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 月·女 人
白色的月亮淡淡的挂在天上,冷冷的,彩英又被丈夫打了,一个人跑到窑洞后面的荒滩上,对着千沟百壑的黄土高原嚎啕大哭,一只手深深地扎进干涸的黄土中,另一只手攥一把黄土狠狠地捶自己的胸腔。许久之后,惊慌失措的女儿梅子找到了她,哭着拉她回家……
夜已经深了,一身冷汗的梅子从梦中惊醒,很多年了,总是隔一段时间就从这个梦里醒来。小时候的很多记忆都陆续消失了,唯独这段记忆成为了她挥之不去的梦魇。惨白的月亮,光怪陆离的黄土高原,母亲声嘶力竭的哭声,还有那个让她又敬又怕的父亲,这些构成了她童年对家庭、夫妻还有爱情的全部理解。
起身倒杯水,悄悄走到儿子的房间,银色的月光,勾勒出儿子的轮廓,儿子睡的很沉,发出微微的鼾声,看着长大的儿子,梅子感觉心里实落落的,什么都不怕、不慌了。儿子长得越来越像他的父亲,梅子又不自觉地想起来那个同样让她怕了一辈子的男人。那个男人和父亲不一样,想到这里,梅子回忆起了自己一直害怕的两个男人……
父亲是一个有故事的男人,给国民党马鸿逵做过事,逃了三次,又被抓了三次,最后还是逃了回来,这一次,随他回来的还有一个女人,就是梅子的母亲彩英。国民党跑了,父母安心的过日子,婚后,男耕女织,家里渐渐殷实起来。父亲每天晚上会珍宝一般打开他的留声机,放一段秦腔,这个是家里最热闹的时候,窑洞里挤满了庄子上的人,兴致上来的话,父亲会亲自唱一段,或是操起板胡拉一曲,再就是应观众要求说一段《三国》和《西游》,每到这个时候,母亲都在窑洞后面锅台上忙碌,低头笑吟吟地烧水沏茶。窑洞热烘烘的,橘黄色的油灯给每个人上了一层光晕,梅子心里麻酥酥的舒服。父亲不但懂秦腔,还写得一手好蝇头小楷。才子佳人、隐世而居的概念梅子没有,她只是觉得夫妻应该都是这样的吧。
好梦易碎,随着梅子长大,父母之间开始出现了矛盾,当父亲的拳头第一次落在母亲身上时,放声大哭的是站在门外、背着一筐斌草回家的梅子,从那时候起,梅子明白,男人并不都像庄子上的流着鼻涕的小男娃子一样,男人,是有力量的,他们的拳头会打人,很疼,很疼,而女人是要保护好自己的,不能像母亲一样永远不吭声。
那天的天空很蓝,发黑一般的蓝,大白天的,却挂着半块惨白惨白的月亮。
梅子一直很努力,她要长大,她要跳出这个山沟,走到外面,她确实做到了,她成为全县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团委书记,取得了政治上超越一般人的成就,也就是在这段岁月里,他遇到了生命中最重要的第二个男人,林。那是怎么样的一个男人吆,梅子每天晚上都会兴奋的睡不着,她搞不懂林的嘴里咋会有这么多好听的话,他的信咋写得那么好,看也看不够,尤其是她搞不懂,为啥会莫名其妙的,这个男人就会说“爱上她了。”每每想到这里,梅子臊的不敢把头从被子里钻出来。
窗外,惨白的月亮淡淡的斜靠在树杈上,没有一点温度。
“滚出去!”梅子揉着隆起一道道红棱子的后背,恨恨的盯着地下被打折的桶棍,一句话不说。第一次带林回家吃饭,原本以为父亲也会喜欢上这个白净有才华的年轻人,没想到,林前脚一走,父亲后脚就是一顿打,梅子怎么也不能接受父亲的态度。
“世上再没有比他好的男人了?”父亲狠狠的说。
“没了!”梅子拿出从父亲那里遗传来的狠劲回敬。
“他是当今的陈世美啊……”
“我就喜欢!”梅子半步不退。
“唉……”父亲长叹不语,背着手出去了。母亲慌忙扑了上来,扑簌簌的掉着眼泪,给梅子揉着。梅子不想眼泪掉下来,梗着脖子背上包走了,黄土山梁上,梅子前脚追后脚的往公社赶,太阳在这边,月亮在那边。
梅子走了半辈子,才明白父亲话里的含义。
“梅子,咱俩实在是没有共同语言,这么耗着也没啥意思,你看……还是……”
梅子一言不发的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的盯着眼前的离婚协议书,看也不看林一眼。这些年,她已经对林婚外情的各种版本听得有些麻木了,她害怕的,是林在外边女人身上不顺心了,就回来打她,打得她遍体鳞伤,回想这些年的婚姻生活,梅子都会脊背发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