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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迭香》

只看楼主收藏回复

师太亦舒长篇小说迷迭香..
很好看的一部作品~
如果看了她的第一部作品
你还想看第二部..第三部...
想一直看..
我从初中时代就开始看她的书,
至今百看不厌..
奉献给大伙儿们共赏
有相同爱好者看完共同探讨最好..


1楼2007-03-27 14:54回复
    历久不渝。
     你别说,这样的打扮也有好处,至少看上去舒舒服服,永远不会叫人吓一跳。
     但是今天,她迟疑了。
     明明放着许多要事待办,余芒却决定出去为衣橱添一点颜色。
     不敢大胆尝试色彩也是她一贯的弱点,难道今日可以扭转局势?
     她推门进一间时装店,售货员一迎出来就知道她是谁,但只是十分含蓄地微笑。
     余芒见到架子上挂着一件鲜橘红色钟型大衣,身不由己伸手过去,店员立刻服侍她
    试穿,并即时赞日:“皮肤白穿这个最好看。”
     “配什么衣裳?”
     “大胆些,衬玫瑰紫衣裙,斯文些,我们有套乳白的百捂裙。”
     不知恁地,余芒一听,心中无比欢喜,她在店中竟消磨了个多小时,与那知情识趣,
    玲珑剔透的店员研究起色彩来,情不自禁选购一大堆时装。
     余芒只余一点点保留,她问那大会做生意的店员,“这些衣服明年大抵是不能穿了
    吧?”
     那女孩子失笑,“明年,谁关心明年,我们活在今天。”
     真的,余芒说,“全部包起来。”
     手提无线电话嘟嘟地响,工作人员怀疑导演失踪。
     店员乖巧地说:“余小姐,我帮你送到府上去。”
     “此刻我穿这一套。”余芒指一指最先挑的深玫瑰紫衣裳。
     走到街上,她觉得最自然不过,蓝白灰固然十分清雅,颜色世界却最能调剂枯燥心
    情。
     天性疯不起来的文艺工作者生活最最沉闷。
     余芒虽无惊人智慧,却有过人理智。
     她站在马路上等计程车,有一辆白色跑车正停着等人。
     余芒一呆,这辆车是谁的,恁地眼熟,在什么地方见过?
     五十年代圆头圆脑老牌精选式样,在爱车人士眼中,自有不可抗拒的魅力。
     余芒本身不开车,拍戏时多数租用十四座位面包车,她对名车亦不感兴趣。
     但是这部车子例外,她对它有极大的不知名亲切感。它到底是谁的车子?余芒皱起
    眉头细想。
     她踏前一步想看清楚号码。
     司机是一个年轻人,抬起头来,忽然看到车窗前惊鸿一瞥的玫瑰紫。
     他情不自禁,黯然轻呼:“露斯马利!”
     余芒已经听见,看着他,狐疑地问:“我认识你吗?”
     那年轻人看清楚余芒的脸,呆半晌,“对不起,我认错人。”
     “我名字的确叫露斯马利。”
     年轻人歉意地微竿,“多么巧合。”
     “慢着,”余芒脑海中忽然浮起一丝记忆,“你姓许?”
     年轻人马上答:“一点不错。”
     “你是许仲开。”
     年轻人端正的脸上露出讶异的神情来,“阁下是哪一位?”
     “你刚刚叫了我的名字。”
     “露斯马利?”
     “正是在下。”
     “但是,你并非我认识的那个露斯马利。”
     余芒只觉得现今吊膀子的手段越来越新。
     “你那位迷迭香姓什么?”
     “姓文。”
     “呵,我姓余,你刚才为什么叫我?”
     那许君呆半晌,才小小声答:“因你穿的衣服,这是她最喜爱的颜色。”
     余芒笑笑。
     有些人一辈子都在恋爱,叫人羡慕。
     “余小姐,你又怎么会叫得出我的名字?”
     余芒侧头想了想,一定有人介绍过他俩认识,在一个酒会?要不就是晚宴,可能是
    茶会,她认识的人十分杂。
     尽管许某看上去完全是个正经人,余芒却不愿再同他继续搭讪。
     她翻起大衣领子,朝他笑一笑,见有辆空计程车驶过来,便跑过去拉开门跳上去。
     那年轻人急急下车来叫:“我送你好了。”
     计程车已经一溜烟驶走。
     这个时候一位美貌中年女子唤住他,“仲开,你在叫谁?”
     年轻人回过神来,“啊,阿姨,我等你呢。”
     美貌女子脸色沉重地上了车。
     年轻人犹自怔怔地。
     那边厢在汁程车中,余芒已在手提电话中被请位同事抱怨得魂不附体。
     制片问:“导演,你从来不迟到,你没有什么意外吧?可需要救驾?”
     余芒看看手表,奇怪,才迟了三十分钟,这些人干吗都似开水熨脚,会议正式开始,
    也不过是喝汽水嚼花生穷聊罢了,讲十万句话也抽不出三句精萃。
     余芒沉思,到底在什么地方见过许仲开?
     对外型那么优秀的男生应当印象鲜明才是。
     车子驶到目的地她还没有想出来。
    


    6楼2007-03-27 14: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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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岛道三号,刚才那位美妇如果是文太太,那么,文小姐必定是位美女。
       可是,余芒就是弄不清楚,整件事同她有什么关系,她怎么会对一个陌生女子的世
      界似曾相识,无限依依,继而邂逅她的两位异性朋友。
       余芒搔搔头皮,她可能不是神经衰弱,可是,又怎么解释这种现象?
       余芒终于问:“文小姐叫什么名字?”
       于世保一怔,“你认识思慧?”
       余芒摇摇头。
       于世保松口气,“又是许仲开告诉你的吧?”
       “仲开不是那样的人,仲开从来不说别人是非。”
       于世保气结,“许仲开永远是忠字牌,每个人的心都朝着他。”
       她叫文思慧,余芒有渴望见她的冲动。
       但当时她只笑笑,“你尽管去探访她,我先到巴黎路喝咖啡。”
       “我陪你。”
       “你不是约了人吗?”余芒讶异问。
       “既然碰到你,再也不会让你走。”
       说得这样严重,余芒倒有点手足无措,她在男女关系上经验危殆地不足,故此一向
      不敢大胆起用爱情题材,偏偏在现实生活上,又大大遭到考验。
       “来,跟我来,我们一起向文伯母打个招呼,然后到巴黎路去坐。”
       余芒忍不住打趣他,“新旧女伴都碰到一块,倒是不怕我们对你反感。”
       于世保转过头来,意外得睁大双眼,“你并不知道思慧的事。”
       余芒的确不明所以。
       于世保沉默一会儿再说:“不知道更好。”
       余芒不忍探秘,英国受教育的她沾染了英国人特别尊重他人私隐的习气。
       “来,我介绍我表姨给你认识,你会喜欢她,她也会欣赏你。”
       余芒有点被催眠那样尾随于世保到三号按铃。
       大门一打开,于世保便过去吻那美妇人的脸颊。
       那位正是文太太,再度见到余芒不禁笑道:“余小姐原来是在等世保。”
       “你们见过?”于世保又有意外。
       文太太说:“余小姐鼎鼎大名,人人皆识。”
       余芒正待客套两句,却听得于世保深有含意他说:“那,余小姐莫白担了虚名儿才
      好。”
       此言一出,余芒倒对于世保刮目相看,此人确实聪敏过人。
       他们不避外人,就谈起家事来。
       文太太说:“下个月我决定走了,再留下来也没意思。”脸上有淡淡愁意。
       于世保居然默默无言。
       文大太又轻轻地说:“我与思慧,一直并不相爱。”
       于世保握着双手垂着头,仍然噤声。
       文太太振作起来,“你同余小姐去玩吧,别挂念我。”
       “阿姨,”世保忽然笑说,“你看余芒有没有一点像思慧。”
       文太太也笑,“怎么会,思慧哪里有余小姐的聪明才智,我看过余小姐拍的电影,
      优秀无比。”
       于世保怜借地注视余芒,“阿姨你不晓得做导演的人有多刁钻。”
       余芒苦不能插嘴,只得干瞪眼。
       “我上去把东西给你。”
       文太太上楼去了。
       余芒打量屋内陈设,只觉一草一木,无不熟悉,好像是她上一套戏的主要布景,日
      日夜夜拍摄了几百个镜头,无论自哪一个角度拍出去,都不会出错,这间小洋房也一样,
      蒙着她双眼都可以指出书房在走廊尽头,所有窗户都朝南,台阶上瓷砖是新铺……
       然后,她的目光接触到走廊墙壁上的几幅速写画,余芒呆住。
       画上右下角签名字体纤纤地往右斜:露斯马利。
       余芒耳畔嗡地一声,这明明是她的手迹,怎么会跑到文家来?
       再看仔细画家署的日期,作品完成期在两年前。
       原来是余芒抄袭文思慧,不是文思慧抄袭余芒。
       真是跳落黄河洗不清。
       难怪许仲开会说她们两人风格相似。
       余芒猛然抬起头来,发觉于世保的脸近在咫尺,她不禁轻轻颤声问道:“这是怎么
      回事?”
       于世保答案很合理,“不管是怎么一回事,这次我决不会败在许仲开手上。”说得
      很坚决,像是对自己的誓言。
       余芒有一阵晕眩,适逢这时文太太自楼上下来,世保在她手中接过一只小小盒子。
       余芒借此机会松一口气。
       文太太凝视余芒,想把她看个究竟,但终于没有发表意见,她把两个年轻人送到门
      口。


      18楼2007-03-27 1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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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事情,你也都知道?”
         世真笑着颔首。
         余芒深觉不值,“你们这一伙全是自幼一起长大的表兄弟姐妹,自然没有秘密,我
        却是外人。”
         世真天真地答:“我们需要新血。”
         余芒啼笑皆非。
         话还没说完,思慧的母亲文太太到了。
         余芒与于世真连忙站起来。
         文太太笑说:“昨日世保陪我去看了余小姐的新片,世保说想多多了解余导演。”
         余芒有点宽慰,至少多卖掉两张票子。
         文太太并没有坐下,余芒立刻知道雅意,“我有事先走一步。”立刻告辞,好让人
        家说正经话。
         她走了很久,文太太才说:“仲开同世保都告诉我余小姐像思慧像到极点。”
         世真问:“是为了那样才喜欢她吗?”
         文太太笑一笑,“开头也许因此吸引了他们,现在,我认为余小姐自有她的优点。”
         “她是城内非常有名气的文艺工作者之一。”
         “世保也如是说。”
         “你觉得她像不像思慧?”于世真问姨母。
         文太太苦笑,“我是个失败的母亲,我与思慧不熟,我竟不知思慧有什么小动作,
        我不觉得像。”
         世真却轻轻说:“有时神情真像得离奇,骤然看去,吓一跳,仿佛就是思慧。”
         “怎么可能?”文太太抬起头,“思慧是无望的了。”
         “每一天都是一个新希望。”世真鼓励姨母。
         “世真,年轻真好。”
         世真低头不语,两人语气中沉郁气氛拂之不去。
         得为生活奔波的人又自一种说法。
         余芒与工作人员会面,大家坐在长桌前,均默默无言。
         副导演小张说:“是剧本写坏了。”
         余芒苦笑,“即使是,导演罪该万死,居然通过那样的本子。”
         制片小林说:“宣传不足够,毫无疑问。”
         “不不不不不,”余芒敲着桌子,“是我拍得不够好。”
         “导演何必妄自菲薄。”
         “总比往自己脸上贴金好看些。”
         “我们又没叫老板赔本。”
         余芒说:“替老板赚钱是应该的,打和已经理亏。千万不要以为不赔本就是英雄。”
         小林摊摊手,“我们已经尽力。”
         “还不够好。”
         “多好才是够好?”众女将都快哭了。
         余芒想一想,“每一部都比上一部好,已经够好。”
         “我们并没有做得比上一部差。”
         余芒摇头,“你饶了自己,观众必不饶你。”
         “那该怎么办?”
         “我不知道,我只有两条路走,要不改行教书,要不拍好下一个戏。”
         小林说:“只怕外头那些人脸色突变。”
         “那么快?”余芒说,“那更要努力。”
         多现实。
         余芒天生乐观,不要紧,她想,过两日扑上来打躬作揖的,也就是这帮反应快的人。
         虽然这样看得开,笑容仍是干干的。
         散会后,独剩小林及小薛。
         小林掏出一包香烟,大家静静坐着吸烟。
         很想说几句话互相安慰一下,终于没有,过一会儿她们拍着导演的背离去。
         余芒比什么时候都想去教书,只是不够胆子说出来。
         终有一日,当她坐在校董面前,要求人家赐一教席的时候,人家会说:“教电影?
        不对不对,敝校只需要体育老师。”
         还是章大编剧聪明,匆匆跑去结婚,创作生涯原是梦,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余芒取起小薛交来的一稿细看,只觉好得无边,心头略松。
         过一刻,她又踌躇起来,不少先例告诉她,许多前辈,曾经红极一时,忽然之间,
        作品不再为群众接受,脱节而不自知,又何尝甘心,还不是照样推说,大众心理太难触
        摸。
         这样推想下去,真会疯掉。
         余芒埋首进大沙发,呻吟不已,此刻她身上穿着新买的时装,多一分嫌阔,小一分
        嫌窄,不比从前的宽袍大袖,可供自由活动,更多一重束缚,余芒一骨碌跳起来剥下这
        第二层皮,套上旧时大裙子,再重新滚到沙发中。
         挨得像只狗已经够辛苦。
         余芒做回余芒。
         门铃一响,余芒也不忌讳,干脆以真面目示人,去打开大门,幸亏只是许仲开。
         许君看到伊一副清纯,眼睛肿肿,似有说不出的烦恼,有点意外。
         他见惯她运筹帷幄,趾高气扬的样子。
         “仲开,借你的双耳给我,我需要它们。”
         换了是于世保,听到这样的话,那还了得,少不免马上跟一句“除出一颗心之外,
        


        21楼2007-03-27 15: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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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夫人心事重重,处处有难言之隐,亦不方便,那么,只余世真一人了。
           于世真一看就知道胸无城府,天真无邪,好出身,有点懒的女孩,与世无争,自然
          不知人间险恶,不知不觉,就保存了纯真,人如其名。
           要套她说话,易如反掌,胜之不武,余芒也不想以大压小。
           余芒一直觉得是这个故事找上她,而不是她发掘了这个故事。
           那么,就顺其自然,让它按步就班地发展下去好了。
           余芒正在沉思,方侨生的长途电话找。
           她声音重浊,“余芒,替我找快速邮递寄国货牌感冒药来。”
           “喂,你有的是秘书。”
           “秘书不是佣人。”
           “哦,朋友则身兼数职不妨。”
           “不要趁我病取我命。”
           “我马上同你办。”
           “余芒,还有一件事。”方医生吞吞吐吐。
           太阳底下,莫非还有新事。
           “余芒,我在会议中碰见一个人。”
           余芒即时明白了,心中十分高兴,以方医生的智慧眼光,这个可能是真命天子。
           她说下去,“原本过几天就可以回来,现在的计划可能有变。”
           余芒不是一个自私的人,“没关系,我虽然需要你,但是我看得开。”
           “那么,”侨生咕咕笑,“我先医了自己再说。”
           余芒微微笑。
           立即穿衣服替侨生去买药。
           在速递公司办事处,碰到文太太在寄大盒大盒的包裹。
           遇上了。
           故事本身似有生命,自动发展下去。
           余芒过去招呼长辈,“文太太,你好。”
           文太太转过头来,先人眼的是一件鲜黄色伞型大衣,去年思慧来看她,穿的便是这
          种式样的外套,一般的巴哈马黄,夺目非常,睹物思人,文太太悲从中来。
           过半晌,她才懂得说:“啊,是余小姐。”
           怪不得都说伊像思慧,可是人家的女儿比思慧乖巧百倍,也难怪,人家有家教,人
          家的母亲一定贤良淑德。
           两人分头填好表格,文太太见余芒只寄小小一盒东西,便顺手替她付了邮资。
           作为独立女性多年,余芒甚少有机会受到恩惠,极小的礼物,她都非常感激,不住
          道谢。
           文太太见余芒如此可爱,忍不住邀请她去喝一杯茶。
           余芒亲亲热热掺着她的手臂过马路。
           文大太轻轻说:“我就要走了。”
           余芒只能点点头。
           文太太也觉得余芒亲切,她与思慧,见面不过冷冷,心中尚余介蒂,思慧动辄给脸
          色看,母女亲情,一旦失去,永远失去,误会冰释,只是小说里的童话,思慧对她,还
          不如一个陌生女孩来得亲热。
           思慧折磨她,她也折磨思慧。
           余芒转动着面前爱尔兰咖啡杯子,说道:“到了外国也可以时常回来看我们。”
           上回思慧来到,好似要同她透露或是商量一些什么消息,结果什么也没有说,见到
          继父,反而和气地客套一番,思慧的道理一向分明,只恨母亲,不恼他人。
           文太太忽然掏出手帕拭抹眼角。
           余芒讪讪地低头,假装没看见。
           只听得文太太哽咽问:“余小姐同母亲,无话不说吧。”
           “哪里,我一个月才见她一次,如在外地拍外景,可能还碰不到,我有话,都到一
          位心理医生那里去讲。”
           文太太没想到会这样,倒是一怔。
           余芒似自言自语,实则安慰长辈,“父母同子女没有什么话说,亦属常事。”
           文太太仍然心酸不已。
           过半晌,她说:“思慧不原谅我。”
           余芒只得清心直说:“有时候,该做什么,就得做什么,当然希望近亲谅解,如不,
          也无可奈何。”
           文太太不语,这女孩如此说是因为她并非文思慧。
           她抬头,“余小姐,有些痛苦,是你不能想象的,我不得不有所抉择。”
           “我明白,”余芒忽然大胆地伸出手去按住文太太手臂,“你开始怕他,你甚至不
          能与他共处一室,实在不能活着受罪,看着自身一日日腐败。”
           文太太脸色煞白,“你怎么知道?”
           余芒掩住嘴巴,真的,外人从何得知这种私事?
           “我只与思慧讲过一次,”文太太失措惊惶,“思慧拒绝接受。”
           余芒忽然又说:“不,她谅解,她明白。”
           文太太瞪着余芒,慢慢了解到这可能只是余芒的好意安慰,这才叹息一声。
           可是余芒真正有种感觉,文思慧终于原谅了母亲。
          


          24楼2007-03-27 15:09
          回复
             余芒温和地说:“你误会仲开了。”
             “你同思慧老是帮着他。”
             他俩不知这时仲开已经站在后面,把两人的话全部听在耳内。
             一时仲开不知身在何处,百般滋味齐齐涌上心头,帮他有什么用,得到她们的总是
            于世保。
             他一时想不开,转头就走。
             却被文太太叫住。
             余芒这才发觉仲开也来了。
             文太太伸手招他们,“来,你们都跟我来。”
             三个年轻人听话地跟文太太离去。
             车子直驶往香岛道三号。
             文太太的行李已经收拾好多堆在楼梯口,她招呼年轻人坐下。
             大家静默一会儿,文大太先开口:“我后天就要走了。”
             他们不语。
             “我有我的家庭,我有其他责任,或许你们会想,这个母亲,是什么样的母亲,一
            生之中,总抽不出时间给思慧,但是,我不想解释,亦不欲辩白,更不求宽恕。”
             世保率先说:“阿姨,我了解你的情况。”
             文太太眼睛看着远处,苦苦地笑。
             仲开也跟着说:“这里有我们,你放心。”
             “我要你们答应我一件事。”
             “阿姨请说。”
             “不要重蹈覆辙,我知道你们两人都喜欢余芒,请让余芒作出选择。”
             世保与仲开两人面面相觑。
             余芒则烧红了耳朵。
             文太太轻轻说:“落远一方不得纠缠。”
             世保与仲开一脸惭愧。
             文太太又看着余芒,“你,作出选择之后不得反悔,以免造成三人不可弥补的痛苦。”
             余芒按住胸口,十分震荡。
             文太太吁出一口气,“余芒,你同我说,你是否与思慧有心灵感应?”
             仲开与世保啊地一声。
             余芒怔怔地,她抬起头想一会儿,又低下头,“有,她的若干记忆片断,像是闯入
            我的脑海,成为我思维的一部分。”
             “我也怀疑是这样,”文太太握住余芒的手,“可是,这又怎么可能?”
             余芒据实说:“我也无法解释。”
             “你们有什么共同点?”
             “有,我们都叫迷迭香。”
             文太太露出一丝微笑,“我们先叫她露斯马利,然后在三岁才替她取思慧这个名字。”
             余芒又考虑一会儿才说:“或许,思慧的思维到处游离,遇见了我。”
             文太太摇摇头,“太玄了。”
             余芒不再言语。
             但是她肯定这类事情发生过,整部聊斋里都是清女离魂的记载,不外是一个女孩的
            脑电波与另一女孩的思维接触。
             余芒只是不便说出来。
             文太太说:“或许你愿意到思慧房中看看。”
             不用看余芒也都知道里头是什么情形,但还是随文太太上楼。
             果然不出所料,房间虽然不小,但琐碎收藏品实在大多,几乎无地容身,历年来的
            玩具、纪念品、香水瓶子、饰物,都挤在房内。
             余芒恻然,思慧真是红尘中痴人,这许多身外物,要来作甚?
             窗下有一只画架,一幅速写搁架上尚未除下,余芒过去一看,苦笑起来,画风、签
            名,都同她的近作一模一样,地下一角堆着累累颜料画笔。
             余芒忍不住拉开衣柜,只见一橱缤纷,思慧是个颜色女郎。


            27楼2007-03-27 15: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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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跌坐思慧床上。
               这里似她的家,又不是她的家,像住了一辈子,又根本没来过。
               可惜方侨生医生不知道有这样的事,否则借题发挥,她可以写成博士论文。
               这一刹那,余芒有一种迷惑,不知道是她变成了文思慧,还是文思慧变成了她。
               她坐下来,用手托住头。
               思慧的两个表兄也上来了,只觉余芒这个神情这个姿势,看上去,十足十,也就是
              思慧。
               余芒无助地抬起头来。
               她绝对需要休息、只有在精神十足之时,才可以整理出头绪来。
               “我想回家。”
               文太太叹息,“仲开,世保,送一送余芒。”
               世保一贯力争上游,“我来。”
               余芒忽然哀求:“不要争了,不要再争,我情愿你们两人一起消失。”
               世保与仲开退开一步,他们曾经听过思慧发表这样厌倦的声明,今日,又自余芒口
              中说出来。
               仲开先哽咽失声,同文太太说:“阿姨我先走一步。”他不想女方再次为难。
               难得的是于世保也决定一改他那不甘后人的作风,轻轻说:“余芒那你好好休息。”
              竟转身去了。
               文太太见历史似要重现,发一会子呆,才对余芒说:“我叫车夫送你。”
               余芒乐得图个清静。
               归途中她在车子后座厢倦极入睡,自从爱上电影之后,睡眠便已变成最最奢侈之物,
              余芒视之为一种奖励品,只有在极端失望沮丧痛苦彷惶之时,才发放一点点,让自己尝
              一尝甜头。
               不可惯坏自己,干文艺工作的人,不刻薄自身,一下子便遭群众刻薄。
               司机在倒后镜内看到女客俏丽的脸往后仰,星眸微闭,睡得香甜,不禁也钩起回忆。
               以前,文家大小姐也老这样,整天在外头跑,回家换件衣服又再出来赶另外一个场
              子,专门爱在车中小睡一会儿,可能那也是她唯一休息的时候。
               莫非,老司机想,现在的年轻女郎统统视睡如死。
               他听说大小姐已经病入膏肓,年纪轻轻,不知叫人怎么难过才好,他也叹息一声。
               到达目的地,女客还没有醒,他呼唤她。
               余芒抬起头,睁开眼,嫣然一笑,“阿佳,谢谢你。”她完全知道老司机叫什么名
              字。
               阿佳倒呆住了。
               余芒回到家,捧着浮肿的脸,浸人冰水,然后蹒跚爬上床,喃喃道:“思慧,思慧,
              请入梦来。”
               思慧并没有那样做。
               思慧也在睡觉,分别只在余芒睡得短一点,思慧睡得长一点。
               睡得短一点的那个醒来时已是清晨。
               她伸个懒腰,叹声好睡好睡。
               电话铃响,对方是方侨生。
               余芒几乎没苦苦哀求老友回来听她说故事。
               侨生声音仍然甜蜜似做梦,“余芒,我想我的归期将无限期押后。”
               “那我对谁倾诉心事?”
               “你的编剧。”
               一言真正提醒梦中人。
               “你那边的剧情进展如何?”
               “余芒,我想我会考虑结婚。”
               哗,这样刺激,拍成电影,观众会怪叫太像做戏,不似人生,可见人生往往比戏文
              精彩。
               “你的祖师爷佛洛依德对婚姻看法如何?”
               “我没问过他。”侨生又似小女孩似咕咕笑。
               谁听得懂恋爱中的人的言语才是怪事。
               “余芒,你没有怎么样吧?”
               “你才不关心我是否崩溃碎成亿万片。”
               那边沉默三秒钟然后说:“是,你说得很对。”
               两个女孩子爽脆地挂断电话。
               天朦亮小薛就上来找。
               “早。”真是早。
               不用讲她昨天都没睡过,熬通宵。
               因为年轻,创作欲望似一朵燃烧的火无法熄灭,并不疲倦。
               余芒说:“请坐,你来得好,我们可能会找到结局中的结局。”
               “快告诉我,我等不及了。”
               “我们说到——”
               小薛急急接上,“她希望可以同时爱两个,但那两人不愿同时被爱。”
               “是的,”余芒抬起头想一会儿,“他们离她而去,她失却所有,她沉迷酒色与麻
              醉剂,夜夜笙歌,天一落夜,便换上裸露的紫色缎子跳舞裙外出游览,黑眼圈,红嘴唇,
              日益沉沦,一朵尚未开就萎靡的花。”
               小薛痴痴地听着。
               “然后,悲剧终于发生。”
               “怎么样,什么事?”
               “一个没有月亮的晚上,她再也找不到玩伴,喝得很醉,在檐篷下,仿佛看到旧爱
              


              28楼2007-03-27 1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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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荼蔴架那一边招她。”
                 小薛的皮肤上爬起鸡皮疙瘩来。
                 “她迂回地走过去找他,那时开始下毛毛雨,她一脚叉空,掉进泳池里。”
                 “不,”小薛站起来,“太残忍了,我不接受这个结局,她罪不致此。”
                 “我还没有说完。”
                 “不,我不会写这个结局。”小薛扔掉笔站起来。
                 “我一定要你写。”
                 “为什么?艺术的要旨是真、善、美,这种结局既不真又不善更不美。”
                 余芒阴恻恻地说:“我可以告诉你,这个故事是真的。”
                 “是你的故事吗,导演?你醉酒掉到泳池里却没有溺毙?”小薛根本不是省油的灯。
                 “她获救了。”
                 “然后呢?”似挑战般问。
                 “但是脑部欠氧死亡。”
                 小薛非常反感,恶心地说:“何必给她一个最最凄惨的命运。”
                 余芒轻轻地说:“或许我妒忌她有两个那么好的情人。”
                 “你是她的创造者,”小薛大惑不解,“却妒忌她的命运?”
                 余芒轻轻说:“你一定听过一句话,叫遭造物所忌。”
                 小薛发呆,原来一切都没有新意,原来是有这样的事,过许久许久,小薛大胆坚持,
                “我仍不喜欢这种结局。”
                 “那你写一个更好的给我。”
                 “我会尝试。”
                 “相信我,你做不到,因为假不敌真。”
                 “但不善,亦不美。”
                 “可能不善,但并非不美,你想想仔细。”
                 小薛想真了,“是一种变态妖异不正常的美。”
                 “对,他们失却了一切,没有人得到任何人。”
                 “太令人难过,导演,也许,结局后的结局,还有结局。”讲完了连她自己都呻吟
                一声。
                 余芒盘腿坐在地上。
                 是的,还有下文。
                 小薛拾回地上的笔,忽然说:“这件事渐渐过去,在人们心头淡忘,但是有一天,
                那两个男生无意发现一个女孩,同他们过去的情人相似得不得了,他俩的心头又活络起
                来,急急追上去,想借她弥补失去的爱……”
                 余芒脑袋嗡一声,虽不中亦不远矣。
                 “那个时候,五十年代已经来临,战争早已结束,天下太平,人们若无其事地吃喝
                玩乐,听更热烈的音乐,跳更劲的舞步,有什么是值得永志不忘的?没有,活着的必需
                活下去。”
                 余芒看着编剧,“你比我更毒辣。”
                 小薛抗议:我有苦衷,我要把故事写完,你不用。
                 这是事实。
                 余芒说:“我们还有时间,你且写到此处。”
                 小薛问:“故事是真的?”
                 “这确是我一个熟人的故事。”
                 “多可怕的遭遇。”
                 余芒用了文太太的句子:“有些痛苦,超乎你我想象。”
                 “会不会是庸人自扰?”小薛疑惑,“过分沉沦于情欲,看不到世上还有其他人其
                他事。”
                 “可是,或者当事人受命运逼使,非这样做不可。”
                 小薛点点头,“否则没有那么多故事可写。”


                29楼2007-03-27 1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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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看一看,不感兴趣,随即别转脸去。
                   这是他们第一次会面。
                   她对他没有印象。
                   他们的介绍人是于世真。
                   张可立说:“当然,你们是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人。”
                   他的眼光比许仲开与于世保又略有不同。
                   文思慧的异性朋友,各有各的优点,羡煞旁人。
                   余芒忍不住问:“你怎么会认识文思慧?”
                   不冒昧开口的话,恐怕永远猜不到谜底。
                   张可立并不介意,他答:“我的正职在工学院,课余,担任义务社工。”
                   余芒立即明白了。
                   他负责辅导文思慧,这个案却成为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章。
                   “但是,你认识世真在先。”
                   “思慧被派出所拘留,由于世真偕我同往保释,我们抵达警察局,她已经被律师接
                  出去。”
                   她坐在敞篷车里,叫她,她转过头来。
                   她对他一点印象都没有,他却一直没有忘记她的眼睛。
                   “思慧那次犯什么事?”
                   “醉酒闹事,把一个陌生男人几乎打瞎。”
                   奇怪,那人竟然没还手。
                   张可立看着余芒,“思慧也被人打断过肋骨。”
                   余芒忍无可忍,“好玩吗?”
                   “相信不。”
                   余芒深觉诧异,很明显张可立性格完全属于光明面,怎么爱上沉沦靡烂的文思慧,
                  真是不可思议。
                   这个时候,张可立轻轻地说:“该你上去看她了。”
                   余芒点点头。
                   病房气氛祥和,她一进内就说:“思慧,余芒来看你,几时挣脱这些管子同我说说
                  笑笑?”一边脱下外套搭椅子上。
                   又往卫生间洗干净双手出来握住思慧的手,“迷迭香这个名字比较适合你,此刻外
                  国人只叫我‘芒’,难不难听?像忙忙忙。”
                   这才抬起头来,发现思慧嘴角笑意仿佛增浓。
                   余芒趋过脸去,“思慧,你笑了?”
                   这个时候,她听到轻轻一声咳嗽。
                   余芒抬起头来,她一直以为坐在角落的是看护,不加以注意,但此刻站起来的竟是
                  文太太。
                   “伯母,”余芒意外到极点,“你不是走了吗?”
                   文太太清清喉咙,“走了可以回来。”
                   余芒忍不住用另外一只手握住文太太的手,“思慧一定很高兴。”
                   话还没有说完,文太太身体忽然震动一下,脸上露出惊异神色。
                   “怎么了?”余芒问。
                   “思慧,”文太太惊惶失措,“我听到思慧说,她很喜悦。”
                   余芒这才发觉她左右两手同时握着她们母女的手,她的身体像是一具三用插头,把
                  她们俩的电源接通。
                   余芒追问:“你感觉得到思慧十分高兴?”
                   文太太惊骇地点头。
                   “叫她醒来。”
                   文太太颤声说:“思慧,请苏醒。”
                   过一会儿,没有动静,余芒又问:“感觉到什么吗?”
                   文太太叹口气,颓然摇头,“完全是我思念她过度,幻由心生。”
                   余芒温和地说:“你是思慧母亲,有奇异感应,也不稀奇。”
                   文太太苦笑,“人家说,知女者莫若母,我却不认识思慧。”
                   “从今天开始,也还恰恰好。”
                   “不迟吗?”
                   “迟好过永不。”
                   “谢谢你余芒。”
                   余芒说:“你不是已经回到她身边吗?思慧一直渴望有这样一天,她的愿望其实最
                  简单不过。”
                   到这个时候,余芒才轻轻放下她们母女的手。
                   “余芒,你累了。”
                   嗳,刚才还是好好的,刹那间疲倦不堪。
                   文太太说:“你且先回去休息。”
                   “你呢伯母?”
                   “我这次回来,再也没有别的事做,专程为看思慧,有的是时间。”
                   这时看护推门进来。
                   余芒见文太太有人作伴,便告辞离去。
                   走到大堂,她忍不住走到饮品销售机器前买杯咖啡喝,真的累得双脚都抬不起来,
                  仿佛同谁狠狠打了一架似的。


                  36楼2007-03-27 1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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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太太已经站在楼梯顶。
                     二十年不见,两人目光接触,一丝温情也无,充满鄙夷之色。
                     他们遥远相对坐下,把对方看作大麻疯。
                     余芒在心中为他们长叹一声。
                     生活中如此实例比比皆是,他不错,她也没错,算下来,如果不是社会的错,就是
                    命运的错。
                     谈绮华医生咳嗽一声,首先发言:我去看过思慧,读过报告,同两位专科医生详细
                    商量过,结论是适宜动手术。
                     文轩利的手簌簌抖起来,他一直不喜思慧,因思慧象征失败婚姻,今天,他忘却所
                    有过去不快,只记念着他那一点骨血。
                     “即使手术成功,”谈医生说下去,“思慧脑海中若干记忆将完全消失,她可能忘
                    记怎样讲英文。又可能认不出父母,也许连走路都得从头学习。”
                     文太太泪如雨下。
                     谈医生轻轻道:“这种情况并非不常见,每一个健康的人都是一个奇迹,所以我们
                    应当快乐。”
                     余芒觉得谈医生说得再正确没有。
                     文轩利问他前妻:“你意下如何?”
                     “我签名。”
                     “我也赞成。”
                     这大抵可能是二十年来他们两人唯一同意的一件事,这样的一男一女当初居然曾经
                    深爱过,不可思议。
                     “尚有若干细节需要研究,手术最快要待下星期进行。”
                     文轩利伸过手去握住谈绮华的手。
                     世保与仲开怕阿姨难过,立刻一左一右护住文太太。
                     余芒十分羡慕,眼见自己无子无侄,看样子非得叫妹妹多生几个以壮声势不可。
                     然后谈医生说:“我们告辞了。”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文太太累极坐下,“要看思慧的话多看几次,稍后也许就看不见了。”
                     “不,”余芒说,“思慧会得康复。”
                     “阿姨,余芒这话可信,她一向与思慧心灵相通。”
                     文太太困倦地说:“我想休息。”
                     三个年轻人告辞。
                     余芒心中挂着张可立,只推有事,赶着把最新消息通知他。
                     张可立马上到余家来会面。
                     “即使痊愈,思慧也未必认得你。”
                     “没关系,”张氏毫不在乎,“大半年前,我也不认得思慧。”
                     余芒微笑,思慧真幸运。
                     她有点好奇,但是问得十分技巧:假使你没有认识思慧,你会喜欢世真吗?
                     张可立抬起头来,诧异地反问:“世真仍有误会?”
                     也是个聪明人,把一切推卸给误解。
                     张可立笑笑答:“世真喜欢新鲜,我是她朋友中的新品种,没有实际价值。”
                     一次,说到中学开始就领取奖学金并且半工读维持生活费,世真竟兴奋地喊出来:
                    “哎呀,你是穷人,多好玩。”
                     无论是真天真抑或是假天真。张可立实在受不了,自此与她疏远。
                     余芒说:“在我眼中,世真与思慧十分相似。”
                     “那你还不了解思慧。”张可立不以为然。
                     “一定是我鲁莽。”余芒微笑。
                     不过是爱与不爱罢了,一切主观,容不得一丝客观。
                     余芒又说:“如果你愿意会见思慧父母,我可作介绍人。”
                     张可立摇摇头。
                     “他们两个其实都是好人。”
                     “啊,我绝对相信,不然思慧不会可爱。”
                     “让我们祝福思慧。”
                     余芒把张可立送到门口。
                     迎面而来的是小薛,看张氏一眼,说道:“怪不得要加一名丙君。”
                     “写得怎么样?”
                     “人物太多,场与场的衔接有点困难。”
                     “你看上去好似三天没睡觉。”
                     “不是像,我的确已有七十二小时未曾合眼。”
                     “为什么?”
                     “一闭上眼,就看见所有的剧中人在我房内开派对,吵得要死。”
                     “啊,这不稀奇,我还梦见过其他卖座电影里的角色前来嘲笑我的男女主角呢,结
                    果他们大打出手。”
                     小薛用手撑着下巴想一想,“导演,我记得你好像有一个专用心理医生。”
                     “伊明天回来,我介绍给你。”
                     见到方侨生的时候,余芒认为心理医生可能有时都需要心理医生。
                     不见一段短时间,侨生显著的胖了,看上去精神萎靡,可见这一场误会代价非浅。
                     只有工作可以医治她。
                     “侨生,有一个大挑战待你接受。”
                     她懒洋洋慢吞吞问:“世上还有什么新事?”
                     “有一位记忆不完整脑科病人手术后需要辅导。”
                     说也奇怪,方侨生一听,双眼马上放出光芒,倦容去了七成,腰板一挺,多余的体
                    


                    41楼2007-03-27 15: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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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思慧娓娓道来:你最怕走进现场,摄影机准备开动,工作人员全部各就各位,忽然
                      之间,他们转过头来,对你发出嘘声。
                       此言一出,最最讶异的是方侨生,那么多人当中,只有她最熟悉余芒的噩梦。
                       文思慧没有可能知道,除非,方侨生打个突,除非余芒说的都是真的。
                       文太太打断余芒的思维,“余芒,你的朋友叫你。”
                       余芒抬起头来,众女正在朝她没命地使眼色,过去一看,只见思慧一人赢四五家,
                      统吃,大伙输得光光。
                       思慧问余芒:“她们可是不高兴?”
                       “没有,只不过时间到了,有事,想先走一步。”
                       思慧并不勉强,孩童般丢下游戏,走近窗口一看,“喔,张可立来了。”
                       众人如蒙大赦,松一口气,顺利离开赌桌,由余芒率领着离去。
                       余芒在门口碰到张可立,由衷向他问好:“可立兄,加油。”
                       “余芒,谢谢你,对,新戏几时开?”
                       “乐观点是下月中。”
                       “你觉得思慧怎么样?”
                       “方医生说天天有进步,但仲开与世保说她不再是从前那个思慧。”
                       张可立笑笑,“我反正不认识从前的思慧。”
                       余芒笑,“这话应当由我来说。”
                       既然思慧愿意忘记,大家也可以效尤。
                       “明天我陪思慧见方医生。”
                       “那我们在侨生那里见面。”
                       上车,看见整组人苦瓜般脸,便问:“这是干吗,这是活该不是,谁强逼你们来?”
                       小薛先问:“她会不会痊愈。”
                       余芒反问:“由植物人到现在,你说痊愈没有?”
                       小林抢着说:“可是她的智力有缺憾。”
                       “难为你们输得一败涂地,还瞧不起人。”
                       大家不再言语。
                       车子直向市区驶去。
                       过一会小刘说:“我不介意像文思慧。”
                       众人立刻议论纷纷,“真的,尽记得有趣的事,可爱的人,没有痛苦。”
                       “又不必苦干,往上爬,遭遇失败,不知多好。”
                       余芒双眼看着窗外。
                       “基本上永远像个十二岁的小女孩,灵感一到,又会偶然效仿大人言行,甚富魅力。”
                       余芒轻轻地问:“既然如此,方才骤见思慧,你们为何震惊?”
                       小林轻轻地说:“因为我们恋恋风尘,不能自已。”
                       余芒答:“文思慧的世界从来与我们不一样。”
                       靠双手闯天下的职业妇女生活中遭遇无数奇人怪事,神仙老虎狗,什么都有,天天
                      向人,人亦向她们展示喜怒哀乐,世界好比游乐场,人群熙来攘往,闹哄哄你方唱罢我
                      登场,曾有自我,也迟早迷失自我,终归如鱼得水地生活下去。
                       文思慧的天地自开始就只得她一个人,仲开与世保也并未能真正介入,到非常后期,
                      才容纳了张可立。
                       挤在车厢中,只听得小薛忽然骂:人笨,手脚也笨。
                       小林不服,“你这算讲话?”
                       “我骂自己,人家笨才不关我事,感激还来不及,没有笨人,哪里能衬托得聪明人
                      冰雪可爱。”
                       小刘瞪眼,“黑墨墨的良心。”
                       小薛马上对日:“白花花的银子。”
                       余芒闭上眼微笑,她比较喜欢她的世界。
                       第二天余芒上方侨生医务所。
                       助手眉开眼笑地迎上来,无缘无故高兴得不得了,暗示余芒看她手中捧着的一瓶剪
                      花。
                       余芒把鼻子埋进花堆嗅一下。
                       “许仲开君送给方医生的。”
                       余芒莞尔,万事不出山人所料。
                       办公室门推开,出来的可不就是许君。
                       余芒笑道:“唷,有人比我还早。”
                       仲开坦然相告,我在约会侨生。
                       余芒并不喜在口舌上占人便宜,却忍不住问:“是因为侨生有什么地方似思慧吗?”
                       仲开凝视余芒,“不,”他不以为件,“正因为侨生一点都不像思慧。”他想从头
                      开始。
                       余芒一怔,听明白了,反而放下了心,笑道:“我还以为你爱的是我,不惜与世保
                      开仗。”
                       仲开由衷地说,“我永远爱你,余芒。”
                       “是,”余芒悻悻然,“我是每一个人的好兄弟。”
                       仲开忍不住把余芒拥在怀中。
                       余芒提醒他,“人家会误会。”
                       身后传来一把温柔的声音,“我了解就行了。”那是方侨生医生。
                       谁知道,整件事的发生,也许就是为着成全方侨生与许仲开。
                       这样说来,侨生得到最多。
                       而余芒进帐也不坏呀,她笑起来,好的故事哪里去找。
                       余芒转过头去,只见方医生斜斜靠在门框边,看着许仲开。
                       不知恁地,对感情一有牢靠的感觉,人便会放松,身体语言懒洋洋,余芒拍两情相
                      悦的场面,也喜安排男女主角遥遥相望,尽在不言中,空气中有一股暖流,旁人若留意
                      一下,自然觉察,如果不觉得,那是导演功力不足。
                       仲开沉默半晌,讪讪告辞离开医务所。
                       余芒笑说:“老老实实,什么时候开始的盟约?”
                       她俩关上门,谈起心来。
                       两人对调位置,余芒坐在写字台前对牢记事本与录音机,方侨生则躺在长沙发上,
                      双臂枕着头。
                       她说:“自那日在医院开始。”
                       余芒试探地问:“你不再牵挂赫尔辛基事件?”
                       方侨生转过头来,“你怕我伤害许仲开?”
                       心理医生果然是心理医生。
                       余芒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感情这回事上,如果怕被伤害,那就全然没有乐趣,假
                      使过分计较得失,干脆独身终老。
                       过一会儿余芒说:“许仲开十分认真。”
                       “我知道,”侨生笑,“而于世保十分轻姚。”
                       余芒笑,“果然好眼力。”
                       侨生感慨地说,“其实开头的时候,我们都是认真的吧。”
                       “侨生,我同你,至今还是很尊重感情,不轻率抛掷,亦不无故收回。”
                       “只有你能将感情升华。”
                       余芒笑,“才怪,我的热情,好比一把火,燃烧了整个沙漠,结果全盘奉献给电影。”
                       方侨生也笑,“真的那么过瘾?”
                       “当然,多英俊的小生都有,天天陪着我,不知多听话,叫他坐他不好意思站,表
                      情不对立刻挨批挨斗,迟到失场马上换人,现实生活中哪有这般如意,我干吗要退而求
                      其次。”
                       侨生颔首,“难怪此刻都流行逢场作戏。”
                       “痛快,完全不用顾及对方弱小的心灵。”
                       侨生自长沙发上起来,“你打算玩到几时?”
                       “直至在摄影机旁倒下,”余芒神采飞扬地说:“或是观众唾弃我,看哪一样先来。”
                       侨生看着余芒赞道:“你气色好极了。”
                       “说不定就是回光返照。”
                       “你还做那些似曾相识梦不做?”
                       “不,我最新的梦是许许多多豺狼虎豹一个劲儿的在身后追,我发觉自己衣冠不整,
                      满嘴牙齿与整头头发纷纷落下,接着堕下深渊,手中有一分试卷,题目用德文写成,一
                      个字看不懂。”
                       侨生同情地看着余芒。
                       “我是不是有烦恼?”
                       “生活中充满惊喜,也许拐一个弯就阳光普照。”
                       “真的,”余芒笑问,“许仲开君是你生命中的阳光?”


                      47楼2007-03-27 15: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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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当时她只笑笑,“你尽管去探访她,我先到巴黎路喝咖啡。”
                         “我陪你。”
                         “你不是约了人吗?”余芒讶异问。
                         “既然碰到你,再也不会让你走。”
                         说得这样严重,余芒倒有点手足无措,她在男女关系上经验危殆地不足,故此一向
                        不敢大胆起用爱情题材,偏偏在现实生活上,又大大遭到考验。
                         “来,跟我来,我们一起向文伯母打个招呼,然后到巴黎路去坐。”
                         余芒忍不住打趣他,“新旧女伴都碰到一块,倒是不怕我们对你反感。”
                         于世保转过头来,意外得睁大双眼,“你并不知道思慧的事。”
                         余芒的确不明所以。
                         于世保沉默一会儿再说:“不知道更好。”
                         余芒不忍探秘,英国受教育的她沾染了英国人特别尊重他人私隐的习气。
                         “来,我介绍我表姨给你认识,你会喜欢她,她也会欣赏你。”
                         余芒有点被催眠那样尾随于世保到三号按铃。
                         大门一打开,于世保便过去吻那美妇人的脸颊。
                         那位正是文太太,再度见到余芒不禁笑道:“余小姐原来是在等世保。”
                         “你们见过?”于世保又有意外。
                         文太太说:“余小姐鼎鼎大名,人人皆识。”
                         余芒正待客套两句,却听得于世保深有含意他说:“那,余小姐莫白担了虚名儿才
                        好。”
                         此言一出,余芒倒对于世保刮目相看,此人确实聪敏过人。
                         他们不避外人,就谈起家事来。
                         文太太说:“下个月我决定走了,再留下来也没意思。”脸上有淡淡愁意。
                         于世保居然默默无言。
                         文大太又轻轻地说:“我与思慧,一直并不相爱。”
                         于世保握着双手垂着头,仍然噤声。
                         文太太振作起来,“你同余小姐去玩吧,别挂念我。”
                         “阿姨,”世保忽然笑说,“你看余芒有没有一点像思慧。”
                         文太太也笑,“怎么会,思慧哪里有余小姐的聪明才智,我看过余小姐拍的电影,
                        优秀无比。”
                         于世保怜借地注视余芒,“阿姨你不晓得做导演的人有多刁钻。”
                         余芒苦不能插嘴,只得干瞪眼。
                         “我上去把东西给你。”
                         文太太上楼去了。
                         余芒打量屋内陈设,只觉一草一木,无不熟悉,好像是她上一套戏的主要布景,日
                        日夜夜拍摄了几百个镜头,无论自哪一个角度拍出去,都不会出错,这间小洋房也一样,
                        蒙着她双眼都可以指出书房在走廊尽头,所有窗户都朝南,台阶上瓷砖是新铺……
                         然后,她的目光接触到走廊墙壁上的几幅速写画,余芒呆住。
                         画上右下角签名字体纤纤地往右斜:露斯马利。
                         余芒耳畔嗡地一声,这明明是她的手迹,怎么会跑到文家来?
                         再看仔细画家署的日期,作品完成期在两年前。
                         原来是余芒抄袭文思慧,不是文思慧抄袭余芒。
                         真是跳落黄河洗不清。
                         难怪许仲开会说她们两人风格相似。
                         余芒猛然抬起头来,发觉于世保的脸近在咫尺,她不禁轻轻颤声问道:“这是怎么
                        回事?”
                         于世保答案很合理,“不管是怎么一回事,这次我决不会败在许仲开手上。”说得
                        很坚决,像是对自己的誓言。
                         余芒有一阵晕眩,适逢这时文太太自楼上下来,世保在她手中接过一只小小盒子。
                         余芒借此机会松一口气。
                         文太太凝视余芒,想把她看个究竟,但终于没有发表意见,她把两个年轻人送到门
                        口。


                        55楼2007-03-27 16: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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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侨生错愕多过惊恐,因为余芒这手车开得实在太过曼妙,快车太容易,谁不会踩油
                          门,不怕危险即可,但快得稳,收放自如,逢车过车,不造成任何人心不安,就不简单。
                           余芒几时学会开这样的车?
                           不消一刻侨生便明白了,余芒渐渐追近一部红色意大利跑车,车上男女,正是刚才
                          在沙滩上见过的那对情侣。
                           两部车子速度不能比,偏偏余芒一定要逼过去。
                           侨生警告她:“小姐,请你控制你自己。”
                           余芒像迷失本性似地不顾一切追贴,两车在公路上并排疾驶。
                           红色跑车司机亦无限惊讶,转过头来看她。
                           这时,余芒记起他的名字来,忽然如失心疯似大声呐喊:“于世保,你胆敢开我的
                          车来接载其他女人!”
                           一言方出,连余芒自己都吓一大跳,一失措,车子便慢下来堕后。
                           那辆红车的司机遭余芒大声吆喝,吃惊过甚,直往避车弯铲过去,刹车,停住。
                           他女伴吓得脸色发白,“于世保,那是谁?”她尖声问。
                           于世保一额冷汗,“我这就调头去看个清楚。”
                           他硬是在双黄线不准转弯的地方调头,引得对面整列车响号抗议。
                           这时候,侨生已经不顾一切把余芒推到一旁,自己坐上驾驶位,厉声问:“那是你
                          的车?你的爱人叫于世保?余芒,你明天就到我诊所来,我要你接受震惊治疗,你的病
                          情比我想象中严重一百倍不止。”
                           余芒用手抱着头不语。
                           “余芒,你不帮助自己,别人很难帮你,你怎么会病成这样,我好痛心。”
                           正在慷慨陈词,一抬头,看见那辆红色跑车打回头停在她们前面,那个叫于世保的
                          人下车向她们走近。
                           “我的天,”侨生害怕,“人家不放过我们,怎么办,怎么办?”
                           只听得余芒镇定地说:“让我来讲话。”
                           那于世保走到车旁,打量她们两人,过半晌说:“我们认识吗?”
                           方侨生吁出一口气,看样子他只不过风流一点,并非流氓,“是的,于先生,我们
                          是陌生人,我的朋友一时兴起,与你开了个玩笑,对不起。”
                           “可是,你怎么晓得我叫于世保?”
                           这时,余芒忽然冷冷地说:“于家少爷的大名,出来走走的人谁不知道。”
                           于世保觉得这句话听了很受用,他一向自命不凡,最要紧在异性面前讲风度,这两
                          位女士虽非国色天香,但脸容十分精致秀气,他不会对她们无礼。
                           不过还有一个问题非问不可,“你为什么说车子是你的?”
                           余芒看着他,“因为我知道它不属于你。”
                           那于世保停一停,“你说得对,但是——”
                           那边他的女伴见他俯着身子与另外两位妙龄女子说个没完没了,心中有气,使劲响
                          车号催他。
                           于世保无奈地耸耸肩,抬起头,发觉驾驶位侧那名女郎正揶揄地笑他,那抿得很俏
                          的嘴角像煞了一个人,他一震。
                           看仔细她的面孔,小于恍然大悟,不禁放下心来,“我知道你是谁,我看过你的照
                          片,你是一位导演,你姓……你姓徐。”
                           侨生既好气又好笑,“错。”
                           “那么,你姓余。”
                           他的女朋友快把喇叭按得爆炸,这个时候,有辆警车经过,见此情形,慢驶停下。
                           法律就是法律,于世保乖乖走回自己车子去。
                           侨生接着也立刻把车子驶走。
                           她叮嘱余芒:“明天,在我诊所见。”
                           这是心理医生的特权,他们问长问短,揭人私隐,是尽忠职守,还收取昂贵费用。
                          普通人敢这样,一定被亲友用扫帚扫走。
                           回到家中,余芒出奇地疲倦。
                           她真怕方医生问她如何认识于世保。
                           讲给医生听,医生也不会明白,余芒从来没见过于世保,正等于余芒从未学过开车
                          一样。
                           余芒坐下来,苦苦思索,怎么样描绘这个奇突的情况呢,简直像有另外一个人在暗
                          地里指挥她的言行举止。
                           想到这里,余芒一愣,用手护住脖子,这倒是一个具体的说法。
                           余芒不爱颜色,余芒不喜言笑,余芒古板、余芒不贪玩、余芒没有异性伴侣,另外
                          一个人,与她恰恰相反。
                           照心理学家方医生的说法,那另外一个人,其实就是余芒本人的另一面,她患性格
                          分裂症,长年渴望做个多姿多彩的人,所以那一面终于像积可医生的海德先生般浮露出
                          


                          57楼2007-03-27 16: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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