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被开头一句嘘寒问暖捋得正舒服的刘彻,突然被狠狠踩到了尾巴。什么叫“冰火两重天”?是在指责朕不体恤下士么?大胆司马迁竟敢如此诽谤朕,此时不炸毛更待何时——且慢,刚才他说什么来着?他和司马谈在等朕?
刘彻搜肠刮肚,愣是想不起来自己何时说过要召见司马谈,遑论司马谈远在天边的儿子了。这家伙不是一直在云游四方顺便充当编外巡察御史吗?
刘彻收住一肚子不爽,问道:“太史令有何事要见陛下?”
话音落,司马迁蓦地脸红了:“其实……也非大事,不过是在下有些经纬之志罢了。蒙董先生推荐,今日前来面见陛下。”
话至此,刘彻可算是想起来了,前天董安国的确向他提过此事,不过当时的刘彻正忙着欣赏自己给前线的卫青写的信,信中毫不留情地拿匈奴单于大加调侃,妙语连珠,才思奇绝,要是卫青那张总是见怪不怪的面瘫脸不笑到抽搐,他刘彻还真敢把名字倒过来写。于是乎,沉浸在想象中的卫大将军的抽搐里的刘彻,把董安国的一番絮絮叨叨忘得一干二净,导致了今天的放鸽子事件。
司马迁的脸红,让刘彻大感得意,便乘胜追击:“不知子长中意哪个职位?”
“这岂是在下说了算,还要看陛下是不是中意在下。”语毕,少年脸更红了,他自己好像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故意把脑袋埋低,不让刘彻看见。
司马迁越是紧张,刘彻越是放松,心里的坏水一茬茬往外冒:“听说陛下最讨厌那些恃才傲物,以笔代刀,兴风作浪,唯恐天下不乱的书生。”
“恃才傲物是不好,但以笔代刀却并非完全没有优点,而兴风作浪唯恐天下不乱怕是有些偏激了。” 一听见自己感兴趣的话题,司马迁就来了劲,抬起一张红扑扑的脸看向刘彻,“昔日战国辩士可用舌剑杀人,而今书生,也可以笔为刀,戍卫苍生。”
这个司马迁,说话一套一套的,还挺有两下子的嘛。
刘彻品味着司马迁的话,脸上不觉露出一丝笑容。
司马迁见刘彻笑,知道是自己的一番话打动了他,高兴之余,脸更红了。
“哎呀,这说的倒是不错,”刘彻抚掌,露出一副“可惜可惜”的表情,“只是这笔刀不能杀退匈奴,如何戍卫苍生?你也知道,现在陛下可是一门心思扑在匈奴的问题上。”
“不瞒刘将军,若是能到前线杀敌,我是再高兴不过了。只是……”司马迁无奈地叹气,“我司马家族世代治史,而父亲又只有我一个儿子。我若从戎,不但家业无人继承,而一旦捐躯,司马家更是要绝后了。”
“也对。你和卫青不一样,他孑然一身,是真正的无牵无挂。”刘彻若有所思。他在想象司马迁披挂上阵的样子。虽然宽大的袍服遮住了身材,但可以猜到那略瘦的身板上一定有些匀称的肌肉——毕竟编外巡察御史当了那么久,常年出差在外,骑马走路,不长点肌肉还真是说不过去——穿上盔甲的样子勉强可以,不过长得过于清秀,穿盔甲不如穿曲裾来的好看。话说回来,要是卫青舒袍广袖、板着一张脸坐在油灯下面刻竹简,会是什么样子?等着卫青回来,一定要让他试试。
刘彻想着,不由笑出声来。这笑声把司马迁那颗腼腆的心吓了一跳,忙说道:“大将军天纵英才,心怀家国,岂是我能随便比拟的。”
“但有一点你确实比他强。”刘彻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弱冠少年充满期待、惊慌和羞涩的脸,一阵掌控一切的快感掠过他的心。他故意不往下说,司马迁紧张万分的模样让他感到愉悦。
“刘将军说笑了。”司马迁仿佛喝了一脸盆酒,脸红到了脖子根。
“这是陛下告诉我的。”刘彻满足地看着司马迁受宠若惊的表情,“不过陛下不让我说出去。还是等陛下亲自告诉你吧。”
“刘大人——”
“好了,我还有事,先走了。”语毕,刘彻不待司马迁回答,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心中却想象着司马迁如何呆在那里傻笑,仿佛当年的卫青一般。
不过,司马迁到底哪一点比卫青强呢?
刘彻琢磨着一会儿以本来面目接见司马迁的时候,自己该怎么解释这句为了调戏他而随口说出来的话,但思路很快就被对司马迁认出自己真面目时的样子的想象所打断了。
今天可真是愉快啊!步入寝宫,心情大好的刘彻不自觉地对奉上午膳的侍女笑了笑,搞得那个不过十七八岁的女孩紧张得把汤勺扔到了地上。
“奴婢死罪!”浑身颤抖的侍女伏地叩首。
“朕有那么可怕吗?”刘彻笑吟吟地拾起汤勺,“把朕的午膳照原样做一份,赐给太史令司马谈父子。”
镜头拉回。
司马迁望着刘彻威严挺拔的背影,心情激动万分:陛下竟然和别人说我有一点比卫青大将军强……这种事真让人不敢相信!原来还以为陛下根本不认识自己!
心情大好,身体也有些轻飘飘。司马迁几乎是连蹦带跳回到了殿里,来不及喘气,一股脑儿将刚才的对话告诉还守在那儿的父亲司马谈。
等司马迁说完,根本没有机会插话的司马谈终于逮着机会,说出从故事一开始就产生的疑惑:“刘昭?……我怎么没听过这个人?”
“这个刘将军,是羽林将官。人挺不错的,长得一表人才。”
司马谈摇摇头:“怪了,按理说这宫里的官,就算是小黄门我也全部能数过来,一个我不认识的羽林官,没道理存在啊……”
“父亲你多虑了。”司马迁笑道,“也许刘大人是陛下刚刚提拔的也说不定。”
这样一解释,司马谈觉得尚能接受,虽然心里还有些疑惑,但也不再追究。这个时候让他更牵肠挂肚的,是儿子的前途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