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
崖山脚下,风波亭,景色甚好。
风波亭得名全因此亭外被溪水环绕,亭檐上悬有古风铃,风动铃击乐,风拂水皱波。两者淙淙声合恰似鸾佩齐鸣,便被雅士唤了此名。
此时正逢夏至,亭正对山景,山上树林连片,绿得爽落而不古郁,自是清新怡人之处。崖山本不兴旺,一是地处偏僻,二是传言这里曾有场武林灭门,亡魂纷纷归在山中。今日风波亭却难得有人。
亭中石桌上有顶正焚烟的镂刻玉香炉,纹路细致刀功精巧,想来主人也不会是市侩井民。一架古琴置于桌上,周边有盏通体白净的酒杯和半局石棋。原是一名青年公子带着小童在此处偷得浮生半日闲。不远处拴在树上的两匹马伏近地面吃草,却忽闻什么似的仰颈甩尾。一会儿,便有马蹄声传来。
亭中男子停下那曲≪长相思≫,皱了皱眉,“难不成此处也被他寻来?”
马蹄声止在离亭几丈远,马上来人是名侠士打扮的男子,看见那身影就飞身直入亭中。一落地却是打开怀中折扇轻摇几下,调笑道:“远远听得琴声就知道是你,小翔见是我便停了上一曲,莫不是见到人便不相思,要来≪凤求凰≫了。”
那公子并未理他,只是兀自斟饮一杯。小童见势似乎习以为常,不待人言,便悄悄退至亭外。
“小翔,这次你躲得我好找。”有些哀怨的声调。
“李公子说笑,鄙人与你非亲非故非仇,何来躲你一说。只是想寻一处清静,少闻几声狗吠。”言罢,目光由他身上扫过落至那半局棋上。
“小翔你不能好好说话么,非要对我阴阳怪气的腔调。”李公子收起折扇,颇为无奈。
“与你李炜李公子,我自是没有蜜里调油的话。”
“好,好,好,我们不说这个,小翔我陪你共饮如何?”
那人静默收起杯盏,余酒洒进溪中。
“要不我们下完那半局棋?”
“要不我和你切磋剑法,你许久不练怕是生疏了。”
“李炜,你不要得寸进尺,三年前我将流水剑钉在虞山顶的磐石上时就发誓,此生不再用剑,随即退出江湖,这些是为什么。”陈翔脸上表情没有波澜,眼里也仅是疲惫,“现如今我只想做一个普通人,不再回首了。”
李炜垂下头看不清脸色,只答道,“我知。”
陈翔并未接茬,侧身对亭外侍童唤道:“小文你收拾下,我倦了先回快意居。”缓缓步至亭外上马而去。
望着眼前渐远尘土,李炜苦笑:“小文,你说他何时才会原谅我。”
那童子收拾着琴,抬头顿了顿,恭敬曰:“其实这个答案您最清楚,不是何时原谅,而是何时真正放下。”
洛阳城中,快意居。
人声鼎沸的快意居,此处来往人杂,有富贵官者、过往商客,也有江湖人士,平民百姓。快意居,实则是一酒楼,喝酒为主其余只为助兴,独家陈酿吸引各个身份的人。
快意居的大老板是个精明能干的女子,闺名章梓萦,熟人都唤萦姑娘。此女也是生得貌美,且酿一手好酒,父母皆逝,一人来洛阳发扬祖业,如今快意居也是城内第一酒楼。提亲者也不在少数,只是均被她以戴孝婉拒。
陈翔将马交至小二手中,独自进了店,眼尖的客人叫到“哟,二老板回来了。”他颌首一笑算是回礼,径自走向后堂。
章梓萦正在屋后酿酒,见他独身归来,试探道:“可是那小子又去找你。”
知是瞒不过她,陈翔点点头,回道“我回东院了。”
章梓萦沉吟片刻,朝他背影说:“三年了,还是不能释怀吗?”
陈翔停下脚步,回头轻笑:“阿梓,你晓得么,释怀容易。释怀是开始,开始便有然后,然后就是无穷无尽。”
闻此,她叹了口气,随陈翔去了,自己去往大堂。果不其然 ,李炜已在堂内点了壶酒独饮。
“何不斩了那剑穗?”章梓萦劝道,“看你这般屈就不去见他,我也是不好受的。自我们仨十二岁认识,已十余载,有什么说不开的。”
李炜摸着剑穗,只痴痴地一条一条细细捋直,“这是十八岁生辰他送的,说是药材浸过的可防毒虫,让我许诺不摘得。负他一次,便不可再有二次。”
“他也是狠了心的,看准了这一点,用这药材浸的肉喂院子里的狼犬,你一踏入便扑上来咬。你也是,不愿伤他的牲畜。”章梓萦承了他手上酒杯,用力放在桌上。
“罢了,你们的事自己解决吧。只是那事,你也当真别怪他。虽是师傅允的,即便为了护他而瞒他,你也不对在先。”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