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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零〓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
你跪於文武百官之前。
长长的青丝垂下来,盖住了你的眼角和眉梢。你突然就有那麼些恍惚,觉得其实并不是你的几缕头发自己遮住你的眉眼,而是你不想看到。
你不想看到那人身穿龙袍的模样。
你嘴角浅浅地划开一个弧度,立刻血腥味弥漫开来。
你茫然地听著那公公尖锐的声音慢慢地荡在大殿之内。
你看不清周围的人的表情。他们都曾或多或少地或明或暗地奉承过你,现在你即使隔著长长的黑发也感觉得到他们露骨的嘲讽神情。
你不是没有熬过酷刑。那麽多年你那麽多次为了那麼多的事情,你都熬过来了。
却独独只有这一次,仿佛是一场削骨挖心般的痛苦。
你死死地抵住下唇,血腥味立刻从唇边冲上来,弥漫了一整个喉咙。
功高震主。你在心中反反复复地不能自持地只想著这四个字——功高震主。
说了那麽多借口,不过就是这四个字罢了。
多麽可笑。
当真伴君如伴虎。
你站起身来,抵住下唇憋住自己的笑意,丹凤眼里清清冷冷一片。你扫了一圈周围的一众大臣,他们的神色被掩藏得很好。可是你又如何不知道他们面下的嘲讽和吃惊。嘴角又上扬了两分,这些人不愧是能在京城里混得顺风顺水的人物。旁边有些有刚进来的翰林院修撰,意气风发大好时光还不懂得如何掩饰自己,惊讶的神色一览无余,形成鲜明的对比。
是了,你自己也知道,当年那个文武双全又倾国倾城的漆拉,何尝不是这京城里的一个传说。但传说,总有毁灭的那一天。
扫完大臣,你昂起脸,眼睛半垂,愈发地显得你眼角高挑,目光却深远,仿佛是看到了多年以前的什麽。
你看著高坐于龙椅之上的那个男人,他金色的卷发顺滑地贴在龙袍上,看上去仿佛散发著万丈光芒,蓝色的眼睛深不见底,平静无比,就仿佛这天不过是平常的一日早朝。
曾几何时,你也是觉得,他是你,甚至整个天下的光芒。可惜……现在看来,只有后半句是对的。
可笑那人还用一种复杂的眼光看著你,像是期待你站起来,能说些什麽。
“……当朝宰相、定国大将军漆拉,功高震主,佞臣毁朝,念其定国有功,仅削官职,流为平民。钦此。”最后一句终於被念完。
你再度跪下,用自己都吃惊的平静的语调说著:“臣领旨。”
然后不知道从哪里跃出来三个侍卫。那三个人他不是不认得,甚至在看到他们的一瞬间难得地重温了一把和他们一起度过的太过遥远的年少轻狂的时光。
只可惜,谁都知道,那些轻狂只属年少。
你被架起带走。装作没看到那些侍卫或无奈或吃惊的暮光。
出了皇宫,你在突如其来的阳光下眯起眼睛,拿能活动的那只手抚了一下眼角。连你自己都有点惊讶,那里竟没流出滚烫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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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壹〓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
“早啊,先生。”看到你过来,在路旁边采摘狗尾巴草的小孩子立马停止了动作,整整齐齐地站成一排。
你微微笑一下,注意到他们都在往旁边的院子里使眼色。
你往旁边的院子里一望,果真有调皮的小童爬树捉鱼。那小童你倒也认识,是县上私塾里另一个师傅带的小孩。你笑笑,却不想再管些什麽。
像是整个人都老了。
不仅是外表的白发,还有疲倦的内心。
你跟他们一一打了招呼过后慢慢地在县上走著,早年跪久了留下的病痛每每到阴郁的天气里就会发作,闹得你烦心。临户都知道你这个毛病,於是走在街上同你打招呼的时候都会过问一下你的腿。
你总是笑著说好好,以后会注意。
但是你心裏面却觉得,其实每多活一天都是上天对你的恩赐——这种平淡却很不错的生活,你在那麼久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所以你的腿,相比之下也没什麽所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