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授权

接近傍晚时分，顾飞比平常早些从学校回到家。
　　他踏出电梯，从背包里翻找出钥匙插进门锁。本该存在的开锁声并没有响起，手感告诉他门是开的。
　　可能性有几种，像是小偷。不过这并不是顾飞认为最有可能的原因。他摸摸头开门走进去，反正只要小偷没枪，他也没有打输的机会。
　　屋内一片凌乱，“就像”遭过小偷。
　　是啊，“就像”。门口多出一双名牌皮鞋、客厅里玻璃桌上还放着没喝完的咖啡，下面的水渍已经干了。垃圾桶里多了一些不属于他的杂物、地毯上残存行李箱拖过的痕迹，而一件西装背心被丢在沙发椅背——而那个尺寸绝对不是他的，他没这么纤细。
　　很快的，他发现那个在地毯上留下痕迹的罪魁祸首，那只行李箱稳稳地放在他卧房门口。
　　顾飞拿起椅背上的西装背心，下面还压着一条领带。他拉着行李箱走进卧房，看见一个人蜷曲躺在他的床上。
　　床上的人身型有些消瘦，黑色的发丝散落在白色床单上，身上衬衫被压出皱痕，而棉被早被踢到床下。公子躺在正中央，背对顾飞抱着泰迪熊在睡觉，模样有些像小孩，小孩那般的无害。
　　顾飞思考是不是要把他踹醒。
※
　　泰迪熊胸前的缎带被公子压出扭曲的形状。这只熊是细腰舞送顾飞的，在他生日那天，也是他们第一次网聚的那天。
　　他们打着庆祝的名义在外头大吃一顿，是吃到饱的烧肉。但顾飞觉得公子是喝到饱的，当然，他忘不了服务生看见公子面前那堆铝罐山的表情。
　　得知顾飞生日的大家，老早就打着要来顾飞家续摊的主意。顾飞没意见，难得热闹也好，反正胆敢跑来他家续摊的都是熟识。即使如此，来的人也颇多。
　　当然，那个未成年的早被顾飞赶回家了。好歹是个老师，他可不会让高中生超过十点还在外游荡。
　　顾飞住的地段不是靠一个体育老师的微薄薪资能扛的起的。进门就能看见的环状落地玻璃窗、抬头就是特殊造型的灯饰，加上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的音响、开放式厨房里的酒柜放满昂贵美酒，与简洁有力的装潢和各种摆饰，让战无伤直接用脏话来表达他内心的赞叹。
　　之前游戏里要说顾飞有钱还有人不信，而现在是不得不信。
　　很快的，有些人对柜子里的美酒起了好奇心，试图询问顾飞，而顾飞得尽全力才能阻止瞎起哄的众人打开酒柜。
　　他能预见被打开后的悲剧，而且悲剧所导致的苦难是难以消弭的。
　　公子为他辛苦付出赏个白眼，迳自拉开冰箱拿出一打啤酒，而剑鬼也扬扬手中一袋便利商店铝罐。
　　其实谁也不在意喝不喝得成那柜酒，但还是有些失望。有人偷偷瞄了眼公子，却发现那神似女人的漂亮脸蛋闪过一丝松口气的表情。
　　战无伤拍拍顾飞的肩膀，首先隔空对公子敬酒。
　　客厅中央凹陷的环状空地散落空罐，大型电视里拨放的是从柜子里搜出的动作片，但老早就没人在意。剑鬼正在沙发上撑着头和云襄商量什么，而顾飞刚从一旁厨房泡了壶新茶出来。
　　往前走几步，顾飞感受到有人在注视自己，想了想停下动作，转头问道：
　　“怎么了？”
　　“我已经很小心了。”细腰舞两手一摊，想给顾飞惊喜的计划，开头就进行得不很顺利。
　　她从背后拿出一个大纸袋向前递。
　　“呐，生日礼物。”她对着顾飞眨眨眼，“生日快乐。”
　　顾飞将托盘放在木桌，从细腰舞手中接下那个大袋子，里头放着包装精美的礼物，最下面还放着盒子。两份礼物。
　　他微笑地说谢谢，顺手想放在那堆礼物区里，但马上就被细腰舞制止。
　　“喂喂，要拆开啊！”
　　“不介意？”
　　“介意什么，就是要你拆。”细腰舞说，显然对自己送的礼物抱着很大信心。
　　“喔。”正巧路过的公子手拿着酒杯，嘴里嘟囔一声显示他的兴趣。
　　他的目标明显是在冰箱，但现在他兴致盎然地停下来看顾飞拆礼物。
　　这家伙今天替精致酒柜里的兄弟们添了三个新夥伴，但顾飞觉得那三只迟早也会被公子喝光。

顾飞先拿起盒子要打开，但马上被细腰舞阻止。
　　“先拆这个，手脚快一点。”细腰舞指指那个不规则形状的大东西。
　　经她催促，顾飞只好转而打开上头绑得漂亮的结。送礼的人最大，特别是这位姑娘。
　　当顾飞拉开包装还在研究那是什么东西时，就听见公子在一旁说：
　　“送的真好。”
　　细腰舞没说话，但脸部的表情让顾飞觉得不大对劲，那看起来有点扭曲。
　　顾飞皱皱眉仔细往下看，这才看清礼物是什么。
　　“嗯，这是？”顾飞拉起毛茸茸布偶的耳朵，转一圈。他深刻地认为，刚刚公子的称赞也是揶揄的一种。
　　“泰迪熊啊。”细腰舞极力忍着以免笑出来。“可爱吗？”
　　“看出来了，它是很可爱。”顾飞觉得细腰舞很像在预谋什么，但还是问了：“你是不是拿错礼物？还是把别人的装一起给我？”
　　“你觉得老娘我会弄错吗？”细腰舞说，她终于忍不住大笑出来。“特地买来送你的，喜不喜欢啊？”
　　“我能说不喜欢吗？”
　　“当然不行。”细腰舞接着拆开盒子，从里面拿出一台即可拍相机，要顾飞抱着泰迪熊拍一张纪念照，而顾飞在细腰舞的逼迫下乖乖照做。当然，细腰舞的要求绝对不只单纯“抱着”这个动作。
　　接着她在顾飞脸部表情极度不自然的照片下方写下生日快乐。
　　“它可是限量生产。”细腰舞指指泰迪熊说，“你不知道我买这个花多大力气吗？”
　　“是是是，辛苦你了。”顾飞尴尬的笑着，手里还捏着那张照片。
　　“我觉得它和你挺搭的。”公子从他手中拿过照片给了评价，顺手替细腰舞签上日期。
　　“我也是这么觉得，我看到它马上就想到你。”细腰舞点点头。这让顾飞说想讨砍的话语硬生生吞回肚子。
　　看见顾飞鳖屈的脸，细腰舞用力拍拍他的背说：“这有什么不好的，不过真的礼物是这个。”
　　她将顾飞和公子一起拉过来，用相机帮三个人自拍，照片马上就出来了。
　　“实用吧！”
　　“真的。”顾飞笑着收下相机和冲出来的照片。“谢谢你啦。”
　　顾飞将礼物放好后，转头向客厅里的人叮咛说：“开车的记得不要喝酒。”
　　但最后除了他叮咛的对象外，醉倒一片。和几个开车来的人合力送人回去后，顾飞还真不知道自己要不要为他们没吐在车上感到庆幸？或许下次他该补句没开车的也不要喝到烂醉。
　　“那么，我也走了。”最辛苦的莫过于剑鬼了，明明自己也差不多，仍硬是打起精神帮顾飞解决这些醉鬼，到头还得自己打车回去。
　　目送剑鬼搭上计程车离开，顾飞转头上楼去才想起他们忘了谁。
　　他们还真的是忙得头昏脑胀才能忘记那个大魔头。
　　其实他不介意双人床旁多个人睡，老实说这张床大概能塞下两个正常人，但他非常介意有个酒鬼当单人床躺在上面。这家伙居然偷偷溜进他的卧室里，现在躺在顾飞床上睡得正舒服。
　　“喂。”顾飞试图叫醒公子，但公子除了身体动一下外，没有其他反应。喊到最后，他放弃送公子回家的念头。他现在也真够累了，即使知道公子家在哪，抱着一个酒鬼下楼再送他回去的活他才不想干。拿对方没辙的顾飞只好在沙发上度过当晚。
　　因为公子确实地占据整张大床。
　　“早餐。”顾飞端着白瓷盘子放在穿着与昨晚相同的公子面前，刚从浴室刷牙洗脸出来的公子看起来有些宿醉。
　　“要不要帮你买醒酒药？”
　　“免了，我不需要那东西。”公子抹抹脸，将掉落的发丝拨到后面，用橡皮筋绑上短马尾。
　　“你是不是该说什么？”顾飞倒杯牛奶给自己和公子，将牛奶冰回冰箱后，在公子斜边的位置坐下。
　　“辛苦了？”
　　看顾飞的表情，显然对公子的疑问语气有些不满，但他只是沉默地看着，并等公子继续说下去。
　　“你可以把我从床上踹下去，我不介意。”公子温柔的微笑，好似他真的不介意。

他用刀叉私条慢理的将荷包蛋切一小块送入口中，就像个绅士。但绅士并不会酒醉躺在别人家床上，隔天宿醉起来连声抱歉都不说。
　　“我也不介意。”顾飞低头狠狠地切培根，他早该把他踢下床的。
　　他眯起眼睛看公子，接着说：“下次我会记得。”
　　“那我能多住几天吗？”
　　“我有听错吗？”顾飞是真的感到错愕才这样问。
　　“给个理由。”
　　“你家床比较好睡？”
　　“还在酒醉是不是？”顾飞呼一口气。
　　他试着从公子脸上找出公子的计谋，但只看见公子那双明亮的眼睛直直瞧着自已，彷佛他能蛊惑对方答应他的要求。
　　“我不接受一个醉鬼占据我原本的位置。如果你再这样我会把你赶出去。”
　　公子听见顾飞的回答后并没有说话，只是嘴角又勾起个漂亮弧度。
　　这让顾飞感觉有些难过，公子总是能在每次他说教时给个完美回避。越是熟识后，他发觉自己越是对公子没辙，这其中有很大的可能是因为公子更明白顾飞在每件事上的底限在哪。
　　公子半眯着眼看向顾飞。几分温柔中，他还是掌握不住公子心里又放了多少恶趣味。
　　这形容很怪，但公子笑容让他想到那颗糖。很久很久以前，顾弦塞给他的那颗充满色素的糖果、在顾老爹口中由化学恶意构成的那颗糖果。
　　公子勾起的嘴角让他回忆起那颗糖的滋味，甜甜的，又充满毒害身体的化学药剂。
　　天光透过玻璃窗撒在公子身上，替他描出微亮的轮廓。这种朦胧感就像那颗半透明的结晶，顾飞还记得透过它所看见的另一个世界。
　　其实顾飞有点怀念那颗糖，但现在的他再也找不到了。
他在心底甩甩头，将这些多余又莫名其妙的想法抛开，接着对公子说：
　　“我挺介意你昨晚没洗过澡躺我床，还把我位置睡去了。”
　　“你什么时候有洁癖了？”公子半眯的眼睁了开来，长长的睫毛随着公子眼睛眨啊眨的上下搧动。
　　顾飞第一次发现原来男人的睫毛能长得这么明显，就像装了假的。
　　“这不算吧，你可是喝醉躺在上面，而且床单我可要自己洗。”顾飞明白公子家里样样都有人服侍。“除非你来，不然我不建议你这么做。”
　　“所以说你原本打算睡我旁边？”
　　“如果你没有这么确实的当单人床倒在上面。”
　　接着顾飞耸耸肩，继续说：“我家就那张床，我不会再睡沙发。”
　　“可我不想在告知的情况下还被踹下床。”公子说，装出一副无辜样。
　　“我们能一起睡。”顾飞说：“还是说这样你介意了？”
　　公子对顾飞翻个白眼，起身自动的往冰箱走去，经过顾飞身边轻声在他耳边说——
　　——怎么会呢？
　　这搔得顾飞有点痒。
　　“喔对了，”公子自背后替顾飞将牛奶加满，微笑说：“谢谢你捍卫我的酒柜。”
　　这还真是个糖果般的微笑，顾飞想。
　　其实在这之前他们彼此就有所来往，那酒柜就是个很好的证据，只不过公子只是偶尔在顾飞床上假寐，而没有实际上的过夜。但在这之后公子莫名其妙地有了顾飞家的钥匙，如同他能在公子家来去自如不必报备般。
　　不过差别在于他很少拜访位于郊区的豪宅，而公子一天到晚往这里钻。这让顾飞原本空旷的衣柜多了许多衣服，从比例上看，彷佛这里才是公子真正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