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生感觉胸中幻想出来的那丛火苗一点一点熄灭了,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几乎可以听到皮鞋踩在地毯上向他走过来的声音,然后是变了腔调的——福尔摩斯的声音——「我忍不住要给你个惊喜,迈克罗夫特的演技如何,我亲爱的华生?」
但是没有。
一分钟,一分钟零一秒,一分钟零二秒。
没有。
生活该如何进行下去呢?
他说不好。
霍夫曼略略偏着头看着这个人,他的眼睛确乎是看不见了,又好象看着一个非常、非常遥不可及的地方,好让他能够忘记了自己。
「我来让屋子里多点阳光,这对您的身体有好处,先生。」
华生听到帘子打开的声音,他努力去想象阳光洒进来拥抱着在空气中跳舞的灰尘,但眼前什么也看不见,仍旧是一片黑暗。
相较之下,在海峡另一端,雨后初晴,阳光灿烂的西海岸,亚森?罗平和他的朋友要幸运的多了。
①:意指1870-1871年的普法战争,亦称德法战争,普鲁士胜利后统一了德意志地区,建立德意志第二帝国。
酒神之血
亚森?罗平和他的作家朋友莫里斯?勒布朗,正以差异极大的姿态靠在一处偏僻庄园的大树底下,欣赏着连日暴风雨过后初晴的阳光给无边的花草铺上一层金纱网的瑰丽景象,亚森穿着袖子卷到一半的衬衣,还有一件不怎么贴身的马甲,把双臂交叉起来枕在脑后,躺靠在树根上,像个牧羊人一样翘起修长结实的小腿散漫地哼着调子,似乎在对莫里斯扎的整整齐齐的碎花细领带和一尘不染的袖口挑衅,而莫里斯则把膝盖立起来,把一个大本子垫在腿上,文不加点地飞快写着。
「我说,莫里斯,」亚森像对小动物恶作剧一样,把莫里斯垂到眼前的一卷头发粗暴地捋回大部队,搞得他一个字母的收尾拉出好长一笔,「如果有一天法兰西被全境占领了,你是不是也依旧故我地写,写,写……当我们来度假嘛,行行好。」
「出版社不放假啊。」莫里斯嘟哝着,抽出一只手抚平因为亚森的一把抓变得更乱的头发。
但亚森说的有道理,这处宅子要是用来度假,那可再惬意不过了,有人说布列塔尼的任何一个地方距离海岸线都不超过二十法里①,亚森的私人庄园(之一)就建在一处海滨小镇靠内陆的一侧,靠着向上蜿蜒崛起的缓坡能看到一大片平地,后方倚靠着并不高峻但十分秀丽的山峰,这座佛罗伦萨风情的庄园就在此处拔地而起,象牙色的连绵拱顶和错落的阴影从远处看去也别有一番风情,同小镇的距离恰到好处,中间隔着平缓的山道和郁郁葱葱的冷杉林,既能俯瞰小镇,又能仰望晴空,也能眺望犬牙交错的海岸线如何迎接浪涛的洗礼,相映成趣。
「亚森?」莫里斯从本子上抬起视线,「格里翁大夫是说他今天大概就能苏醒过来?」
「是啊,没错。」亚森懒洋洋地回答他。
「我从没见过和毒药这么熟络的大夫。」莫里斯小声说着又开始写字。
「嗬,那可以编个很好的故事是不,我的大作家?白天慈面善心的圣徒医师,晚上在爬满了蜘蛛的地下室研究毒药,先毒死镇长,再毒死镇长夫人,然后是镇长家那条嘴馋的狗……」
「亚森!」莫里斯感到被耍了,气愤地打断他。
「得啦得啦,」亚森大笑着拍拍他的肩膀(纸上留下一团富有激情的墨渍),「格里翁在这地方住了四十七年,对每一寸土地上长着的毒草以及它在书里的插图都一清二楚,比对他家里女佣的吊袜带长什么样都要清楚,我们干嘛要疑神疑鬼?」
「那他醒了之后呢,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尽力好好享受地嘲笑一番再把他送回去,我要叫他欠我一个大西洋那么大的人情,我亲爱的朋友!你大可以把这个冒险经历写成十篇不同角度的精彩小说发表,定价一个法郎也成,看英国人还神不神气啦!大侦探!嗬!英国人的骄傲!嗬!」
「嗯……」莫里斯咬着笔杆斜斜地瞥了他一眼,「我相信他的确要醒过来了,而且,你不会有点……太兴奋吗?」 「兴奋?」亚森重复着,「该兴奋的是格里翁吧?那种毒药不是只在当地的传说和老旧典籍里才有吗?叫什么
来着——酒神之血?他可见着病例了,是不?可爱的格里翁大夫得费多大的劲儿才能克制住自己不把他解剖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