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响起了《黍离》的乐声,扶苏想起了与文姬的种种过往,更是沉默不语。文姬当算是,他的红颜知己了吧。
人生一知己,难得。
而今,却与她,天人永隔。
七日之后,依着子雪的遗愿,下葬了。扶苏亲临丞相府主持丧仪,(当然没少挨言官的骂,不合礼数,不过这算是一种很高的荣誉了)
今日他穿了一套白色的丧服,表示为自己的老师服丧。一番忙碌,将棺椁入土为安,才回到丞相府。之后和现代有些相似,大家在一起吃饭,然后散席,回家。对于帝国而言少一个丞相,不过似乎也没什么,因为想要得到这个位子的人,太多了。
结束了?似乎一切都结束了。
扶苏怀着这样的心情,漫无目的地在丞相府中走。小桥流水,楼阁水榭,文姬将这里布置得极为雅致,如同她自己。
只是可惜,今景如昔,伊人不在。
他随意进了一间屋子,好像是文姬的书房。文丞相爱书,是天下皆知的,书架上,竹简码得整整齐齐,一看就是极细心的人,也是分了类。当然,少不了那架“碧波听卉”。书桌上,只摆了一卷书简。他一时好奇,走近看,是一卷医书。
这倒是怪事,文姬是儒家弟子,无事看这些医书做什么?打开,一封帛书飘然落下,他拾起看了一下。是文姬寄给她兄长的,但只是没头没尾地写了几句话“身为国家重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乃是本分。转行又写,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按说这是一封普通的家书,但他,为什么,总觉得,这和子雪的死有关?抑或说,为何他总觉得,这是一封,绝书?
再看那医书,有一简似乎略有松动,看来是常被主人翻阅。他想要把那书卷补订一下,此事他看文姬做过多次,倒不陌生。却,不经意看见了,竹简上所书的内容“苗疆密蛊,夺多人命而不察,配方:……”
文姬身为丞相,看这东西做什么?谋杀自己?扶苏立马否决了自己这个荒缪的想法,文姬一向以天下为重,对自己又是忠心耿耿。更是因劳累过度失了性命……不,等等,文姬,文姬她莫不是用来自尽的罢?
扶苏马上让人招文姬的侍女来问话,从侍女口中得到的,倒叫他,要狠狠赏自己几巴掌。
“小姐说,她是帝者之师,一死,天下必然要为她服丧,而陛下应会知道机遇已至,命二品以上亲自到场吊唁,这样,陛下就有机会生擒了胡亥。陛下,也就不会再忧心了。我问小姐,她怎么肯定陛下一定会如此下旨?小姐没有再直视我,只是浅笑着低语:‘陛下,从来不让我失望。’”
是吗?你竟这般相信我。
扶苏想起了那句话:“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
文姬,你是个好丞相,好知己。却又唯独是个,不懂爱惜自己的人。
“但,就算小姐没有用这方法自尽,她也不会久存于世。”侍女咬了一下唇,她用了很大的决心,才决定说出来。“为何?”扶苏自然是很奇怪的,他暗想:文姬啊文姬,朕是不是太不了解你了。
“小姐本就在三年前受了重伤,武功尽废。那样一个文弱的人,又怎耐得住日日鞠躬尽瘁,不休息分毫,自是撑不住的。”侍女越说越激动,竟不顾礼节,声嘶力竭了起来,“至于小姐为什么会受伤,那也是为了陛下!陛下当年亲征陈胜,却不知胡人虎视眈眈。匈奴派一支骑兵在后方突袭陛下,形势危急,小姐只好亲往战场,用一曲《秋风谡》将他们击败,但那曲子极费内力,小姐被流矢射中,才会如此!”……
遣了侍女,他一个人发愣:三年前,他刚把国家稳固了些,开始平叛。
“陛下,您看,这是一支匈奴骑兵,若是对我军不利,则……”那是他的另一位老师,已与他真正的师父颜路归隐山林的张良。“既不知其来意,就不用那么心急,我们当前的首任,是平定叛乱。”他当时是这么说的,意气风发之情,溢于言表。
一日他与张良从营外侦查归来,听到士兵们说:“刚刚有一支匈奴骑兵突袭,却突然风沙大作将他们围住,其中似乎还杂着琴音,我们往崖上看,见到一位水色儒袍的女子,面容如同天女一般,正悠然抚琴。我们想这一定是仙人相助。果然,风沙和琴音退去后,匈奴人都是掉盔卸甲,狼狈不堪。”士兵们一边说,一边笑,说陛下是贵人,有天人助。他当即对众将说:“既有天人相助,我等何惧?发起总攻!”
那一战的确击败了陈胜。他赢了。只是,代价是……
文姬的心血,他不知道的太多。而天下,却只有文姬懂他。
走出丞相府,不知何处又传来了《黍离》乐声。彼黍离离,彼稷之苗。 行迈靡靡,中心摇摇。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之穗。 行迈靡靡,中心如醉。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之实。 行迈靡靡,中心如噎。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当年周王亡国,才有此感慨。而今日自己贵为天子,手握整个天下,却连自己知己的性命都保不住,真是令人悲叹。
突觉胸口一阵腥甜,又依稀传来耳边人的叫喊:“陛下!陛下!传太医,快传太医!”
不久宫中传来消息,“二世扶苏,驾崩于朝堂。”
文姬,若生不能相守,便让你我,相见于忘川。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