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家云,一念愚即般若绝,一念智即般若生。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楔子
“种如是因,收如是果,一切唯心造。”
白皙的手握紧染血的刀柄,已经站不稳的身姿摇晃着不肯倒下。唇边的血,额头的汗,不断滑落他绝美的容颜。飞沙走石间,这场本就无比讽刺的战斗终于到了最后的审判时刻。透过飞扬的尘土和血红的虫潮,不远处伫立的黑色身影似乎正在看着他。望不见那人的眼睛,究竟是充满厌恶还是不屑一顾。
天之佛微微喘息着,感觉到体力正在不断消弭。嘴唇轻启,继续呢喃着一些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到的话语。似乎在对谁倾诉,又像说给自己听。
“爱……别离,怨憎会,撒手西归,全无是类。不过是满眼空花,一片虚幻……”
一片虚幻……吗。他想着,突然笑了出来,声音里满满的都是嘲讽。爱,爱是什么,有何用,用在哪里。吾这一生,大爱天下,芸芸众生,却不可只爱一人。心系世间苍生,却不可只系一人。佛者,这便是他的慈悲和残忍之处吗?
转头突出一口血,再抬头,那人依旧伫立在原地看着他。风沙逐渐迷了自己的眼,似乎有什么从眼睛里留下来,也许是被沙子烙出的血,也许是他也不懂的某些物质。天之佛终感体力不支,缓缓半跪在地上,却依然不肯让自己失去意识。
倔强的佛者,极端的修行者。早已沾满血污的华美僧衣,头顶束发的莲花头冠也有了裂痕。清圣不再,至洁不再,唯余满身的疲惫,不解的疑惑,折磨困扰着已到极限的他。
“你,坚持不住了吗?”沙雾中,那个低沉缓慢的声音缓缓传进他的耳朵。“可笑啊,愚昧,污秽,却妄想与吾一争高下。你,从一开始,就错了。”
天之佛受创太深,五感早就逐渐的开始模糊,那人的话在风中传到他耳边时已无法再听清。然而那句从一开始就错了,却深深切切地传进了他的脑海,直接刺进他千疮百孔的心。
“吾,从一开始就错了吗?”他重复着,唇边的血止不住地流淌。“吾……从一开始就错了……”
似乎听到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眼前的人影也由模糊变得清晰起来。那张苍白又冷酷的脸,与自己极其相似的眉目透射着霸气和诡谲。披风在他身后高高扬起,脚下踏过的路,一步一步,如此沉重。
看到他靠近,天之佛拼尽全力想让自己站起来,却再一次半跪在了地上。眉毛因痛苦而微微皱起,即便接近终途依然隐忍着自身的痛苦,似乎已看清,又似乎还迷惘。
那人已经站到了他面前,正低头俯瞰着他。深邃幽暗的眸子流光溢彩,绝美无比,却掩盖不了残酷的杀意和冰冷的厌恶。他看着天之佛,就像在看一个在他脚下挣扎的蝼蚁。
“肮脏。”他从微启的唇边吐出词语。“你,肮脏的令吾厌恶。”
天之佛没有回答,而是转头移开了视线。自他走过来,胸口就开始蔓延刺痛,到现在已经剧痛无比。心脏微微地抽搐着,疼的深入骨髓,甚至蔓延至灵魂。但他已无力去抓紧心口缓解这种痛。
“痛,很痛。”面前的人抬起手按在那人自己心脏的位置,又移开用手指指向他。“你有多痛,吾就有多痛。吾的痛,就是你的痛。”
“魔……皇……”天之佛艰难地说着,又吐了血。伤势扩大,他终于连话也无法说完整了。
“楼至韦驮,”魔皇继续用他那无比低沉的声音说。“美丽的名字,美丽的人。这一刻,你恐惧吗?”
他突然伸出手,猛地掐住了天之佛的脖子,将他缓缓向上提起来。对方被他掐的喘不过气,手中的剑掉在地上,喉咙里也发出了痛苦的声音。魔皇冷冷地看着,手上加大了力度。真美,这绝望的挣扎,这痛苦的容颜,在自己手里接受着应得的折磨。
“住手……”浓雾深处,一个嘶哑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伴随着沙石掉落的声音和浓郁的血腥味。“你……住手……”
“哦?”魔皇将头转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你,还没死吗?还是说,这是最后的力气。”
“楼至……韦陀……”那个声音明显已经到了极限,变得不成调子。“他……是你的……你的…………”
更浓郁的血腥味传来,那个人不再发出声音,气息也越来越微弱。魔皇转头看着已经痛苦到颤抖的天之佛,从他紧闭的双眼到逐渐苍白的嘴唇,终于放开手让他摔在地上。
“是吾的?吾的什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狂笑起来。“那个可笑的名词,可笑!那两个字,给了吾什么?爱,守护,照顾,还是关心?”
他张开手,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又缓缓将它握成拳头。
“都没有,什么都没有。从一开始,他就不配担当这个词。痛苦,绝望,背叛,抛弃,才是他送给吾一生的礼物。吾继承了什么,这张与他相似的脸,每次看到,都令吾更加憎恨。”
他猛然挥掌狠狠地打在天之佛的胸口。对方被他一掌打的向后飞去,重重地撞在石壁上,没等他落地,魔皇就迅速上前将他又按在了石壁上。肩膀和后背的疼痛终于让天之佛发出了一声哀吟。
眼睛里映出那张阴郁的面孔,天之佛看着他,心中的刺痛达到了极点。是错吧,一直都是错,自己是错,那人是错,他也是错。不该执着,更不该动心。三个人,三个极端,彼此仇恨对立,彼此又纠缠不休。事情到这地步,怪不了任何人,只能怪自己当初没有担当一切。
“如果……吾没有放弃你,如果吾相信你,会不会你不是现在这摸样?”他轻声问魔皇,没有愤怒也没有仇恨,语气里弥漫着连他自己都不懂的感情,难受的感觉溢满了眼眶。“吾错了吗……吾错了吧……留着吾血的你,却被吾……”
他觉得难受,想起过往的种种,再也忍不住悲哀,任凭泪水肆虐。迷蒙的眼睛,看不见魔皇的脸。爱那个人吗,也许不爱。但眼前的人,却是血脉相连,比那个人对自己重要的太多太多。
这样想着,他竟无法抑制地伸出手凭感觉抚摸上眼前人的脸。指尖传来冰冷的触感,让本就剧痛的心更加悲怆凄凉。原来他是这么冷的,冷了千年,从身到心都布满了寒霜。
“忏悔,只会让你所做的一切变成彻底的笑话。”魔皇抬手,拨开了他温暖的掌心。“吾不需要你,在将死的时刻怜悯吾,或是怜悯那所谓的过错。”
天之佛无力地啜泣着,靠在石壁上动弹不得。他闭着眼等待那人所谓的审判,却感觉有冰冷的手指缓缓滑过他的脸。睁开眼,他看见魔皇正在触碰他的泪水,让那晶莹粘在指尖,然后涂抹在他自己的嘴唇上。
“没有味道。”他轻声说。“不咸,不苦,无色无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