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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险悠悠天险长,金陵王气应瑶光。
休夸此地分天下,只得徐妃半面妆。
《南朝》 李商隐


1楼2012-08-23 11:34回复
    2楼2012-08-23 1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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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 故都杂记。
      -------------写给身在南京的二十二年。2011年初春。
      一.开篇
      若要问我是哪里人,我总是要沉吟一会儿的。
      我爸爸是浙江人,生在杭州,小时在浙东山区里玩耍过几年。我妈妈是南京本地人。可是我家的祖籍却又在扬州,族谱里写的明白,婺源朱子之后。明初举家迁至扬州,绵延繁衍数世,是当地豪族。
      我在南京长了二十年,这总是不错的。
      南京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城市。虎踞龙蟠,王者气象。
      家里管教的严,我小时候学说话,我爸爸怕沾染了口音,在家里是禁止说南京话的。我那号称一级甲等的普通话水准保持到了十岁。除此之外,吴侬软语杭州方言于我算是亲近,也仅停留在能够听懂的水平。缺少了语言这个最显著的地域标志,那时候我实在是弄不清楚自己是哪里人。
      十岁之后,我开始有了自己的社交圈。仿佛是要报复这些年来学习方言的空白,不出一个月,我那一口恶狠狠的南京话就在房前屋后聒噪个不停,还夹杂着从城北到城南的粗俗市井俚语,花样一天天翻新。
      其实南京话是很有意思的。南北朝之前,建康属于吴语区。直到东晋五马衣冠南渡,吴语渐渐融合北方胡语。南朝刘宋时,洛阳话成为了建康官话,北方语系江淮次方言逐渐成形。江淮次语系里面最主要的分支就是今天蜗居于南京城南一隅的南京白话,南京人自己称作老南京话。
      南京人极热情,包容力亦很强,南京话说叫做“拾搭”,就是说什么人都能搭上两句话,什么事都爱凑个热闹。外地人来南京问路,几乎从不会被拒绝,要是在老居民区碰上一个说老南京话的大妈,那恭喜你,最终你会被一群大妈连拉带拽送到目的地,这群大妈还会在目的地四处打探了确认没有弄错方才罢休。你若是道谢,大妈多半会挥挥手连说三身“么的事”,要注意这里的“事”要发成平舌音。
      “么——得——斯。”
      我有个初来南京的友人,见着深夜里啸聚在街头的南京小杆子骑着小林海风驰电掣,惊的一个趔趄。过了几个月再看,他和一群姑娘围坐在小摊上饕餮旺鸡蛋,把长着毛的小鸡一口吞下,汁水淋漓拍着桌子跟老板要炒盐。那情形煞是可爱。
      同时,南京人把那些不友爱南京的外地人,尤其是那些对南京指指点点说三道四的人称作“外码”。这话其实是不带什么贬损或是敌意的。但是谁要是被叫作外码。那这人必定已经被划在了自己人的范围之外了。
      你可以试着在新街口大喊一声南京人真讨厌,十个南京人里会有九个撇撇嘴,说你个外码。第十个必须是个小伙子,过来搂着你的肩拍拍打打。
      “盆友,什么吊事啊,干么斯这么烦燥啊。”
      从城北的下关江岸到城南的十里秦淮,从城西清凉世界的到城东的莽莽钟山。
      逛街去三区交界的新街口;打网球要去五台山;傍晚散步溜达去南大和南师大的草坪喷泉;吃茶喝酒自然约在1912;新人结婚拍照最爱颐和路的小洋房;要不就是紫霞湖的清逸山水;若要怀旧请到乌衣巷桃叶渡;郊游从狮子山走到莫愁湖;小朋友还可以去珍珠泉野餐。
      攀的是紫金山,游的是玄武湖。穿行于民国旧迹,一晃就是数十年。
      开春吃水旱八仙炒的什锦菜;三月三吃荠菜花煮的鸡蛋;夏天吃马头牌花脸雪糕;立秋吃西瓜和黄铜锅里煮出来的桂花糖芋苗;冬至祭祖之后吃砂锅里热腾腾的豆腐;隆冬时节的深夜来还要一碗加了辣椒油的滚烫的柴火馄饨。一年四季还有吃不完的盐水鸭以及几百种以鸭子作为食材的南京菜,从鸭头到鸭屁股,一件件拆开来吃。
      嬉皮笑脸挤眉弄眼,说一口爽利的老南京话,豪横而热情。一个南京小杆子就此开始茁壮成长。
      好好的来描写南京,这个想法其实早就萌发了。或许是因为太熟悉太亲密,竟不知从何处下笔。犹豫了两三年,零碎字句散的到处都是,终究不能成文。后来忙于诸般俗务,这念头也慢慢的搁置了。
      满腔爱意偏又写不出,笔尖滞涩如同缠扭在一处的齿轮。我就爱四处找了别人写南京的文章来读,权当垫垫饥。
      可读来读去,文章总是写得散乱。若不是南京本地人,根本不能领略其中的妙处。
      这感情埋藏在心中许久,羞于启齿,最后竟是借他人的口道出了原委。
      冯唐写北京,写的是刻骨铭心的爱。他摘了老舍先生的<想北平>,原文记不真切了,大意是说不是生在北京的人,如何能体会这深重的爱。那下笔前的踟蹰,叫我读的泪眼婆娑,大起知己之感。
      身在山中的人是看不清庐山真面目的,退到稍远的距离,反而看的真切。
      留学在外两年,离南京约有一万六千公里的距离,可依恋的心却近了。有一夜躺在伦敦租住的公寓里难以入睡,蓦的觉得南京的形象在脑海中清晰起来,丝丝缕缕的线索在眼前交织,就像南京人最骄傲的云锦一般,从黑沉沉的天花板上向外浮现,成了一匹金光灿烂的缎。
      在这早春回到了南京东郊依山傍水的家,吃过了百年老店的地道菜色,看过了鸡鸣寺的樱花,心满意足。怔怔的盯着南京地图看了一个下午,终于提起了笔,不眠不休,流水酣畅意兴飞扬。
      早春这几日南京城里柳絮翻飞,其实这柳絮是很恼人的,钻进了嘴巴立刻就呛的红了眼睛。可叫我这归家的游子看来,这柳絮也是美的,如春日里的雪,请随我来。
      看一个最好最美丽的城。
      是为开篇。


      3楼2012-08-23 1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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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辟邪
        南京东南郊的一片山区,划归为江宁。前些年,南京博物院的考古队在江宁镇方旗庙发现了两只石辟邪。考证之后得出一个结论,也许南梁元帝萧绎的墓葬就在附近。
        南北朝时齐梁两朝帝王皆萧姓,祖籍东海兰陵。彼时的东海郡大概是现在山东郯城附近,江苏丹阳是萧姓的侨郡。保留着规模很大的齐梁皇族墓葬群。当时风俗,帝王墓葬前树以石兽为标记。一千六百年过去,碑铭和翁仲大多都已散失,唯有陵前石兽仍然屹立,被风化的斑驳,又被这千余年来的世事变迁磨砺的面目全非,却依旧骄傲的立在原地。
        这镇墓的石兽是辟邪,南地方言又叫做貔貅,是一种凶猛的瑞兽,亦是南京的象征。似麒麟而无角,身体两侧有翼,肌丰骨劲。南京人最爱辟邪,常在家中供置,能守财避灾。
        关于辟邪,最早的记载已不可考。<封神演义>里说姜尚助武王伐纣,行军途中遇到一只辟邪,体有奇香,悍勇异常。姜子牙大喜,将辟邪收作自己的坐骑,封作”天赐福禄”。
        传说南梁武帝萧衍的长子萧统隐居于始兴耕读。突有灾年,始兴南雄一带瘟疫流行,尸殍遍野。萧统偶然得一古方,以辟邪角磨粉煎汤,是去疫良药。萧统遂追逐一只辟邪,一直追到广东南雄延祥寺。百姓得以救治,萧统却过劳身亡。后人感念萧统恩德,在延祥寺建三影塔,塔中檐角下都雕刻辟邪纹样。
        如今若是从沪宁高速进入南京市区,一下高速就能看见一尊青铜辟邪。
        气定神完,浑厚庄凝,雄壮威严,不可逼视。
        这青铜辟邪仿制六朝石刻的风格。六朝石刻是中国雕塑史上很特殊的一部分,风格交融东西。征服的历史既是毁灭和离乱,又是各种文化相互打上烙印的最佳时机。亚历山大大帝东征之后,欧洲雕塑的手法伴随佛教的昌荣,经由印度传入东土,与汉朝石刻粗朴简炼的风格融合,成就了六朝石刻的风骨。
        我以前画画,很爱画这青铜辟邪。常去中山门外,仰着头绕着这十四五吨重的宝贝飞快的踱步,生怕走的慢了那记在脑袋里的线条就消失了。又担心脚下磕绊,一只眼不时虚睨着前方的草地。路人看我就像在修炼一种可笑的气功。
        可无论怎样,我都不能描摹出那样敦实厚重的神韵。尤其是辟邪那圆润丰腴的肌体,那肌体上回环的线条和线条下那传承了千余年的爆发力,落在了纸上,实在是呆板亵渎。
        青铜辟邪身后镇守着中山门,是南京城东最重要的门户。进了中山门就算进了南京城。辟邪左近是一条路直通苍莽的森林,森林里便是南京东郊的钟山风景区。有大名鼎鼎的紫金山紫霞湖,有明太祖的孝陵,还有国父孙先生的陵寝和许多民国元老旧人的公馆书院。中山陵8号的孙科公馆在解放后成了许世友将军的宅子。许将军是个猛将,亦是个有意思的人,他把欧式公馆的花园改成了一片菜地,终年菜蔬不断。
        我每次回家都是要走沪宁高速的,弧形的高速公路连接线好似将那青铜辟邪环在臂弯中一般,放慢车速绕着辟邪游走一圈,看那高大的身形,心顿时安定下来。
        这便是到家了。


        4楼2012-08-23 1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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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半面妆
          “地险悠悠天险长,金陵王气应瑶光。休夸此地分天下,只得徐妃半面妆。” 我估计李商隐写《南朝》这首诗的时候,心里面应该是挺郁闷的。
          义山君的诗是不消说的,还会写四六骈文,情诗写的尤其的好。小时候常读,虽不能全懂,只是觉得这五十六个字仿佛藕丝一般欲断还连,那真是缠绵绯恻。五首<无题>写的更是字字珠玑,好像血珠儿凝成的殷红的玛瑙串,突然被剪断了丝线,滴溜溜的散落在地上打着转儿,晕出一片温暖的光华。
          人常说李义山的诗好,浓丽华灿姹紫嫣红,可惜用典不多,语句隐晦迷离。我年少幼稚,被义山君的诗感动的死去活来,反倒觉得就是这诗中有不可解的词句才好,如同隔着一片乳白色的雾看初夏的海棠。
          读高中的时候,记不清是哪年。有天和好朋友在城南朝天宫堂子街的旧货摊子上淘换小人书,《红岩》《杨门女将》什么的灰蓬蓬的抱了满怀。偶然看到一本《樊南甲乙集文选》,封底都掉了,我翻开封皮只瞥了一眼,差点咣当一声背过气去。第一页便是李商隐画像两张,干瘦的老头撅着两撇小胡子,弓腰驼背眯缝着一双鱼泡眼。
          就这么一眼,我心中存活了十余年的那个萧疏轩举白皙修长澄然若神的义山君立刻被五马分尸。
          所以说,少女的情怀是会害死人的。
          再后来读唐史,其实如义山君一样锦绣满怀又终生郁郁不得志的诗人是何其多。李义山传说是很远很远的皇族远亲,少即贤而多闻,可惜终生仕途蹭蹬,晚年又陷入牛李党争不可自拔,老来境遇很是凄凉。
          如此一生,诗作难免忧伤。《南朝》在我看来是李义山写的最好的咏史诗,虽然不免萧索失落之意,可这气魄是多么大。李义山借着徐妃一副半面妆,丢给古今天下所有希图皇图称霸逐鹿中原的帝王将相一个巨大的白眼。
          这白眼估计就是李白那句“天子呼来不上船”。
          我能想象,徐妃坐在建康宫中,李义山站在长安城下。两个前后相差五百年的失意男女同时嚎了一嗓子,震烁古今。
          “爷——不——伺——候!”
          徐妃叫做徐昭佩,就是“徐娘半老”的徐娘,信武将军徐琨的女儿。关于她的长相有两种说法,一种说是极丑,画了半面妆以后更丑;还有一种说是极漂亮,漂亮到只画半面妆也是迷人的。我比较愿意相信后一种。
          徐妃是梁武帝萧衍为七子萧绎亲选的湘东王妃,与元帝不睦,凶悍善妒。萧绎成为元帝后没有立后,只是将徐妃晋为贵妃,在宫中地位最尊。
          萧绎在侯景之乱平定之后于江陵即位,江陵便是湖北荆州。萧绎终身没有还都建康。
          元帝继承了齐梁皇室全部的基因,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姿容俊美,生性残忍,善丹青,善谱词曲,一笔宫体诗写的是清丽绝俗,文风放荡。我尤其喜欢读《采莲赋》,这算是萧绎最有名气的一篇赋,实在是不忍心摘选,干脆全文抄写了一遍。
          “紫茎兮文波,红莲兮芰荷。绿房兮翠盖,素实兮黄螺。于时妖童媛女,荡舟心许,鹢首徐回,兼传羽杯。棹将移而藻挂,船欲动而萍开。尔其纤腰束素,迁延顾步。夏始春余,叶嫩花初。恐沾裳而浅笑,畏倾船而敛裾,故以水溅兰桡,芦侵罗缣。菊泽未反,梧台迥见,荇湿沾衫,菱长绕钏。泛柏舟而容与,歌采莲于江渚。歌曰:“碧玉小家女,来嫁汝南王。莲花乱脸色,荷叶杂衣香。因持荐君子,愿袭芙蓉裳。”
          江南小儿女采莲时的艳曲儿,萧绎写的是一转三叹衣袂飘香。
          萧绎的哥哥萧统,便是那传说中的昭明太齤子。昭明太齤子爱说教,出了一本文选,说起来是先秦至南北朝的文体摘录,其实礼义廉耻什么的,还是唠唠叨叨说个没完。萧统还喜欢说在这南北分立的乱世啊,大家都要尊崇老萧家的皇统。不过萧统笃信佛教,将大乘《金刚经》分作了三十二则,后世弟子学习佛法收益颇多。萧统和刘勰交好,尤其是《文心雕龙》成刊后,刘勰在镇江弥陀寺出家,两人交情更厚。
          人人都说萧绎不如他这个大哥,我却不以为然,这皇室八卦淫词艳曲儿,虽说不入流,却是夺人心魄,昭明太齤子文选里的格言,又有几句是纯真的性情。
          可惜萧绎这么一个玉人儿,生来眇一目。史官拼命杜撰,也不能掩盖这极大的遗憾。偏偏徐妃自恃清高,就是瞧不上这么个独眼丈夫。在元帝前来临幸的时候画了个闻名天下的作死的半面妆,给丈夫那一只眼睛看,还动不动喝的酩酊大醉,从头到脚吐元帝一身。之后更作死,又是与一个又一个美少年互通款款乱递秋波,在白角枕上写了艳诗送给情郎,却被人抄录了扔的满天飞,得瑟的尽人皆知,轰动一时。
          这么妖娆荒唐的女子,若是不美,那真是太伤我这后世人的心了。
          元帝和徐妃恩恩怨怨别扭了半世,最终徐妃被逼投井自尽。无奈元帝余恨未了,出妻述赋,这一段悲伤又滑稽的纠葛自此随着一篇《荡齤妇秋思赋》流传了千年。
          “日黯黯而将暮,风骚骚而渡河。姜怨回文之锦,君悲出塞之歌。相思相望,路远如何?”
          这样的赋,就算拿来和司马相如相比,又有谁敢说不好。元帝以赋自述遣怀,说的不仅仅是自己那一点刻骨的爱恨,更多的分明是一个满腹情愿未得报偿的离人顾影自怜。可叹萧绎一世帝王,徐妃生时他恨得切齿,死后他又耿耿于怀念念不忘,真是作孽。
          故事的最后,西魏大军兵临江陵城下。元帝纵火,一夜之间焚烧了十余万卷宫中藏书。是历史上仅次于始皇帝的疯狂行径,后世史家对元帝口诛笔伐,估计也就是痛心这么多无价的经典就这样付之一炬。数日之后江陵城破,元帝身死于乱兵之中,不知归葬何处。
          前些年考古,在南京江宁区发现了六朝时的镇墓石辟邪,传说可能是萧绎墓葬。
          《南史》记载,徐妃葬于江陵瓦官寺。
          我在荆州的地图和旧时的地方志上翻腾了许久,无论如何也找不到瓦官寺这个地方。偏偏南梁故都建康有个古瓦官寺,现在在南京城南集庆门凤凰台附近。东晋时香火最为鼎盛。
          待到过几日天晴,打算去秦淮河边一游,可以顺便去瓦官寺的旧址寻访一番。若是《南史》误记,徐妃当真葬于南京,我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可是,就如同当年元帝和徐妃那说不清道不明的缱绻情愫,后人只能乍舌称奇。古人的事情,我又如何说得清楚呢?


          5楼2012-08-23 13: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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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要光复,要光复!
            1911年,说起出了武昌起义之外,来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大齤事。
            噢对了,这一年湖南有个富农的子弟进了长沙城见世面读书,姓毛,很有志气。
            其实这一年从腊月到除夕,中国一天也没消停过。
            东三省有瘟疫,接着又是松花江水泛滥,洪水滔天。这积雨的云一路南下,秋天到了苏南,鱼米之乡亦成泽国。这一年江浙地区几乎颗粒无收,朝廷给洋人的赔款却不能少,官吏们抖着猪脸叽哩哇啦,像是催债的大耳窿,天天就是征税征税。
            苏南地区是不断的抢米抗租,无锡常熟江阴三县爆发了千人会起义。
            苏州新军人心思动,在当年11月15日宣布光复。
            在南京坐镇的江宁将军叫做铁良,是个满人,看《走向共和》的时候还以为他长的很帅,一看照片满不是那么回事,真人长的肥头大耳眼袋拖到下巴。此君与摄政王载沣不和睦,被挤到南京来打机轮酱油。两江总督叫做张人俊,没什么本事,他倒是有个很有本事的侄女,总说出名要趁早,叫做张爱玲。
            南京还有一个江南提督,叫做张勋。没错,就是那个大辫子张勋。
            苏州反正以后,革齤命党人一路进军,无锡,常州,太仓,昆山陆续光复。一直杀到拱卫南京的重镇镇江。镇江江面上有从上游东进的的大清南洋海军十三艘军舰,舰上的海军到了镇江,没来救南京的总督大人,顶戴一甩,也起义了。之后是常熟,江阴,宜兴,吴江,淮阴,南通,扬州,革齤命党人势如破竹,围着南京溜了一圈,江苏大半告复。
            浙江起义军用了一天时间打下杭州,有个24岁的勇敢青年被提拔为团长,这青年瘦削俊俏,剃个光头爱说娘希屁,叫做蒋介石。
            驻守南京的新军番号是第九镇,与武昌起义的新军八镇很密切,人心思动。张爱玲他二大爷怕的要死,撺掇张勋把九镇的重武器缴了,又在猫儿山和狮子山两处关防上架了大炮对准新军驻地。
            南京城内的士绅大爷们也怕,就对张人俊说干脆把九镇调走吧,张人俊心想说可以,就把九镇掉到秣陵去了。
            秣陵也是南京旧称,秦朝之前南京叫做金陵,秦始皇出巡时听说金陵有王气,很不高兴,眼睛一翻改金陵为秣陵,意思是草料场。他还下令把方山凿开了引淮水流贯金陵以泄王气,这秦时引来的淮水,便是秦淮河。这招没什么大用,南京这风水宝地,有了秦淮河脂粉富贵气更重,帝王将相,该出的还是出。方山这不起眼的石头墩子却在南京所有高中生的心里有着不一般的意义,每年都有高一高二的新生被拉去军训学农,算是吃苦。
            再说九镇新军到了秣陵,二话不说,子弹刺刀拉开架势,立马杀回了南京城。
            11月7日清晨,新军攻到了雨花台炮台下,因为没有重武器,死伤极惨重,一百多名徒手攀上炮台的新军官兵全部战死。
            这才是埋骨于雨花台的第一批革齤命烈士。
            同盟会上海总部的同志组织了江浙联军,东西南北四个方向把南京城堵住了,在东郊的马群,孝陵卫揪着张勋的大辫子一顿暴揍。孝陵卫是明朝时为明太祖的孝陵守灵的卫戍驻地,排在明朝上十二卫之外。我们家出门再往东走一刻钟就到。
            到了11月27日这个吉利日子,南京外围的制高点全部被革齤命军占领。
            (整整78年后,还是11月27日,有个胖姑娘出生了,不偏不倚,正是区区在下。)
            11月30日的时候,南京城内只有一个难以攻克的关隘,叫做天堡城。熟悉南京历史的人都知道,这地方太重要了。
            天堡城在紫金山的西峰顶,今天那地方就是紫金山天文台。上山要走紫金山的西北麓的龙脖子路,这段路很崎岖,易守难攻。如今龙脖子路还是很要命,刚拿到驾照的新手都不敢开车从那儿走,天天有碰擦,下雨天开不好就连人带车翻沟里去了。
            有一天在那儿看见俩人吵架,被蹭了车头的大骂前面那个倒溜的,倒溜的车是北京牌照,骂人的说你会不会开车啊这路都开不上来。我真想上前拉架,甭说您了,当年革齤命党人也开不上来。
            天堡城是洪秀全修建的,与太平门外西峰脚下的地堡城遥想呼应,一旦被攻取就可顺势而下,南京城唾手可得。
            张勋在天堡城上架了马克沁机关枪,革齤命党人上不去,直插紫金山主峰的同盟会成员叶仰高冲锋时身中数弹,死时不瞑目。攻城的士兵大怒,狂呼为叶长官报仇,争先上前。直到12月1日凌晨,镇军连长冲上天堡城一刀捅死了清军的机齤枪齤手,至此,南京光复之日不远矣。
            叶仰高牺牲的很惨烈,他年轻时做过羞耻的事,在上海被清军逮捕时抵不过刑讯,出卖了徐锡麟。在南京的紫金山上终于一雪前耻,死后受到孙中山的祭拜。
            之后新军在天堡城上架起了炮对着富贵山炮台一通猛轰,张人俊找美国人从中斡旋,革齤命党人置之不理只管开炮。
            1911年12月2日,南京光复。
            张人俊和铁良小胖子奔到了日本人的军舰上,张勋更惨,出了汉西门撒丫子跑到徐州才敢喘气。
            汉西门原来叫做旱西门,与城南的水西门对应。旁边有汉中门市民广场,每天晚上都有老太太们跳扇子舞。汉西门的瓮城在文革时期被拆除了,只有两扇城门还杵在那儿,寻思着当年那个一去不复返的大辫子兄。


            6楼2012-08-23 13: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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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游走于中山东路
              中山东路是南京很重要的东西向主干道,西起新街口东至中山陵,在新街口的中央供置了孙中山先生的铜像。中山东路与西边的汉中路连接,形成了贯穿全城的枢纽。
              这条路是为了当年迎奉孙中山先生的棺椁而修建的,路两旁遍栽法国梧桐。这些梧桐如今长的极茂盛,每当夏天就撑起一片浓郁的荫。
              1929年,孙中山先生的棺椁经由平汉铁路,陇海铁路和津浦铁路,停放在浦口火车站,再由军舰载过长江,经下关中山码头登岸。
              护灵的队伍就是沿着这条十二公里长的迎灵大道缓缓穿过了南京齤城,将国父的灵柩送到了东郊紫金山主峰下的中山陵安放,之后这条路就叫做中山东路。凡是护灵队伍走过的道路都以中山命名,南京还有中山北路和中山南路。迎灵时经过的两座桥分别叫做中山桥和逸仙桥。
              那一年,有五十万的南京人观瞻了国父的送灵队伍。
              我们家有个老人,是我的姑奶奶。
              我这个姑奶奶年过八十,诗书满腹。姑奶奶年纪虽大,记忆倒清爽。平日里过的很恬淡,宠辱不惊。什么事到了她那里就变成了茶杯里小小的波澜。
              因为她年轻时经历过很多了不起的大齤事。
              1929年夏初,孙先生的陵寝停放在中山陵的奉安大典。
              1937年冬天,日酋屠城的惨剧。
              1940年,汪精卫在南京总统府的就职演说。
              这些事我姑奶奶都是亲眼目睹的。
              我常听她忆起过去的光景,再跑去那些传奇故事发生的地点,那角角落落都和姑奶奶的叙说一一印证了,我便要感念好一会儿。
              如今我的姨妈舅舅们也都年过半百了,还常常被着姑奶奶唤着小名召到家中忆旧。说到我家长辈们小时候跳进护城河或是扒火车去北齤京看天齤安门之类的荒唐事,她总是要笑嘻嘻的说,真是小二百五啊。
              二百五要用南京话来说。“百”读作“be”的轻声,上下嘴唇轻轻一碰,那声音就像弹破了一个亮晶晶的肥皂泡儿。
              虽然说已经过了五六十年,南京人骨子里还是有一份故都遗老的骄矜。有一天逛到夫子庙熙南里吃桂花糖芋苗,小店门口坐着两三个老人,慢慢的吃着甜酒酿煮的糯米圆子,夸耀自己当年在中山东路上与戴老板的车队迎面撞的旧事。
              戴老板何人,戴笠戴雨农公是也。
              对面的听者毫不惊讶,只说,年纪大了,小元宵吃多了不消化。
              城南口音说小元宵,听起来像是在说“笑一笑”。
              若说南京最好玩儿的民国遗迹,那我说不上来,太多了。总统府,颐和路公馆街,东郊的中山陵和总统行宫,金陵女子学院,中央饭店,还有南京齤城北的浦口火车站。时光倒退到1917年的冬天,有一个略显肥胖的穿黑布大马褂的父亲曾经拙拙的攀上了浦口火车站的月台,为他即将北上的儿子买了一捧朱红的桔子。后来那父亲的背影定格在许多人的脑海里,催人流泪。
              你若不是南京人,这些地方你只能在电视剧集里看到。
              我在南京外国语学校读书七年。中考在梅园中学,就在梅园新村中齤共代表团办公室的旧址。那年我特地买了周总理题字的书签夹在数学书里,祈求能有好运气。
              念高中时校区改到了总统府的旁边。有时在总统府后面新世纪大厦里吃中午饭,俯瞰楼下长江路,总统府行政院里的景致一览无余。
              总统府最早是明成祖次子汉王朱高煦的私邸。到了清朝成了两江总督衙门,康熙年间设立了江宁织造廨署,曹雪芹家中父祖历任两代江宁织造,端的是钟鸣鼎食朱门富贵之家。去年在原址上修建了新的江宁织造府,闹市中辟出了假山回廊,非常宏伟漂亮,我常去。只可惜路两旁的梧桐树被砍去了不少,大煞风景。
              曹家衰败之后,廨署改建为乾隆南巡行宫。
              


              7楼2012-08-23 13: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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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洪秀全这个广西泥腿子二百五进了南京齤城,将两江总督府改建成他的天王府。十年之后,曾国荃这个湖南蛮子一把火把洪家的天王府烧了个干净,曾国藩等他弟弟烧完了,又建了一座新的两江总督府。
                曾国藩是个厉害角色,我很爱读他的曾子家训。
                辛亥革齤命成功以后,孙中山先生在1912年元旦在这里宣誓就任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自此,清朝的两江总督府变成了民国总统府。此后十余年间,政权跌宕,黄兴,张勋,冯国璋,孙传芳,个顶个惹不起的大佬,都将这好地方霸作自家的都督府。
                1927年,蒋中正公走马上任。抗战爆发之后国民政府迁都重庆,蒋公被小日本儿挤走了。
                1940年伊始,南京齤城内大大小小的店铺商号军政要地,凡是悬挂青天白日的地方,都要在旗帜上方再系上一块黄色的三角巾,上书汪精卫的“和平,反齤共,建国”的新政要义,以支持他的和平运动。
                1946年,重庆政府还都南京。
                1949年,解放军百万雄师过长江,红旗插上了总统府的门楼。
                每当俯瞰总统府的时候,我总是要叹这么两句。第一句是说当年作死的汪精卫就是在这儿当上了汪主席;第二句是说当年这里哪能建这么高的楼,总统府邸是你能说看就看的么。
                精卫是笔名,汪兆铭年轻的时候还是一个很有风骨的革齤命者。
                “街石成痴绝,沧波万里愁。孤飞终不倦,羞逐海浪浮。
                诧紫嫣红色,从知渲染难。他时好花发,认取血痕斑。
                慷慨歌燕市,从容作楚囚。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
                留得心魂在,残躯付劫灰。青磷光不灭,夜夜照燕台。”
                这是我非常喜欢的绝命口占,端端正正抄写了置于案头诵读不停。汪兆铭少年成名,姿容丰灿,又是一身英雄书生气。谁知道他后来成了汪精卫,不去填海却去卖国了。
                近日看了许多关于汪记政权的书籍资料,偶然得了一篇小杂文,其中摘录了汪在南京沦陷后于重阳节登北极阁时作的词,据说是读元好问的《朝中措》,心中有感亦口占一首。
                “城楼百尺倚空苍,雁背正低翔。满地萧萧落叶,黄花留住斜阳。栏杆拍遍,心头块垒,眼底风光。为问青山绿水,能禁几度兴亡。”
                栏杆拍遍,几度兴亡。从这词里能看见辛弃疾,亦能看见李重光。
                辛弃疾一生悲烈,眼见半壁江山毁于敌手,铁板琵琶壮志未酬。其志可叹。
                李煜国破被囚,宁可肉袒出降也不愿殉于金陵城下。被囚多年,仍难逃离宋太宗那杯兑了牵机毒的酒。一阙《虞美人》,一句“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像东流。”问来问去,没问出个结果,临了却送了李后主的终。李煜埋骨于洛阳邙山,老话都说生于苏杭葬于北邙,邙山这最终的归所于李煜也是够份儿了。李煜遗愿从父祖归葬金陵南唐二陵,最终未能实现。清明时去扫墓,路过南唐二陵,想起李煜地下有知不免孤单羞怯。其情可悯。
                如今北极阁作为历代钦天监观测天象的旧址,仍保留在鸡鸣山上,背依台城,掩映在一片灯红酒绿之中,很少再有人登阁远眺。昔日登阁的人终是少了辛弃疾的傲骨,也随李煜一道客死异乡,背了万世的骂名。据说汪临死前也曾想要回到中国,只是不知他忆起年少时那慷慨赴死的自己,会不会也有一丝愧恨。
                我又要说,历史嘛,谁也说不清。
                距离总统府不远,沿着中山东路向东走,能看到一处红白相间的塔楼建筑,主楼三层,呈塔形收分至中楼六层,很显雅致。
                这是南京中央饭店。
                南京好酒店多的是,有两家最为特殊。
                一是金陵饭店。在旧时贫瘠的年代,金陵饭店一度作为南京最高的地标建筑端端正正的立在新街口最繁华的地带。顶层称为旋宫,是南京第一家旋转餐厅,餐厅从前经营西餐。我小时候我爸爸妈妈总带我去金陵饭店,从五六岁开始吧。先在地下一楼的面包房买一盒黑森林蛋糕,我依稀能记得那面包房大约是叫做金海湾饼屋,售卖的黑森林蛋糕每块上都缀着一粒咖啡豆。有一段时间,地下一楼的哥伦布餐厅还有一种烤饼,味道也极妙。长大后我很少吃黑森林,全因小时候尝过了最好的滋味,之后所遇,再无出其右者。
                


                8楼2012-08-23 13: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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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抵小时候所钟爱的,永远是最好的。
                  吃过了蛋糕,就坐电梯去顶楼的旋宫喝一杯番茄汁,有时是吃晚餐。其实旋宫的菜品口味很是平庸,但那缓缓旋转的意趣别处实在难得,三百六十度转一整圈儿,南京齤城四方景致也就看全了。
                  再说中央饭店。之所以让南京人心存敬意,无非是因为它曾经太过辉煌。
                  中央饭店建于二十年代末,背靠总统府。因为考虑总统府的安全护卫的问题,防止对政府要员的狙击爆破,中央饭店的主楼只建了三层。1930年1月,中央饭店正式营业。在三十年代的南京,无疑是最风雅豪奢的场所,也是当时中央政府最要的政治活动的举办地。把曾经下榻过中央饭店过的客人列一张名单,民国时期的风云人物社交名流也就差不多全在这里了。
                  1995年,中央饭店重新装修开业。外表丝毫没有改变,还是六十年前的红瓦白墙,还是主打南京本地和江浙一带菜式的餐厅。房间以现在的眼光看来稍朴素狭小了一些,可是南京人如我,对它依旧是说不出的喜爱怀念。
                  若在中央饭店的门廊看见满头银发柱着拐杖的老人带着家小久久徘徊,请不要觉得奇怪。他们多半是故地重游,或是带着已经逝去的长辈的拜托。他们年轻时的故事,恐怕写着整个南京齤城的风流。
                  出了中央饭店,从中山东路往北走,直到与中山东路平行的珠江路上,有路牌指向一条小巷。钻进小巷抬头看石灰墙上的深蓝底铁皮门牌,门牌上三个白色字,鸡鹅巷。
                  很多爱看民国谍战剧集的看官到了这儿总不免要哦的感叹一声,这逼仄的小巷实在是太有名气。
                  掰手指算算,整整八十年前。1932年4月1日,南京鸡鹅巷53号,中华复兴社特务处悄悄的开张了。社员干部多着蓝衣黄裤,所以复兴社又称蓝衣社。后来复兴社的办公地点扩张到白下区三元巷洪公祠。1937年南京沦陷前夜,复兴社从南京鸡鹅巷迁至湖南长沙梓园。
                  要是看到这儿还没明白,不要着急。1938年4月,复兴社特务处更名为国民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简称军统。
                  关于军统的活动历史,我不多说。史量才宣侠父被暗杀是真,汪精卫泽重信被暗杀也是真。种种解密档案揭露真相的著述在书店里横七竖八的躺着,各有千秋。
                  念高中时每天路过鸡鹅巷,真觉得恍惚间似乎能听到滴滴滴的电报声。有一天在巷口看见一个怀中抱着着公文袋的大叔,急急的走着,眯眯小眼再加一副玳瑁眼镜。
                  莫不是从天津赶来开会的余则成副处长?(笑)


                  9楼2012-08-23 13: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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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城南半日
                    逛夫子庙绝对是个体力活,尤其是过年时。天哪,我六岁那年被我爸爸牵着逛了一遭,那是我永生难忘的经历。那时我身形不过一米出头,简直是被我爸爸揪着在屁股与屁股之间穿行,满眼忘去皆是屁股。
                    可不去不行,哪有南京人过年不逛夫子庙的呢。
                    其实去夫子庙也有好玩的,去花鸟市场买水仙花就算一项。花鸟市场除了贩卖小动物和花卉,也兼着淘换些旧货,离古玩市场也很近。很多人家在自己的铺子里辟了一方小柜,一端是花盆鸟笼,另一端的小柜里就是一些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
                    我们家年年要买水仙花,过年前置办好了,年初五初六的时候,暖气一哄就开了,一片剔透明亮。我很会挑水仙花,也会数花苞,从来不错,就是那时候练下的本事。除了水仙花,还要买金橘,发财树,蝴蝶兰,吉利红星,不一而足,我妈妈还要单独给我买一球水培风信子让我自己养。后来我周围的很多朋友受我的影响,也爱养风信子。
                    从花鸟市场初来沿着贡院街走走,就能看到古玩市场。
                    我有一怪癖,大异寻常姑娘。我爱逛古玩市场,而且是从小就爱逛,家里人百思不得其解。逛了这么多年其实也没挖出什么宝物,就是鸡零狗碎的奇闻轶事听了许多。
                    到北京要去潘家园,还要去报国寺,报国寺那糜子面的面茶我是喝不惯,鬼市的旧书却是极好的。南京朝天宫有个堂子街旧货市场,我很爱去。传说来南京念大学的新生第一站就是到那里报到,因为那边能买到价格极便宜的来路不明的自行车。再有一个就是过年时来夫子庙的这个旧货市场。
                    花鸟市场后来迁走了,过年时少了极大的趣味。现在再去夫子庙,就是去贡院街那儿挑印章,这儿的石料和手艺都一般,随便买了自己把玩而已,和杭州的西泠印社不可拟。
                    我逛了夫子庙之后都要在秦淮河边泡壶茶,慢慢的饮了,读一个下午的书。
                    南京有几个读书的绝好去处。
                    秦淮河边繁华,适合看意趣活泼的随笔集子,梁实秋汪曾祺都是好的,毛姆的小说也可以,梅毅的历史散文最好,尤其是读南北朝那本《华丽血时代》,应时应景。
                    鸡鸣寺的素斋馆是我家祖传的读书圣地,我妈妈十多岁的时候就常去。去鸡鸣寺上了香,去素斋馆吃一碗面,素斋馆里有一个传送菜肴的升降机,开始是用手拉的,后来加了个电动马达,一旦开动轰轰隆隆声震屋瓦,大概比我还老些。吃了面之后后泡茶读书。一定要选靠窗的桌子,推开木窗,外面就是台城的风景,晴天有漫天的风筝,雨天更佳,那景象就应了韦庄的诗。
                    “江雨霏霏江草齐,六朝如梦鸟空啼。无情最是台城柳,依旧烟笼十里堤。”
                    在鸡鸣寺,切切不可读那庸俗琐屑的书,以免污染了佛门的清静。林语堂的,萧红的就可以,《呼兰河传》深刻凄怆,丁玲也行,莎士比亚的悲剧别扭了些,喜剧又太辛辣,若是暂时忘却周作人的生平事,他的文字其实最好,<谈龙集>清冷散淡,回味悠长。
                    高一的一个中午,从学校溜出来到鸡鸣寺,在素斋馆遇见一个同样穿南外校服的姑娘,坐在窗边背法语课文。那情形太美,我若是男子,恐怕当场就要告白了。
                    南京师范大学的草坪也是适宜读书的。南师大的前身就是三江师范学堂,后来与金陵女子文理学院合并。在南师大能听到艺术系琴房传来的乐声,不妨用这乐声佐酒,看看浓重的历史,培养过许多先贤的地方,催人奋发。我曾在这里参加过钢琴考试,朗诵过《猛回头》,只是那“俺”字听起来,定然有些可笑。
                    最后再说夫子庙的一件事,除了过年和招待外地的旅客,到夫子庙基本上只剩下一个目的了。
                    要考试,来给孔夫子上香。
                    来夫子庙许愿求功名,嘿,此事不可多说,泄了天机就是罪过了。你只要看看大成至圣先师跟前这常年不断的香火,难道还不明白么。
                    多说一句,拜了孔夫子之后别去吴敬梓故居。这干瘦老头儿的确是有才,只是骂了半辈子,家财尽散卒于客中,太潦倒啦。求功名的人去了,这味儿不对。


                    10楼2012-08-23 13: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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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菊花叶
                      南京的夏天是漫长而湿热的。立夏之后不多久,那亮黄的阳光炙烤着云层,南京便如一个石头砌成的巨大的火炉一般。
                      这时候,菊花叶便成了夏夜里一味极好的野趣。
                      菊花叶秋冬开花,通体暗绿,有木质的茎,叶片并不十分饱满多汁,边缘有锯齿般的纹样,朴拙而清秀。
                      《千金方》里说江南人爱以白菊花嫩叶煎汤,凉血拔毒。孙思邈是陕西乡党,不知这江南风俗他从何处听来。曹雪芹写贾府的女眷赏桂花吃螃蟹宴,菊花叶也是不可少的,与桂花蕊兑了熏绿豆面,制成澡豆,很是名贵。
                      南京人似乎没有人不爱菊花叶的,说起来总是一千个一万个好。清早匆匆去菜场里拎一袋回家,若是晚了便要等到明日了。
                      菊花叶用来煮汤是最常见的。去了苍老的茎叶淘洗干净和清水白盐煮了,不沾荤腥。待到水沸,菊花叶煮的软糯,汤汁显出可爱的青绿,磕一只鸭蛋进锅里搅散。鸭蛋是必不可少的,有了它这汤就不再寡淡了。
                      我妈妈在家里煮菊叶汤的时候,总要小心的挑一只淡青色壳儿的鸭蛋,鸭蛋的外形不能粗蠢。其实青壳儿白壳儿鹅黄壳儿的鸭蛋有什么区别呢,滋味总是不差的。可是我妈妈依然虔诚的挑拣着,只有秀气漂亮的青壳儿鸭蛋才能配得上菊花叶那一身的灵气。
                      若是晚餐煮了菊叶汤,我总是要多留一碗当作夜宵的。冰湃过的汤与温热时的滋味迥异,汤汁从青绿变成幽幽的墨绿,喝下去是满口满腹说不清道不明的清凉。
                      和我妈妈通宵看美剧,在最高潮的剧情开始之前暂停一下,摸黑到了厨房里端了大碗的菊花叶汤一口气喝完了,顿时耳清目明,抖擞了精神再来看各路英雄好汉拯救世界。
                      除了煮汤,菊花叶还可以与茼蒿同炒,其实与马齿苋同炒也是可以的。茼蒿性热,菊叶性凉;茼蒿油润,菊叶粗糙。清油旺火爽利的翻腾几下,满眼绿意琴瑟和谐。
                      后来读汪曾祺先生的散文集子,他老人家是高邮人,高邮离南京不大远,是苏北的一个小城。汪曾祺对于家乡的野菜亦有一种近乎于崇拜的热情,马齿苋,蒌蒿,荠菜,总是写了又写。
                      汪先生真是同道中人。
                      在欧洲游学,常见一种叫做rocket的蔬菜,学名似乎是叫做紫花南芥,与苜蓿是近亲。茎叶长而瘦削,仿佛一团乱发,略有些放肆的舒展着,似乎有那么些乡野的意味,可惜丁丁伶伶的躺在盘子里一点活泛气儿也不带。用叉子搅了送进嘴里,口腔间顿时弥漫开了酸辣苦涩各种滋味夹杂的汁水,还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好似铁锈油漆般霉朽的气息。
                      咀嚼着这异域的怪物,心中对菊花叶的思念愈发强烈了。


                      11楼2012-08-23 13: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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