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复：爱到深处不见了【吕挽】

第二章 交集（3）
简妮没想过这些，两年前中专毕业，正好7号开张，老师把她推荐过来。后来她才知道，叶家桥7号是本城第一家私人会所，讲究工作流程、不大给笑脸的老板才比她大两三岁，而且人家开店的同时还在上海念着大学呢。
在彬城，像哈根达斯冰淇淋，就只7号、市委一招和假日饭店有卖，年轻潮人爱玩的攀岩、壁球只在7号有，而7号的几样招牌菜“佛跳墙”、红焖鲍翅、清炒蟹粉、素腰花，就连市委一招和假日饭店也做不来做不地道呢。
这么大场面，自然不会没来头，简妮听过许多讲法，可以证实的只有一条，老板的合伙人是毕怀山，彬市最大的包工头、省城数一数二的房地产开发商，7号就是毕怀山名下产业。
“简，那个方存嘉是老板女朋友吗？”
“谁晓得？老板的事情。”
“你还不晓得，你是元老哎。”
“我哪算，彭哥廖姨他们才是。”
“看出来了吗？最近老板情绪不高呵，尤其今天，魂不守舍的。”西西腰上别的对讲机响了，她懒洋洋回了句，看向一楼大堂“下雨了。”
岑毅左手按着玻璃门，右手一伸，一把黑色大伞“啪”一声展开，侧过身举伞送至她面前：
“需要帮您叫部车吗？”
“啊，谢谢。”她有些错愕，不知这人从哪里跑出来。
态度非常亲切有礼，但是显然把他当门卫了。
下雨天数出租车跑得欢，岑毅往路边一站，手还没完全扬起来，一辆小富康就停了下来。
以标准门卫姿势高高举着伞，倾身拉开后车门。
“谢谢。”
岑毅已进入角色，垂首谦恭问道：“您需要用伞吗？”
“不用，谢谢。”
她身高至少有1米7，岑毅是1米84，刚才在伞下她差不多到他眼睛。
第二天，还是傍晚时间，她又走进书店。这次仔细浏览了书架，来到柜台，极有礼貌地问：
“请问，有那本书吗？《中国厨子》，一个叫，萨苏的人写的。”
“《中国厨子》？哦，现在卖完了，不过我们可以为您登记，过两天来了通知您，方便留一下姓名和手机吗？”岑毅放下手中的香烟，人家自然不会记得他这个，昨晚的门卫。
“手机……”
“我们会给您发短信。”
“是这样，我没有手机。”她跟他解释，语气倒是诚恳，可现在谁没部手机呵？小学生都有卖菜的都有。
“那么电话？方便留一个吗？”
“电话？”她近乎窘迫地茫然地道歉“对不起，我忘记电话号码了。”
岑毅注意地看了她一眼，这样面对面，她的目光显得很散，散到没有聚焦。眉色偏淡，眼睛头发的颜色一样，鼻梁秀挺，而唇型就是他见过最美的，即使不说话，也可以准确地传达出理智与情感。
“姓名？”
“我姓陈。”她柔和地说。
“陈女士，过两天我们会进这本书，您有空过来看看。”
“谢谢你。”
这时有客人过来付款，她让到一边闲闲望着柜台后面书架上的精装书。
客人是个有九五折会员卡的彬大退休老教授，不常来，一来就买不少。岑毅边抽烟边利索地计价打票收款找零，看书挺多，用塑料绳上下左右捆个十字，再打上个双梁环方便手提，然后，漫不经心地，嘴里衔着烟在绳尾轻轻一烫。
烫断绳子抬起头，岑毅发现一双眼睛定定地注视着他，两个人目光接上，她也没有移开。
那一眼真看到他心里去了。
后来，阿吟告诉他，喜欢他是从这个动作开始。
晚7点岑毅在瑜伽室门口转了圈，一眼看见了她，她穿身黑色运动服，一头长发编辨盘起来，样子象个舞蹈演员。她穿平底鞋，不戴首饰，手上也没有戒指。

第二章 交集（5）
“为什么没把大学读完？”
“那是个太长的故事。”修长的手臂在桌上一叠，带着安抚小孩的神气“你不想听的，我也不耐烦讲。”
“如果我问你，你会说实话？”
“你想问什么？”
“你不会是——”岑毅还真这么想过，自从看见她“你不会是那种，香港黑社会老大的女人吧？”
她笑了：“而我迫于淫威，被逼辍学。真有想象力，黑帮片看太多了吧？”
“不是吗？我松了一大口气，这么说不用打枪战了？”
“我看起来，真的会像黑社会老大的女人吗？”她是责备的却又有着女人在类似情况下沾沾自喜的好奇。于普通良民想象中，黑社会老大的女人总归老有魅力咯，现实又是另一回事。
他的回答再中肯不过：“也不是，你看起来很特别，尤其在我们这么个小城市——以前，来过彬城吗？”
她摇摇头，视线恢复没有焦点的散落，咬着吸管喝下最后两口西柚汁，站起身：
“谢谢你的书，再见。”
岑毅想，自己一定说错了话。
“陈女士……”
“叫我陈吟好了。”
“哪个‘yin’？”
“吟唱的吟。”边说边走，到最后一个字，离他总有十步远。
陈吟，这名字跟她衬到绝，来去如清风如晚歌。
简妮只觉得不会这样巧，但这位陈女士的毛衣，高领夸张别致的设计，跟自己那件玫红的一模一样。还有就是人家那派头，要说从国外回来，要说只喝肉汤不吃肉的，再恰当没有了。
当然她很好看，会穿衣服，女服务生们大半仰慕她。西西送酒回来，夸张地捂着胸口对着大家呻吟：他们两个的眼神，有没有？你们看到没有？这就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吗？
西西是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的怪胎组合，房子月供800多，日常开销几毛钱都要记账，然后对着一部白痴偶像剧不眠不休。疯狂迷恋吴彦祖，男朋友都比着吴彦祖照片找的——还真给她找到了，还是个学管理的大学生。男朋友小罗家在农村，西西自己住套80多平的两居室，一间房按市价月租两三百，租给别人还不如租给自己男朋友。两个人恩恩爱爱、守身如玉地在一起住了两年。西西很爱小罗，也不是说嫌他穷，只是现实，她有的不过是她自己，不到结婚，这个大本钱是不能下的。
以后的几天，岑毅再没在书店和酒吧区看到那个女人，在7号有，远远地看她来上瑜伽课，再远远看她走，就是没勇气上前跟她说话。
老彭的最新论点：陈小姐可能从国外回来的，因为她总点冰水，对人又客气，客气得都有些过分。
当然她是结过婚的女人——老彭断言，起码有过深刻的男女关系，不然不可能那么自得其乐。女人，女人是只有在对男人完全失望之后才能够自得其乐的。
老彭一向精辟，比如他就说过，饮食男女，总要先有饮食再有男女。
又是一个下雨的晚上，陈吟从7号出来，一把黑色大伞在她头顶“啪”地展开，一个男人左手按着玻璃门，右手一送，将伞送至她面前：
“需要帮您叫部车吗？”
“不用。”她看也不看地，心不在焉。
“陈女士，外面在下雨。”
她这才恍然抬起头来，看看他再看看伞，迟疑地： “上次……”
“上次把我当门卫了吧？”
她有些尴尬地望着他，说不清什么原因，这个小男生让她觉得亲切、不设防，甚至，一见如故。
“这回，我决定给自己升下职，”说着话岑毅把她领到自己车前，打开车门，转过身，黑眼珠像两颗黑豆子一样对准了她“改出租车司机了。”

第二章 交集（6）
“嗯，您这是往哪儿开？”
“还没吃饭吧？我知道有个地方日本料理很地道。”
虽然突兀了些，她也不至于太不大方。
“来彬城有没有去哪里玩过？”
“没有，我是个最乏味的人。”陈吟望着车前方“这个，就是彬城的长江大桥吗？”
“是呵，第一次看？”
“平时我就在那条林荫路上走走，没想到这么近。”
长长两列路灯清辉下，雨夜中的大桥，飞逸的姿态，辽阔的江面，让人不禁神往。
她像个小孩似的专注地看着，专注到让人觉得有些可怜，怎么会如此无知呢？就像有人一直在把她关起来。
“我们去桥上开个来回？”
“呵，谢谢。”
陈吟没想到彬城竟有这么古风的标准日本小饭馆，青砖灰瓦，木格窗，蓝布门帘，挂着酒幡。岑毅说这边开发区有日资企业，还有台资的，台湾本省人很多喜欢吃日本料理的。
“我们AA好吧？”她坐下来，翻开菜单“我这人没什么生活情趣，除去吃。自己付账，我比较敢点菜。”
“没问题。”
看她熟练地点完菜岑毅开口了:“你好像很懂日本菜啊。”
“以前在日餐馆做过服务生。”
她可真不像做过服务生的人。
“你也做过吧，服务生？”他比较像做过服务生的人。
“当然，在上海念大学时候。我还特意挑不同类型的馆子做，法式意式泰式日式韩式都做过，不过你知道，做日餐有个好处------”
“什么？”
“吃过客人的剩菜吗？”
“吃过。”
“日餐的好处是剩菜比较干净，像寿司、生鱼片什么的。再说吃起来也方便，小小的，放进嘴里就没了，不会被老板看到。”
陈吟笑，他这人不是说多英俊，只是有种特殊的感染力。才刚刚，在大桥上，他把车子靠边停下来，一声不响陪她看了很长时间的江船。其实他们又不熟，可他就像理所应当的，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
到了小饭馆，不等她坐下，他一伸手，把旁边座位的靠垫拿过来放在她身后，眼睛里冲她一笑，真是个，国内怎么说来着？新好男人。
两人有默契，每道菜都留一两件没吃完就让服务生撤下，等服务生回来再留意人家嘴巴。
“喂，别看了，不礼貌。”陈吟小声说。
“没关系，我保证我们是今天最受欢迎的客人。”
看也看不出什么，做服务生的最会装佯了。如此美味的生金枪鱼片和炸虾当垃圾扔掉，那才真作孽呢。
“你常来？”
“没有，偶尔跟我们大厨一起过来，联络感情，也培训业务。”岑毅吞了下舌头——说漏了，一直没提自己是会所老板，名片也只给她看了一面，觉得自己年轻不够说服力吧，再讲，她不会喜欢张扬的人。
“有次看见你在楼梯后面训一个服务生，还挺唬人的。”
“我占一半股份，还有个合伙人。其实我——”岑毅一脸不情愿的样子，欲言又止。
“如果不想说这个话题，可以不说。”
“只是不想被人贴标签，比如说年轻有为，事业成功什么的。”
“你是挺能干的。”
“当然我不是个败家子，不过老板可没那么好当，做餐饮、娱乐、健身这种综合项目，不说赚钱，三、五年能收回投资挺不错了。算我运气好，开的是彬城第一家私人会所，小地方人喜欢赶时髦，就这到现在我还欠着银行五十多万。我的合伙人大哥有句口头禅，生意做败了是常事，万一真做成了，也就是个侥幸，没别的。”
大概没有一个人生不是侥幸成就的，如果足够谦逊的话。
她看得他有点不好意思，搓搓手，给她斟茶。
“要说优点，咱也不是没有，胆大，傻小子睡凉炕，全凭火力壮呗。”
岑毅说着自己先乐了。
在屋子里不觉着，出来才晓得雨下得有多大。
正是瓢泼的豪雨拉近了两人的距离。沉甸甸的雨点打在脸上手上有些疼可是更让人兴奋，不由自主地放大声贝，层层雨柱包围下，伞下两人也只能紧紧靠拢。上车时候，他一手撑伞，一手揽住她的肩，她手里握着一纸杯的绿茶冰淇淋，这家日本餐馆的绿茶冰淇淋是从日本进口的，不像“八喜”的那么甜。
雨太大了，就如同从天上哗啦啦往下倒水。岑毅把车前灯打到最亮，勉强开了一段，在路边停下来。她扬起头，笑吟吟递过冰淇淋纸杯，在咽下一口清甜冰淇淋的同时，他亲了一她的嘴唇。
她楞住了，看着他，脸上的表情他永远记得，与其说惊讶，不如说沉静，就是那样美丽沉静的面容，等待着什么事情发生。
当他真的吻住她的时候，她的脸向后仰，胸部是如此明确地起伏地掌握在他怀中。
“把灯关上。”她耳语。
什么都没想，但她的反应这样强烈，还是没思想准备的。
一俟坐正，她立刻恢复了平静，而他怎样都做不到，更想不通她怎么可以如此判若两人。
雨小了，淅淅沥沥地下着，世界于岑毅却是两个世界。
“开车吧。”轻拍的他手臂。
车子开进她住的琥珀山庄，她指点着他开到D座二栋，神情间依然风清云淡自落如堂，岑毅简直怀疑刚才是幻觉是想象，不可能的，她的嘴唇她身体的触感在他脑海里鲜明得可以随时点燃，再把他整个儿炸掉。
“谢谢送我回来。”
“阿吟。”
他的手只碰到衣袖，她跨出车门，回过脸来轻轻一笑。
那笑容直似一朵花，还未开尽就默然收拢花瓣。

第三章 艳遇（1）
将近傍晚，陈吟看书看累了，走到后阳台改建的厨房拿冰箱里的苹果，关上冰箱抬头间，看见一辆绿色小车停在楼下，也不知停了多久。
是他的车。
仔细一点，她甚至可以看见他搭在车窗外的黝黑的手臂、指间的烟。
打开笼头洗苹果，一两滴冷水溅到脸上、嘴唇上，不觉打了个哆嗦，岑毅锐利的亲吻闪电一样回到唇间，一同回来的还有手臂微妙的挤压身体烫人的热度。
在客厅看着电视吃完苹果，收了钟点阿姨吴姐上午洗的衣服，叠好，再回到后阳台，他还在。
楼洞是有锁，他要想进来总可以跟在进出的人后头，何至于这么傻等？不会不晓得她住哪个单元，昨晚不是送她回来？总会等她进屋开了灯，看清位置才开车离去，她明知道他是多么渴望，
又是多么困惑。
岑毅没觉着无聊，可想可回味的事多着呢。
才不过两个多小时他就等到她了，虽然在这个洒满阳光的傍晚，她让他有些失望。
看见他，她没有一点惊讶，给她开车门，彬彬有礼地道谢。就算从国外回来的，就算她外国人吧，有必要跟他这么客气吗？在昨晚之后。
“今天晚上可以不上瑜伽课吗？”迈进车子不等坐好就问。
“呵？”
“今天晚上，”岑毅转过脸，顶真地“可以不去上课吗？”
“恐怕不行，今天老师要教几个新动作。”
“你的电话？”这是岑毅念叨了一晚上的一件大事。
“抱歉，真的不记得，等我回去查查看。”
岑毅皱起眉，她也忒能装了吧。
“这是去哪儿？” 看着车窗外一行行迅速向后倒去的树，陈吟问。
“去吃饭。”
生硬的口吻，像在赌气——他凭什么跟她赌气呢？
不一会儿陈吟看出他走的是昨晚那条路，因为看到了大桥和江堤。不过白天的大桥看起来平淡得多，只有滔滔江水不改英雄本色地向东流去。
她算在长江边上长大，以前几次回来，看到这条大河也没什么感触，还是年纪的缘故，就连那首歌，小时常听见的：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我家就在岸上住，……那旋律词句，现在听比什么流行曲都来得感人肺腑——说来讽刺，陈吟才刚知道，这首歌叫《我的祖国》。
车窗开了条缝，她下意识回过头去。
“你不冷吧？我觉得有点闷。”
“不冷。”
人下意识反应装不出来的，她的眼神坦率而亲切，岑毅马上不闷了。
“前面是彬城的假日饭店，在这吃饭你可以尽情地看长江。对了，想吃什么菜？”
“只要是没吃过的，再有个好汤。”
“这还不容易。”
在饭店顶层江西厅坐下来，岑毅觉得自己至少有权利问几个问题。
“你是来度假？”
点头。
“干吗一个人度假？我的意思说，你的朋友和家人------”
“有时候就想一个人待着，特别像我这种结了婚的，在国外生活的。学生不都有寒暑假吗？放个假，才能更好地学下去。”
“你在哪个国家，日本？”
“美国，我说打工是在纽约的日本餐馆。”
跟他推测的差不多啦，就是怎么也不能相信，她随时会离开，在一个跟他毫不相干的时空中接茬生活下去。然而也只能随随便便地问上一句：
“国内变化挺大的吧？”
“很大，零一年那次回来就觉得。最大变化，现在的小孩儿，像我那些表弟表妹都不怎么想出国，要出去也是旅游玩玩顶多读几年书，定居绝对不干，他们嫌国外生活苦。”
“在美国几年？”

第三章 艳遇（2）
“快十年了。”
“因为出国才没读完大学？”
“我是结婚出国的。”
她看着他，慢慢地说。
阿吟讲话的节奏是，总像慢了半拍一拍，如果快起来，就显着吃力、不自然，说着说着还会卡住，说不下去了——要过一段时间，岑毅才体会出，她是口吃。
今天她梳了个髻，一身灰黑衣服，特意要显得老气横秋，可惜了她一番苦心，他只是觉得——按文艺腔的说法，她美得好有深度啊。
“这个汤叫什么名字？”
“酸萝卜煲老鸭。”
“好喝，江西菜我真没吃过，谢谢你。”
“你不用这么客气，如果当我是朋友。”
“小朋友。”
“太过分了，我是成年人，再说你比我也大不了多少。”
“能想象你31岁是什么样儿？不觉得太遥远了？”陈吟说着放下汤碗，脸上有种格外郑重的神情“我22岁时候，可没想到今天是这样。”
岑毅就搞不懂了，有需要说得这样严重吗？今天又怎样了？她还不是貌美如花令人怦然心动。
“也没那么远，31岁嘛，我应该又开了两家店，高兴地话就在海边买栋别墅，结婚好几年了——”
“有两个小孩。”
“对，最好一个男孩，一个女孩。”
陈吟嘴角不禁上来一丝嘲笑，不是嘲笑他，只是直觉上不相信，生活可以安排得这样没有一丝破绽——好莱坞明星流行生龙凤胎，花一大笔钱，人工异卵受孕，生下龙凤胎又怎样？离婚的还是尽多。
“你大学念的什么？”
“酒店管理。我们那个小大学就这个专业算象样，几位主课老师都从欧洲回来，但我学到最多还是在餐馆、酒吧。从大一，每个周末我都去打工，做的第一家酒吧，老板是个意大利厨子。”
“哦，怪不得你们店里意式白汁海鲜空心粉那么地道。”
“小店好处是分工不明确，只要主动勤快，每个流程都可接触到。我从作侍应开始，半年功夫，调酒烤点心烧西菜，做不到最好但拿得起。只有你自己懂，才晓得怎样去管别人。我们做餐饮最主要三条，卫生，口味地道，材料新鲜。知道什么最难？新鲜，新鲜成本最大，厨房图省事，最喜欢一次性大量备货，我训过他们不知多少次。我宁可不够卖，不要不新鲜。”
岑毅没提娱乐、健身两块，尤其娱乐，里面猫腻太多。
“大学一毕业就开了会所？”
“还没毕业，大三，跟一个做房地产的大哥合股。他关系多，给我铺了很多路，不然，我一个还没毕业的学生哪撑得起那么大的场面。”
陈吟心想，他怎么可能没有女朋友呢？问出来却是： “你确定自己喜欢正在做的事？”
“确定。我喜欢服务行业，从小接触这个嘛。”
“目标？连锁店还是托拉斯？总有一天你会觉得彬城太小了。”
“我想我不是个太有野心的人，除非，”他冷静地，若有所思地望着她“命中注定我得不到我心爱的女人，那我就努力去赢取整个世界。”
她若无其事端起水杯，看向窗外。
岑毅很假地咳嗽一声。
“怎么想到来彬城度假？这里又不算旅游景点。”
“因为离我老家近，又不是我老家。虽然不是，可还能听到乡音，我早就不会说家乡话了，很小出来，父母都在北方工作。”卡住了，停了好一会才往下讲“不会说，听还能听懂，听彬城人讲普通话跟我老家人讲普通话，一样一样的，尤其男的，我有个堂叔讲话，”她学舌“老来事的老结棍的——尖着嘴。”

第三章 艳遇（4）
而她只是说：“我忘了喝药了。”
岑毅愣了会儿神，抓起自己两件衣服胡乱穿上。
客厅橘黄的壁灯只比卧室稍亮一点，阿吟从厨房端着热好的中药走出来。
客厅有只小吧台，她坐在吧台旁的靠背小转椅上，小心翼翼喝一口药，咬一点粽子糖。
岑毅看着好玩，伏过身去。
“苦吗？我尝尝。”
尝了一口，表情特镇定地顺了下去，停两秒钟，忍不住伸舌头：“哇，真苦，有水吗？”
她笑着把自己的水杯推给他。
“这么苦你怎么喝得下去？”岑毅说着话猛灌水，呛着了。
她还是笑着，抽了张面巾纸，递到他面前，想了想，又没有递过去，用手捏着纸在他脸上一点点儿擦拭。
而这比什么都让他感激。
“别喝了，这药太苦了。”
“必须喝，不然睡不踏实。按中医的说法，我是气血亏而阴虚，阴虚而脾弱，需要补气养血安神。”
“那是什么病？”
“也说不上来，神经衰弱吧，少眠，易累，失润。”
“失润？”
“女人年纪大了就像一朵花失去水分，干了。”
到现在，岑毅不能理解的是，阿吟这样温柔斯文的一个人，有时候，比如今天晚上，她说出的话又坦白突兀得可怕，而且语气平淡波澜不惊，搞得他也不好意思大惊小怪，但内心的讶异久久无法平息。
“不会，至少你不会，”他拥抱她“真的，阿吟，你没有一点点儿不好，没有一点点儿不好——用，你怎么会那样认为呢？你丈夫，不会是个白人吧？”
“华裔。”
她平淡地说出两个字，微微挣开他手臂，埋下头，继续喝药。
岑毅很想问却不敢问：你离婚了吗？
他觉得她没有。
第二天早上，岑毅醒来第一句话：
“今天晚上你可以不上瑜伽课吗？”
对他的死心眼儿她报以动人的微笑和肯定的回答。
约好下午在书店碰头。
阿吟进门时候，刚送来一批新书，岑毅跟店员小宋忙着拆包码放照顾客人，一抬头，她已站在面前，穿件米白半长风衣，纯黑高领毛衣配白薄呢西裤，一头长发象幅抖开的缎子。
说实话阿吟就不能打扮，本来长得醒目，一打扮跟个大明星似的。她这一进门，店里所有客人都去看她，小宋眼睛都直了，而她完全安之若素，眼睛里只有他一个人。
当然这是很幸福的，只是有些不好意思，岑毅伸手一拖，把她拖上二楼茶座。
“这上面还有个茶座？”她来了两次都没注意到。以前，好像没有的。
“过来，看这边。”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原木镶边的落地长窗外，位于彬城市中心的太平湖尽收眼底。这一大片水域，水上的石拱桥，湖心的亭子，岸边的垂柳花树，风景着实怡人。
茶座呈规整长方形，临湖有个游廊，仿古装修，桌椅都是明式，四白落地的墙壁上错落有致地挂着些油画和国画。
正对门墙壁中央显眼位置挂的是幅油画，肖像，一个穿藏青色裙子的少女。
“这画是卖的吗？”她指了指。
“我们也卖画，不过这幅属于个人收藏品——来，坐下，吃点东西。”
还没到上座时间，只后排有一对学生情侣吃着点心说着悄悄话。
一个30岁左右的女人满脸堆笑地走过来，端上两碟应季茶食，菱角和糖核桃，阿吟听岑毅叫她三姐。
喝着一级龙井，阿吟的目光时不时落在画中少女的脸上。
“画的不坏吧？这个画家现在好像挺有名的，这还是他在彬大念书时画的，画的是他女朋友。”
“你怎么知道，是他女朋友？”

第三章 艳遇（8）
“坐下坐下，廖姨，给你商量个事。”岑毅拔掉熨斗插座。
“讲好啦，我听着。”坐下来，手也不闲着，把熨好的衣服在衣架上挂抻头。
岑毅一只只给她递衣架：“廖姨，我看茶座近来生意蛮忙的，尤其节假日，想添个人帮帮你和小蓉姐。”
“那不又多一份人工开销？你银行里一百多万贷款还没清，每日利息多少啦？我要给你钱你又不要。”
“哎呦廖姨，你那十几万养老的钱我怎么能动？银行贷款五年期原本没打算急着还，我存了一笔，等到明年中山路门面房收回来，重新装修开店用。再讲，省不省在这上头，又不请全工，每天上下午饭口各来两个钟点，一个月几百块的事情。”
“找得到合适人吗？”
“今天看到一个做钟点阿姨的，姓吴，40来岁，手脚快人也老实。”
“你哪里看到的？”
岑毅笑笑进了卫生间，今天他在阿吟那里吃中饭，吴姐烧的菜。
他不说廖姨也晓得，不要说那个女人，存嘉的事都一本清账。
存嘉这丫头只会讲人家，独独没讲头十天她怎么就一个人悄没声地回来，又怎么一大清早从小毅楼洞里出来买早点。廖姨远远看她大模大样走出来，自己倒吓得退回到楼门洞里去。
如今这些小人的事体大人是看勿来看勿懂了，明明看存嘉跟旗旗蛮好蛮好，他们又都在上海又是一间大学，哪好能一个筋斗从上海跑回来跟小毅来这一出。
也是气数，二十岁的女小人这样不晓事，床单上血迹子好自家不去洗掉的？还津津乐道没事人一样。
那么一个还滴滴答答没搞清爽，小毅哪好能又弄来一个？
话讲回来，廖姨并不是少见多怪的人，有个时兴词也听过，叫艳遇。
简妮是上晚班前就知道了。
她妈妈回家多高兴地告诉说，碰见她老板了，在阿吟家里，老板看她手脚快，让去茶座帮忙，一小时6块钱，比做钟点阿姨多1块。简妮妈妈这一向是在找工，前后脚两家老主顾都搬去上海随儿女住了。而简妮还有一对双胞胎弟弟，去年才考上大学。
简妮的第一反应：
“妈，你没跟他们说什么吧？”
“没有没有，我就当不认识的。”
这母女俩谨慎惯了，因为家里有个肝炎病人，在宿舍区，简妮姐弟从小都没小朋友跟他们玩。再就是简妮妈妈做钟点阿姨，这份工在彬城只有乡下人去做，城里人不肯的。轮船公司多的是下岗职工，一个月拿两百块低保在家喝喝茶打打麻将，日子也蛮适意。
简妮妈妈怎么可能不认识岑毅？传言先不晓得听了多少。
是个私生子，岑家独养女儿的。都讲岑家女儿老来事的，作姑娘辰光养了小囡，照样嫁给军区司令，嫁是嫁得远了些，在广西。嫁得远也有关照的，八十年代改革开放，一条街上岑家老伯第一个把店开起来，日子过得多少适意，老酒吃吃，老相好么小菜烧烧。
相好就是现在管着茶座的廖姨，都讲岑家老伯待她多好的，彬城第一批商品房，太平湖小区房子，自家买一套给买一她套。这廖姨原先有丈夫，家里也有点底子，开金银首饰铺，丈夫文化**时候跑去新疆了，还是香港，总之再没回来，是不是死在外头也不晓得。两个大女儿都跟她们妈闹翻了，听讲从嫁出去就没回过门，为了岑家老伯的事。
所以认真说起来，吴姐觉得自己未必不如廖姨，至少一家人在一起，至少没人背地里扯闲话。
吴姐晓得阿吟年纪，早晓得，刚去做时候，阿吟自家告诉她的，并不当回事。今天也是不当回事的，跟她说：有个朋友来吃中饭，冰箱里火腿拿出来，多烧只菜。


没咯、、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