００
经过那场微型的战役之后，石田三成加入了德川军。
尽管那场战役并没有分出所谓的输赢，但三成却顺水推舟般的加入了东军的阵营。
这的确是出于家康与三成意料之外的结果，但不管怎么说，三成正立于德川军阵营内也是事实。
石田三成试图用秀吉大人“统一日本”的梦想来说服自己目前所处的境地，但他还是无法平静下来，反而越来越焦躁。
最后他深吸一口气，将视线从德川的家纹上扭到一旁，一边解开印有自己“大一大万大吉”的铠甲。
这便是序幕的开端。
０１
“三成……”
正在这时，家康走了进来。正巧撞见了三成失神的盯着手上的铠甲。
大一大万大吉。
注意到那个令人头疼的声源，三成为自己的粗心感到懊恼，但同时也不得不敛起脸上可以被称之为可怖的尴尬神情。
但一想到家康正注视着这样的自己，那股好不容易掩饰起来的恼怒又腾了起来。
“！！怎么……？”
家康倒挺识趣的，刻意移了一下视线，看向三成微眯的眼：“要不要去洗个澡？这时候河塘上游没人，”
他顿了顿，继续观察三成的表情，“还是你需要下面的人去帮你烧……”
“不需要，我到上游就好。”三成不耐烦的打断了他。
但家康的视线还是扒着那副“大一大万大吉”。
注意到这点的三成冷哼了一声。
——怎么，怕我出尔反尔跑走吗？
——身为丰臣军叛徒的你，有什么资格拥有这种感情。
……但，我也一样吧。
（身为背叛秀吉大人之人的我——也一样。）
焦躁感再次包围了三成。
“接着，”挥手，像甩掉包袱一样将铠甲扔给门口的家康，“叫人补好，送来这个房间，以后我住这。”
三成的语气像是在挑衅，又像在自嘲。


０２
家康目送三成的背影远去，手中的铠甲被自己手心的温度捂热。
“三成……你这家伙真别扭啊。”
家康苦笑着，手指抚上冰冷的铠缘，像在抚摸三成冰冷的脸侧。
在家康的认知中，三成一直是个率直的家伙。
横冲直撞而锋利。沉默寡言而独断。
不小心触了他霉头，管你俸禄多少万石，直接一个杀死人的眼刀飞过去。
就算是身为同一个战场上合作的军官，如果在他勤政务或练剑的时候找他侃谈，他也只有三句话回敬，
——没空。——烦死了。——滚。
家康知道三成对丰臣秀吉的敬仰，曾打算以此为话题与勤务完毕后准备去吃饭的三成闲侃。
好歹他也是个深得丰臣军信任的家伙，应该利用此机会，让丰臣军放下对自己的戒备——当时的德川家康是这样想的。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谈话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顺利，应该说，整个谈话过程只有家康一个人说个不停，而三成只是沉默的咀嚼着饭粒，侧头用微
阖的眼看着家康翕动的唇，表示自己正在倾听。
就在家康拿这块“铁疙瘩”没法而沉默的空档，一直缄口不言的三成终于开口了。
“你不需要那么可以的来找我聊天…你我都是秀吉大人的兵，而我也认同你军事上的策略，甚至不想承认，你的指挥才能在我之上。”
——“所以巴结我，没有意义。”，三成淡淡的说道，同时给家康倒上一杯酒，也给自己满上。
“对秀吉大人有什么赞赏的，等天下统一之后在带着真正的赞美之情去礼赞吧，到时候，能说出的赞美一定比现在更多吧……当然，到时我也
会和你一起向秀吉大人祝酒。”
家康怔怔的看着向自己邀杯的三成，微微挑的眉，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请恕我的直言，刚才真是失礼了。”
——并非愚忠，而是不带可以掩饰的率直。
于是家康只能打着哈哈，尴尬笑笑：“哈、不会啦……你说的很对。”
酒碟相碰，家康率先品了一口酒，又补充道：“…你还真是个率直的家伙啊。”
听到他这句话的石田三成，面部表情扭曲了一下，但眉头终是展开了。
他闷闷的啜了一口酒，不再答话。
回忆毕，家康深深呼出一口气，把脸贴在被自己体温覆暖的铠甲上，烦恼的想着。
——现在的三成，却这样别扭……完全不像以前的他。
——吧铠甲扔给我也是……就像以这个做抵押品似的。“小人气量就别瞎操心，我是不会跑的。”仿佛听到他这么说。
——这明明是你很珍贵的东西啊，三成。
家康如此想着，认真的陷入了烦恼。
以至于他完全没发现自己的行为、自己的言辞已背离了一个领主该有的模样。


０３
尽管将头伸出水面，看见的仍是混沌。
混沌的夜空。混沌的水。混沌的心。
“当初怎么就……跟过来了呢？”
三成皱着眉，不解的思考着。
停下踩水，仰头，让半身浮在水上。
冰凉的河水浸过发鬓，也冷却了自己发热的头脑。
——当然三成宁愿是相信自己头脑发热才答应了家康。
现在的三成巴不得家康一句“你走吧，这里不适合你”然后自己挽家当飞奔。
三成怕自己会发疯。会疯掉。
不久之前将铠甲甩给家康那种断尾猫硬撑的情景都让自己觉得恶心。
那时候的自己到底在硬撑什么？
难道那时候不该掩住怀里的宝物，对家康大吼一声“伪君子你闭嘴”吗？
为什么要将怀里的至宝以人质的形式抵予他人？
我是在逃避些什么吗？
我是在害怕些什么吗？
……逃避自己背叛了丰臣军。
……惧怕家康所统帅的德川军。
“……！开什么玩笑！！！！！”三成大吼一声，惊得树梢的栖鸟飞窜。
听见扑翅声越来越稀疏，三成痛苦的闭上双眼。
再睁开世界里仍是一派混沌。
当巡夜再见到石田三成的时候，已是深夜。
披着飘渺的浴衣的精瘦身躯，看得巡夜心惊肉跳，忙低头示意。
“去告诉你家主公，我今晚到经阁看书，不回去。”
巡夜愣了一下，支吾着：“石田大人……未经德川大人许可，任何人都进不了经阁的…”“你只管告诉他就好。”
三成冷冷的切断了两人之间的谈话，走开了。
巡夜觉得很不安。
……石田大人是去洗澡的吧，那他换下来的衣服呢？
……还有，石田大人的眼神怎么这么古怪？
……简直就像是垂危的病人卧榻在床，仰视着床尾烛光的眼神。


０４【过场】
家康听到那一声响彻天际的咆哮后赶到河边，却只见巡夜在河岸捡拾衣服。
拦下了巡夜的过于庄重的行礼，眼尖的家康发现被收在怀里的三成的衣服。
“你这是……？”
收到自己主公的疑问，巡夜面有难色的摊开怀里的衣服，露出上面“大一大万大吉”的家纹。
看着巡夜不安的脸，家康明白了：“啊啊，是那个凶王没错……能先别把它说出去吗？”先发制人的问道。
只见巡夜的脸色越来越吓人，家康又先一步取走他怀里的衣物。
“这个也别拿去了，石田要是问起来…说被我拿走就行了。”
他当然不会问，因为那本来就是他故意丢在那的。
巡夜张着嘴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只得行礼准备告退。
“啊……等等，你刚才有见到石田了吧，他回去了吗？”
巡夜这才想起似的，惊恐地说：“凶……石田大人说要去经阁……”
家康的心跳漏了一拍：“……经阁还没人巡逻吧？”
“是的，还没到时间…”
“那立刻把夜巡的人撤下来，全城的。”
哈。不小心露出了一点笑声。
鲜少见自家乐观的主公这种又好气又好笑的样子，巡夜立马返身回营。只留家康一人对着黯淡的月亮似笑非笑。
他笑着吐出一口气：“三成，终于开始恢复精神了吗？”
哈哈哈。一不小心又笑了出来，但又立马忍住了。
家康在面前展开三成换下来的衣服。
夜风拂动，带着残余在上的尘土味、汗水味以及伤愈后特有的藻味缭绕家康的鼻侧。
——三成，终于开始恢复精神了啊。
面对这算不上干净的衣衫，家康略显满足的笑了。


０５
四下无人，只有拉门虚张声势的掩着。
三成有点失望的拉开门，走了进去。
本打算以“盗窃重要情报，打伤巡夜”为由，让家康不得不选择驱逐自己。
——但这个计划还是流产了啊。
三成无奈的想着，接着黯淡的月光朝里面走去。
他想起了以前的事。
那时候，三成还以为家康是个毫无心机、整天笑呵呵却又无比可靠的人。
他认为那是因为后来的事，使他这种想法愈加深刻了。
“我有叫你帮我挡下来吗？！你这样做有意义吗！这么想受伤干嘛不干脆一点去死啊？啊！？！！”
三成实在无法理解，他皱起眉头，“……你，到底是想怎么样啊……！”
“嘛嘛，三成你冷静点听我说啦，”受害者却露出一副安抚人心的笑容，“当时，敌人是从后侧方攻来的，很容易切断你的右手……但三成是
用剑来打的吧，伤到右手的话……”
“那又怎样，”三成的眉头还是没有展开，“如果我在那里倒下，就说明我的实力不过如此。我的力量没法帮到秀吉大人，那么我理应被秀吉
大人所开创的时代丢弃。”
“家康，你很碍事。我看不出你所做的事意义在哪里。”三成说着，注意到家康暗淡下来的表情，嘴角掠过一丝苦笑，凄美而冷酷。
——这个人，明明整天都在对他人和善的微笑。
——明明毫无心机，却又生于乱世。
——明明是个那么可靠的人……
“家康，你活得太纯粹、太单纯了。”
“……”
得不到家康的回复，三成起身，径直离开了房间。木质地板遭碾压的声音在空旷的廊内回响。
三成没有看到家康此刻的表情。
房间内，家康不舍的望着三成远去的背影，声音嘶哑而无奈。
“真正单纯的是你啊，三成……”


０６
从家康那里离开之后，三成的心一直很乱。
“嗒”
落子的声音将三成脑里的弦线拉紧，他瞥了一眼桌上的棋局，恭敬地说道：“半兵卫大人，您赢了。”
被称为半兵卫的男人却不为所动，只垂下眼睑，面无表情的说：“三成，你从家康那出来之后一直不大对劲。”
“……”三成低下头，沉默不语。
半兵卫看着这样的三成，轻轻叹了口气。
“三成，我和秀吉都是看着你过来的人。”“自从在那林间小庙遇到你，我就对你这孩子很满意，秀吉更是对你抱了很大的期望。”“那天起，我们共同见证了你的成长。你的实力，你的强大，那都是我们一直看在眼里的。”
“所以，三成，你用不着对这件事太过在意……总之，你没事，那就够了。”
半兵卫说着，伸出手轻轻地抚摸三成银灰色的头发。
他的手就如他的话语一般温暖。
“因为，你是丰臣军的士兵，也是我们的孩子啊。”
“半兵卫……大人，”三成克制着身体的颤抖，嘴唇也因压抑着自身的激动而抿成一条直线。
“三成，抬头。”
三成顺从的抬起了头，与头发相配的鸽羽色眼眸，带着无比的诚挚看向半兵卫。
为三成元气的恢复感到欣慰，半兵卫也难得的露出了笑意。
“三成，我第一次教你下棋，问了你什么问题…你还记得吗？”
被诱导一般，三成慢慢沉浸在记忆之海里，搜寻着半兵卫所掷下的珍珠。
那年，太阳初盛。
面前的男人还没有戴上Ｘ字的假面。
男人问他：“那么，三成，你的理想又该是什么？”
“我记得……”
——年幼的三成是这么回答的“希望秀吉大人和半兵卫大人登上时代的顶峰，统一日本。”
——“希望秀吉大人和半兵卫大人登上时代的顶峰，统一日本。”三成有铿锵有力的回答了一次。
半兵卫很开心的样子。
“那你为什么要加入德川军呢？”


０７
“……！”三成的瞳孔瞬间收缩。
“为什么要背叛我们呢？”半兵卫则继续追问道。
“不……”三成企图反驳，却发现自己说不出一个字来。
不知什么时候，半兵卫温柔的抚摸三成头发的动作已经停止了。
“为什么连你都开始质疑丰臣军了呢……”半兵卫落寞的说着。
“……！”
三成只能震惊的看着半兵卫放在自己头上的手慢慢腐朽、分解成一段段小肉块，像沙漏里的流沙从眼前滑落。
半兵卫的嘴角渗出血丝，仿佛在悲伤的召唤。
“三成……”
“三成！！”
！
突如其来的叫喊让石田三成从失神中恢复了过来，条件反射的往后一退碰到了书架。
“你在啊，怎么不点灯？”
家康的声音响了起来，少顷，屋角的书桌上有烛光倾泻了下来。
三成喘了几口气，用手背擦拭额前的汗水，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
手背拂过鼻侧时，陌生的冰凉感让三成感到不快。
“……眼泪？……”我哭了？
“？？？三成，你在哪？”
得不到回答的家康抽去桌上的烛台，往里面走去。眼见橙色的光芒缓缓动了起来，三成忍不住开口了：
“……！家康！！！”
用带着愤怒的口气。
用带着紧张的语气。
“…三成，你……”
“别过来！！！！”
三成用力的吼了出来，同时条件反射的向后伸出手。
“砰”
书卷重重的砸在地上。
沉默。
橘色的光不再移动。
“三成，对不起。”
——家康的话再次打破了沉默。


０８
对不起？
这个破坏了一切又得到了一切的人在为什么而道歉？
半兵卫大人战死。
秀吉大人被杀。
丰臣军被肢解得零碎不堪。
能让这个男人谢罪的事太多了。
那他究竟在对谁说对不起？
——“三成，对不起，我破坏了你的信仰。”
？
什么？
——“我对背叛丰臣军这件事毫无愧疚感可言，但对你来说……我背叛了你所仰望着的丰臣秀吉的【力量】。”
这是什么意思？
——“三成……你之所以会选择仰望丰臣秀吉，是因为崇拜他的力量吧？”
三成感到无比的烦躁。
“……！你懂什么？！什么都不知道就别给我胡说！！！”
秀吉大人对我的恩惠。
半兵卫大人对我的恩情。
……这些比我生命更重要的东西，怎能任你亵渎！
——“……三成你啊，从没对竹中或丰臣笑过。”
——“每一次，我看见你们谈话，你从没笑过。”
——总是把嘴角压得死死的。
——“就算是在私下谈话也一样……嘛，这算是我私下调查的。”
——“自我加入丰臣军以来，无数次从眼线那里听到你与竹中或丰臣谈话的内容，甚至更详细的消息。”
——“结果，甚至是我受伤后你与竹中下棋的那次，你都不曾露出过笑容。”
——“呐，三成。面对信任的人，又是关照了自己小半辈子的人……想要对如此重要的恩人表露出自身真实的情绪，是理所应当的吧。”
……不是的，
那只是因为我和半兵卫大人的身份过于悬殊我才…
——“但是，我所认知的三成，是会在被人妨碍时毫不犹豫的飞出一个眼刀的人，在被人惹毛时表现出露骨厌恶的，率直的人。”
——“那么三成，有什么表情竟让你不得不在最信任的人面前隐瞒？”
——“三成，你所压抑着的究竟是什么？”
怎么可能有这种事？！！
三成想咆哮着反驳，但张开的嘴巴却说不出一句话。不仅如此，内心也涌起一股奇异的感情。
不要说【说下去】不要说出来【继续说】给我闭嘴【说啊】闭嘴【说】闭嘴【说】闭嘴【说】闭嘴【说】闭嘴【说】闭嘴【说】闭嘴【说】闭
嘴【说】闭嘴【说】闭嘴【说】闭嘴【说】闭嘴【说】闭嘴【说】闭嘴【说】闭嘴【说】
——“野心。”
——“三成，因为丰臣对你的恩情，你一直在压抑着自己的野心。”
——给自己的野心上了一层枷锁。
就如被驯养的狼成为了家犬，温顺而忠诚。
而上了枷锁的野心也会变成信仰。
——若只是这样还好。
——只可惜了单纯的信仰已被“我只需要兵，有用的兵”“跟着我，获得胜利，这才能体现你的价值”这些信条扭曲。
扭曲的信条使本已蠢蠢欲动的灵魂更加躁动不安。
而向三成灌输这些信条的人正是最被三成信任的人。
是三成宁愿扼杀欲望的萌芽也要追随的人。
……但这些话还是先别说出来吧。
家康知道，这是三成本人都不曾发现的、混乱的劫。


０９
三成的内心在翻覆。
试图扪心自问，却发现自己无法面对自己的回答。
难道真的像家康所说的那样？
不、不对！！！
德川家康他……德川家康这种人究竟了解自己什么？！
很想愤怒的问他，问他究竟懂什么——就在这时，
“三成，我相信你的初衷和我一样。统率军队获得战争的胜利，登上时代的巅峰。”
一瞬间，
三成忽然平静了下来——不，这么说并不正确。
确切来说，是听到这句话的三成脑子里瞬间白了一下。
那是——在看到一个特别吸引自己的东西的反应。
被什么东西吸引了，被家康这句话的什么东西吸引了。
但当时的三成并没来得及发现这一点，他只是怔在了那里，有点失神的听着家康继续说下去。
他这么做是错误的。
如果他还来得及反应过来，冷漠的打断家康的话，出现的又会是另一个结果——
但事实是家康又抛出了一个对三成来说更有杀伤力的炸弹。
“而现在，束缚你的东西已经没了，所以三成，你可以好好的走自己本该走的路了吧。”
很短、很平常的一句话却在三成脑中炸开。
而三成的内心也在动摇。
……真的就像家康所说的那么简单吗？
三成不敢相信，但此刻从骨髓一直延到体外的、仿若重生欣喜若狂的感觉却又提醒自己此刻心情的真实。
在这股真实之下，三成动容了，不受控制的出了声：
“我……”
不知是不是这股因带着哭腔而略显嘶哑的声调同时吓到了两个人，房间一时恢复了沉默。
无数复杂的感想纠缠在一块，最后被三成化成一股恶狠狠地“啧”，驱散在心里。
橙色的光芒骤然消失，四周又回归了黑暗。
三成感到家康正向自己这边走来，直到面前的地板传给自己脚底明显的碾压感。
“三成，我希望你能好好想想……接下来打算做什么，怎么做…就算是为了做到什么，拿我当踏板也没关系。”
哱滋。
由于一直紧闭着嘴唇，三成再次张开嘴巴时发出了奇怪的声音。
那是仿佛撕开粘膜时，相连的缔丝因拉扯而绷断的声音。
三成感到面前家康的声音也随之一滞，紧接着，一股热量包裹了自己的后脑勺。
与此同时，家康微微低下头，用自己的唇轻触三成的唇，只是在黑暗中无法看得更明晰，也只碰到了因濡湿而冰冷的嘴角。
感受到三成面部肌肉剧烈的收缩，家康猛地抽回身子。
再反应过来时，发现自己已经反射性的制住了三成的肩，把他围在自己身体形成的空间内。
尽管三成没有挣扎，但家康还是能感到三成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这下好了，让他恨自己的理由又多了一个。
“……所以，如果那是你的意志所做出的选择的话，我不会去干涉。”
——选择离开这里还是留下来。
——选择杀了我还是逃开我。
都不会去干涉。
哪怕失去一个少有的朋友，或一个难得的对手。
——明明是这样，可还是好不甘心。
就连说这句话的声音也变得嘶哑、沉闷起来。
“…哼。”
忽然听到了三成的冷笑声，继而手被肩膀一顶，空间里的人脱开了自己的束缚。
家康只得晃神看着三成息声踱向门口，身子挡住了暗淡的月光，投下一片阴霾。只留家康一人保持着那尴尬的动作。
家康苦笑。
本以为只要不见那家伙的脸，自己就能克制住。
谁知熄了烛光，却仍无法熄灭心中微不足道又硬做要强的火。
失态……不，该说是失控，吗？
谁知脚步声在门槛前停住了。
然后三成开口了。
平淡的声音……不，这么说并不准确。
那是宛如将洗净的白璧掷入清池中发出的，空灵的声音。
“我不会跑的。”
…哎？
家康猛地眨了一下眼，往门口望去，结果却连三成一片衣角也没找着。
只有因浮云被风吹散的月，用自己逐渐明亮的光——记载着一切的始末。


１０【过场】
这件事之后的几天，三成一直没有特别明显或特别奇怪的动作。
照常领兵练兵。
照常作息练剑。
一举一动都自然得仿佛那晚的事未曾发生过。
一开始，家康还以为三成只是对所谓“信仰破灭”造成的影响进行缓冲。
——三成在进行选择。
家康这样想着，默默看着演舞台前带兵的三成。
但几天之后，家康总算从三成一直很“自然”的状态发现了“不自然”之处。
在休息的时候找不着三成的踪影。
只有在晨演武和夕阳西下收兵时才能在喧闹的士兵中瞅见那一抹银灰色的身影。
余下午间的休息时间，天亮鸡鸣前的个人休整时间——尽管是如此长的时间，可无论家康如何刻意留意，连三成的影子都无法见到。
哪怕从晨演武结束后，挤过潮水般的士兵来到那银灰色的身影所在地方时，三成早已不在原地。
哪怕午休期间，阳炎正热，来到三成说“我以后住这”的门前，拉开拉门，却发现阴凉的屋内空无一人。
就在晚饭过后，家康好不容易从三成手下的那一拨兵口中得知，三成这会儿估计正在上游洗澡。
得知这个消息的家康正火急燎燎准备往河边冲，却被自己身边一直沉默着的本多用一个语重心长的眼神制止了。
啊，也对，急不来的嘛，这种事情……
被本多一拦的家像被迎头泼了一盆冷水，冷静了许多。
但即使是这样的家康，也没能发现本多那语重心长中的无奈。
倒是本多发现冷静下来的家康变得垂头丧气，散出红光的眼睛闪了一下——可以看作他无奈的挑了一下眉——作出了“和家康一起去看看”的
决定。
但来到河边的两人都被一个突发事件吓到了。
只见一个光着膀子的男人直直冲向三成，对面那抹银灰色的身影一瞬即逝，再见到时，发现他已经冲到男人面前。
男人还来不及收起自身的惯性，只见三成推刀——调转刀尖，用刀柄轻击了一下男人踉跄的肩部。
“我赢了。”
以这句话为契机，在河岸的一部分士兵立刻甩掉身上的衣服跳入河中，水花溅得老高。
“石田——！”
不知河里的谁大喊一声，紧接着，另外身上湿淋淋的那部分人也发了疯似的大喊：“石田！石田！”
“三成大人——！”
“三成！三成！三成！”
非常的具有节奏的。
“最高——！”
“最高！最高！最高！”
巨大的声浪变成了狂欢与尖叫，和着飞溅的水花，在旷野中愈加激昂。
被捧的主人公皱起眉头，严厉的喊了回去：“吵死了！！好了就快点个我上来，拖拖拉拉的像什么样！！！”
尽管如此，他嘴角翘起，像是在无可奈何的苦笑。
倒是士兵们似乎习惯挨骂了，嘻嘻闹闹的嚎了几句起哄一下就四散游开了。
“…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感到莫名其妙的家康，叫住了另一波没得下水而往回走的士兵之一。
“是的，家康大人…那是石田殿和我们殿下……呃，为了争这一片河域的使用时间，就……”士兵说的断断续续的，不时用眼眦小心地观察家康的表情。
“您……请您恕罪！！”似乎再也承受不住被注视着的压力，士兵恐慌的发抖。
“不，没那回事。”但是心情大好的家康勉励似的拍了拍士兵受宠若惊的肩，“军队里偶尔也需要调剂一下嘛。”


１１（上）
这个反应就是说……三成打算留在德川军了？
“争上游”事件之后的当晚，家康心情大好的躺在榻榻米上。
——爽！
尽管尽力压抑自己脸上的表情，但嘴巴还是不可避免地呈现了“ｗ”的形状。
同时也为了避免自己过于喜悦而笑出声来，家康翻了个身，背朝外。再翻，再翻，哐！
黑暗中，家康的表情不由抽搐了一下，缩回磕到自己铠甲的脚，同时快速滚回原位。
托疼痛的福，他立刻清醒了不少。
——这么说…难道三成回避我是因为“那件事”？
高楼，黑暗中。
自己托着三成的后脑，吻了下去——
黑暗中濡湿的嘴角。
烈阳下因演武而紧闭的嘴角。
河边对自己部下无可奈何而苦笑翘起的嘴角。
“咚”
沉闷的响声再次响起。
家康用自己的前额狠狠磕上了“枕头”——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发出了沉闷的空响。
家康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不见了。
“——不行，不能再失控了。”
——必须找个时间，对自己的失礼向三成道歉。
头开始昏昏沉沉的，伴随着某种压抑而悲鸣的情绪，挥之不去。
把这些胡乱的情绪推给“啊，撞得太用力了”和“可能是太困了吧”之后，家康也不愿再去想太多，迷迷糊糊的睡了。
托“争上游”之战的福，家康很快就和三成再见面了。
再见面是在第二天中午，大刀军兵库门前。似乎是三成一战成名，被大刀营营长热情的邀请过去参观。
参观完毕的三成在门外见到准备入库清查的家康时，愣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平时的表情。
家康也是怔住了，视线卡在三成的脸上不再动弹。
相对无言——或者说正是因为视线渴望触及太深，才导致不想让那些掩饰内心的话语生出。
先移开视线的是三成，他不露声色的将脸侧到一边去。
耳边传来行礼的声音，家康掩饰尴尬的阻止了部下的多礼。
“刚才我是不是发呆了？”入库之后，家康问身旁的核算人。
“并没有啊……怎么了吗，家康大人？”
“没事。”家康呼出口气故作轻松的耸了耸肩。
但我明明觉得过了挺长的时间啊——家康心里如是想到。


１１（下）
这样的情景在接下来的几天发生了好几次。
有时候是自己凭栏而望，三成在楼梯转角处与自己对视一眼。
有时是演武结束后三成在树下纳凉，自己透过层层同样在树荫下纳凉挺尸的下属，与他对视。
甚至有一次，自己下定决心，走到了三成的门前，几欲破门而入，但最后还是鬼使神差的回到了原路。在路上再遇到三成时，仍是一成不变的对视。
家康少有焦躁了。
对不起——这三个字就这么难说出来吗？
——还是说自己就这么不想说出来？
——因为不希望这件事……是错的。
再次回过神，发现自己脑子里仍想着三成。
“……哎？”
好像想到了什么。
闭上眼睛，家康的脑内飞驰出三成演武时的景象。
“好……明天就用这个理由去找他。”在心里默默的下定决心，
“就这样吧。”
家康没敢为自己的决定作诠释——去找三成，然后，该怎样？
……然后，又会怎样？
他不愿去想，直白地说，他不敢去想。
但他清楚，自己并不满足与现状。
并且想要改变现状。
“石田！”
演武结束后，被叫住的三成吃了一惊，回头望去。
只见高台上的家康又喊了一声：“过来一下，有事……可以吗？”
“……”
三成没做声，抿了抿嘴唇，在周围毫不掩饰的议论声中向家康所在的地方走去。
从高台上走下来的家康选择了一片阴凉的地方，等着三成在自己面前站定。
“什么事？”第一句话。
——那晚之后，三成对家康说的第一句话。
要冷静。——家康在心里对自己说了三遍。“三成，你现在的实力可以算是德川军里数一数二的吧？”
“……？什么意思？”三成不得要领的吸了一口气。
“这几天，我一直看着三成练剑。”
……
哦。——三成刚想敷衍的回应一下，顺便问出他究竟有什么事吗——
“三成的步法……似乎不够完美。”
听到这句话的三成眼睛急剧眯了起来：“……哈？！”
“你是说，我的步法有弱点？”
“【弱点】说不上，要说【破绽】反而还准确些。”家康强作镇静，小心的斟酌着措辞，“毕竟这种破绽也只有和你旗鼓相当的对手才会发现
并利用…”
“哦？”似乎是来了兴致，三成眉一挑，将手按在刀柄上同时拉开架势，“还请赐教。”
料到会出现这一幕，家康摆摆手做出一个暂停的手势，同时叫了一声“本多”。
三成的表情不易察觉的变了一下。
“不好意思啊，要我这个用拳的正面跟你对抗是利用不了这个破绽的。”
“……”三成没说话，默默将身子转向另一边的庞然大物。
“…请赐教。”微妙的停顿。
“……”——这是本多。
“那么——开始！！”
在家康的一声令下，三成一个直线冲到了本多面前，划出一个半月弧，企图划开本多的机甲，但本多只是一个格挡就化解了危机。
借助本多的防御，三成又用力蹬了一下本多的膝部——对正常人来说是腰的位置】，蹬入半空准备划开本多的肩——对正常人来说是脑袋的高
度】
但本多并没有被三成蹬得趔趄，相反，他借助三成的一踢顺势离开了三成的攻击范围。
三成忽然意识到——自己仍在对方的攻击范围内。
巨大的铳枪向自己刺来，三成狠狠的挡了一下，不了自己却像被拍出去的花球一样，呈一条直线击向地面。
“三成！！”

家康立马奔过去将陨石一样坠落的三成接下，一边庆幸自己离得这么近真是太好了。
家康知道，本多的枪尖并没有直指三成，倒是三成不知怎么想的，硬是撑下了那一击。
“三成…”家康刚想很怀中的人好好解释一番，但目光一下又被吸引了。
银灰色的眸里写满了震惊（“怎么会……！”），薄薄的眼皮下垂，又变为了困惑（“不可能发生这种事的吧？！”），眼角敛起，带动鼻翼的收缩与唇瓣的收紧，不甘如雾气般溢满了脸颊（“…可恶！！”）。
——直率的眼睛。
家康对着三成的脸发呆时，三成忽然抬起头，满是不解的、而匪夷所思的问了一句：
“我很弱吗？”
奇怪的是家康很快就给出了回答：
“不，你很强。”但我不想看到你因为一个破绽而停滞变弱，我告诉你这件事，是希望你变得更强。——同样是匪夷所思的答案。
——但效果似乎不错。
因为家康的这句话，三成的眼神里多了少有的信任和依靠，就连被家康抱在怀中的肩膀也忍不住蜷了蜷又松懈下来，像是毫无防备的打着哈欠
伸懒腰。
家康的心跳不觉加快，双手稍稍施力，再次环紧了三成。
一瞬间的恍惚后，三成忽然清醒，双肩反射性的加力撑开，意识到家康没有放开自己，不禁开口：“喂，德川…”
“不好意思，三成，能先听我说几句吗？”
——到最后，还是没能说出【对不起】
——果然，还是认定了自己并没有做错吗。
家康一边在心里小声笑着自己，一边慢慢扩开肘间的距离，让三成平衡站立。
“…什么？”站定的三成再次侧头，直视家康。
眼里是无边的淡漠，仿佛刚才一切都是错觉。
这冷漠的距离感又开始让家康焦躁。
“报告德川大人，有紧急情况！！！”一个突兀的声音在这时急惶惶的闯了进来。
“有一支军队自西向我们这边移动了，还有大约两百里压境……打着的是织田军的军旗！！”“以及，越后的军神……正在往大阪方向移…进军！！”
——麻烦死了。
两股焦躁相冲突，家康的头隐隐作痛。却又被一股冰冷的杀气冻了个瘆人。
“大阪……！”三成眼眦欲裂的瞪着跪在地上的斥候，嘴里凶狠的念道。
大阪——丰臣秀吉立兵之地。三成仍作为丰臣军的一员时誓死守卫的地方。
当然现在也是。
“家康，让我去回防。”中规中矩的措辞，命令的口吻。三成恶狠狠地说道。
灵魂仿佛被骤然剜空，呼吸都变得刺痛。
——三成，你果然还是在意着过去啊。
——即使留在这里……也仍挂念着丰臣秀吉吗？
——我……果然还是不行啊……
收起环住了三成的手，家康掩饰着脸上落寞的神情，别开头：
“啊，那就麻烦你了……需要多少人？”
可是家康的表情仍被三成收进眼里，他皱了皱眉：“…不需要，大阪城里也有兵。”又向斥候吼了一句，
“还不快去备马！！”
斥候领命后风一样的溜走了，而现场刚刚恢复寂静的那一瞬——
“啪”
三成野蛮的用自己的手卡住了家康的脸，逼迫他把头扭向自己这边。
“……如果是我没说清楚，那我现在就再说一遍…！！”
【——家康是第一次见到三成这种表情。】
“我…不会跑的。”
【那种用自身的邪气与野蛮来掩饰不耐烦与害羞的表情。】
家康想忍住心里的笑意，他用手轻轻搭在三成下了狠力的手背上，把它总自己脸上移开。
但他最后还是笑了出来，温柔和宠溺。
“好…那就拜托你了。”
听到这句话的三成好像松了一口气一样的减轻了力道，厌恶一样的“啧”了一声，转身离去。
——什么嘛
——我这不是还有机会吗？
至于是什么样的机会，家康刻意模糊了——
——反正有机会就是了
——至于眼下的要事嘛……
“整兵，准备东进迎击织田残党！！”
——就是和三成一起，取得首战的胜利！


１２
【我从来没有如此憎恨过一个人。
充满野心而精于玩弄权术，更可怕的是他将如此晦暗的一面，用自己所创造的光辉来掩盖
一如他的称号，东照权现，德川家康。
但又不能不承认，我被这样的男人“识破”了。
……不，应该说是“看透”。
那个男人将连我自己都无法识破的——自己的内心——也一并看透了。
并且向自己伸出了援手。
他告诉自己“束缚你的东西已经没了”。
他说：你是为自己而活的——
——他，真的是跟以前一样，一点没变。
坚信着光明的未来。
笃信着羁绊的力量。
不得不承认，德川家康的光芒的确很炫目。
——但是】
三成刻意消了下脚的力道，敛起脚步声。
家康对部下似乎说了“如果三成回来了，你们也不用通报我，直接让他过来找我就好。”这种话。
天知道他哪来的自信，竟然认为自己会过来。
但……他也预料对了。
所以大家对在“德川大人”固定的午休时间，来找家康的“石田大人”并没有感到丝毫的惊讶，反而很尽职尽责的遵守了家康的“免提醒”通
知。
三成心里很不是滋味。
说不清那到底是怎样的心情，但若用一个比较物化的词“不平衡”来表示的话倒也算贴切。
——自己被家康信任着。
——但自己并不信任家康。
【——但是，
已经不想再去相信这个男人了。
“我不会跑。”——这就足够了。
自己只需止足于此，然后再按自己的意志来活下去便好。
不需要苛求自己去回应他的步调，也不需要他来介入自己的抉择。
对一个散发着天道的人抱有期待是希望，
但对一个背叛者抱有期待那就是愚蠢。
我——最憎恶的就是背叛。
这种最恶的事情真不想再来第二次了。
——所以必须，了断。】
三成如此想着，轻轻移开拉门。
与冷漠的想法相反的，是难以掩藏的好奇心。
……不知道德川在干什么呢？
………
“……切，在睡觉吗。”
——等等！
看着背对自己，侧躺着一动不动的家康，三成眼睛瞪大了。
大一大万大吉——熟悉的家纹赫然印在家康的浴衣上。
这衣服我不是已经故意丢掉了吗？！
怎么现在会在……
会在家康的身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奇怪的焦躁感在心里升起，那是和在经阁里被吻时相同、与家康在兵库之前对视时相同、与回防大阪城之前摁着家康的脸时相同的感觉。
是在愤怒吗？全身都有一种气血在往头顶冲的感觉。
呼吸都变得钝痛，仿佛喘不过气来。
心跳加快，太阳穴上的青筋在突突跳动。
“……、…！！！！家康——！！！！！！！”
实在受不了自己所感到的奇怪灼烧感，三成一步上前，恶狠狠地朝家康的背踩了上去。
“呜啊？！谁…三成？？！”
忽然惊醒的家康挣扎了一下，但意识到是自己的友人后又松懈了下来——
“……！——！！！家康、你这家伙…你这家伙……！！！”
想咆哮出来，却不知该如何组织自己的语言，一种神似恼羞成怒的心情将自己的出口的话语变得摸不出重点。
“喂、喂！！三成，你冷静点…”相反的，明明是遭受到暴行、脑袋都被碾进枕头里的家康却能镇静的说话。
“冷静你大龓爷！！！”
“你这家伙怎么会穿着我的浴衣？！！”
“哈？你说什么？！”
真的假的？
仿佛想要确定一般，家康扭过头来打算一睹真相。
不料三成又反射性的狠狠跺了一下自己的脚，压制着家康的头，不让其有任何动作。
“少给我装傻……！你个三昆蛋！！”那种火热的感觉又涌了上来，让三成感到十分不快。
“别、别、别、……三成你先冷静下来听我说、好不好……”
“我真不知道这件浴衣是不是你的，不过我穿着它好几天了。”
“……不过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觉得这浴衣的确有点变小的感觉，可能这真的是…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碾。刺。钻。踢。踹。跺。
三成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了一系列的脚下动作，伴随着家康的哀嚎不断。
“德…德川大人！！”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别进来！”
“别进来！”
脚步声停了下来。
“退下。”
“滚！！”
两人异口同声。
一片静默，稀疏小声的脚步声又渐渐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