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几个晚上，我是在附近的一所大学里度过的。校园里的草坪柔软舒服，而且比火车站安静，所以每天都可以睡个好觉。 早上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突然发现远处人堆里一个穿粉红色的身影，很眼熟。 我于是走了过去，看见几个女孩子嘻嘻哈哈的，而穿粉红色上衣的，正是昨天坐在街对面乞讨的女孩子。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还有这么多同伴？我不愿意多想，因为我习惯于早晨醒来就吃东西，于是我背着家当，走出学校。 早晨的这顿饭，是乞丐一天里最重要的，下一顿饭，是晚上收工时才能吃到的。我在一个面馆里，要了两个大碗拉面。 等到回到老窝时，我发现昨天的那个女孩早就在对面坐上了。 早晨的阳光，柔和温暖，我远远看着微风将那女孩子鬓角的发丝掀起，如波浪一样在她耳边拍打。怎么看，都和她面前的铜碗不般配。人们在她的面前走过时，只是回头看看她，以一种疑惑的眼神。 上午一晃就过去了，当我的陶盆里有十几个硬币的时候，我决定过去看看我的小师妹。 为什么？她劈头来了一句。 我很恍惚，不清楚她话的意思，什么为什么？ 她委屈地指了指脚边的碗，我才发现里面是空的。 我望了望路上的涌动行人，又望了望垂头的她。不知道该怎么做，后来我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我回到我的老窝，数出盆中一半的硬币，然后拿着向她走去。 走到一半时，我狠了狠心，又返回去，把全部硬币拿出。 我把所有硬币放到她的碗里，然后抬头咧嘴，望着她笑。 她似乎开心了，捧起碗认真的数了一下，并给了我一个崇拜的眼神。 谢谢你，我只拿一半就可以了，剩下的一半，你留着。说着她还给我一半，并且对着我很灿烂的笑了。 当时我只是呆呆的站在那里，很少有女孩子对着我这样笑，我忘了自己当时的表情，忘了自己有没有流口水，不过我清晰记得她告诉我，她叫蓉蓉。 4 后来的日子，我懂得了快乐。因为每天都有漂亮的女孩子对着我笑。 我变的很努力的乞讨，每个路人给我钱时，我都很庄重的鞠躬答谢。因为我知道，我不仅要养活自己，还要把讨来的钱分一半给她。 而她总是坐在马路对面冲着我笑，有时候还可以看见她拿着纸笔，看我一眼后，迅速在纸上写些什么，然后再看我一眼。我起初以为她是在给我画像，可是她从来没有给我看过。 有时候也有喝醉的酒鬼 赖在她那里不走，说什么可以包她养她，不必出来要饭这么辛苦。这个时候她肯定会招手叫我过去，把酒鬼赶走。 每次遇到这种情况，是我生来最威风的时刻。我故意仰起头挺起胸，揪着酒鬼的耳朵，在她的笑声中，把酒鬼拖走。作为奖励，她一般会给我吃一种糖，裹着银白的糖纸，黑色的，甜甜的。她告诉我，这种糖，叫做巧克力。 每回我吃完巧克力，都把那层银白的纸叠好放进我贴身的小包。 有时候她也主动过来，问起我小时侯的故事。我就一件一件的讲给她听，她还拿着一个小本本，边听边在上面记着什么。 我说我从小就和爷爷一起生活，爷爷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早晨出去，下午就可以回来，总能给我带回好吃的，我经常能吃到肉。爷爷说他不喜欢吃肉，他喜欢看着我吃的满嘴是油，然后摸着我的脑袋说，娃啊，多吃点，吃完了好长身体。 你爷爷现在在那呢？她低头用笔在纸上划拉着。 爷爷在我七岁的时候就死了，剩下我自己一个人。我已经很多年没有想我的爷爷了．．．．．说着说着，我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哭了起来。爷爷死后，我开始了一个人的生活。饿的时候想爷爷，天气冷的时候也想爷爷，受人欺负了，更想爷爷。如果爷爷在我身边，饿的时候，爷爷会带回好吃的，冷的时候，爷爷会用衣服裹着我，再抱紧我，爷爷有根很粗的拐杖，没有人敢欺负我…… 后来我长大了，饿了就自己去要饭，冷了找个挡风的地方躲躲，也没有人敢欺负我了，于是我就很少想起爷爷了。我用袖子抹了抹眼泪和鼻涕，很骄傲的笑了。 她在一旁默默的听着，然后从兜子里掏出一个小包，从里面抽出一张白色的纸，轻轻地在我的脸上拭着，我感觉一股淡淡的幽香飘进我的鼻子。 她说，我教你唱首歌吧，唱一首《星语心愿》。接着她开始小声的唱：我要控制我自己，不会让谁看见我哭泣，装作漠不关心你，不愿想起你，怪自己没有勇气，心痛得无法呼吸，找不到你留下的痕迹，眼睁睁的看见你，却无能为力…… 她唱着唱着，突然哭了起来，我以为唱这首歌必须要哭才能唱好，于是只是静静的盯着她，她也盯着我……

像往常一样，我早早的来到我的老窝，自从她来了以后，我就开始起的很早，我想能尽早的看到她。 我坐在路边，开始哼起她教我的歌曲《星语心愿》，可是奇怪的是，不管我怎么唱，我总是流不出眼泪，我开始怀疑我的演唱技巧。 正在我闭着眼睛唱歌时候，有个人影停在我面前。我睁开眼睛一看，原来是蓉蓉。 你 来了？我很兴奋。 是啊，我今天来，是向你告别的，谢谢你这么多天来对我的照顾。她一字一顿的说，眼神有些暗淡。 我才注意到她今天穿的与以往不同。 什么？你要走，为什么？我很意外，声音竟有些颤抖。 她在我的旁边坐下，开始讲述她的故事。 她说她其实是个大学生，就在附近的那所大学。她学的专业是新闻学，这一个月是为了完成她的毕业论文，而体验乞丐生活的。她说论文已经完成了，并且被评为省级优秀论文，其中有我的功劳。她说这一个月来，她的人生观发生了很大的转变，他说是我让她懂得了人生的很多道理，她要谢谢我。她说我送给她的硬币她要留个纪念，硬币的面值她已经换成了纸币，并且要还给我。她说我喜欢吃巧克力，她特意从超市里买了一大包，想吃的时候就拿出一块吃。她说…… 我木然的坐在一旁听，可是渐渐的听不到她在说什么，我不记得她是什么时候走的。 我知道一切最终都会结束，就像十三年前爷爷没有留一句话就走了一样，现在只是另一个人离我远去。 我突然很想唱歌，我就唱起《星语心愿》，唱着唱着，我发现我的脸，变的湿湿的…… 6 我又回到了曾经，乞讨，攒钱，寻找住处还有百无聊赖，这些构成了我生活的全部。我竟然懒的换衣服了，那一大包衣服留在那里，不知道多少个日子没有打开过。 坐在路边，我麻木的看着行人，遇到穿粉红衣服的就多看几眼。她们都是从眼前匆匆的走过，没有人愿意答理我。 蓉蓉留下的那包巧克力我不舍得吃，想她的时候，我就剥出一块，用舌头添一添，然后包好再放进去。一年来，我的梦里少了十七岁的雨夜，多了蓉蓉甜甜的笑。奇怪的是，早晨醒来，头的旁边依然会湿一大片。 我很少去垃圾箱里捡报纸看了，取而代之的是唱歌。我觉得我很会唱《星语心愿》，因为每次唱的时候，我都会哭。 那个时候街上的商场里面放的全都是《星语心愿》，我把生活渐渐搬进了回忆。 又是一个美好回忆的下午，我坐在路边沉思。我想到我第一次给蓉蓉演示作为乞丐，头要如何，眼神要如何。突然，街上传来来几声巨响，像是放炮的声音，我站起身拍拍屁股的土，向远处张望。 那个让我朝思暮想的身影猛得冲进我的眼帘，她被几个穿着制服的男人夹在中间，在他们前面不远处，还有两个手拿黑色家伙的人飞奔。 人群向两边闪开，前面的人边跑边向后面放炮，当，当。 穿制服的大喊，快趴下！全都趴下！ 人们乖 乖的趴到原地，也有几个往商场里面冲。 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我看见了蓉蓉，看见了一年前离我而去的蓉蓉。 我兴奋的向着蓉蓉狂奔，但是她没有理我，继续追前面的几个人。我看到她的肩膀上黑色的机器一蹦一跳。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追他们，但是知道她要追住他们。于是我卖命的跑着，很快，我捉到了一个手持黑色家伙的人，并把他压倒在地上。 我大口喘着粗气，回过头咧着嘴得意的向她笑，可是却看见她脸色变的难看，我只听到她冲我喊了一句：小心啊……！！然后觉得脑袋昏昏沉沉，没有了知觉。 当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白色的房间，周围围了许多穿制服的人，还有几个扛着黑色的机器，和蓉蓉当时扛的一样。 他们看见我睁开眼，说午**醒了，接着都开始拍手。我不明白他们在干什么，也要跟着他们拍手，突然间感觉一阵巨痛，我发现我的胳膊被白色的布子裹得严严实实。我细致地环顾了一下，发现蓉蓉不在这里。 蓉蓉呢，她在那里？我急切的问着。 他们显然被问的不知所措，我看见所有的人都低下了头。我很生气，一定是他们把蓉蓉藏了起来，不让我见她！ 正在我要发作的时候，旁边的一个老头子开口了，他说他是本市的副市长，特地来看望我这个五好市民，还说我不畏暴徒，英勇抗敌…… 顷刻，那些黑色的机器开始闪光，有人把花放到床头，也有人开始拍手，还有人提着一个长长的铁筒让我说说感受。我被他们给搞蒙了，我哭着喊到：我要见蓉蓉！你们把我的蓉蓉交出来！！…… 我忘了副市长老头子怎么气冲冲的离去，也忘了穿制服的怎么哄堂大笑，还忘了手拿着长长铁筒的说我怎么不知好歹，我只记得其中的一个人对我说，慕蓉**也不幸被枪击中，现在躺在另一间手术室，至今未醒，仍然处于危险期…… 我于是起身去找蓉蓉，手刚支到床上，就觉得一阵巨痛，接着我又昏昏沉沉的睡去……

浓重的夜色从四周聚集过来，似潮水将我埋葬，我孤零零的一个人站在黑暗里，压抑的快要窒息，突然一个粉红的身影从身边飘过，是蓉蓉！我欣喜的叫她，可是她没有理我，一味地向远处飘去，我害怕了，伸手去抓她，但什么也没有抓到，渐渐的，她消失在天的尽头，蓉蓉……，我极力的呼喊，你不要离开我，蓉蓉…… 我猛得睁开眼睛，原来是个梦。我发现自己还躺在那个白色的房子里，四周空荡荡的。蓉蓉！我突然想起她躺在另一间叫什么手术室的地方，就要往外冲去。 这 时门开了，一对中年夫妇走进来，后面跟着穿白大褂的人。他们看见我好端端的站着，就很开心的笑了。我很纳闷，最近发生的事情总是让我没有丝毫头绪。 他们走到我的面前，拉起我的手，抚摸着，你就是小午吧，蓉蓉经常和我们提到你。 蓉蓉？我很高兴，他们一定和蓉蓉很熟。你们知道蓉蓉在那里吗？你们带我去见蓉蓉好么？她好像被关在一个叫什么手术室的地方。 那个中年的男人听了我的话，就收敛了笑容，他长长叹了口气。而中年女人则开始呜呜的哭起来。 蓉蓉是个命苦的孩子啊，从小就经常生病。那天她们报社派她去做一个实地报道，和公共安全专家抓两个通缉了两年的杀人犯，你说那么多男记者不去，为什么偏偏要我们家蓉蓉去？ 就在你抓到其中一个犯人的时候，你被那个犯人打中了胳膊，而我们家蓉蓉跑过去救你，被那个天杀的打中了肚子。现在她还躺在手术室里，半昏半醒。医生说她现在急需换个肾，如果再拖的话，就性命不保，你说我们两个老东西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要是她有个三长两短的话，我们以后该怎么活啊？女人拖着哭腔，腿一软，坐在了地上大哭起来。 我不是很理解她话的意思，只是知道蓉蓉快死了，我显得很暴躁，但是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时男人开口了，他说刚巧我的各项指标和蓉蓉的都符合，如果我愿意，把我的肾给蓉蓉那是最合适不过的了，蓉蓉的生命就拜托给我了，他还说蓉蓉每次醒来都问我怎么样了，有没有生命危险，昏过去的时候还总叨念我的名字。 我终于明白他们的意思：只有我才能救蓉蓉。于是就拉着他们的手要去救蓉蓉，而他们突然扑通一下，跪在我的面前，我盯着他们的身体，想起了我乞讨的日子，只是他们的面前，没有要饭的家伙。 这个阳光很充足的早晨，白大褂让我躺在会走的床上，然后推进了一扇门，我看见许多人朝我围过来，我很威风，就像以前帮蓉蓉赶走酒鬼一样。只是后来的事情，我记得不很清楚。 8 再睁开眼睛时，我又回到了那个白色的房子。 我看见头顶一个透明的玻璃瓶装着黄色的液体，顺着一根细细的管子，接到我的胳膊上。我开始回忆发生的事情，可是怎么也想不起来，我想动，腹部却传来阵阵巨痛，我只能安静的躺着。 这时候门开了，那对夫妇推着蓉蓉走了进来。蓉蓉看见我，显的很兴奋，可我发现她的脸比以前要白。 蓉蓉一醒来就吵着要见你，中年女人很无奈也很欣慰的样子。于是我们把她推过来了，对了，小禾，你怎么样了？ 我没有在意 中年女人的话，紧紧地盯着活生生的蓉蓉，咧开嘴笑了，我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她用手摸了摸我的额头，又仔细看了看我的肚子。 我连累你了，午。她说这句的时候，有泪水就在眼睛里涌动。 我很奇怪，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哭，现在大家不都好了么？蓉蓉回过头叫她父母出去，说想和我单独待一会。 蓉蓉说，给我唱首歌吧。我点了点头说恩。然后就开始唱那首《星语心愿》，可是这一次，我竟然没有流眼泪，我唱到一半就停下来，很失望的躺在那里，我开始恨自己了。 怎么不唱了？蓉蓉奇怪地握着我的手，她的手很冰凉。 我不会唱，我哭不出来！我觉得自己很生气，用力将枕头丢到了地上，绷起了脸。 蓉蓉笑了，问我，有没有人说你很英俊？我赌气躺着，一声不吭。她又说，我想照顾你一辈子，我想做你的女人。 我很惊讶，转过头看着她，她也看着我，深深的点了下头。其实我也和你一样，常回到从前，那时你教我“乞讨”，帮我撵走坏人，为了我开心你愿意把你讨的钱分一半给我。我还记得你第一次吃巧克力的样子，那时我笑你，后来我很少那样笑了。 而这次你为了救了我，竟然把自己的肾给了我，我觉得我欠你的一辈子也还不完。 医生说，你其实不是傻子，只是智力障碍，你的大脑里有一根神经受到压迫，所以你才会经常流口水，反应有点迟缓，医生还说，你的病可以医好，不过需要一大笔钱，我现在还没有那么多，不过我可以酬到，相信我，我会让你变的完整。 我楞楞的看着她，别人是叫过我傻子，但是我以为是他们在嘲笑我，没有想到蓉蓉也这么说我，我有点崩溃，我真的是傻子么？ 这个时候，蓉蓉的父母走了进来，冷冷的看了我一眼，然后就要推蓉蓉出去，蓉蓉显的很激动，呼喊着说不要离开，说还有很多话没有和我说，可是她的父母狠狠的瞪着她，不容她说什么，把她推出了房门，我隐隐听到门外传来一个女人尖尖的声音，他不过是个傻子，不过是个乞丐，我的大记者，你还有你美好的前程，你真的要养他一辈子？你不要傻了…… 我静静躺在床上，继续陶醉在我是个傻子的论断里，或许我真的是个傻子，我默默地承受着。此时窗外的阳光正暖，挤过厚重的布帘，像宝剑一样刺进白色小屋的心脏，我看见一些白色的颗粒在空中快乐的飞舞着，或许他们在对着我笑呢！

从叫做医院的地方出来，我向后面穿白大褂的挥了挥手，刚刚他说市里拨下的五好市民奖励金用完了，让我办理出院手续然后离开。 我带 着自己的两件家当，继续自己的乞讨生活。我依然呆呆的坐在街头，两眼直直的看着过往的女孩，还有它们短裙下晃动的白腿，我控制不住自己的口水，任他从下巴流到胸口。路上行人少的时候，我就到垃圾箱里捡报纸看，有时看见赤身女孩的照片，就撕下来，装进贴身的小包，和曾经那些叫做巧克力的糖纸放在一起。 有时候看见穿粉红色上衣的女孩，我的大脑会眩晕一下，然后目送她们走远。这个时候街上的商场里放的都是一个男人唱的歌，“ 2002年的第一场雪,比以往时候来的更晚一些．停靠在八楼的二路汽车,带走了最后一片飘落的黄叶……你像一只飞来飞去的蝴蝶,在白雪飘飞的季节里摇曳．忘不了把你搂在怀里的感觉,比藏在心中那份火热更暖一些．忘记了窗外北风的凛冽……是你的红唇粘住我的一切,是你的体贴让我再次热烈．是你的万种柔情融化冰雪,是你的甜言蜜语改变季节……”，我觉得唱歌的这个男人很烦躁，说实话，我是讨厌听这个歌的。而我曾经喜欢的《星语心愿》也不知道多少个日子没有唱过了，有时候我会不经意的哼哼起，而歌词却忘的差不多，更不可思议的是，自从上次给蓉蓉唱过后，我就再也没有哭过。 或许我不会唱这首歌了。我默然的想着。我把贴身小包里叠得整整齐齐的糖纸全拿出来，一张一张的丢在风中，我看见他们倔强的脸，看见他们皱巴巴的眉头，我苦笑着和他们说再见。 再见！再——见——，再——见——，我冲着天空挥手呼喊 。路上的行人惊奇的看着我，从我身边绕着走过，并且在很远处回头望我。 可是这时候一个老头子却在我的旁边停下。他打量着我地上的陶盆，甚至端了起来拿出一个圆圆的玻璃开始照。 我很不了解他的行为，我以为他要抢我盆里的钱，于是很生气，跳起来夺回我的陶盆，护在怀里，瞪着他。 他开始被我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而后迷着眼睛看着我说，小伙子，小伙子，这里有十元钱，你今天就不必再乞讨了，跟我回家吧，我请你吃晚饭。说着递给我十元钱。 我很纳闷，活了这么大，从来没有人跟我这样说话，他的神情让我想起了遥远日子里的爷爷，想起了爷爷给我带回我喜欢吃的肉，我开始怀疑面前的这位就是我的爷爷，恍恍惚惚中，我跟着他回到了家。 这个叫做家的地方，其实是由一些房屋围成的庭院。“爷爷”把我带进了其中的一间，掩上门后，让我随便坐下。这时我才看清楚房子里摆的都是一些瓶瓶罐罐，有些都裂开了缝隙，还有的掉了颜色。 “爷爷”笑眯眯的带上一副眼 镜，向我要陶盆说是要研究一下。我把里面的钱装进贴身的小包，然后递给了他。他接过来后走到一张大桌子旁边，坐了下来，又掏出那个圆圆的玻璃，开始端详。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感觉到困倦，于是靠在椅子的背上沉沉睡去。朦胧中，我模糊的感觉一只手在拍我的肩膀，我睁开眼睛，遇到一个粉红色的身影。蓉蓉？我感觉心脏颤动了一下。 微弱的灯光下，我们对视着，我仿佛听到了雷鸣，一道闪电让她脸的轮廓变的分明。我似乎回到了十七岁的雨夜，回到一个女子大声呼喊救命的夜晚。 她死死盯着我，拖着长长的尾音，是你么？真的是你么？ …… …… 10 这天夜里我梦到了那个裸着上身裤子被人脱到一半的女孩，她大声呼喊着，在那个暴雨肆虐的夜晚。我猛然间惊醒，枕边又湿了一大片，我轻轻念了一声，霜儿。 这几天我就住在这个院子里，“爷爷”不见了，每天有霜儿陪着我。霜儿没有和我提起几年前的夜晚，她只是小心的照顾我的起居。霜儿告诉我她是“爷爷”的小孙女。“爷爷”在古玩界是个响当当的人物，经常有人来找他鉴别古董，来的时候还大包小包提着东西，当然有人高兴的回去，也有人丧气垂头的离开。“爷爷”的眼光一向没错，每回被他看中的古董，在拍卖会上都能卖很高的价钱。 霜儿有时候也问我的情况，我就像当年给蓉蓉讲我的过去一样，讲给她听，不同的是，霜儿没有哭，而是对着我竖起大拇指，说我是个厉害的人物。我于是就挠挠头，嘿嘿的笑起来。 和霜儿在一起的时间过的很快，每到吃饭时间霜儿都为我送来香喷喷的饭菜，还有爷爷在时我吃过的肉。霜儿总是看着我吃到满嘴是油，在一旁轻轻的笑。我问霜儿，爷爷那。霜儿不笑了，还会皱起眉头，她张张嘴，想要说什么，最后又咽了回去。 看见霜儿不高兴，我也就不敢再问了，我低头大口大口的吞下饭菜，很快就吃完一大碗，我把碗举过头顶说，霜儿，要饭。于是霜儿又抿着嘴笑着给我添饭了。 吃完饭后，我和霜儿走出了房门。 外边突然变的喧闹，几辆黑色的轿车停在庭院的门口，下来一些带墨镜的男人，随后“爷爷”也从车里走出。“爷爷”看见我，并没有跟我笑，而是给霜儿使了个眼色，霜儿就把我带进了屋。 我很听话的随她进了屋子，她悄悄的对我说，那些都是国家博物馆的人，因为我的陶盆而来的，她还说爷爷告诉她，那个陶盆是件国宝，上个世纪二十年代在一座皇陵出土的，出土后就不知去向，他只在博物馆看到过这个陶盆的资料

，没有想到在我这里看到。 我像是听故事一样听她叨叨这些，我不懂什么古董什么国宝的，我只是看着霜儿很激动的说着，她突然把头转向我，一字一顿的说，爷爷想把陶盆占为己有。 我依然咧着嘴看着她，嘿嘿的冲她笑。她有点不耐烦了，用手指戳我的头，气愤的说，你怎么这么傻？？！！ 我呆住了，霜儿从来没有这样对我说话过，我很害怕，缩到床上，低着头开始沉默……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感觉到有人轻轻的推我，我睁开眼睛，黑暗里，一个身影小声对我说，起来快跟我走。我辨认出是霜儿的声音，于是跟着她跑了出去。 我们就在黑暗里这样跑着，不知道跑了多长时间，我突然想起十七岁的雨夜，想起霜儿草草穿起衣服，消失在雨帘的那个瞬间，这些年的画面一下子全在我的面前展开，迅速的变换着，我感觉压抑，感觉窒息，终于，我摔倒在地上，霜儿，我跑不动了。 11 由于走的匆忙，我忘记带爷爷留给我的破席子，不过事实证明，我已经不需要它了。那个晚上，霜儿带着我去了另一个城市，她说我们的生活要重新开始，她还说她背着爷爷偷回本来属于我的东西。 进入这个新城市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霜儿把我关进了一个白色的小屋子，这种白色的屋子给我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我躺在柔软洁白的床上，看着穿白大褂的在我的身边走开走去，他们一会让我含一根玻璃棒，一会从我的胳膊里用管子抽出红色的液体，我很开心，咧着嘴望着他们笑，他们也给我一个笑。 后来的一天，霜儿提着一个大包冲进来，她眉飞色舞的样子，让我有唱歌的冲动。她一进来就喊，你猜我今天做了什么？说罢，她就咯咯的笑的不停。我望着她，也跟着她笑。 她低下头，凑近我的耳朵，神秘的说，那个陶盆在一个大型的拍卖会上卖掉了，是这个拍卖会上卖的价钱最高的古董，这回，我可以让你变成一个完整的人了。说完，她又笑了，自己在小小的房间里又蹦又跳。 让我变成一个完整的人？这句话我似乎在那里听过，我尽量的想着，我的头开始痛起来，似乎也是在这样白色的房间里，另一个女孩子轻轻对我说过她要把我变成一个完整的人，那么这个女孩子是谁？这个女孩子是谁呢？ 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我又一次躺进会走的床，被推进一扇门，我看着霜儿在远处向我招手，她的脸上挂着少有的平静的笑。 我闭上了眼睛，我不知道再醒来时自己是什么样子，我不知道完整的我是怎样的我，我只想出来的时候，霜儿能不离我而去。 一切像霜儿预 想的那样，手术很成功，我一天天康复起来。我回忆起从前许多事，觉得以前的自己真是傻的可爱。我开始喜欢这个世界，喜欢看太阳升起落下，喜欢打开窗户呼吸新鲜空气，喜欢在绿色的草地树丛看看小动物，原来人生是如此美好，可惜我以前只懂的乞讨。 我真的感激爷爷的陶盆，感激十七岁的那个雨夜，感激身边这个女孩。我一个落魄的乞丐，在她的帮助下获得了重生，我决定用后半生给她快乐和幸福。霜儿也开始学会躺在我的怀里撒娇，还经常捏着我的鼻子问我，帅哥，你爱我么？ 在我出院那天，我和霜儿领了结婚证书，红色的本本，端端正正写着我和霜儿的名字。我们的婚礼简单快乐，两个人在一个西餐厅里，吃了一顿烛光晚餐，又在一家豪华的酒店里，度过了二十多年来最美好的一夜。那个晚上霜儿近似疯狂，我们从床上滚到地毯上，又从地毯上爬到床上，两个人折腾了半夜，直到筋疲力尽，才倒在床上。霜儿伏在我的胸口，轻轻问我，会不会爱她一生一世，永不反悔。我抚摸着她光洁的背，笑着说，霜儿，今生只爱你一个，至死不渝。 接下来的日子，霜儿帮我自修了从小学到高中的所有课程，在不断的充实过程中，霜儿开始对我的记忆力怀疑，因为不管什么，只要我看一眼，就全完记住。 我们用剩下的钱办了家公司，霜儿大学是学经济的，所以公司被打理的井井有条，而我负责对外谈判，用霜儿的话说，我出生就是混社会的，见多了大风大浪，所以外部事物叫给我放心。不过开始的几次谈判还真的没有让她放心，我连一些社交的基本礼仪都不懂，好在我脑子灵活，挽回了不必要的损失，不过渐渐的我就得心应手了，因为我的诚实厚道，所以谈成了几笔很大的生意，很快，我们公司就成了市里的骨干企业之一，市长也亲自来视察过工作。 人生的大起大落来的太猛烈，有时候真让人一下子接受不了。一些报刊媒体也开始关注我们公司，大大小小的记者经常约我出去做采访，而我也愿意借此提高公司的知名度。 今天又有一个省里的报刊来采访，据说是一位很传奇的记者，大家都说她能同时在几家报社工作，工作量和认真程度均无人无人能及，但性格古怪，不爱说笑，却总穿一身粉红装，谁都猜不透她心里装着什么秘密。这个女人……我脑海中在翻滚些什么。 地点，咖啡厅。我从不迟到的，今天特意又提前了几分钟，想早些一睹这位名记者的尊容。不料一进大厅就注意到角落里有一个粉红的身影在等候了。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我更希望这就是一名普通记者罢了，一定是的。我鼓起勇气迈开大步走

过去。她发现我过去了忙起身向我鞠躬，午先生你好。我看着她的身体，看着她低下的脸，听着她的声音，我知道一切不会是那么平常了，我盯着她的眼睛，越来越近的触到她的目光，终于，她的眼神完全印入我的眼睛，我忘记了呼吸了。她也是。 我嘴里喃喃地吐出两个字，蓉蓉。 12 咖啡厅里的小圆桌旁，两个身影僵持了整个下午。 蓉蓉收起了初见我时的喜悦和惊讶，换上一副深沉的表情，她死死盯着桌子上的那束鲜花。而这个表情，似乎是我曾经教过她的。 她说那天离开我之后她就被锁在家里，后来她设法逃了出来，然后独自一人来到这陌生的城市，决定要用自己的力量给我赚手术费。她说刚来的时候，很多人歧视她，欺负她，她住在最便宜的地下室，阴冷和潮湿刺进夜的骨头，她就缩在被子里默念我的名字。她说每当她累的时候，苦的时候，就摸摸自己的腰，那里藏着一个男人的期盼和思念，摸过之后，她就会咬咬牙，挺过去，几年来她早忘了什么叫辛苦，所有可以赚钱的工作她都去做，她只知道多一份钱我就能早一天康复。她说后来她成功了，成为了报社的名记者，随后鲜花和男人们的爱慕冲她而来，可是她拒绝了一切，她明白，她的心里，只有我一个人，她说今天过年就回家找我给我看病，她自从离开以后，就没有回去过…… 我在一旁木木的听，眼神始终没有跳出面前那杯没有搅动过的咖啡。那杯咖啡从来的时候就被放在那里，现在早已冰凉了。 她深深吸了口气，眼睛扫过我的脸庞，苦笑着。看来，现在我不必这么卖命了，你过的这么好，而且还有一个温柔的妻子。 冷的风从封闭的角落冲来，我的血液像被加了冰块，聚集在心脏的地方，凝固。 等到我们从咖啡屋里出来的时候，天空已经被刷上黑色的墨汁。我们在夜色中默默的走着，开始一前一后，但是渐渐的，我们并排走在一起，越靠越紧。 我们盲目的迈着脚步，我抬头看着天上的星星，深深的吸气，而后再深深的呼气，我看见有白色的雾从我的鼻孔弥漫出来，在黑色的夜空中扩散。路上行人很少，这么晚了，路边还有乞丐，他们蹲在那里，可怜巴巴的望着我们，我突然想笑，于是我转眼去看蓉蓉，可是发现她眼里有晶莹的东西在闪烁。 我感觉心里一阵痛，试探着把手靠近她的肩膀，在她没有反对后，轻轻的搂住了她。 路过一家酒吧的时候，蓉蓉停下了脚步，她说很想喝酒，于是我们走了进去。 昏暗的光线总想营造一些什么样的气氛，酒吧是我平时很少来的地方，虽然我是生 意人，但是我有我的原则。我很惶惶的坐下，总感觉得有什么地方很变扭。而蓉蓉很自然的坐下，她从挎包里掏出一盒烟，抽了一支给我。 烟是个让人迷惘的东西，尤其在这样昏暗的环境里，距离的概念对我来说，已经陌生了。我渐渐适应了酒吧的气氛，和蓉蓉喝着一种不知名的酒，涩涩苦苦的味道，用酒精浸泡。我泯一口在嘴里，感觉似乎吞下一团火，它就这样燃烧着，从喉咙蔓延，渗透了每一根血管，边扩充，边膨胀，在我周身流淌。这样的火不知道燃起多少回，也不知道熄灭多少回，我看着面前的蓉蓉，她通红的脸色，饱含深情的眼神，这个神态，我似乎曾经那里见过，我听到她嘴里喃喃的说，我想照顾你一辈子，我想做你的女人…… 我记得是我们互相缠着走出了酒吧，迎面的冷风，使我颤抖了一下，我的酒醒了一半。这时候已经是深夜。我拦下一辆的士，扶着她一起钻进了车厢。 的士在一家豪华的酒店前停下，我扶着神志不清的蓉蓉，在酒店前台要了个房间。 13 昏黄的走廊里，我看见一对对男女擦肩而过，他们放浪的笑声，冲进我的耳朵，也有些房间门没有关紧，里面飘出一些女人有节奏的呼喊声。我暗自使力，扶着蓉蓉走进了刚开的房间。 把她放到床上后，我低头看了看表，糟糕，已经是凌晨一点半了，霜儿现在在家一定等急我了。该死的手机偏偏忘了存电，早早关机，现在回去怎么解释呢？我瞟了眼蓉蓉，她爬在柔软的床上，嘴里似乎说着什么。我想就这样让她睡一个晚上吧，明天早晨的时候再过来看她，于是帮她脱了鞋，就转身要走。 正当我开门的时候，我的背后猛的传来蓉蓉的尖叫：姓午的，你给我回来！！ 我转过身，看见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在床上，双手支撑着身体，脑袋向下耷拉着。散乱的头发里埋着一双红色的眼睛，她直勾勾的盯着我，软软的说，你今天晚上不要走，留下来陪我，好么？ 我站在原地没有动，我知道向前一步或者向后一步，都会伤害到一个女人。我只是呆呆的望着蓉蓉，她现在已经撑不起自己，胳膊铺倒在床上，她用下巴支着头。我看到她幽幽的眼神，沿着床单流动，她像一只疲惫的雌兽，全身伤痕累累，那些伤口随着心跳的节奏，一张一合。 我们不知道这样对峙了多久，最后她冷静地说，你走吧，我以后再也不想见到你！ 我就像从她的房间逃出来一样，走出酒店，打的，回家。 我打开家门的时候，看见卧室里没有亮灯，心里暗自庆幸，可是我打开灯的时候，发现霜儿坐在床上，冷冷的靠在床背上，头

发散在前面。我试图从她头发的缝隙里寻找她的表情，这时她开口了。 这么晚，你去那了？ 哦，遇到一个商界的朋友，非要拉我去喝酒，于是这么晚了才回来。我掩饰自己的心虚，背着她脱去外衣，故做轻松的说。 胡说！你从来就没有喝酒的习惯，也从来没有晚归的习惯，你老实告诉我，你去那了？霜儿显得很激动，我看到隐藏在她头发里的一双红色的眼睛。 女人的感觉一向是正确的，这个夜晚，我似乎必须抖落一些多年来积压在身上的尘土。我曾经答应过霜儿要爱她一生一世，永不反悔，所以我不能对她有丝毫的隐瞒。 粉红色的灯晕铺在雪白的墙壁上，给人暧昧的感觉。我和孀儿迎来认识后的第一个冷场，霜儿坐在床上，我坐在沙发上。我的脑海一遍一遍的闪出，十七岁雨夜的那个少女，街对面那个的女乞，追逐逃犯那个而中枪的女记者，古董老头家那个孙女，深夜里带我出逃的那个背叛者，在我痊愈的病房里蹦来蹦去的疯丫头，还有为了治疗我的病而拼命工作的女强人……渐渐的，我分不清哪个是霜儿，哪个是蓉蓉，她们的脸重叠起来，一起快速的向着我冲来，我用手抓乱自己的头发，感觉自己是那么可怜。我突然想起从黑色汽车窗户探出头的老女人，她们说，长的真不错，可惜是个傻子。 我最终还是没有和霜儿交代什么，而是推开门，从家的地方走出来。或许今天晚上就在一个人的世界里度过，我已经很久没有睡在星空下的草地上了，我开始有点怀念自己曾经的生活，简单，快乐。 14 这个晚上，是在自己的汽车里度过的。我没有睡觉，一边吸烟，一边发呆。 天在预料中亮起来，我坐起身，双手挫了搓麻木的脸，而后习惯地打开了收音机。 “……本台记者早些发来的报道，昨天晚上我市XX酒店有一穿粉红色睡衣的女子坠楼身亡，死因还在进一步调查中，剧目击者称，该女子……” ……………………………………………………………… 从家里车库到XX酒店，我的车一路喘着粗气，路边的建筑物连成一道长墙，像光的影子，一齐向后面倒去。 从车上跳下来的时候，酒店前面已经围了一群人。拨开围观的人，我奋力的钻进去，看到被红色绳索圈住的空地上，有一个用粉笔画出的人形，紧紧的伏在地面上。人形的头部，一滩暗红色的血很平坦地舒展着，凝聚成一朵花的标本。人们指指戳戳着，也有叹息的声音。不远处一辆罩着黑布的车，缓缓地驶往天的方向。这时，天空有云朵飘过，还有鸟的叫声，划过。 我仿佛看到朦胧的 月色里，酒店的一个阳台上，绽开一朵粉红的睡莲，清逸，妩媚。没有风的夜晚，黑蓝的天空里丧失了涟漪，那朵睡莲从阳台飘到屋里，又从屋里飘到阳台，她微笑着，脸上泛起红晕，她的嘴唇蠕动着，空气中重复着同样的语言：我要照顾你一辈子，我要做你的女人．．．．．． 然后她就那样轻，那样轻的飞出窗台，在点满星光的夜空里飞翔，打着旋儿，碧光里，有一片片花瓣挣脱睡莲的怀抱，就那样散着，荡着，犹如一叶叶孤舟，划过黑色的清流．．．．．．． 我感觉天空像砸下来一样，脑袋曾经动过手术的地方剧烈地萎缩着，紧接着我双眼一黑，重重地压在自己影子的身上。 15 我和医院也许有种莫名的缘分，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又躺回白色的小屋。 霜儿坐床头，她微闭着眼睛，显得很疲惫。昨天晚上她一定也没有睡觉，这时我突然觉得很内疚，于是伸手去触摸她的脸。霜儿睁开眼，轻轻地握住我的手，在她的脸上滑动。 一切都结束了，她淡淡的说。可惜她这么年轻，对你又这么好。这些是在她的酒店房间里找到的，这封信是她留给你的，还有这件东西。 霜儿递给我一封信，又指了指床头，我看到一个晶莹透明的玻璃瓶里，盛满了硬币，其中也夹杂着一些小星星，用粉红色的塑料纸叠的。 我轻轻的展开信纸，一行行娇小隽秀的文字抖了出来： 午：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早已离开这个世界。我很清醒，知道自己现在在做什么，也知道自己将要做什么。 午，认识你，是我今生最大的快乐。多少个夜晚，在我最为孤单的时候，我都会想起你，还有那些都难以割舍的记忆。或者是我过于理性，才使得我们今天就这样擦肩而过，而再也难以回头。或者我若当时带着你一起离家出走，就不会带来今天，我一个人在深夜里添拭自己的伤口的悲剧。看到你过的这么好，我很开心，但是我又不能原谅自己这么多年来为你付出的却没有回报，不愿意将我绘制了许多年的蓝图丢进废纸篓变成垃圾。 结束了一天工作后的夜晚，我经常会憧憬很多，只有在那个时候，我才能忘掉一切疲惫劳累。憧憬是快乐的，我准备攒够了钱就回去找你，然后把你的病治好，在你出院的那天，我们就结婚。我想像那个红色的结婚证书上端端正正的写着我们的名字，我要把它摆在家里最显眼的地方，每天用毛巾去擦拭它；我想像自己要变成一个温柔贤惠的女人，为你做上可口的饭菜，躺在你的怀里撒娇，我会每天问你一遍是否爱我，得到满意的答复后再去整理家务。我想为你生一个男孩

子，再生一个女孩子，男的要长的像你那么英俊，女的要像我这么漂亮，我想…… 只是没有想到，这几年里，能发生这么多的事情，你已经成为了别人的丈夫，而我还在为了能和你在一起而一直努力着。 一个人的日子里，我在几家报社同时奔波着，每一分钱我都很小心的用。每次发了工资，我都是那么的欣慰，眼看着，帐户上的积蓄离你手术费的距离越来越近，我就按捺不住想见你的欲望。我想今天过年的时候，我就能攒够钱，到时候就回到我们认识的城市。我假设了很多种你再次见到我的场面，或者是你痴痴的喊我的名字，或者大叫一声跑了过来，或者……而后我会带着你洗个澡，换上体面的衣服，然后开始我们新的生活，从未经历过的生活。 可是这一切的一切，都在我中午见到你的那个瞬间，化为泡影。但是，我还是看到了你英俊的脸，挺拔的鼻子，炯炯的眼睛，还有真诚的笑容，只是少了些什么，我到现在也没有搞清。 今天我第一次喝酒，第一次吸烟。我备用的烟，是用来给被采访的人吸的。可是我今天第一次这么真实的品尝了它们的味道，飘渺，亢奋，我竟然有冲到你怀里的欲望，只是你没有给我丝毫的机会，你狠狠的关了门，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我的房间。 我一个人呆呆的在床上坐了很久，我能体谅你的难处，毕竟你是已经结了婚的男人，而我，也不能插进你们甜蜜的生活。可是我把今生的赌注全部压到了你的身上，你让我输的好惨好惨，我真的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啊！！！ 爱了你这么久，我竟然没有拥抱过你，也没有把我自己给了你，这个，是我今生最大的遗憾。我完整的来到这个世界，我的身体，只属于你一个人的，现在你不要我了，我只有完整的离开这个世界。 午，我的思绪很乱，我有很多话要对你讲，可是这苍白的纸张，棱角分明的文字，如何能将我对你所有的思念宣泄？我只能默默的祝福你和你的妻子，我只能嫉妒她，她比我幸福，遇到了这么好的男人，并且牢牢的握在手里。可我不恨她，我只恨命运，只恨造物者，只恨我自己曾经不够果断！ 午，此后没有我的日子里，你要好好的照顾自己，我的身上，还留有你的身体的一部分，原谅我不能还给你，原谅我没有好好的对待它。我只能另一个世界里，真诚的祝福你，愿你开心快乐，愿你幸福安康，愿你和你的妻子，白头到老…… 你送我的硬币，我现在还给你，希望你看到她的时候，会记起曾经有个傻女孩，那么真那么深的爱过你。 最后再说一次，我想照顾你一辈子，我想做你的女人。希望来生，能实 现这句话…… 深爱你的蓉蓉 午夜绝笔 我一遍一遍的读着蓉蓉留给我的绝笔，从下午到黄昏，又从黄昏到晚上，我眼里早已经没有泪水，只留下一张干涸的脸，裂得火辣，生痛。 16 读完蓉蓉留给我的信，我病倒了一个月。 在白色屋子里的床上，我每天只是静静的躺着，蓉蓉的绝笔始终没有离开我的手心。我偶尔也会小声的哼起《星语心愿》，只是依然哭不出来，而陪在身旁的霜儿，却一次次的抽泣。 一个月来，霜儿在公司里又主内，又跑外，还要挤出时间来陪我。我明显看的出，她整整消瘦了一圈。我心里很痛，为什么我身边的女孩都要为了我付出这么多？蓉蓉已经离开我了，我不能再失去霜儿，毕竟，霜儿是无辜的。 出院的那天，我和霜儿找了家豪华的餐馆大吃了一顿。我答应霜儿，以后好好的待她一个人，忘掉过去一切不快乐的事情。为了避免环境对我们心情的影响，我们决定转移到另一个城市去继续我们的生活。 以后的日子，平淡而快乐。我渐渐的感觉到，平平淡淡才是真实的生活。在霜儿的建议下，我到附近一所大学里继续深造，而霜儿也把公司委托给朋友，一直陪在我的身边，细心的照料我的起居。 在到达新的城市的第二个月，一个喜讯从天而降，霜儿怀孕了！于是我们开始忙碌起来，为了迎接这个小生命的到来，霜儿参加了孕妇培训班，我课余的时间就泡在图书馆里，查询一些有关孕妇保健，婴儿胎教的资料。紧张而兴奋的十个月的准备，终于迎来了小宝宝的第一声啼哭。医生从接生室里走出来，笑着说，母子平安，孩子是个带把的。 成为人父的喜悦，是我曾经未**父时体会不到的。我整天举着这个小东西沿着房间的各个屋子转悠，而小家伙的母亲，则是满脸幸福的望着我们爷儿俩，静静的笑着，她还时不时的喊一声，小心点，别摔到宝宝。父亲是孤儿，父亲的孩子就享受到比其他小孩更多的父爱。小东西在我们精心的呵护下，茁壮地成长着，转眼间，他二岁了。 这个时候，我也完成了自己的学业，拿到了正式的学士学位。 太平淡的日子，总是潜在一些躁动不安的因素。一些故事的发生，总是那么巧合，让人很容易归结为存在一些非主观的精神所支配着。儿子将近三周岁的时候，我和霜儿又接手管理我们的公司，由于没有时间照顾孩子，我们决定把他送到市里最好的一家幼稚园。 可是报名的时候，出了一点小乱子，因为园里规定只接受三周岁以上的孩子，而宝宝离三周岁，还有一个半月。 不管我怎么

求报名的老师，他始终拒绝接收，他说这个是规定，孩子太小，不能入园。 无奈之下，我只好去找园长说情。敲开园长办公室的门，我看见宽大的办公桌后，一个身穿一袭黑色职业装的年轻女子埋着头写着什么，我心里不禁暗叹她的年轻有为，可是她的身影却让我看的那么眼熟，随着她缓缓抬起头与我目光相撞的时候，我惊呆了…… 17 地点，还是咖啡厅。 在一个靠着窗户的桌子前，我默默地听了一个四年前专门为我一个人而设下的阴谋。 四年前，XX酒店。 当晚我狠心的离开蓉蓉后，她很难过，没有睡觉，独自在窗前发呆，突然一个粉红的身影从窗前闪过，接着轰隆一声，她从窗户探出头，看见一个伸展的躯体倒在楼底的大理石地面上。由于记者职业的敏感，她很想第一时间调查此事，但是因为心情不好，她回到床上躺下。 第二天，蓉蓉收拾好行李准备返回省里报社时，碰巧看见我在酒店前晕到，于是她将我送到了医院。在医院里，她见到了我的妻子，霜儿。 在我昏迷的时候，她们在一个咖啡屋里拼整了我的全部故事。霜儿为了不失去我，跪在蓉蓉的面前，哭着求她离开我，不要打扰了我们的生活。最后蓉蓉心一软，含泪答应了霜儿的请求，而霜儿为了让我对蓉蓉死心，就让蓉蓉写下了那份遗书，正好当时我也误认为跳楼是蓉蓉。 而后蓉蓉离开了酒店，回到省里辞去了工作，接着和我一样大病了一场。 躺在病床的日子里，蓉蓉每天以泪洗面。她不知道下了多少个决心，要忘记我，忘记过去，可是事实证明，她做不到。 霜儿担心蓉蓉还会找我，就借口换个新的环境，换个心情，于是搬到现在的城市。而蓉蓉大病痊愈了后，四处打听我的去处，知道了我的踪迹后，也来到这个城市。 她用这些年攒的钱，办了家幼稚园，三年来，她把所有心思都花在幼稚园上，最终，无论是设备还是师资，都成了市里最好的幼稚园之一。 蓉蓉经常藏在我经过的路上偷偷的看我。她的包里放着一些偷偷的拍的我的相片，让我吃惊的是，我所有的衣服，都可以在她的照片里找到。照片里还有清晨，黄昏，雨夜，雪天．．．．． 故事讲完了，蓉蓉苦笑着说，我和霜儿的协议，被我单方面毁约了，不知道她会不会恨我。 我深深的吸了口气，又一次陷入左右为难的困境中。我望着面前这个为了我先做女强人，后当**者的女人，我的心，该热，还是凉？ 18 这个下午，我和蓉蓉是在酒店里的一个套房里度过的。虽然我知道自己 不应该这么做，但是为了八年来蓉蓉为我做的一切，我不得不这么做。 我们坐在床边，都低头沉默着，房间里很静，外边似乎开始下雨，淅淅沥沥的声音穿过玻璃，在房间的四处行走，他们，好像无视我们的存在。 不知道过了多久，蓉蓉突然开始小声呜咽起来，她的肩膀剧烈地抖动着，颤动的频率沿着床面传播开来，直达我的心脏。我感觉心里一阵绞痛，从床的边界挪到她的身边，掏出一张白色的面巾，轻轻的在她脸上拭过。这时，我猛的想起，曾经蓉蓉也是这样为我擦拭眼泪的，只是我不知道她当时是不是有我这么痛心。 我伸出胳膊，滑过她的背将她圈起来，手在她外侧的肩膀上轻轻地拍着。蓉蓉就势靠在我的怀里，双手攀过我的脖子，打了个结。 我清晰的听着她的呼吸，感觉她胸脯的起伏，我闭上双眼，把自己的五官埋进蓉蓉的头发，来回轻轻的婆娑着。我真希望这样的动作可以持续到永远，我就这样静静的抱着她，抱着她。 蓉蓉渐渐止住了抽泣，沉默了一会后，她缓缓的抬起了头，与我四目相对。我恍惚看见一头饥饿已久的母兽，她眼神中有一种说不清的成分，逐渐澎湃起来，像在暗夜里点燃一堆翻腾的篝火，它就是这样蔓延，蔓延…… 我不记得我们的衣服是怎么脱掉的，或者我们过于紧张，我感觉背后被抓的火辣辣的疼。此时蓉蓉被我压在身下，她紧闭着的双唇，微微迷上的眼睛，还有从鼻腔里有节奏的传出的喘息声，带着淡淡的香味。渐渐地，我似乎进入梦境。柔软而富有弹性的席梦斯床起伏着，我仿佛置身于一艘小巧的木舟，在泛起浪花的海面上颠簸。天空很蓝，海风按摩着我的浑身每一寸肌肤，窜进每一个毛孔，将里面隐藏的汗水挤出。蓉蓉乌黑的头发，在海风里绽放成一朵黑色神秘的花，那样笔直的扫过每个方向，似一把利器…… 浪花很大，我们湿淋淋的躺在小船上，望着蓝天，这时，天空有云朵飘过，还有鸟的叫声，划过。 终于，风平浪止了。蓉蓉躺在我怀里，手指在我胸脯走来走去，我看见她放松的神情，略略带着微笑。她没有说什么，似乎也不愿意说什么，我于是静静的躺在那里，不想打扰她片刻的安宁。 当起身四处寻找衣服的时候，我们相视而笑，因为我们的衣服被丢的到处都是，沙发上，茶几上，地毯上，甚至我的内内被丢到了墙上，挂上了一副很出名的画——蒙娜丽莎的微笑。 蓉蓉的脸泛起了两片红霞，她低头小心的穿着衣服。我迅速穿好衣服，开始整理我们的战场，当我掀起被子的时候，我楞住了。 我看见洁白的床单上，绣着 一朵鲜艳的花，血一样的红。

关于这个故事的后续，我的印像里存在两个版本，一个是我和蓉蓉继续保持着这样的关系，她似乎很乐意做我的情人。有时候我觉得这样很好，她们同时伴随在我的身旁，一个在谷外徘徊，一个蒙在谷里，我只是乐此不彼的从谷里走出谷外，又从谷外回到谷里，这样的局面一直维持到我们白发苍苍的那天，我们三个人突然放下一切恩怨，一起住进一个温暖快乐的小屋子里，静静的安享余年。 而另一个版本是这样的： 经过那天下午我和蓉蓉的缠绵后，我的心始终保持着一种说不清的思绪，愧疚，背叛或者是安慰。于是此后我在霜儿面前更加无微不至，而对于蓉蓉，我也尽量挤出时间去陪她。 我原以为我们会保持这样的局面，我原以为我就是三个人的主宰，可是故事在预定的轨道运行了不到二十天，就偏离了方向。 国庆长假，我陪霜儿和宝宝到千里之外的小城玩了一趟，就在我们计划返回的前一天，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电话里称她是蓉蓉大学的同学，是那所幼稚园的真正老板，多余的话她没有说，她只说蓉蓉不行了，现在非常想见我最后一面，要我赶快到XX医院。 这个电话让我慌张，我了解蓉蓉，她是个知趣的女人，自从上回在酒店分开后，她从没有主动找过我。而每回都是我路过她幼稚园的时候，进去看看她。她一般情况下是不愿意打扰我的生活的，难道真的？……我不敢多想，就和霜儿借口说公司里有些事情，需要我赶回去处理。 等我赶到医院的时候，天色已晚。一个陌生的女子冲上来，不容我说什么，就把我拉到一个病房。房间的唯一的病床上，躺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一些塑料的管子在她头的周围分布。 几天不见，为什么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我看着蓉蓉肿起的手脚，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心脏一阵痉挛。我握住她冰冷的手，轻轻的说，蓉蓉，是我，我来看你了。 蓉蓉的嘴动了动，但是没有说出什么。我只看见她微微闭上的眼皮下，突起的眼球转动了几下，一滴晶莹的泪在眼角处汇聚，然后悄无声息的顺着脸颊滴落。 那个晚上我在她的床边度过的，我一个人自言自语，而她在静静的听着，我有时恍惚地看到她在笑，黑暗中那副漂亮的小脸蛋真讨人喜爱。我一直捧着她的手，给她讲过去，给她讲我在商界交往中听来的笑话。渐渐的，我发觉已经无法捂暖她的手，我发觉自己的手也变的冰凉。 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护士走了进来，她走到床前低声说，先生，天已经亮了，本来昨天晚上就该把她推进太平 间，可是……请你节哀…… 我忘了自己怎么走出病房，我只记得那个陌生的女子给了我一个粉红色的日记本。 20 我很冷静的走在路上，此时太阳升到温暖的高度，我很纳闷这个秋天为何如此的晴朗。街上的行人很多，他们多是神色凝重的从身边走过。我总是想道路的两边看，我渴望看到一个粉红色的身影，坐在那里乞讨。我真希望这是蓉蓉和我开的第二个玩笑，我们才刚刚又见面，她是那样活蹦乱跳的，可是怎么就这样突然的走了？ 打开家门后，我把自己扔到了沙发上，从包里掏出那个粉红色的日记本，开始轻轻的翻着。 1997年4月12日 今天是我乞丐实习生活的第一天，天气还算满意。 一个女孩子坐在马路边上乞讨，这种感觉是什么样子的呢？当我将铜碗放到面前时，就开始紧张。我向街道上的人流左右张望着，害怕遇到熟人，也害怕遇到坏人。 正在我坎坷不安的时候，一个身穿粉红色衣服的男人来到我面前，看样子，他也是个乞丐。我心里嘀咕着，一个大男人穿粉红色衣服，真不知道羞哦。不过看起来还蛮可爱的，对了，他长的好帅。接着，他竟然开始教我如何行乞，哈哈，笑死我了，他的样子怎么像要饭呢，简直就是给杂志拍封面的嘛！ 嘿嘿，有意思的家伙，开心的一天。 1998年7月19日 刚刚算了下时间，离开家来到省城已经有一个月了。 上午肚子很难受，于是到医院检查，可是医生告诉了我一个可怕的消息。他说我新换上的肾已经开始出现排异，并且以我现在的身体状况，不可能再次换肾，他还说我最多还能活八年，而最少，也就是几个月。 我不记得自己是如何从医院回到家，整整一个下午我把自己关在被窝里。我突然感觉到生命的脆弱，我仿佛看见死神就站在我面前不远处，他就是那样对这我冷笑着。 不！我不能就这样死了！午现在等着我呢，我已经答应给他治病的，如果我就这么不负责任的走了，那么谁来照顾他呢？ 我一定要努力工作，为了给午治病。午，你一定要等着我，老天，求求你让我攒够了钱再让我离开这个世界，拜托！ 2001年5月26日 这篇日记不知道怎么写。 上午当着午的女人的面，我写了留给午的遗书，而现在自己则坐在回省城的列车上伤心。早先的一切梦想就在昨天中午见到午的那个刹那破灭了。午过的很好，病已经痊愈，身边有个温柔的女人，自己还有美好的事业。我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是多余的。 可笑的是，我竟然是

以一个死亡的方式离开他。不过我的时间也不多了，最终离开他的方式也不过如此。 我准备回到省城就辞去工作，然后找个安静的角落等待死亡，或许，这样也好。 午，现在我的一切忧虑和担心都放下了，本来是要感到轻松才是，可是此时我的心里却莫名的惆怅失落，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你能告诉我么？ 2005年9月15日 我以为你在也不会见到我了。今天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我不愿意躲到角落里耗尽生命，我想在自己生命的最后历程中多看看你，于是我打听到了你的踪迹。恰好这个城市有我一个同学，她经营一家幼稚园，于是我就暂住在这里。 今天我在她办公室里写东西的时候，又一次遇到了你。我相信这是老天安排的。只是我不知道当时自己头发是否乱了，脸是否脏了，这个幸福来的太突然，我居然有些不知所措了。开心的是，今天下午我将完整的自己给了你，虽然当时我很辛苦，可是我还是坚持着，把自己最珍贵最美丽的瞬间给你留下，因为之前，我都不敢有这样的奢望。 刚刚我又去了医院，医生的脸色很难看，他说我的肾基本没有作用了，我至多还可以活一个月。 不过我已经满足了，八年里，我得到了一切我想要得到的，并且在我生命最后的日记里，发生了这么多平时只有在我梦里才能发生的事情，我很开心，我真的很开心。 2005年10月5日 午： 写这封信的时候，我突然想笑，我想起曾经也写过类似的信，不过这一回，我是真的要离开你。 医生不让我动笔，可是我还是挣扎着写完她，你不要怪我字写的难看，我的手现在正在颤抖。我不愿意别人帮我代笔，除了你，我不想再留什么遗憾在这个世界上。 往事的一幕幕，让我不知道从何说起，或许我们之间本就是个简单的故事，一个傻傻的女孩爱上了一个傻傻的男孩，而后来男孩变聪明了，可是女孩子却依然傻下去。小时候看多了童话，我以为王子和公主最终会在一起的，经历了这么多，我才知道原来自己并不是你的公主，我只是那条变成泡沫的美人鱼。 记得我教你唱的《星语心愿》吗？你只给我唱过一次，并且只唱了一半就不唱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停下来，我现在好想听你再一次为我唱起，我此刻的心情，正是那首歌的旋律。现在我的眼中已经盛满了泪水，让我奇怪的是，自己今天居然不堪几滴泪水的重量，我感觉头沉沉的，像是要从一边倒下去。我担心自己撑不下去了。 午，原谅我又一次欺骗了你，我没有把自己的病情告诉你，告诉霜儿 。我从一开始就隐瞒了这个细节，只是不愿意让你们为我担心。那天看到你们全家幸福地踏上旅途，我原想乘另一趟列车，就这样悄悄离开这个城市。但是造物弄人，我突然感觉肚子剧烈的痛，紧接着就昏了过去。醒来的时候我就躺在这里，身上插着大大小小的管子，无法动弹。朋友告诉我若不是那天她及时赶到，我早就离开了这个世界，她执意要给你打电话，叫你回来，可是我不愿意，我担心打扰了你们愉快的假期，害怕你看到我全身浮肿变丑的样子，害怕你因为我的死而难过，可是我又是那样想见你最后一面…… 午，我更希望这封是遗忘，而不是遗书，你有你的妻儿，有你的事业，我本不该闯进来打破这和谐的宁静，但是我说服不了自己，我只是想在最后的日子能多看你几眼，深深的记下你的样子，等到来生，再把你找到，然后牢牢的把你圈住，不给任何人机会。 现在病房里只有我一个人，医院里很静，我已经习惯在深夜里记录我对你的思念。这本厚厚的日子记录了我八年来对你每一份思念，如果没有遇到你，它将成为永久的秘密。但是上天还是安排了我们的再次相遇，今天我恰好写到最后一页，本来想再多和你说些什么的，可是我现在感觉很辛苦，只能写这么多了。 没有能照顾你一辈子，但是我已经做过你一个下午的女人，我很知足。 午，带我向霜儿说声对不起，我不该撕毁那个约定，不该再次闯进你们的生活。霜儿非常爱你，希望你以后好好地待她。这算是我最后的一个愿望。 午，你的大脑曾经动过手术，所以你更要学会照顾自己，不要吸烟，不要喝酒，要经常锻炼身体，还有你的肾，你只剩下了一个肾，一定要好好的保护它，不能让她有任何的伤害。 午，最后祝你安康！ 深爱你的蓉蓉 午夜搁笔 21 一个月后，我回到最初遇到蓉蓉的城市，与我同行的，是蓉蓉的骨灰。 半个月前，霜儿带着宝宝办理好出国手续已经离开了这个国度，离开了我。原因是我向她提出了离婚。我清晰地记着我们是怎么收拾两颗破碎的心分手的。 蓉蓉的死给我的精神带来巨大的打击和困饶，我一遍又一遍的质问自己，又一次又一次莫名的发火，我渐渐开始恨自己，为何要变成一个清醒的人。 那样的日子里，总是上演着这样的场景：我坐在沙发上灌酒，茶几上放着蓉蓉的日记本，而霜儿抱着宝宝坐在很远的地方幽幽地望着我，她那美丽的眼睛攀满了血丝，缩在她怀里的宝宝只是睁着大大的眼睛，迷惑且恐惧的盯着我。 直到有一天，霜儿压抑的怨愤

终于爆发了。她把宝宝关进另一个屋子，然后站在我面前朝我大声咆哮，我抬起头看着她苍白的脸色，还有因为过分激动而颤抖的肩膀，又低下头，继续麻木的把酒倒进肚子。后来霜儿似乎忍无可忍了，她操起所有酒瓶，将里面的液体一股脑浇在我头上，接着又将空瓶子狠狠地摔到地板上。 瞬间，浓烈的酒味弥漫到空气里，整个房间都被一种浓度所灼痛。 我“嗖”地站了起来，瞪着血红的眼睛怒视着她，似一头难以压制火气的野兽。 霜儿被我的架势吓呆了，她后退了几步，一屁股砸在沙发上，开始抽泣。 我的愤怒停留在半空，木木的对着霜儿，许久，我垂下头，淡淡的说，霜儿，我们离婚吧，我不会再给你带来幸福了，我不配做你的丈夫，不配做任何人的丈夫。 说罢，我摇晃着走出了房间，我听到防盗门在我的身后咣当一声关上，绝情的声音。 送他们到了机场后，我静静的在家里待了半个月，然后陪着蓉蓉回到自己生活有二十年的城市。 这个城市竟然变的陌生，我看着街道两边突然长高的楼丛，拓宽的马路，还有陌生的行人，心里不禁伤感。物非人亦非呵，在拥挤的人流里，我直挺挺的，一下一下拖着脚步，这个动作自我重新踏回这个城市就保持着，累了就倒下睡觉，饿了就找地方添饱肚子，空闲的时候，我就思索爱情，思索人生的意义，思索蓉蓉甜甜的笑。 我经常在梦里被一阵急促的枪声吓醒，经常在梦里看见蓉蓉浑身是血的向我哭泣，还经常在梦里唱起《星语心愿》，每次醒来的时候，头的旁边总是湿湿的。 流浪的生活继续着，我身上所带为数不多的钱渐渐消逝。我忘记有多少个日子没有洗脸刮胡子，没有洗澡理发。我只是漫无目的的走走停停，当身上最后一张钞票送出的时候，我又回到了曾经乞讨的日子。 22 这个冬天或许来的更迅猛，十二月的风，在奔跑中渐渐磨得锋利。我不记得已经飘过几次雪，身上的名牌终究抵挡不了严寒，他们曾经给了我多少风光，而今，肮脏破烂的他们却让我更像一个十足的乞丐，我冷笑着。 我又回到曾经乞讨的老窝。坐在这个有过梦的地面上，可眼前沧海桑田。我慢慢的回忆着过去的一切，从十七岁的那个雨夜开始，我的思绪定格在曾经的每个画面上，想到开心的，就会傻傻的笑，乐上半天后，又开始大声的哭。悲痛的哭声像扯断的琴弦，震动我每一根神经，又震动路人们的每一根神经。那浑浊的泪水常常流到脸庞中央就冻结了，风一吹，一片晶莹的冰叶就飘落下来，碎在空中。 有时候，我也不经意 的会想到霜儿，想起宝贝儿子。我猜想他们在国外一定过的很好，我依稀记得自己将他们送到机场后就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我有点后悔没有记住他们脸上的表情。 我就是这样一个不负责任的男人，或许做回傻子乞丐也好，在没有烦恼痛苦，无忧无虑的日子里，不必在乎日升日落，不必在乎草木凋零，不必在乎爱或不爱，不必在乎生死离别。曾经自己只是每天守着陶盆，每个夜晚享受数乞来硬币的快乐，而后找个干燥蔽风的地方美美的睡上一晚，隔日继续去乞讨……乞丐这个身份竟让我现在觉得很满足，或许这辈子就这样度过，乞讨，睡觉，简单，快乐。 日子就在回忆里慢慢的流逝，我渐渐又习惯了乞丐的生活。原来生活本就是个圆形跑道，曾经自己在起点的梦想无非是攒钱找个女人，而后来命运竟给了我两个女人，我在这两个女人之间徘徊着，然而命运又无情的夺走一个，又让我没有勇气面对另一个。许多年后，我发现自己又回到了起点，再次沦为一个在人们同情和白眼拥挤缝隙里苟生的乞丐，造化就是如此的调戏人么？ 我摇了摇头，仰头望着天空，不愿意去多想。 日子渐渐走到岁末，新的一年就要到来。这时街上到处张灯结彩，洋溢着节日的喜庆。 这是2005年的最后一个晚上，时间一分一秒消逝着，街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今年似乎流行黑色，我看着来来往往的女孩子都清一色的黑装，庄重，高雅，神秘，忧郁。我缩在一个漆黑的角落，默默地看着人们聚在挂着大钟的建筑物前，他们成群结队地站立，静静守侯新年的钟声。 我心里突然莫名的伤感起来，没有人在乎我的存在，我就像一个独立于这个世界之外的异类，只是苟且依赖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我想着将要逝去的伤心2005，紧接着而来的伤心2006，或者还有紧接着到来的伤心一生。 我突然有一种渴望，我想寻找一把锋利的刀子，我想尝试放出一些鲜红的液体，他们或许是诱人的。 “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 远处忽然传来整齐高亢的数数声，他们兴奋着，跳跃着。数到一的时候，人群沸腾了。天空开始绽放斑斓的烟花，一朵接着一朵，肆意的舒展燃烧。祝福的语言开始在空气中传播，只是她们匆匆飘过我的面前，没有丝毫停留的意味。我冷冷看着人群，他们是那样快乐的唱歌跳舞，追逐嬉戏，在一个灯光闪动，亮如白昼的夜晚。我愈发的感到一种未曾有过的孤独，犹如有一座冰山压在我的身上，让我忍受凄凉，忍受伤悲，我的内心升起一种绝望，在身体里四处撞击，我感觉全身伤痕累累，

却没有找到伤口。 我想是时候离开了，这个世界始终没有让我容身的地方，我已经亲手把我所有的牵挂埋葬。但是就在我把手支到地上，打算要站起离开的时候，远处的一幕让整个世界都嘎然而止。 一个粉红色的身影在马路对面的平静地坐下，她将一个熟悉的陶盆放在脚边，而她的旁边，站着一个很帅气的小男孩，然后他们就直直的盯着我，脸上挂满了笑容…… 这时一个巨大的烟花猛地在我头顶绽开，我看见粉红的精灵们从里面冲出。他们欢呼着溜进每个角落，瞬息天空变亮了。街上的人们都停止了喧闹，他们一齐注视着我，我看到一种久违的真诚，点亮一双双灼热的眼睛。这个夜晚突然让我有些不知所措，我呆呆的坐那里，泪眼朦胧中，那个粉红的身影携着小男孩，一步一步的向我走来，每一步都踏在我颤抖的心上，我觉得自己开始浑身发抖，发抖…… 这时有人在我的面前停下，他轻轻地放下一枚硬币，然后又留下一句大声的祝福：兄弟，二00六，珍惜拥有！ 紧接着远处的人群爆发热烈的欢呼，我感觉目光一阵眩晕。 2006年的春天或许来的太为迅猛吧．我轻轻的说道，然后站起来，拍去身上所有尘土，打开了一个尘封已久的怀抱……

细细的品位这篇文章！！！嗯！鼓励鼓励鼓励鼓励～～有能力～～～会构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