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四夜我又来了。今晚天气很好,月亮好大,要不要跟我出去?我带您去山上瞧瞧,这岛很漂亮哦。四面环海,从疗养院的后门出去,绕过棕榈树林,半山腰种了面包树,走进丛林深处,能看到那里有个祭坛,几年前我发现的。祭坛中央竖着个石像,应该是什么古老部落的神像吧,比这六层高的楼还要高。围着神像的,是一溜的石碑。说是石碑,其实也就是几块石头罢了,下面埋着死在这座岛上的人的尸体,现在应该只剩下骨头了吧。都过了这么多年了。我死后,也会埋到那里去,只是不知道碑上会不会刻上我的名字,我不喜欢用编号来表明身份,我儿子如果来看我,会找不到我的。今天早上,我儿子寄东西给我了,您瞧,就是这个。每天掺一点儿在饭里面,就能睡得很香,我儿子说的。不过我不想睡,睡着了会做噩梦的,我晚上还是喜欢四处走走。休息的时候安然拉着我去走围墙。她穿了她自己缝的羽衣,羽毛都是我们抓山顶的乌鸦拔下来的,黑得发亮。安然站在白色的围墙上,我就站在下面朝她招手,风吹起她的羽衣,轻飘飘的,像鸟儿一样。她的羽衣底下什么也没穿,像古代的朝圣者一样神圣,她脸色还是那么白。太阳很大,阳光从她身后射过来,您可以想象神灵降临的光芒。那一刻我满怀虔诚向她张开双手,她冷漠地说:“孙南余说了,我其实是个人。”我说:“我怎么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跟你说的?”安然很得意地说:“我拨开他的假发的时候,看到他脑门上写着‘我是一个人’。”我想冲上去安慰她,但我也才刚刚明白她是一个人这个深奥的道理,我不知道应该对她说什么。她在围墙上向我招手,然后她就飞下来了,张开翅膀,飞舞着落到地上,落到我的脚边。她以为她自己是人,可她忘了人是不会飞的。她已经认定她是人了,当然就不会飞了。这个傻女人,她被孙南余骗了。我靠近您一点,行么?外头风大,吹得我头发都要乱了,要是打了结,明天姐姐们帮我梳头时会把我整个头皮都剥下来的。是真的,上次住在五楼的一个留卷卷发的女人头发梳不顺,就被一个姐姐一梳子挖下去,连皮带肉扯了半块头发出来。我没了头发会很丑的,那样的话我儿子就会嫌弃我了,您能帮我梳一下吗?没有梳子也没关系,用手指就好。............嗯,您的手指真长,骨节分明,保养得很好啊,指甲也开始长了。帮我把白头发拔掉吧。您笑什么,啊,也对,拔光了白头发我都快变秃头了,还是不用了。谢谢您帮我梳头发,可以了。您很爱您的女朋友吧,不然也不会为了她杀人了。啊,对不起,我不应该说这个的,我向您道歉。我总是这样迟钝,真是很抱歉,请您多包涵。您说,我到底是什么呢?大概勉强能说是个人吧,因为我不会飞。可我儿子最后一次跟我说的话,就是,我不是人。照他那样说,我到底是什么?我都糊涂了。我常常在想,如果我是鸟就好了,那样的话我就能够穿过这片海区飞到我儿子那里去,不过也有不方便的地方,鸟的身体没办法抱他啊,真是苦恼。难道要用那个鸟喙去做?啄进去也不知道舒不舒服,可能还会出血,要是没能伺候好我儿子,会被他一脚踹下床去的。有人!让我蹲下来。呼,好险。是巡夜的姐姐们。要是被她们发现我偷跑出来,会将我倒吊在悬崖边的,脑充血很伤IQ,我不想变笨。好了,我要回去了,谢谢您肯听我的胡言乱语,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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