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章·上元灯节 作者：若颜
      她再一次踏上这汴河一侧的州桥时，已经是三年之后了。
      元宵节上下数夜，金吾开禁，普天同乐。入夜的州桥更是热闹非凡，绵延数里长的花灯闹市将整个州桥映得如同白昼，繁花簇锦。现今天下虽不太平，但人人面上均是喜气洋洋，衣着鲜亮，人来人往不绝如缕，倒也映出一番盛世气象。
      清商下了轿，漫无目的闲步走在这阔别数年的繁华之地，听得耳边不绝于耳的喧嚣之声，一时间竟有些满目迷离。低头看住袖中的手，和指间握得紧紧的几张纸笺，恍惚间又是一阵失神。
      自那日在亭中一别，如今，已经三年了。
      清商看着眼前缭乱的花灯，不经意地想着，心思竟有些不定起来。
      捧起一个花灯，她定了定神，看过去，那花灯上画的是一个书生站在桥边，撑了把二十四骨的油纸伞，痴痴的等人，河水已经漫到了他的膝盖，那书生犹自自伞下望着远方，脸色痴痴的等候。正想着这是出自什么典故时，陡然听得旁边有人说话，手中一颤——那花灯便直直的掉了下来，砸上了她的脚面，又滚到旁边，被人一脚踩得粉碎。

      妃色的衣袖落在白色的衣上，那是个淡淡的女子，并不见得如何美丽，只不过一见，便让人生出温暖之意，像是让人见了一簇烛焰，不夺人眼目，却让人安心的女子——竟让清商的心里有些不自在起来。
      “公子的气色看来还好，只是脸色有些弱寒，如今夜深了，如何不多加些衣物御寒？”——见了面，却竟然寻不出话来，只得寒暄了几句，便把话题转向了那在背后掌着他的轮椅的女子。
      知道了她原来名叫小灯，是他的同门，也是个通晓医术的。妃色衣裳的女子听得她的名字，双眉一动，目中透出绝大的惊喜。
      “是温家的清商姑娘么？”
      清商含笑一礼，道：“正是。区区薄名，倒教姑娘见笑了。”
      她转眼看着那在轮椅上安然静坐的白衣的公子，却略微怔忡了一下。
      他有些变了呢……
      许是这繁花簇锦的灯市柔了他的眉，许是在跳百绳的童子的欢笑声清了他的眼，许是那在空中绽出千万朵灿菊的烟火亮了他的颊，扫淡了孤傲的青，冷峻的白。
      ——见了她，似乎也有些欣喜，目中透出一点悦色，也是隐冷的，便如他的人一般。

      清商的眼神莫名地黯淡下来，低下了头，自袖中摸出一张两寸见方叠得整齐的纸条来——递了过去，脸色淡淡的道：“原本是想送到神侯府去，既然在这儿碰见了，倒也用不着多走这一趟。小灯姑娘既然是同行，那再好不过了——这几张药方你看一下，我想成公子当是用得着的。”
      小灯看了无情一眼，见他并没有推却，知道无情信任眼前这个温家的女子，便接过那叠得极为精细整齐的纸条，窸窸窣窣的展开了，只看得一眼，便眼前一亮，忍不住的低呼了一声。
      “呀！”

      那是三张整洁如新的薛涛笺，一体用蝇头小楷写着的竟然都是药方——天地，角头，行间俱是挤得密密麻麻的都是注释，从如何煎制，兑水几分，何时加入哪些药物到服药的时辰，服药份量早中晚如何不同都详细的纪录其上，半分差池不得。更有一张专讲针炙，专对双腿气血运行，每个穴位用哪种力道手法推拿针炙，加以哪些药物辅治，无一不在其上。
      小灯越看越是入迷，竟当场捧了药方，细细研读起来。无情见了她的神色，便知这药方得来不易，道：“劳姑娘费心了。”
      清商站在一座花灯前，不转眼地看着上面所画的垂髫童子，似是看入了神，心不在焉的答道：“不过是在我家的书楼里偶然发现了几味药方，便摘了下来，聊尽绵力罢了。公子曾是我的病人，清商再是不肖，也不敢堕了我家的声名。”
      正读着药方的女子忽地抬起头来，眼色淡淡的看了她一眼。清商竟被那双清澈的眼睛看得有些心虚，便掉过了头去，聚精会神地看着远近的花灯。

      小灯见她不语，便也不再说话。其实这药方如此详尽备注，不花一年数载的功夫仔细推敲细研，断断不成。更何况其中几味药物乃是她闻所未闻，不知是清商花了多少心力查阅古方，再详加体察，数百次试药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