑。
          那时候,她便有了一种恐惧的感觉,感觉着事情好像脱离了掌控,那个她所熟悉的,能够畅言谈聊的张良,好像变了,好像不是他了。
          她抬手抚在锁骨上的那个佩带着的玉扣,是离开那女子尸体前从她袖口上揪下来的,这玉色很白,像是那具再无生气的身体的颜色。
          她总算知道了,没有了一身鲜血,人是怎样的样子。
          正想着,门忽然开了,男子长身玉立,行走间有竹香盈动,霎时充满了整间小屋。他倒了一杯茶给自己,然后又倒了一杯给她。
          “不怕我下毒杀了你么?”少女静静看着他,一双眼睛是幽潭死水,一丝活气都没有,是深秋时节,却让看了的人犹如坠入冰窟。
          张良看了她一会儿,微微笑了,将茶水一饮而尽:“就是死,也是一起。”
          她挥开茶杯,将滚烫的茶水大半都泼在了自己的手背上,然后双手撑着桌子,死死盯着眼前男子含笑的眼,冷声道:“自作多情!”
          男子轻笑,将她手背被烫红的那一片轻轻抚摸,然后抬眼,无限深情温柔:“我们不是相爱的吗?”
          她一怔,心里有疑惑和片刻的恍惚,随即怒道:“你在胡说什么?!”
          “我们是相爱的。”张良重复着,这次用的是笃定的语气,“别再闹脾气了,好么?”
          她只觉得那日的轰然作响又隆隆袭来了,一下一下机械而强力地撞击她的所有思维和想法,装的她的世界一片漆黑一片奇异一片光怪陆离,万物流转声音交杂在一起所有颜色混沌不堪,在一起旋转,飞驰,扭曲……
          眼前一黑,她倒在地上。
          张良默默看着她,然后蹲下身将她抱起来,放在矮榻上,推门离去。
          


          5楼2012-08-18 17: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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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叁是隔参商]
            我们,不是,相爱的吗?
            她在熟睡中听到这样一个放大的声音,轰隆隆的几乎要屏蔽掉她的所有感官,只让她翻覆听这八个字,那么清晰,那么让人无法抗拒,那么的……强烈。
            强烈到好像是内心深处最炽热的呐喊,然而她知道,她无比清楚地知道,这不是。
            即便是……死,我们也要在一起。这是多么可怕的执念。她缓缓睁开眼睛,看着木色小屋的房顶,觉得有些混沌,明明是刚醒,却又想继续睡下去,一直一直睡下去。
            梦到那艘大船,梦到他们还在的那年,梦到……那片红色。
            她猛地坐起来,骤然的动作让她眼前闪过一片耀眼的金色,伸手扶住床牙,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桌前,拿起镌刻刀,常年的功底让她手臂沉稳没有丝毫的颤抖,在竹简上刻下一个又一个字,然而她心底的不安和茫然随着这些字变多,也愈演愈烈。
            她刻下的都是回忆,那些炽热的,燎烈的,火红的回忆。
            她们初次见面,小小的她和那一身红衣的女子相视一笑,有心照不宣的默契流淌其中。每次出使任务时两个人相互协助,干脆利落的完成。面对责罚也是一同承担。她们几乎成为了共生体,那样的不能分离,那样的……相依为命。
            少女静静看了一会儿已经刻满字的竹简,伸手卷好,放到床下。
            僵木一般的面孔上忽然漾起波澜,她尝试着笑出来,却发现脸上一片冰冷,怔怔的用手按上去,泪水顺着手指一直蔓延到手腕,划出一条清澈的,干脆利落的弧度,那些记忆……似乎已经开始慢慢的消失了,盛放着过去记忆的容器被击了个粉碎。
            她失声痛哭出来,眼泪越落越极,刚开始是清澈透明的,渐渐染上了血色。自那日流下血泪起她便患了眼疾,张良不让她再哭,说什么再哭就无法保住这双眼睛,她跪倒在地上,用手覆在心口上,感觉那里有强烈的震动,什么在呼啸着流逝,她看看外面火一样的枫叶,拭干了泪水,不再哭。
            不哭了。
            她想,她要睁大眼睛看着尘世。
            


            6楼2012-08-18 17: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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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肆是妄而为]
              她忘记的事情越来越多,脑海内仅存的记忆无非就是那男子云淡风轻的笑意,修竹一般的身姿和屋外火红的枫叶,床下积攒的竹简越摞越高,她会时时拿出来翻看,默念那些火与血并存的曾经,然而那个埋藏在记忆最深处的红衣女子,却渐渐不再被她记起。
              “想出去走走么?”当所有事情都安定下来,儒家暂时避过危机,张良重新踏足进这小院中,恰巧看到了正坐在屋内翻看竹简的少女,他笑意依旧,温柔地问,“不要成日烦心了,外面的风景很好,愿意和我一起去看么?”
              少女扭过头看他,不再哭泣之后,她紫色的眼珠重新恢复了光彩,那种妖冶的,明亮的光彩,在看过来的那一瞬间摄人心魄,只消片刻,她笑着点头:“可以,不过,咱们该去哪儿呢?”
              “可以去韩地,去蜀地,去燕地。”张良数出几个地名,“只要你在不就好了。”
              “我?”少女眨了眨眼睛,低下头不置可否,唇边露出久违的讥诮笑意,“是啊,我在就好了,我们是相爱的。”
              似乎是没有想到她会这么说,一向淡静的张良竟然有些喜不自胜:“那么,近些日子就出发?”
              “这么急?”
              “你也该出去走走了。”张良微笑着起身,“不打扰你休息了,开始收拾东西吧,咱们争取在后天出发。”
              ——然后再也不用回来。
              


              7楼2012-08-18 17: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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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良满心都是欢喜,那个浑身细碎锋芒伤人伤己的少女终于重新回归了她的淡漠,那样的安静和沉稳,不会反抗,不会说出什么刺伤人的话,只会乖巧的点头。多么美好……他知道儒家已经无法护他周全,他苦苦支撑到现在,再也撑不下去了,几次违逆嬴政,必定会给儒家带来灭顶的劫难。
                若是他一人也就罢了,然而大仇未报,身旁还有个她。让他如何放心的下?
                现在的她会笑,会说话,会低头看字,对他的话有反应,这是太好的表现,那个僵偶一样的少司命,终于和蜃楼一样死在了这个血红战火纷飞的深秋,并且永永远远沉眠于此,那个脱胎换骨的少女,将随着他一起游历天下,从此,红尘纷争再与他们无关。
                三日后,天气有些凉,他看到站在院门口披着黛色斗篷的少女,忽然笑的很开心。
                “不用带什么东西么?”他问,眼睛看的是她床下的那些竹简。
                少女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眼中有一瞬间茫然,而后轻巧的笑了:“不用啊,你在看什么?那些竹简是什么?”
                她全都忘了。
                张良松了口气。
                每日每日加在她饮用水和抹在茶杯盖上的‘忘约’,终于让她把所有全都忘了,那些看着她坠入深渊的追悔莫及,终于全都结束了,张良低头微笑。
                以后只需要全心全意地对她好,他看着她走入阴阳家那条无法回头的路,那边许她一个繁花三千碧柳一万的新生,那些曾经的一切都成了恍惚和虚无,她终于将开始一个崭新的未来——只有他的未来。
                男子勾勒出一个温和的笑容:“那么,出发吧。”
                少女眨眨眼,微笑:“出发!”
                


                8楼2012-08-18 1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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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伍是无忌惮]
                  ‘忘约’的剂量逐渐减少,张良看着那个已经空了的小罐,知道里面那个甘甜如蜜,芬芳如桃的药物已经全都被她吃完了,七七四十九天,她一点一点将那些曾经忘记,干净的如同一张白纸,终于可以任他图画。
                  他们一同去看各地秀美的山川,她面对那些巍峨的连绵山脉时露出孩子一样欣喜的神色,发梢眉眼都是亮晶晶的,充满了惊喜,远处赭色的光影似乎都染上她灿烂的紫色。
                  张良微微笑着,帮她整理披在身上的斗篷:“累不累,需要休息一会儿吗?”
                  天气已经变得很冷了,虽然说是深秋,但俨然有了冬季干燥凛冽的感觉,他一身银纹蓝衣,手指握着暖炉,另一只手揽着少女的肩,她只顾着四处看,笑靥如花,却不理他。
                  抬手捏捏她的脸颊,张良笑的宠溺:“看到什么了,那么开心?”
                  “为什么在这个季节会有这么红的花开?”少女拽拽他的衣袖,问道,“你看啊,好多……好多的花。”
                  张良顺着看过去,只见树林一条幽径两旁开满了如火的红花,矮茎宽瓣,层层叠叠大簇大簇的铺就在地上,看起来像是泼洒了无数鲜血,他心里有异样的感觉,隐隐约约的有什么经年旧事,要被重提了。
                  抬起手,在她开口之前捂住她的眼睛,张良凑过去在她耳旁轻轻吹气:“乱看什么,这又不好玩。”
                  “咦?那哪里好玩?”少女挣扎了两下,鼓着腮问。
                  “现在马上就要到冬天了,看这么灿烂如火的景色会让人想起夏日的热烈,可是又感觉不到。这不是一种煎熬么?”张良含笑说道,“看一些料峭寂寥的风景,会让人坦然接受冬日的凛冽。”
                  说完这话,他带着少女转身,离开那片花田。
                  ……
                  拉着她走了一会儿才发觉从刚才开始她便不再说话了,张良有些不安,回首看她,见她也正看着自己,细眉蹙起,似乎是有什么不赞同。
                  “嗯?”他发出无意义的询问。
                  “为什么……不能看呢?”她盯着他的眼睛问,然后轻轻扬起头,看着蓝的清澈的天空,似乎是在自言自语,“为什么……剥夺怀念的权利呢?”
                  “怀念?你想怀念什么?”或者说,现在开始,又有什么可怀念的?
                  少女微微笑着,摇摇头:“大概,只是怀念一下秋天的景色吧,我都要忘了秋天是什么样了……”
                  接着抬起手揉揉太阳穴的位置,露出困倦疲乏的神色来,她咬着下唇有些不好意思:“最近很容易累,不知道为什么,好想睡……”
                  张良抬手搂住她,沉默不语。
                  想睡,他知道她为什么想睡。大剂量的服用了‘忘约’之后并不是毫无副作用的,在让人忘记前尘往事的同时,也会消耗人的生命,用燃烧生命的方法剔除记忆,是这个名为‘忘约’的药物最大的特点。
                  温柔,轻缓,却不容置疑的抢走原本属于自己的珍宝。
                  这便是‘忘约’。
                  寓意着,就算是与心爱之人的生死之约,那也一样可以忘。
                  


                  9楼2012-08-18 1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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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是退路尽]
                    天气愈发的冷起来,是十月中旬,即将进入真正意义上的冬天,他们两个人在这段日子中踏过燕地,蜀地,韩地,看过奔腾的黄河之水,看过层叠的边疆之山,那些或者寂寥淡静或者壮阔盛大景色画卷一般被印在少女心中,那些被抹去的记忆,终于被填充的完全。
                    ——那是由一人组成的记忆。
                    那人长身玉立,站在波涛江水前,隆隆的震天声响在他看来不过一笑而泯;那人站在初梅树下,纵然是妖娆艳色,却也为他折了风华;那人在平原旷野之中,昂首看着天色阴沉的苍穹,乌云盖顶雷暴肆虐,他却笑意坦然。
                    这些画面和景致交织在一起,华丽而缠绵的纠缠错杂。
                    少女对他愈发的依赖。
                    “还想去哪里?”某日,张良坐在马上,问怀中的少女,看着紫色发丝轻轻扬在自己脸上,然后挥手,在一片寒冷的烈风中扬鞭驰骋。
                    那样的极速飞驰让少女笑起来,新鲜又刺激,声音也多了几分热烈:“我要去桑海!我想看海!”
                    高高举起马鞭的手猛地停滞,张良几乎握不住缰绳。
                    桑海……
                    原来她已经忘了他们是从桑海出发。
                    “为什么想要去桑海?”张良低头问,他总觉得有些事情如果不问,那么便再无问的时候,索性压制住心底越来越强烈的不安,脱口而出。
                    少女怔了怔,笑意恍惚:“为什么?我也不清楚为什么……只是觉得有什么……遗忘在了那里,想要找回来。”她回首看他依旧妥帖自如的笑容,放下心来。
                    “遗忘了什么?”
                    “不知道……我好困啊,”少女向后靠了靠,歪着头笑起来,“忘记了,所以才要找回来不是么。”
                    张良没说话,看着怀中渐渐睡去的少女,为她调整一个舒服的姿势,然后继续向前,在这片草原上他们不知道要奔向那里,只是觉得,若是回去了,那便是被困在了一个圆中,前行,却找不到始终。
                    ‘忘约’的副作用终于开始慢慢扩大,侵蚀起了她仅存的不多的记忆。
                    在这几个月中他一直带着她四处游历,希望将天下最美的风景灌注进她心中,让她忘记曾经的烽火血雨,那些凛冽的不堪的狰狞的过往——都不该留下。
                    就如同当时他说阴阳家不该被留下一般。
                    但现在看来,他为她编制的这一场华美梦境,终将成为一个茧,然后缚住自己。
                    为什么会这样……
                    他号称算无遗策,号称神机天算,他能算出一切劫难和转折,能看透人心和诡谲,能救人于危难,能翻云覆雨斗转乾坤,然而,却救不了她。
                    当他心心念念策划着一场救赎的时候,他发现原来这个少女早已到了不需被救赎的绝境。
                    不过,还有转机。
                    他这样想。
                    


                    10楼2012-08-18 1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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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柒是终离弃]
                      回到桑海,依旧是那副样子,一点都没有变化。然而盛极一时的儒家正在慢慢衰退,嬴政的不满,终究引来了一场灭顶的劫难。
                      张良冷眼看着这一切,在城边驿站定了一间上房,他下楼去叫一些饭菜,让少女好生在屋内等着,可等到他看完儒家弟子被成群上枷带走后再回去,屋内已经没人。
                      她习惯性披着的暖厚的斗篷被扔在地上,甩的有些慌乱,他立刻蹙眉,看这那大敞的窗户,三层楼的高度,她的阴阳术和武功早已被‘忘约’侵蚀,和普通人无异,然而这个高度,是谁将她带走了?
                      或者说,是她自己走的?
                      他往前走了一步,看到窗棂上有一片红色,是枫叶,这个初冬,不该出现的,枫叶。
                      一瞬间,他像是明白了什么,从那窗户一跃而下。
                      ——他知道她在哪儿!
                      大司命死后,他将她的尸骨埋在一片长满了枫叶的树林中,墨玉为基,红玉为碑,象征着那女子当年玉般冷艳。这个地方很隐蔽,一般不会有人知道,然而待她记忆全部消褪之后,他将那记录她曾经的许多竹简都放到了那林子中烧掉,最后那一次,是带着她的。
                      他以为那少女将一切都忘了,可是当时的表现也确实是这样,没有人能抵抗‘忘约’带来的药效,她的困顿,孱弱,苍白,都是正常该出现的,并不能假装出来……可若是她装的,那他又该怎么办?
                      ……
                      真的错了么?
                      


                      11楼2012-08-18 17: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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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片树林还是以前的样子,不过枫叶都落的差不多了,为数不多的还点在枝头,和寒风抗拒着。大司命的墓碑不难找,一眼望过去,那火红的碑,墨黑的基便是她的冢,而那冢上,坐着一个少女。
                        紫色的长发,额角垂着精致的玉石,轻纱覆面,广袖云纹的短衣短裙,衣带翩然,一双修长的腿轻轻搭着,雪白的手臂抚着碑上的刻字,眼眸妖冶明亮,透着煞气。
                        “你来了?”少女看见张良走来,轻轻一笑,浅色的唇瓣扬起一个弧度,透过面纱清晰可见。
                        张良说不出话来。
                        而那少女倒像是自言自语:“你说,忘了……究竟有什么好的呢?这般的想让我全都忘了,不惜摧毁了蜃楼,离开了庇护你的小圣贤庄,为了让我满心满眼都是你,竟然带我游历那么多地方,几个月的时间,都是在奔波中渡过,护我平静保我安宁……你究竟为了什么呢?”
                        张良张了张口,似乎要说什么,却被打断。
                        “别说什么我们是相爱的,”她以手托腮,眨了眨眼睛,笑的分外灿烂,“让我吃忘约那种恶心的东西,竟然还说爱我?很讶异吧,为什么忘约对于我来说没有作用。”看着男子越来越黯淡的神色,她笑的愈发畅快淋漓。
                        “你可知道阴阳家的杀手,某方面来说也是死士。而死士身上,怎会没有毒药?用毒药来克制毒药,那是再好不过的。”
                        张良心中一紧,脱口问:“你吃了毒药?!”
                        少女没理他,继续说:“原本我都忘了,一切都忘了,结果那次看到一片红色花朵的时候,我忽然想起来,我阿姐死的时候,也是这么鲜红啊。她死的这么惨,我却在和杀她的人卿卿我我……呵,确实,那些苍白羸弱和嗜睡都是真实的,然而自从我想起来之后,那些病症都是我同时服用两种毒药的结果,你看的太死,我为了压制忘约只能在趁你休息的时候,可我也困,我也累,你知道我是怎么做的么?”
                        “你……”
                        少女猛然拉开衣袖,那宽大袖口下的手臂上是纵横交错的伤口,肌理外翻鲜血凝结,在她白瓷一样的肌肤上狰狞显现,惊悚异常。
                        “别怕,这些伤是提神用的。”少女浅笑,“你睡了之后,我先给自己一刀,然后慢慢思考曾经的事情,一件一件,都渐渐想起来了。而忘约在我体内的沉积,也终于被阴阳家的毒药清除干净。”
                        “你为何要这样?!”张良终于低喝,神色带着狠厉,“……作践自己!”
                        “我这样究竟是谁造成的?!”少女站起身,就站在那冢上,黑红映衬之下显得鬼魅妖冶异常,“你杀我阿姐,灭我同门,对着嬴政阿谀奉承只为苟活!你这样的人……哈哈哈,世人称赞的张良,竟然是这样的……”
                        张良摇头:“阴阳家对你的禁锢和束缚,难道不足以让你拥有一颗冲破它们的心么?你就甘愿沉沦,甘愿一叶障目再看不见山河风光?!难道在你心里,过往的恨和困苦,都比现在的闲适要容易接受么?”
                        他苦笑,这梦这幻觉,终究还是碎了。
                        少女沉吟了一会儿,重新笑起来,眉宇间神色狠厉:“你知道么,这世上最令人难以接受的,是不由分说的好。”
                        你对我太好,总为我,然而你有没有想过,我究竟是否需要这一份好?
                        张良怔住,他算得清一切,终究……没算清自己的心。
                        “你知道忘约何意么?”少女忽然问。
                        “不。”
                        “如果忘记了一些不该忘记的事情,那不如去死。”
                        然后,他听到一声重物坠地的声音,再望过去的时候,那紫衣少女已经倒在地上,口中鼻中眼中甚至肌肤的每一片都在向外透着血,鲜红鲜红,将她一身灿烂染成黯淡。
                        “不知道……她死的时候,是不是,也这么好看。”
                        少女笑起来,纵然全身淌血,脸颊确实干净的异常,看得清她悲喜有别,眉目如画,她开心地笑,神色疯狂而迷乱,像是看到了谁对她张开双臂,那怀抱熟悉而温暖,带着胭脂的香气,带着一季的暖红。
                        “大约……是相爱的。”
                        这是少女最后一句话,他怔怔听着,衣服已经被染得血红,抱着她已经没有温度的细弱身体,说不出一句话来。
                        那句相爱,终究不是给他的。
                        天空中有雪落下,在冰冷的风中。
                        眠秋已过,寒冬,算是来了。
                        


                        12楼2012-08-18 17: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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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记:
                          没有什么苍凉大气,也没什么温暖小言。
                          这故事没有任何来源,没有任何灵感,只是在我沉寂了将近两年之后,忽然提醒我,有什么需要开始努力了,有什么要被我完成了。
                          于是我完成了这个故事,踏上新的征途。
                          并知道了,原来啊,他们谁都不爱谁。
                          真巧,我也不爱你。
                          每个人都是寂寞独立的个体,相识相知相爱什么的,都是很奢侈的事情。
                          唉没什么好说的了,写完就完了,相约下篇。
                          -全文完-
                          


                          13楼2012-08-18 17: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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