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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已经黑了,一名弟子进入白石屋里,给祭司的房间点上烛火。房子里黑洞洞的,死寂无声——那个在这里关了好几天,一直失魂落魄的女子,只怕还呆呆的抱着人头在内室里枯坐着吧?连着两天没吃东西了……一个娇怯怯的女人家,怎么熬的住? 
  弟子用火绒点燃蜡烛,执着烛台进入内室,想收拾晚饭时送进来的托盘——然而,看到桌上托盘里的食物居然被吃了大半,负责看守的弟子不由吃了一惊。 
  他还没有抬头,忽然咽喉就被人卡住,窒息得眼前发黑,手一软,烛台当啷啷掉在地上。 
  “怎么了?”听得动静,外间的同门惊问,涌入。 
  那只手放开了他的喉咙,点了他麻穴,将他踢开。然后,那名弟子只听得腰间长剑仓啷一声,跃出剑鞘——昏暗的火光中,剑身反射出雪亮的光、投射在女子苍白憔悴的颊上。 
  “都滚开!谁敢拦我谁就死!”绯衣女子看着外面抢入的拜月教子弟,眼里蓦然焕发出寒冷的杀意。 

  雨还在继续下,将整个天地笼罩在漆黑的帘幕内。 
  灵鹫山上,风雨如啸,仿佛黑黝黝的密林中有无数野鬼山魈跳跃着欢呼。 
  然而,在石径上交谈了良久的两个人,衣襟上依然没有丝毫的湿意——仿佛有看不见的伞打开在他们头顶,那些密集的雨丝落到上方、就被阻住。 
  萧忆情看着手中那个银色的小瓶,眼睛深不见底,不知道他心里想着什么——不错,那是圣湖的水——虽然只是一小瓶,然而一拔开瓶塞,就能感受到强烈的怨念和邪力。 
  那么……一整片湖水,又该是会聚成了一种什么样可怕的力量。 
  “这就是我所惧怕的东西……”看到听雪楼主沉吟,白衣祭司的视线投注在银瓶上,眼里神色是敬畏的,神色慎重,“你身上流着侍月神女的纯血,是月神的半子啊……别人未必明了,但是你该能洞察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那么……这真的是你的决定?”沉吟着,萧忆情苍白的脸上淡定如常,然而眸底神色瞬息万变,想起祭司方才那样长的一番话,手指居然有些微的颤抖,“连你…都畏惧么?” 
  “是。我的力量不够,所以才要求你助我一臂之力。”迦若脸色肃穆,回看着山腰中灯火点点的月宫,和那一片已经隐入夜色的湖水,眼神中有痛苦之意,“那里的力量太强了……几百年了,多少人啊——你的母亲,青岚……那些魂魄都被拘禁在湖底,永不能解脱,凝聚成的是什么力量?” 
  听到“母亲”两个字,听雪楼主的手一震,顺着祭司的眼光看下去。 
  许久,萧忆情的目光才停留在迦若脸上,忽然苦笑,摇头:“你要我怎么相信……这事情太诡异了。你究竟是谁?我得到的资料里、一直以为你是青岚……可是,真正的青岚居然十年前就死了!?——太不可思议。” 
  迦若的手按在心口上,仿佛压住了什么翻涌而出的东西,脸上也有苦笑的表情:“那些邪术,能让这些不可思议的事现于世上——真是罪大恶极啊……那湖水不是湖水、而是几百年来流不尽的血!——总有一天,会脱出控制,让一切成为劫灰。” 
  “那末,你是要我按你的计划、助你一臂之力?”听雪楼主的眼睛里陡然闪过一丝雪亮的光,看着眼前白衣临风的大祭司——这,居然是个活了几百年的怪物?萧忆情的眼底有说不出的复杂神色,缓缓握紧了银瓶:“真是想不到……那就是你的要求?” 
  “是,那是我第一次‘求’人。”迦若颔首,微微笑了起来,然而眼里神色却是诚挚坚定的,“明河必不肯认同我的做法,所以我暂时困住了她——萧楼主,这天地之间,只有你能助我一臂之力了。” 
  “阿靖在你手上——无论你这番话是真是假,我其实都无推辞的余地。”声音是深思熟虑后的冷醒,然而说到那个名字时,听雪楼主的声音依然出现了难以察觉的微变。 
  “你看看山下的路上,你或许会相信一些。”迦若的眼睛本来是一直看着月宫的,此时忽然微微闭了闭,不知掩住了什么样的神色,然而说话的时候唇角却是带着奇异的笑意。 
  萧忆情顺着他的手指看向月宫通往山顶的石径,忽然间手一震,银瓶失手跌落在地上。 
  “她来了。”迦若的眼睛重新睁开,然而眼里的笑容却是悲欣交集,看着昏暗灯下那个急急拾级而来的绯衣女子,“她终于还是能放下青岚而为你拔剑的……那就好。” 
  他回看听雪楼的主人,看见对方也在刹那间流露出不可掩饰的震惊欣喜。看着那一袭绯衣,萧忆情的手忽然颤的厉害,心肺都再度纠在一起,压抑的咳嗽起来,感觉肺里的血腥气一阵浓一阵淡的涌出。 
  “人中龙凤……果然都没有让我失望。”迦若微笑着,微微弯下腰,似乎有些苦痛地按着心口,眼里的神色、即使是听雪楼主也是看不懂的,“那个死讯延迟了十年才传到她耳里……然而,因为有你在、终究还不会成为难以承受的噩耗。青岚如果知道了该很高兴吧?” 
  顿了顿,仿佛生怕萧忆情再问下去,祭司看了看急速往山巅掠来的绯衣人影,忽然从听雪楼主手中拿过血薇剑,“铮”的一声插入山顶土中。 
  “我们先走吧。”血薇剑在地上微微摇晃,幻出清影万千,方才刺伤萧忆情后的血沿着剑刃缓缓流下,渗入土中。看着山道上掠来的女子,迦若在雨里蓦的开口说了一句。 
  听雪楼主怔了一下,然而看到依然无恙的阿靖,脸上的神色却是舒展开来——无论如何,至少有一点确定了,阿靖没有事——那便是目下最重要的一点了。 
  既然迦若做到了承诺的,那末,如今他便要履行自己的诺言。 
  在赶来的人走近之前,山巅上两袭白衣双双隐去,没入夜色,只余绯红色的剑在雨中微微摇曳。


IP属地:上海91楼2007-03-17 17: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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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魔渡众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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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苍白秀气的手指,却仿佛蕴含着惊人的力量——将那个天下只有月神纯血之子才能转动的天心月轮,一寸一寸的转动。 
      月轮上有刻痕十二,然而,每转过一道刻痕,都似乎用了极大的心力。 
      连听雪楼主那样的人,眼神里都流露出竭尽全力的孤狠和凝注。 
      身上只有一半的血统,所以,要打开这个天心月轮,另一半的力量只能倚靠他本身的武学修为——将几乎是十二成的力量都凝聚在手指间,萧忆情苍白的手指几乎要扣入玉石的转轮上,强自压制着动用真力而引起的胸臆间不适,一分一分的转开了月轮。 
      当月轮的刻痕转过第六宫的时候,极远极远的地方隐约传来一声轻微的“吱呀”——然而这个极其细微的声音,却让一直站在神殿门口远眺的白衣祭司猛然间全身剧烈一震! 
      “开了。”迦若站在高高的祭坛上,看着湖面,忽然间低低说了一声。 
      仿佛是回应他这一句话,铺天盖地的水声忽然间以想象不到的声势漫了过来! 
      仿佛千军万马奔腾而来,将祭坛上孤零零站着的白衣祭司湮没。 
      ——那是圣湖的水闸第一次被打开,湖水倾泻入地底的声音。 
      那些禁锢死灵的湖水,几百年来第一次被排入地底。 
      随之而起的,是那些欢呼着、尖啸着从几百年黑沉沉湖底牢笼里腾空而起的死灵们,挣离水面,在半空疯狂的舞动飞窜,恍如红莲烈火当空燃烧。圣湖的水在流动,剧烈的往地底奔涌,那些死灵浮出水面,先化为红莲,然后纷纷挣脱了水的禁锢,在空气中呼啸着来回,发出火一般的亮光。 
      空气仿佛陡然凝结,有无形的力量弥漫着,连天上下落的雨丝都被逼得无法坠落! 
      恶灵升腾而起,飞跃狂舞于空中,氤氲如雾气,有一片一片苍白的灰烬,从天空中飘落。无根无本,无始无终。 
      天地间空茫一片,仿佛世界的末路,洪荒的尽头。 
      转过第八宫后,萧忆情忽然剧烈的咳嗽起来,仿佛胸臆间翻腾的血气终于无法压抑,冲出了咽喉。他咳得俯下身去,然而手指却依然死死的握住那个转轮——他咳出的血溅在月轮上,忽然间,天心月轮竟然微微亮了亮! 
      月神之血浸润了它,这个拜月教最高圣物仿佛得到了什么祭奠,转动的艰涩缓和了不少。 
      “海天龙战血玄黄,披发长歌览大荒。 
      “易水萧萧人去也,一天明月白如霜!” 
      蓦然,站在门口看着圣湖的白衣祭司嘴里,吐出了这样的四句口诀——听雪楼主听得那样的诗,眼睛蓦然微微一凉:那是白帝门下的不传之秘——当年高梦非穷途末路下,听过他念起这首诗,然后长笑拔剑自刭。 
      “我去了。”——看到纷纷逃逸的恶灵在夜空中狂欢跳跃,知道它们一时喧闹后便要四散逃入阳世,只怕从此再也无法控制,白衣祭司不再迟疑,对身后的听雪楼主出言。顿了顿,缓缓道:“接下来的事,就拜托你了。” 
      萧忆情的手一震,他答不出话来,只是咳嗽着,从月轮下直起身子看迦若。 
      漫天的劫灰纷扬而落,迦若站在祭坛边上,手指间的血不停地流,却不曾回头看这边一眼,白袍如风一般飞扬而起。 
      “咳咳……尽管放、放心。”萧忆情终于挣扎着,吐出了一句承诺。 
      然而,即使是听雪楼主,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眼睛里也掠过了深切的悲悯和震撼——易水萧萧人去也,一天明月白如霜?月黯星陨,一天劫灰,相送两人衣冠皆似雪! 
      “好,好!——”迦若点头,忽然看着天空,大笑,“有听雪楼主这句话,天下何事不可放心?生死均可相托,信君必不相负!” 
      他忽然一扬手,手中本来提着的白袍前襟飞扬而起。再也不回头,白衣祭司从神殿高高的祭台上拾级而下,走入漫天的劫灰中,那是义无返顾的坚决的步伐。 
      萧忆情不再看离去的祭司,他的手指再度用力,一分一分的、将那个天心月轮打开。 
      身体里的血似乎要沸腾起来,冲出胸腔——他知道那是自己强自冒犯拜月教圣物、而让体内流着的并不纯粹的月神之血悖逆,引起了缠绵入骨的恶疾复发。然而,既然答应了迦若、就算是背天逆命,他也要拼着毕生所拥的力量,将这个转轮打开! 
      已经转过了第十宫,地底水闸已经大开,站在祭台最高处的神殿里,他都能听到底下圣湖里汹涌的水声——那是几百年来,第一次被排干的湖水! 
      将那些沉睡的凶灵统统惊起,将那些几百年来的怨毒统统释放—— 
      迦若和他……究竟在做的是什么样可怕而有死无生的事情? 
      然而,一诺如山重,生死俱为轻。何况是身为听雪楼主的他,和拜月教大祭司的击掌誓约。无论缘起是为了什么,这个约定,一定要尽他所有的力量来守住。 
      更何况,在这个誓约里,有着让他心神震撼的东西。继承听雪楼、拓地万计,在中原武林驰骋睥睨的他一直有着自己的抱负和理想,也知道那样的信念对于支撑着血战前行的人来说是什么样的意义——所以,如今的他,才能那样深切的了解如今迦若以身相殉的深意。 
      “迦若……”忍住胸臆间仿佛要割裂的痛苦,萧忆情缓缓将月轮转向最后一个刻度,陡然间,嘴里吐出一声深沉的叹息。


    IP属地:上海92楼2007-03-17 17: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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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里,一袭白袍被汹涌的恶灵们围攻噬咬,已经湮没得再也看不见,唯有血色如同雾气般飞腾,散入半空。 
        “青岚……”在看着不停移动的灰白色核慢慢的停滞、停顿,知道那个人已经被缠身的恶灵们围攻得渐渐失去了奔走的力气,阿靖的手蓦然一颤,脱口低低唤了一句。 
        忽然间,挥剑将一只对她扑来的死灵斩成两段,绯衣女子足尖发力,便是向阴气最重的圣湖底下奔了过去,转瞬也被浓厚的飞灰湮没。 
        “阿靖!”站在神殿里看下去,一直冷定的听雪楼主脸色也变了。 
        “咔哒”,轻轻一声响,天心月轮已经被转到了最后的第十二宫。圣湖底下的水闸完全打开,湖水疯了一样的汹涌泄入地底,方圆不过一里的小小湖面转眼干涸。 
        湖底下露出了累累的白骨,纵横铺就,在漫天劫灰中看去,是黯淡的惨白一片。 
        那些围着迦若噬咬的恶灵们,敏锐的感觉到了有什么外人进入圣湖,瞬间有些微微骚动起来,在外围的一些恶灵无法抢上去撕咬大祭司,登时转过身来、向着那个居然敢大胆闯入禁地的绯衣女子扑过去。 
        灰白色的内核被这样一扰,涣散了一些,迦若的身影显露出来。 
        大祭司全身的白袍已经变成了血红色,肩、背、手、足上到处都是咬着他血肉不放的凶灵,一口一口咬下去,带着无比的怨毒和兴奋。他显然已经耗尽了力气,眼看着湖底水闸黑洞洞的门就在面前不远,然而再也没有前进一步的力量,只是任凭那些恶灵噬咬,用手支撑着铺满白骨的湖底,不让自己倒下去。 
        此刻,也看到了绯衣女子蓦然的闯入,转瞬被卷入苍茫的劫灰——大祭司黯淡的眼里陡然闪过焦虑的光,几次要站起来、然而力量已经不够。 
        “萧忆情!”陡然间,他想到了唯一相托的人,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大声呼唤着这个名字, “萧忆情助我!” 
        远处的神殿里,听到祭司呼声的白衣人手指猛然一震,忽然间长长吐了一口气—— 
        毫不犹豫地,萧忆情忽然出手、青碧色的刀光从袖中如闪电般划出,冷冽如苍穹雷霆。听雪楼主用尽了一生的武学造诣,一刀就将神殿上供奉着的天心月轮斩为齑粉! 
        “轰”的一声巨响,大地猛然间为之震颤。 
        地底下仿佛有什么东西要垮了,将整个灵鹫山都震得微微晃动。 
        圣湖底下,那道由巨大玉石做成的水闸闸门失去了控制,颤了一下,猛然开始沉沉下落。 
        “迦若!迦若!——外面怎么了?你在干什么!放我出去!放我出去!”紫檀木的门里,拜月教主的声音已经因为震惊而变得绝望,拼命嘶喊着,却因为筋脉被封而无力做任何反应,只是在那里一遍一遍、撕心裂肺的问。那声音里的急切和担忧,让听雪楼主一贯冷漠的眼里都有了微微的动容。 
        “萧忆情助我!”劫灰漫卷,白骨累累的湖底,那个白衣祭司被恶灵缠绕着,唤他的名字,声音在灵鹫山空旷的天地间回响,“——萧忆情助我!”


      IP属地:上海94楼2007-03-17 17: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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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人的声音交缠着进入耳内,听雪楼主眼里的光如同冷电。 
          一刀劈碎了拜月教数百年来供奉的圣物,他再不迟疑、隔空挥手,指风破空处紫檀木门被震开,门里苍白着脸嘶声大呼的女子、看到站在圣殿里的听雪楼主,猛然间呆住,意外的说不出一句话。 
          “神殿要塌了,快往远离圣湖的方向走!”萧忆情隔空解开了明河被封的穴道,冷然扔下一句话,转身就向着干枯的圣湖底掠去,身形迅疾如电。 
          他的身形刚离开最后一级神庙台阶,那些遍布空中的恶灵也同样察觉到了,瞬忽间云集过来,想撕咬开他的躯体——然而,仿佛感到了这个人身上有什么惧怕的东西,那些恶灵嘶叫着,却一时间不敢扑过来。 
          他知道,那是他体内那一半所谓的“月神之血”。 
          听雪楼主的脚步丝毫不敢停顿,提起了一口真气直奔湖底那一片灰白色最浓厚的地方,那里,翻腾缠绕的怨灵们正在欢呼着享用百年难得的血肉盛宴。 
          “楼主!”冲下湖岸的时候,他听得阿靖在叫他,声音里带着深切的欣喜和震惊。 
          然而,被那些密密麻麻的死灵羁绊着,绯衣女子不停拔剑刺击,却一时间无法走出半步,然而看到他安然的从神庙中出来,她的眼神却是极度的欣慰和喜悦,脱口:“你没事?我还以为……太好了!——” 
          萧忆情甚至来不及看她一眼,脚步也不敢有丝毫停顿,掠过她身边,急促的向着被死灵们围攻噬咬的白衣祭司方向奔去,眼里的光芒凝重冷定。 
          那是他答应过迦若的事情——无论如何,今日他一定要竭尽全力做到! 
          他不敢再看阿靖喜悦的眼神,当此时、她这样难得流露出的感情反而如针般刺痛他的心,连手指在刹那间都有些颤抖……她就在这里、她就在这里看着!看着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一切!——迦若、迦若,即使何其残酷,但我答应你的也必无反悔。 
          “萧忆情……”看到听雪楼主掠过来,那些恶灵们纷纷有些畏惧的退避,白衣祭司回头看着,眼神里陡然有轻松欣慰的光。血从他的每一寸肌肤里汹涌而出,身上很多地方露出了森森的白骨——虽然感觉到了有人逼近,还有很多恶灵张开嘴咬着他的血肉,不肯松口。 
          迦若却是一动不动的任凭那些恶灵群起撕咬,仿佛一个沉入池底的诱饵。 
          在萧忆情过来的时候,他挣扎了一下,想站起来——然而连这样的力量都已经不够了,血流满他的白衣,祭司的手指衰弱无力,几乎无法支撑身体的重量。 
          湖水已经完全被排干了,晨曦淡漠中,可以看见黑洞洞的湖底闸门就在前方不远处,宛如地狱张开了大口,吞噬着什么。天心月轮已经被砸碎,闸门失去了控制,在本身的重量下沉沉下落,发出令大地震颤的声音,一寸寸重新合拢。 
          然而,他连站起来的力量都没有了。 
          “萧忆情,助我一臂!”迦若回头,对着身后赶来的听雪楼主请求,抬起手。指尖的血如同葡萄般一滴滴下落,殷红可怖,“助我!” 
          萧忆情闪电般掠到。两人目光交错,陡然间,听雪楼主眼里泛起晶亮的光芒。 

          “好。”在漫天的劫灰中,听雪楼主眼色冷冽,猛然间一声清喝,已经抢到了他身侧,在纷纷惊起嘶叫的恶灵中,夕影刀宛如清风卷起,迅疾无比、一刀斩落! 
          刀锋如电,带着淡淡青芒划过迦若肩头,腔子里的血忽然飞溅而出,头颅被这一刀削断、直飞而出,落向不远处那个黑洞洞的地底闸门内。 
          “楼主!你——!”绯衣女子瞬间惊呆,甚至忘了继续拔剑护卫自己,手上的血薇铮然落地,喃喃脱口惊呼了一句后,猛然省悟过来,“青岚!青岚!——” 
          一刀斩下,毫不容情。 
          迦若的头颅飞了出去,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冲天的血喷涌而出的刹那,圣湖上云集的恶灵们陡然感觉到了无上的吸引和诱惑,沸腾起来,连围绕着阿靖的那些恶灵都顾不得继续留恋,纷纷一拥而上,追逐着那颗头颅,抢夺那对于它们来说具有无上灵力的珍宝。 
          头颅不偏不倚地落入正在下坠的湖底闸门,后面那些恶灵汹涌追来,挤挤攘攘的叫嚣着追逐噬咬,一直穷追不舍,灰白色越聚越浓,如雾般纷纷涌入那个地下闸门内。 
        


        IP属地:上海95楼2007-03-17 17: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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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师妹!”冲入月宫的是一青一蓝两个男女,当先冲入的蓝衫少女一眼看到他怀里的烨火,脱口欢呼出来,然而眼睛随即看到了他身上,欣喜的意味层层泛起,简直是跳跃着奔了过来,“啊,是你!——你救了烨火,你多好啊!” 
            那样明艳照人的笑靥,看得孤光瞬忽间又是一个恍惚。青衣术士一直阴郁冷沉的眼里,也有浮现出不由自主的笑意。 
            那个笑容仿佛是明灯、瞬间照亮他长年灰暗的心境。内心仿佛有什么一直不解的问题豁然开朗——原来,枉他这么多年来心心念念的追逐最强的力量,即使有一日真的能够独步于天地间,然而又怎能及得上眼前这纯白梦昙花般的笑靥? 
            “萧楼主在哪里?!”然而,一起杀入月宫的碧落,却在此时急急冷漠的询问,将孤光瞬间恍惚的神志重新拉回,“我要杀了迦若!” 
            “在神庙——”想起萧忆情和舒靖容,孤光眼里陡然雪亮,心中突地一跳,不知道是什么样不祥的预感。他回头看着神庙方向,忽然间、听到了隆隆的低沉响声,仿佛地底有什么东西突然崩塌了,整个灵鹫山都颤抖了起来! 
            “天!”孤光脱口惊呼,发现不知何时空气中那些飞散的恶灵都舍弃了他们,迅速的往圣湖方向云集,密密麻麻的、在湖上方织成了浓厚惊人的白雾,云雾最浓的核心里,仿佛有什么不停地移动着,带动那些恶灵往前走去。 
            碧落已经展动身形,向着圣湖方向掠了过去,浑不以那些可怖的恶灵为意。 
            
            一切都忽然沉寂下去了,天光从云层后透出,丝丝缕缕照射下来,笼罩天地。 
            那些劫灰依然在空中飘浮着,然而不等落到他们衣襟上,就纷纷在半空的光与影中湮灭了踪迹。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萧忆情站在圣湖底上,四顾白骨累累,一眼望不到边际。 
            眼前是第一次在他面前恸哭的阿靖,身后是失去了魂魄的明河——而他一个人站在这茫茫的白骨荒原之间,陡然间仿佛有什么极度悲凉辛酸的利剑,一分分刺穿他的心脏。蓦然感到说不出的痛苦,听雪楼主捂着心口弯下腰去,却依然不说一句话。 
            当所有的语言都已经无能为力,他已不求再在她的面前分解一言一语。 
            在灵鹫山顶听到迦若合盘托出最终的计划,并开口请求他的援手时,他内心瞬间的震动无以言表——对于一个已经操控天地、俯仰古今的人来说,有什么还能值得他为之付出这样放弃永生、永闭地底的代价?或者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然,那是佛家的慈悲,不料却在这样操纵邪术的大祭司举止中真正的实现。 
            那一刀,是他对于那个不知道是青岚还是迦若的大祭司的允诺——那样毫不迟疑毫不留情的绝决,正是出于对这个最强对手最由衷的尊重。 
            挥刀斩首的瞬间,头颅脱离身躯飞出,听雪楼主听到了他留在这世间的最后一句话—— 
            “多谢。” 
            然而,那一句话,和迦若脸上最后如释重负般的微笑,只有他一个人听见和看见。迦若…迦若,想不到,在这个世间,最了解你的,到头来竟然还是我。 
            只是,又如何对她说明这一切。抑或,说了也无济于事——已经是在她面前亲手砍下了那个人的头颅,将她的青岚永闭地底、永世不得超生。她眼睁睁的看着他动手,看着夕影刀齐肩掠过那个人的身躯,看着人头如同流星般划落! 
            她即使了解了真像,无法再责备他什么,但是心里那样的阴郁却永远不会再散去。 
            ——那将是他们之间永远无法再逾越的鸿沟。 
            阿靖,阿靖……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你、这样毫不掩饰的痛哭,放下了一切刺人的骄傲和自卫的矜持,就像一个迷途小孩一般的恸哭。你的真性情,从未在我面前这样的流露过。那个人……对你来说很重要吧? 
            迦若对我说过、那日你没有下灵鹫山,是因为得知了“青岚”十年前的死讯而神志溃散;然而,现在为了“迦若”的死,居然还是能让你这样崩溃般的失态—— 
            到底,在你内心里,也从来没有法子将“青岚”和“迦若”两个清楚地区分开来吧? 
            和那个大祭司一摸一样啊。 
            心里的痛苦仿佛一把利刃,慢慢将胸臆切成两半,听雪楼主剧烈的咳嗽起来,俯下身去用手紧紧捂着嘴,然而暗红色的血还是从指间淅淅沥沥洒下,滴入地上的森森白骨。 
            “站直了,孩子。”陡然间,仿佛有清风吹来,一个声音在耳边轻轻柔声嘱咐,恍惚而温婉,犹如回声,“好孩子,别对任何事低头啊。” 
            萧忆情蓦然抬头,四顾,然而满目白骨,哪里有半个人影。 
            “斩下我的头颅吧,萧楼主。我会把你母亲的遗骸怀给你,并让她得到解脱——所有的恶灵都会追逐着它而去,然而,令堂的魂魄却决不会……因为她看到了你,必不会为任何东西而离去。如果你感到有清风绕你三匝而去,那么便是令堂魂魄归来,再入轮回。” 
            陡然间,记起了迦若的话,听雪楼主脸色再也忍不住的改变,脱口叫出声来:“母亲……母亲!是你么?是你么!” 
            没有声音回答他,只有清风缓缓拂面而来,温柔的吹去散落在他脸颊上的乱发,然后,果然如迦若所言、绕他三匝。 
            风里不再有那个温柔的声音,只是渐渐远离,消失无踪。 
            萧忆情失神的站在湖底中,眼前白骨森森,却不知道那一具才是生母的遗骸。即使他独步天下、翻手为云覆手雨,如今站在这里,母亲的尸骨就在眼前,他却依旧无法为她收敛! 
            然而,他依旧站直了身子,虽然咳嗽着、却绝不再弯腰。


          IP属地:上海98楼2007-03-17 17: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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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楼主!”出神之际,耳边忽然听到了人声——这一次,是确确实实的有人在叫他。熟悉的声音,那是——? 
              萧忆情不自禁的循声看过去,一袭青衫入目,看到了圣湖边上佩剑携琴的剑客。 
              微微意外,听雪楼主不禁苦笑了起来——是碧落?居然碧落会不听他最后的安排、为了他一人一剑杀回月宫来?……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要知道,在他以往的判断来看,这个为了诺言而勉强俯首为自己所用的天才剑客,本该对自己忠心有限,更何况、他毕生要寻找的那个女子小妗已经死于幻花宫水底神殿,他内心早该毫无羁绊——这次逢到他大劫难逃,这个人十有八九该趁机离开听雪楼才对……可如今,完全和他意料的想法、碧落竟然生死不顾的单身闯入月宫来! 
              他难道不怕拜月教大祭司那样可怖的术法?要知道、一人一剑闯入这个月宫,分明是有死无生的事!难道……是自己一直以来都错了? 
              看见地上横倒的白衣祭司的尸体,再看到萧忆情抬头看过来,仿佛终于确定了楼主安然无恙,碧落长长舒了一口气,眉间积聚着的杀气陡然消散,微笑起来,单膝下跪抽剑驻地:“恭喜楼主手刃强敌、一统南疆!” 
              那样的恭祝,却仿佛一柄利刃陡然插入萧忆情心中。胸口沸腾翻涌的血气再也压抑不住,他身子微微一倾,“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那一口血方溅落地面,听雪楼主的身子却蓦的挺得笔直,眼神冷凝,忽然,右手中刀光一闪,左腕中已经被割了一道,流出血来。 
              殷红的血一滴滴急速渗入圣湖地底的泥土,萧忆情仰头苍天,一字一字对着天地说出誓约:“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我萧忆情在此立誓:有生之年,听雪楼人马不过澜沧、绝不犯拜月教一丝一毫——如违今日之誓、永世不得超生!” 
              碧落惊住,此刻才看见远处的绯衣女子——他的脸色里有无法掩饰的震惊:靖姑娘…靖姑娘居然在痛哭?这个那样骄傲、那样能干犀利的女子,居然在痛哭?! 
              眼前白骨森森,天高地广,然而听雪楼的大护法忽然间不知该说什么。


            IP属地:上海99楼2007-03-17 17: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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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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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孤光,我负你。”天色已经黄昏,站在月神殿坍塌的废墟中,手指触摸着横倒的巨大石柱,慢慢将这个巨大变故的前因后果给同盟者讲述了一遍,听雪楼主脸色有些黯然,“你要的东西,我给不了。” 
                已经让贴身弟子将失魂落魄的教主扶入白石屋子休息,同时下令那些暂时迁往半山行馆居住的弟子不得擅入月宫,这里的一切都是相对隔绝的——在这之前,他们一定要做好这一场浩劫的清理工作。 
                青衣术士站在神殿里,手指间握着一片镶嵌着蓝宝石的玉石碎片——那是天心月轮的残片,如今灵鹫山上月沉宫倾,神殿坍塌圣湖枯竭,一切,仿佛都是末世般的景象。 
                孤光的眼睛有些茫然,看着湖中那样累累的白骨,甚至有些悲悯的意味:原来,迦若祭司不惜以身相殉、付出永闭地底代价的,居然是为了永久的封印这些恶灵。一直以为是驭使邪恶力量、用阴毒术法操纵南疆的大祭司,竟然有着这样的愿望…… 
                当神已无能为力,那便是魔渡众生。 
                那一句话,他在大祭司书房的一个神龛上看见过,如今,他才明白其中的深意。即使化身为魔、也要渡尽众生——迦若、或者说青岚的心里,居然还有这样隐秘而坚定的愿望。 
                正在自己出神,所以听得听雪楼主这样的话,孤光一时反而有些茫然。他的眼睛,还是看向湖底的方向,下意识反问:“……我要的东西?” 
                “迦若祭司所有的灵力,都随着那群恶灵永闭地底——你即使吃了他的躯体,也无法再继承他的力量。”望着一片白骨的圣湖,萧忆情的声音里第一次有茫然空虚的意味,“我无法做到我承诺给你的了。” 
                “哦。”仿佛这时才想起自己曾经和萧忆情订下的密约,孤光脸色微微一凝,脱口应了一句,眸中浮出了不知是失落还是欢喜的神色。 
                “但我必然想法弥补——你还要什么,只要听雪楼能办到、萧某无不尽心竭力。”第一次无法兑现诺言,听雪楼主人的语气里,也有了歉意,许出了这样的承诺。 
                然而,孤光对于这句话似乎丝毫没有大的反应,也没有想到这样一句话可以给自己带来如何大的权力——他的目光只是一直的看着远处圣湖底的人影,忽然笑了笑:“其是我该谢你——我现在得到的东西已经超过我原先预想的。” 
                萧忆情微微一怔,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到的却是圣湖底下的几个女子身影:绯衣,蓝衫,红裙,在苍白黯淡的一片尸骨中分外鲜丽。 
                绯衣女子依然将头靠在那万斤的巨石上,一整天都没有动一下,仿佛凝固的石像。在她身边,是随后进入月宫的两名女弟子——烨火和弱水。 
                然而本来平静的烨火、在和师姐赶往这里后,一眼看到滚落在地的少年的头颅——那岩山寨里的回忆蓦然苏醒,红衫少女捧起人头失神的盯了半晌,崩溃般地痛哭起来。旁边的弱水不知所以,劝了半日也劝不住,只能呆呆的陪在一边,看着平日里文静的师妹失态地大放悲声,又转头讷讷地看了旁边的面如死灰的靖姑娘一眼。终于不知做什么才好,弱水的眼神下意识的往孤光这边看了过来,仿佛求助一般。 
                漫地的悲苦中,只有这个蓝衣少女的眼眸是明净的,那是没有经历过真正幻灭和复生的婴儿的眼睛,纯白得有如那朵梦昙花。 
                “什么独步天下、无上灵力,即使有了这些又如何?那样睥睨的一生、最后还不是难逃那一日——迦若就是最好的明证了。”看着这令人断肠的一幕,青衣术士眼里却是平静的,仿佛悟得了无上奥义,“能驭万物而不能驭一心,能降六合而不能护一人——这一切,原来并不是什么力量的高低能够决定的。” 
                孤光微微笑着,平日的阴郁冷狠仿佛冰雪般消融,他抬起手来指着圣湖底下那一袭蓝衫,仿佛誓约一般、对着旁边的听雪楼主轻轻道:“我尽这一生所拥之力、只求能让她永不会如身边那两个女子一般。” 
                萧忆情的眼眸忽然微微一黯,没有血色的唇角浮出惨淡的笑意:“好奢侈的愿望。” 
                “不要以为连你和迦若作不到的事,我便不能做到。”青衣术士侧头看着他,眼眸里有淡定、有自信,同样也有淡淡的悲悯,“萧楼主,其实,在这一场‘灭天之劫’里,真正被毁掉的不是迦若祭司、而是你们两个人中龙凤。” 
                那样平淡的话语,却刺的听雪楼主手指一震,然而沉默许久,看着如血的夕阳,萧忆情的声音却是萧瑟的:“从未开始,何谓完结?” 
                他看着石闸前垂首漠然而坐的绯衣女子,看着她额上流下的血,看着如铁一般矗立在湖底尽头的闸门,忽然咳嗽了起来,问:“明河教主如何了?” 
                “也完结了。”孤光的回答淡漠而简单,“她失了魂魄。” 
                “哦……”听雪楼主咳嗽着,望向那道隔断阴阳的闸门,目光复杂的变幻着,蓦然轻轻叹了口气,“她若是这样,就枉费了迦若这一番苦心了——”顿了顿,仿佛下了什么决心,萧忆情转过头,对身边的拜月教左护法缓缓道:“请你将这句话转告给你们教主——” 
                “告诉她,迦若真正害怕的、是他自己。 
                “所惧怕的、并不是圣湖底下那些怨灵。永远封印那些恶毒的力量,虽然是他的夙愿,却不是他采取如今这样惨烈计划的原因—— 
                “他怕内心里青岚记忆和感情的复苏和侵蚀……他其实已经分不清自我和外身了。他害怕再这样下去,然而又无法控制——然而,明河是他倾尽一生之力守护的,他怕最后这样身不由己的转变、最终会成为对她无可挽回的最大伤害。 
                “所以在‘青岚’的记忆完全侵蚀内心之前,他选择了永闭地底。 
                “那是他最后能做的、唯一的‘护’了。 
                “我也不得不佩服他……虽然他几可为我这一生至今遇到最强的敌手。然而他内心精神力的强大、连对于自己都毫不容情,却是让我甘拜下风。” 
                听雪楼的主人缓缓说着,语气不惊轻尘——这个以迦若为最强对手的人,此刻说出的话却仿佛是他毕生唯一的知己。看着孤光震惊的眼神,萧忆情唇角却浮起一抹悲悯的笑意,微微颔首:“你去把这些话告诉你们教主——告诉她,迦若是多么的希望她能够无忧幸福的活下来——若理解他舍弃她永闭地底的原因,她便该好好活着。” 
                “其实,他已尽力——然而想不到依然无法护得明河周全。孤光,希望你能比我们都强些,能好好守住你需要守护的人。”一边说着,听雪楼主一边已经缓步走下神庙废墟的台阶,远山上吹来的清风掠起他的发丝,看向圣湖底下累累白骨中那一袭绯衣,他的眼睛有了无法言表的悲痛的意味。


              IP属地:上海100楼2007-03-17 17: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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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听雪楼的主人只是径自走下祭坛,对着台阶下侍立一边的碧落、淡淡吩咐:“已经发讯通知钟老那边了么?要他们先不要拔营走人,今晚我们两人就随他们一起返回洛阳。” 
                  “我们两?那靖姑娘呢?”碧落怔了怔,脱口问。 
                  “她不会跟我们一起回去了。”萧忆情的眼神流露出一丝惨痛,然而在下属面前立刻被掩饰住,只是淡淡道,“由她一个人留在南疆吧。弱水和烨火毕竟不是门下弟子,她们什么时候愿意走由她们自己决定——拜月教不会为难她们。我们走自己的好了。” 
                  “……。是。”震惊于楼主此刻的从容镇定,碧落迟疑了一下才回答。 
                  “萧忆情。”站在祭坛上,看着拂袖离去的听雪楼主,终于忍不住脱口叫了一声。然而,在看到白衣楼主应声回头时,孤光仿佛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似的,顿了顿,终于轻声问,“你真的要放弃了?” 
                  “由不得我不放。”听雪楼主微微咳嗽着,清俊的脸上忽然浮现出深深的疲惫,长叹一声,“这些年…这些年,想要抓住的那只手总是我伸出的,她却是一次又一次的推开。这一次,不由我不放手了——我怎么和青岚比?他已经死了,我怎么能再和不知道算是迦若还是青岚的那个人相比?” 
                  他再度咳嗽起来,然而却是笑笑转头,将手巾收起:“何况,一直伸着手,我也累了。” 
                  看着他重新转过身去,孤光的眼神投降湖底白骨中那一袭绯衣,忽然讷讷道:“那个十年来撑着她的柱子倒了……你如果这时候也放手,她、她恐怕就完了。” 
                  “孤光。谁也救不了谁的。”不等青衣术士的话说完,萧忆情的语调却是淡然的响起,听雪楼主站在台阶底下回眸反顾,神色冷如冰雪,“人必须自救。” 

                  暮色笼罩大地的时候,圣湖底上却是一片火光,宛如红莲盛开。 
                  “抱歉,无法识别出令堂的骨殖,只能在一起一同火葬了。”将所有的白骨拢在一起,搭了一个个塔形的堞堆,孤光看着白衣楼主执着火炬,俯下身点燃了白骨下的木材。火烈烈燃烧起来,由下而上透了上去,将那一堆堆的骷髅吞没。 
                  夜色里,那些火堆宛如一朵朵莲花。焚尽三界邪恶的红莲烈焰。 
                  烨火尚未从悲痛中恢复,而弱水却已经赶来,站在火堆旁,默默念起了超度经文。 
                  萧忆情一袭白衣如雪,火炬明灭映着他苍白清秀的脸,听雪楼主眉间的神色却是复杂的看不到尽头,怔怔望着那一堆堆的白骨在烈火中焚烧为灰烬。夜风吹来,绕着火堆旋舞,有片片的飞灰吹到人脸上,宛如劫灰一闪而灭。 
                  ——这其中,有无母亲宛然长逝、湮灭入轮回的芳魂? 
                  原来,一切,都不过如此而已……都不过如此而已! 
                  “事已全毕。我们走吧。”将火把扔入最后一个白骨的堞堆,萧忆情再也不看那些死去的骨殖一眼,回首对着碧落招呼,眼神冷冽,“不要让钟老他们久等。” 
                  “真的…真的不和靖姑娘一起走?”碧落终究还是忍不住,再度问了一句。然而很快就看到因为这句话、让楼主的眼睛冰冷如雪,萧忆情不发一言的转身走开。听雪楼大护法暗自叹了一口气,只好跟着转开了身子。 
                  话是斩钉截铁的落下,萧忆情最后望了一眼夜色里那一袭绯衣,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忍不住轻轻走了过去,站到那个女子身侧,静静看着她。 
                  阿靖还是没有抬头看他,她已经安静下来,不再哭泣也不再呼喊——然而这样死一般的寂静,反而让他这个知她甚深的人暗自心惊。她的手按在巨石上,已经冰冷。却仿佛固执地想通过这块厚厚的石头、来感知阴阳那一面的灵魂的讯息,不肯放下丝毫。 
                  “我走了。”安静了片刻,他终于俯下身,淡淡说了一句,然而对方没有反应。顿了顿,他仿佛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继续道:“你以后一个人,自己珍重。” 
                  她还是没有说话,也没有抬头,仿佛死去一般的安静。 
                  萧忆情的眼里,依然有掩饰不住的担忧丝丝缕缕泛起——她以后会如何?难道就抱着这个残破的颅躯终老、然后化为身侧满地白骨中的一具?他能做什么……他能做什么呢? 
                


                IP属地:上海101楼2007-03-17 17: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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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真的走了么?”此次从洛阳来的全部人马,已经整装完毕,从灵鹫山下出发,然而碧落微微摇头,依然忍不住叹气问了一声,看一边同样劲装骑马的听雪楼主。 
                    萧忆情还是在不住的咳嗽——然而,让墨大夫奇怪的是、虽然经历了一场生死恶斗,归来的楼主、病势居然反而比去之前有所好转。但是大夫一看到楼主眼里的神色,就不由机伶伶打个冷颤——眸中深处、那样郁结压抑的色调,竟然沉重冷硬如铁。 
                    “出发。”拨转马头,听雪楼主冷然下达指令,马蹄声得得响起,人马开拔。 
                    离开灵鹫山。离开南疆。离开这片碧蓝天空下、纷乱的过往一切。 
                    然而,在头也不回地领着队伍离开的时候,心里却有深入骨髓的痛意,仿佛有什么看不见的丝线、将他的心生生系在了这里,每策马离开一分、就被血淋淋的扯裂开一分。 
                    “陡彼高岗,汝剑铿锵。 
                    “溯彼深源,草野苍黄。 
                    “上呼者苍,下俯者莽。 
                    “汝魂何归?茫茫大荒!” 
                    “……” 
                    隐约间,听到有歌咏之声从灵鹫山顶的云雾中飘来,悲凉凄切,仿佛回声一般缥缈不可琢磨,一阵一阵随风吹散入耳畔。萧忆情猛然勒马,回首看向隐入云中的月宫——那是…那是拜月教子弟,在为迦若唱挽歌祭奠? 
                    “呼彼迦若,其音朗朗。 
                    “念彼肢干,百热俱凉。 
                    “岁之暮矣,日之夕矣。 
                    “吾欢吾爱,得不久长?” 
                    “……” 
                    果然。果然是迦若的葬礼吧?只是这样的歌词,深味其中哀苦悲凉,又是出自于谁之手?那朵蔷薇,命运的纺锤?——然而那人心丧如死,目前应该依然几不可思想和行动,又如何能再执笔写出这样的挽歌…… 
                    想及此处,他的手几乎握不住缰绳,在天风浩荡中,黯然策马北归,耳边那诵唱的声音如缕不绝: 
                    “水色深瞳,已敛已藏。 
                    “招魂不至,且玄且黄。 
                    “上仰者苍,下俯则莽。 
                    “岁月淹及,失我迦郎! 
                    “岁月淹及,失我迦郎!” 
                    永失所爱……然而,死别比之生离,又不知那个更为残酷? 
                    萧忆情跟着楼中人马一起往北而返——想来,回去正好是洛阳鲜花盛开的时节,然而那样的繁花和繁华,在他看来却已是死灰。 
                    南疆天高云淡,碧空如洗,透出一种奇异的鲜艳的蓝色,风里有落花和歌声。 
                    他策马缓缓而归。 
                    拜月教大祭司死了,神殿毁了,圣湖枯了,白骨成灰,母亲解脱……他所有出征的意图都已经得到了满足,一切仿佛都已经圆满。然而,有谁能知道他在这里输掉了什么? 
                    他终其一生想守护的东西、却最终如同指间流沙一般划落无痕。 

                    “兮律律……”出神的时候,前方忽然有勒马的声音,他发觉队伍忽然停了下来,仿佛遇到了什么阻挡、不再继续前进。萧忆情的眉头不禁微微蹙起,控缰上前查看:“怎么停下了?” 
                    “楼主……”子弟们纷纷让开,然而居然第一次不畏惧于他的目光,眼里有微笑的光。连在前面带队的碧落,这几日因了红尘垂危而一直紧锁的眉峰也展开了,看着他,微微笑了起来,也勒转了马头,给他让出路来:“楼主,有人拦路。” 
                    “谁?”他策马过去,来到队伍前面,然后一句话未毕,忽然怔住—— 
                    前方从灵鹫山上下来的、斜斜的小径上,一袭绯衣如血。那个女子坐在马上,一手控缰,冷冷拦在队伍前进的大道上,苍白憔悴的脸上没有一丝的表情,只是淡淡看向这边,眼神似喜似悲、深得看不到底。 
                    那个刹那,他忽然觉得无法呼吸。 
                    孤光……是孤光做了什么、竟然能让她回来? 
                    “恭喜楼主和靖姑娘平定南疆,同去同归!”静默的刹那,为了打破这样凝滞的气氛,碧落忽然下马,单膝下跪,大声恭祝。 
                    他的话得到了全体听雪楼子弟的群起回应,所有人纷纷翻身下马,抽刀驻地,齐声共祝:“恭喜楼主靖姑娘平定南疆,同去同归!” 
                    在那样的祝颂声里,萧忆情闭了一下眼睛,仿佛平定着内心什么样激烈的感情。最后,他只是默然策马,缓缓走向她。是的,拜月教一役的开头和结束首尾呼应,竟是皆大欢喜的同去同归……有谁知、中间又有过什么样的悲喜生死如风呼啸而过! 
                    ——但,无论如何,至少如今,他们还在一起。 
                    绯衣女子看了他一眼,也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待到他走到身侧时勒过马头,沉默地和他并肩按辔缓行,一起北归。他看见她握着马缰的手,微微颤抖。不知道是勉力压抑着内心什么样翻腾着的情绪。 
                    澜沧江就在不远的前面,渡过了澜沧,在往北走,便是中原,便是洛阳。 
                    繁花似锦,繁华如梦。 
                    生死相随,同去同归——在武林传闻里,在那些子弟眼中,这便该是又一段人中龙凤的佳话了。 
                    然而有谁知、虽然同归,在两人的心里,却有一些东西永远留在了南疆,再也无法回来。


                  IP属地:上海103楼2007-03-17 17: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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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挖挖,终于发完了,好累啊~~~~~

                    这是月J的作品中我最喜欢的一篇,永远地留在我的小窝里吧!!!!

                    迦若,白衣的祭司。

                    阿靖,绯衣的领主。

                    忆情,白衣的楼主。

                    每个人都好喜欢啊。。。。。


                    IP属地:上海104楼2007-03-17 17: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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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长ING…


                      105楼2007-05-27 1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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