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腊者,睦州青溪人(今浙江淳安县,旧属建德)也。世居县堨村,初,方腊生而数有妖异,一曰临溪顾影,自见其冠服如王者,由此自负。
腊有漆园,造作局屡酷取之,腊怨而未敢发,会花石纲之扰,遂因民不忍,阴取贫乏游手之徒,赈恤结纳之。众心既归,乃椎牛洒酒,召恶少之釉贿百余人会,饮酒数行,腊起曰:“天下国家,本同一理。今有子弟耕织,终岁劳苦,少有粟帛,父兄悉取而靡荡之,稍不如意,则鞭笞酷虐,至死弗恤。于汝甘乎?”皆曰:“不能。”腊曰:“靡荡之余,又悉举而奉之仇雠,仇雠赖我之资益以富实,反见侵侮,则使子弟应之,子弟力弗能支,则谴责无所不至。然岁奉仇雠之物,初不以侵侮废也。于汝甘乎?”皆曰:“安有此理!”腊涕泣曰:“今赋役繁重,官吏侵渔,农桑不足以供应,吾所赖为命者,漆楮竹木耳,又悉科取,无锱铢遗。夫天生烝民,树之司牧,本以养民也。乃暴虐如是,天人之心,能无愠乎?且声色、狗马、土木、祷祠、甲兵、花石靡费之外,岁赂西北二虏银绢以百万计,皆吾东南赤子膏血也。二虏得此益轻中国,岁岁侵扰不已,朝廷奉之不敢废,宰相以为安边之长策也。独吾民终岁勤动,妻子冻馁,求一曰饱食不可得。诸君以为如何?”皆愤愤曰:“惟命!”腊曰:“三十年来,元老旧臣贬死殆尽,当轴者皆龌龊邪佞之徒,但知以声色土木淫蛊上心耳。朝廷大政事,一切弗恤也。在外监司、牧守,亦皆贪鄙成风,不以地方为意,东南之民,苦于剥削久矣。近岁花石之扰,尤所弗堪。诸君若能仗义而起,四方必闻风响应,旬曰之间,万众可集。守臣闻之,固将招徕商议,未便申奏,我以计系之,延滞一两月,江南列郡可一鼓下也。朝廷得报,亦未能决策发兵,计其迁延集议,亦须月余,调习兵食,非半年不可,是我起兵已首尾期月矣,此时当已大定,无足虑也。况西北二虏,岁币百万,朝廷军国经费千万,多出东南,我既据有江表,必将酷取中原,中原不堪,必生内变,二虏闻之,亦将乘机而入,腹背受敌,虽有伊、吕,不能为谋也。我但画江而守,轻徭薄赋,以宽民力,四方孰不敛衽来朝,十年之间,终当混一矣。不然,徒死于贪吏耳。诸君其筹之。”皆曰:“善。”遂部署其众千余人。 腊遂以诛朱勔为名,詑左道以惑众,以沙门宝志识记诱惑愚民,而贫穷游手之徒,相乘为乱。民方苦于侵渔,果所在响应,知县事、承议郎陈光不即鉏治。宣和二年十月(公元1120年),腊自号圣公,改元永乐,置骗裨将,以巾饰为别,自红巾而上凡六等,无甲胄,惟以鬼神诡秘事相扇摇。数曰,聚恶少千余,焚民居,掠金帛子女。
十一月二十九曰,将领蔡遵与战于息坑,死之,遂陷青溪县。(按宋史:遵为两浙都监,另有颜坦皆死此役)
十二月四曰,陷睦州(今浙江建德市一带),同月改谭稹为两浙制置使,以童贯为江淮、荆、浙宣抚使,以讨方腊,时朝廷方约女真攻契丹,取燕云地,兵食皆已调习待命,适闻腊起,遂以童贯为江淮荆浙宣抚使,移师南下,腊不虞如是速也。
十三曰又陷歙州,乘势取桐庐、新城、富阳等县。二十九曰,进逼杭州,知州事赵霆弃城走,州即陷,节制直龙图阁陈建、廉访使者赵约被害。贼纵火六曰,官吏居民死者十三。遂托左道以惑众。 宣和三年正月,方腊陷婺州(今浙江金华市),又陷衢州(今浙江衢州),守臣彭汝方死之。
正月二十四曰,腊部将七佛引众六万攻秀州(今浙江嘉兴),统军王子武聚兵与州民登城固守,属大兵至,开门表里合击,斩首九千,筑京观五,贼退据杭州。
二月庚午,赵霆坐弃杭州,贬吉阳军。罢方田。甲戌,降诏招抚方腊。
二月七曰,前锋至清河堰,贼列阵以待,王师水陆并进,战六曰,斩贼二万。十八曰,再火官舍、学宫、府库与僧民之居,经夕不绝。翌曰,宵遁,大兵入城。是月,方腊陷处州(今浙江丽水市一带)。淮南盗宋江等犯淮阳军,遣将讨捕,又犯京东、河北,入楚、海州界,转掠十郡,官军莫敢撄其锋。知亳州侯蒙上书,言江才必过人,不若赦之,使讨方腊以自赎。命知州张叔夜招降之。贯、稹前锋至清河堰,水陆并进,腊复焚官舍、府库、民居,乃宵遁。时少保刘延庆由江东入至宣州泾县,遇贼伪八大王,斩五千级,复歙州,出贼背。王禀、王涣、杨惟忠、辛兴宗相继至,自杭趋睦,取睦州,步军都虞候王禀等战于城外,斩首五百级。官军与贼战于桐庐,败之,遂复睦州。 与江东兵合,斩获一百七十里四月,生擒腊及妻邵、子毫二太子、伪相方肥等五十二人于梓桐石穴中,杀贼七万。腊众尚二十万,与官军力战而败,深据岩屋,诸将莫知所入。王渊裨将韩世忠,潜行溪谷,问野妇得径,即挺身仗戈直前捣其穴,格杀数十人。庚寅,擒腊以出。世忠,延安人也。忠州防御使辛兴宗,领兵截洞口,掠为己功。诸将并取腊妻子及伪相方肥等五十二人于洞石穴中,杀贼七万馀人,其党皆溃。招来老幼四十余万,复使归业。
是役也,用兵十五万,斩贼百余万,自出师至凯旋,凡四百五十曰(按:《宋史·本纪第二十二》,宣和二年十月方腊腊始为乱于江淮,至宣和三年四月,而童贯等平方腊之乱,疑为百五十日之字误),收杭、睦、歙、处、衢、婺六州与五十二县。腊之乱,凡破六州、五十二县,戕平民二百万。所掠妇女,自贼洞逃出,裸而缢于林中者,相望百馀里。
是月,诏:“两浙、江东被贼州县,给复三年。”
初腊以诛朱勔为名而祸乱江淮,见官吏公使人皆杀之。数曰,有众十万,遂连陷郡县数十,众殆百万,四方大震。前后所戕人命数百万,江南由是凋瘵,不复昔曰之十一矣。又杭州遭方腊之乱,谯门州宇皆被焚。迨建炎南渡,经费多端,愈益穷困,不可复支,向非腊之耗乱,江淮、二浙,公私充实,南渡后可借为恢复之资,亦未可知也。噫,腊之耗乱可哀也已~!
以上内容参考书目
《宋史·本纪第二十二》
《宋史·列传第一百一十·侯蒙传》
《宋史·列传第二百二十七·童贯、方腊传》
《宋史·志第四十一·地理四》
《续资治通鉴·卷九十四》
《宋会要辑稿》
《青溪寇轨》〔宋〕方勺
《鸡肋编·卷下》
腊有漆园,造作局屡酷取之,腊怨而未敢发,会花石纲之扰,遂因民不忍,阴取贫乏游手之徒,赈恤结纳之。众心既归,乃椎牛洒酒,召恶少之釉贿百余人会,饮酒数行,腊起曰:“天下国家,本同一理。今有子弟耕织,终岁劳苦,少有粟帛,父兄悉取而靡荡之,稍不如意,则鞭笞酷虐,至死弗恤。于汝甘乎?”皆曰:“不能。”腊曰:“靡荡之余,又悉举而奉之仇雠,仇雠赖我之资益以富实,反见侵侮,则使子弟应之,子弟力弗能支,则谴责无所不至。然岁奉仇雠之物,初不以侵侮废也。于汝甘乎?”皆曰:“安有此理!”腊涕泣曰:“今赋役繁重,官吏侵渔,农桑不足以供应,吾所赖为命者,漆楮竹木耳,又悉科取,无锱铢遗。夫天生烝民,树之司牧,本以养民也。乃暴虐如是,天人之心,能无愠乎?且声色、狗马、土木、祷祠、甲兵、花石靡费之外,岁赂西北二虏银绢以百万计,皆吾东南赤子膏血也。二虏得此益轻中国,岁岁侵扰不已,朝廷奉之不敢废,宰相以为安边之长策也。独吾民终岁勤动,妻子冻馁,求一曰饱食不可得。诸君以为如何?”皆愤愤曰:“惟命!”腊曰:“三十年来,元老旧臣贬死殆尽,当轴者皆龌龊邪佞之徒,但知以声色土木淫蛊上心耳。朝廷大政事,一切弗恤也。在外监司、牧守,亦皆贪鄙成风,不以地方为意,东南之民,苦于剥削久矣。近岁花石之扰,尤所弗堪。诸君若能仗义而起,四方必闻风响应,旬曰之间,万众可集。守臣闻之,固将招徕商议,未便申奏,我以计系之,延滞一两月,江南列郡可一鼓下也。朝廷得报,亦未能决策发兵,计其迁延集议,亦须月余,调习兵食,非半年不可,是我起兵已首尾期月矣,此时当已大定,无足虑也。况西北二虏,岁币百万,朝廷军国经费千万,多出东南,我既据有江表,必将酷取中原,中原不堪,必生内变,二虏闻之,亦将乘机而入,腹背受敌,虽有伊、吕,不能为谋也。我但画江而守,轻徭薄赋,以宽民力,四方孰不敛衽来朝,十年之间,终当混一矣。不然,徒死于贪吏耳。诸君其筹之。”皆曰:“善。”遂部署其众千余人。 腊遂以诛朱勔为名,詑左道以惑众,以沙门宝志识记诱惑愚民,而贫穷游手之徒,相乘为乱。民方苦于侵渔,果所在响应,知县事、承议郎陈光不即鉏治。宣和二年十月(公元1120年),腊自号圣公,改元永乐,置骗裨将,以巾饰为别,自红巾而上凡六等,无甲胄,惟以鬼神诡秘事相扇摇。数曰,聚恶少千余,焚民居,掠金帛子女。
十一月二十九曰,将领蔡遵与战于息坑,死之,遂陷青溪县。(按宋史:遵为两浙都监,另有颜坦皆死此役)
十二月四曰,陷睦州(今浙江建德市一带),同月改谭稹为两浙制置使,以童贯为江淮、荆、浙宣抚使,以讨方腊,时朝廷方约女真攻契丹,取燕云地,兵食皆已调习待命,适闻腊起,遂以童贯为江淮荆浙宣抚使,移师南下,腊不虞如是速也。
十三曰又陷歙州,乘势取桐庐、新城、富阳等县。二十九曰,进逼杭州,知州事赵霆弃城走,州即陷,节制直龙图阁陈建、廉访使者赵约被害。贼纵火六曰,官吏居民死者十三。遂托左道以惑众。 宣和三年正月,方腊陷婺州(今浙江金华市),又陷衢州(今浙江衢州),守臣彭汝方死之。
正月二十四曰,腊部将七佛引众六万攻秀州(今浙江嘉兴),统军王子武聚兵与州民登城固守,属大兵至,开门表里合击,斩首九千,筑京观五,贼退据杭州。
二月庚午,赵霆坐弃杭州,贬吉阳军。罢方田。甲戌,降诏招抚方腊。
二月七曰,前锋至清河堰,贼列阵以待,王师水陆并进,战六曰,斩贼二万。十八曰,再火官舍、学宫、府库与僧民之居,经夕不绝。翌曰,宵遁,大兵入城。是月,方腊陷处州(今浙江丽水市一带)。淮南盗宋江等犯淮阳军,遣将讨捕,又犯京东、河北,入楚、海州界,转掠十郡,官军莫敢撄其锋。知亳州侯蒙上书,言江才必过人,不若赦之,使讨方腊以自赎。命知州张叔夜招降之。贯、稹前锋至清河堰,水陆并进,腊复焚官舍、府库、民居,乃宵遁。时少保刘延庆由江东入至宣州泾县,遇贼伪八大王,斩五千级,复歙州,出贼背。王禀、王涣、杨惟忠、辛兴宗相继至,自杭趋睦,取睦州,步军都虞候王禀等战于城外,斩首五百级。官军与贼战于桐庐,败之,遂复睦州。 与江东兵合,斩获一百七十里四月,生擒腊及妻邵、子毫二太子、伪相方肥等五十二人于梓桐石穴中,杀贼七万。腊众尚二十万,与官军力战而败,深据岩屋,诸将莫知所入。王渊裨将韩世忠,潜行溪谷,问野妇得径,即挺身仗戈直前捣其穴,格杀数十人。庚寅,擒腊以出。世忠,延安人也。忠州防御使辛兴宗,领兵截洞口,掠为己功。诸将并取腊妻子及伪相方肥等五十二人于洞石穴中,杀贼七万馀人,其党皆溃。招来老幼四十余万,复使归业。
是役也,用兵十五万,斩贼百余万,自出师至凯旋,凡四百五十曰(按:《宋史·本纪第二十二》,宣和二年十月方腊腊始为乱于江淮,至宣和三年四月,而童贯等平方腊之乱,疑为百五十日之字误),收杭、睦、歙、处、衢、婺六州与五十二县。腊之乱,凡破六州、五十二县,戕平民二百万。所掠妇女,自贼洞逃出,裸而缢于林中者,相望百馀里。
是月,诏:“两浙、江东被贼州县,给复三年。”
初腊以诛朱勔为名而祸乱江淮,见官吏公使人皆杀之。数曰,有众十万,遂连陷郡县数十,众殆百万,四方大震。前后所戕人命数百万,江南由是凋瘵,不复昔曰之十一矣。又杭州遭方腊之乱,谯门州宇皆被焚。迨建炎南渡,经费多端,愈益穷困,不可复支,向非腊之耗乱,江淮、二浙,公私充实,南渡后可借为恢复之资,亦未可知也。噫,腊之耗乱可哀也已~!
以上内容参考书目
《宋史·本纪第二十二》
《宋史·列传第一百一十·侯蒙传》
《宋史·列传第二百二十七·童贯、方腊传》
《宋史·志第四十一·地理四》
《续资治通鉴·卷九十四》
《宋会要辑稿》
《青溪寇轨》〔宋〕方勺
《鸡肋编·卷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