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正树,对不起……”
被那个称作“母亲”的女人紧紧扼在怀里,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十一岁的狩屋正树绝望地发现自己的哀求无济于事,索性放弃了挣扎,沉默地看着靠在墙角默不作声的父亲。
他尚且还不明白“破产”是个怎样的概念,只知道不过半年时间,家里接连辞退了所有帮佣,取消了他期待不已的夏日度假计划,就连一日三餐,也变成了超市最廉价的便当。
值钱的东西被气急败坏的债主们拿去抵了债,原本豪华的大房子此刻只剩一家三口蜷缩的身影,空旷冷清得能听到叹气的回声。狂风暴雨还在怒号,庭院里去年刚刚栽下的树苗挥动枯黄的枝丫狠狠砸在玻璃上,似乎也想宣泄些什么。因为再也交不起别墅区高昂的管理费了,天一黑,屋内就会变得一片漆黑,仅靠街角路灯的光线,勉强能够看清这个家庭如今惨淡的模样,以及墙上原本有着幸福笑容的全家福。窗外划过一道闪光,紧接着惊雷落下,跪在脚边的女人被吓得又是一抖。
“原谅爸爸妈妈,只要情况一有好转,我们立刻去接你回家。”
“好了别哭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男人长叹了口气,俯身拎起脚边的行李包,试图把儿子从痛哭中的妻子怀里分离出来分开扯手璃,dao家福紧扼腕,“吉良财阀的车子已经停在外面了,趁他们还没有改变主意。”
女人点了点头,松开了手。
“呐……爸爸、妈妈……”
男人的脚步一滞,他已经是多久没有听到儿子这样称呼他了。
“只要家里一有好转,你们就会去接我,对么?”
狩屋抬头,用空出来的另一只手扯了扯父亲的衣角,口气若无其事地仿佛只是出门游玩一天。
“……”
男人不知道该怎样回答,这对于他而言是太过虚无缥缈的承诺,究竟如何才能兑现,他毫无把握。
“那我们走吧!”
不等男人开口,狩屋已经先一步接过行李,转身向大门走去,紧握地拳头将手心攥得钻心得疼。
骗子。
果然都是骗子!
太阳园是孤儿院——从他踏入这里的一刻起就认定了这件事。
尽管管理员吉良瞳子并没有对他的问题给予正面回应,但狩屋觉得自己是明白的,他成了被抛弃的小孩,和这里的其他孩子没有任何区别。比起生活环境的巨大转变,更加令他深恶痛绝的,是十一年来的家庭生活,使得他对“亲人”这个字眼有了太过深刻的记忆和依赖性,以致于在和其他自幼生长在太阳园的孩子相处时显得格格不入,哪怕那两个所谓的“亲人”已经将他像垃圾一样扫地出门,连明知不可能兑现的请求都不屑给出虚假的应对。
但即便如此,无论是日常生活里,睡梦里,还是所有的有意无意里,那些记忆都已深深刻入骨髓,无时无刻不在背叛着他强撑出来的若无其事。
既然伪装不下去,那么不伪装不就可以了么!
狩屋挥手,将凑上来想找他一起去玩耍的小孩子扫到一旁,抱着足球径自去了操场。
伪善。
这是刚刚从电视节目里学到的新词。
狩屋并不认为能有什么词语可以超越“骗”一词的形象直观。因为即使是伪善,只要没有被戳穿,至少它看上去还是“善”的,不像“欺骗”和“抛弃”那样,一切结果直指过程。小孩子的视角很低,正因如此,只要把头抬得足够高,就能看到成年人在自以为是地低头隐瞒时,眼神里赤裸裸的欺骗。
反正孤儿院里的人都是单独的个体,不会再有谁需要谁,所以他无论成为怎样的人都无所谓吧。
这么一想,狩屋忽然觉得自己不可怜了。
日复一日地独自在球场练习着颠球、盘带、射门,没有谁来打扰,也不会有谁来一起训练,将踢进球门的足球捡回来,再射门,再去捡回,循环往复。
然而没过多久他就渐渐发现,场边的树荫下总会出现个年轻的男人,有时上午有时傍晚,时间并不固定,大多数时候只是静静靠在树下看着,站上一会儿便会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