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无乡
我叫许默，在某些特定的环境下面，请允许我沉默。
比如现在，我站在街角听一个寒酸女子的故事。
她叫桔梗，那名字是一种带着淡淡苦味的花朵，据说是可以用来做药。
扯远了。
那天傍晚我在补习班下课后兜兜转转准备去喝咖啡，在街角碰到了这个靠弹吉他的女人，她的吉他弦已经有些松甚至断了，弹出来的曲子歪歪扭扭，所以，没多少人会停下来听。我注意到她只是因为我喜欢吉他，不管是新的还是旧的，然后我就站在有些冷的寒风中听她弹琴，然后放了10块钱在地上的帽子里。
“你是第一个听我弹琴这么长时间的人。”待我起身，她说。
“呵，那我岂不是很幸运。”我卖弄自己的口才。
她真的很会讲故事。她出生在一个很遥远的北方小镇，没读过几本名著，她唯一爱的就是吉他，她经常用手指抚摸吉他纤细的琴弦，用指尖感受琴弦的纹路。当她的吉他学的小有成就时，她幻想着登台演出，接受万人的称赞和欢呼，这个念头几乎让她疯狂，她毅然离家，四处打听机会。她在离开时，听见她的老房子在说：“不要离开我，这里住着你的过去。” 她年少轻狂地昂首：“我是一个没有过去的人。”她叫人推倒了房子，已宣告自己没有过去，一切都将重新开始。没有回头。
等到了真正的大都市，她才惊觉，没有任何文凭没有任何工作经验没有任何关系路子，要在节奏繁快的城市里站稳脚又谈何容易？她四处碰壁，别人一听她没有任何学历只会弹吉他，就手一挥说下一位，或者回个白眼，不客气地羞辱：“我不能花钱请个吉他。” 城市的人都冷漠无比，每天都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工作或者学习上的，走起路来也很快，手里常常捧着大堆报告和论文，坐在电脑面前手指在键盘上跳舞，接电话时也把电话筒夹在肩上，手上继续忙着，接到私人电话会说我等一下再打给你，现在正忙。公事电话则正式地说您好这里是XX公司，我们老板不在，我是他助理，请问您要留言吗？
讲到这里，她停了停，然后从口袋里抽出被压得不成样子的烟，问我：“借个火。”我有些为难地说：“这个，我不随身带打火机。”想想又补充道：“火柴我也没带来。” 她看了看我，说：“哦我忘了你是好孩子。”她把烟收起来，“我没恶意。” “呵，我知道。” “你是个好孩子，我看的出来。” “比如？”被人夸奖总是件好事。 “比如刚才你小心翼翼地讲话。”她突然异常认真地说，我扑哧一下笑出来。
她继续讲下去。迫不得已她只能来街角弹吉他，但是没有人停下来听，她用手指抚摸残破不堪的琴弦，想起已经被推倒的家，眼里浮上一层淡薄的泪光。她常常登上这个城市比较破旧但是挺高的楼层，俯看这个冰冷的城市，然后拨动吉他弦，把残破的吉他声传的很远。
“我很想跳下去，很多次了。”她说，“但是都没有，我没那种勇气。”
我觉得气氛很压抑，所以试着换个话题，
“你喜欢史蒂威·范恩？”
她异常惊喜：“是啊是啊，你怎么知道的。”
“刚才你弹的那首曲子，有些他的风格。” “你也很喜欢他吗？”
“差不多吧，我更喜欢大卫.罗素一些，史蒂威·范恩是那种，怎么讲，是那种很有神经质美感的男人，我总觉得他会在深夜穿过街道，脚步非常快，半长的风衣都会飘起来。”
她点头，“他是那种人。”又说：“你听过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么？”
“听过。”
“我有一次在CD店门口听过，悲伤的很。”
“你？”
“我希望有一天我可以死在月光下，拿着我的吉他，月光可以温柔地照在我身上。”
她唯一脆弱的时候是在临近一月中旬，那天我放学回家，她拿着吉他靠在我身上，我听到她轻轻说，我想回家。我把手放在她眼睛上，感觉被液体沾湿了。我想回家，她重复，然后她蹲下来痛哭。我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我一直不会安慰一个正在痛哭的人，因为我害怕我的话会让她更伤心，可我又能说什么呢，一个有家的人永远不理解一个无家的人所承受的。我茫然了，只选择把纸巾递到她面前，低低的说，不要哭了好不好。她接过去。她说，吓到你了吧，快回家去。我呆在那里不动，她又说，我没事。
期末考试已经快要到了，学校不客气地加了很多课，每天在教室，物理实验室，还有英语语音室里穿来穿去，一路小跑，三点一线。每天的作业也翻了倍，一坐下来就是一头栽进试卷里，白晃晃的让我头晕。我已经没有时间去桔梗那里了，但我想念她旧吉他和残破的乐章，无时无刻散发一种绝望的美丽，像开到尽头的桔梗花。
期末考试结束后的第二天，放学的时候我在校门口碰到她，我问你怎么来了，我注意到她多带了一个行李小包。
“我要走了，许默。”她说。
“去哪里？”我一惊，下意识的问。
“北京，或者更远。”她低着头说。
“你去那里做什么？”
“寻找机会。”
“你仍不肯放弃？”
“对。”
“可你，我是说，你没有经济来源，北京非常乱，比这里还要困难。”
“我知道，但是我一定要去。”
这个谈话没必要进行下去了，我又还能说什么。那好吧。桔梗，我只能说祝福你。
在那样一个阴冷的冬天里，街角少了一个弹吉他的女人。不过没有人会注意到这个，城市里的人一直每天快步伐地生活，不会为冬天的离去或是春天的到来心生喜悦。这只是城市里的一件微小的事情，明天，没有人会关心他们是否存在过。我常常在下课之后，慢慢走过那个街角，看着那面墙上一块突起的砖头，仿佛硬生生地想挣脱水泥的黏合，寻找自己的希望和梦想。
我没有再见过桔梗，即使某次我去北京，在小胡同转悠的时候，我也没有再见到她，或许北漂的街头艺人太多，亦或许北京实在太远，她无论如何都无法心抵。我不清楚，也不知道。
也许就这样和世界告别，才发现自已已经永永远远，没有家乡。
我叫许默，在某些特定的环境下面，请允许我沉默。
比如现在，我站在街角听一个寒酸女子的故事。
她叫桔梗，那名字是一种带着淡淡苦味的花朵，据说是可以用来做药。
扯远了。
那天傍晚我在补习班下课后兜兜转转准备去喝咖啡，在街角碰到了这个靠弹吉他的女人，她的吉他弦已经有些松甚至断了，弹出来的曲子歪歪扭扭，所以，没多少人会停下来听。我注意到她只是因为我喜欢吉他，不管是新的还是旧的，然后我就站在有些冷的寒风中听她弹琴，然后放了10块钱在地上的帽子里。
“你是第一个听我弹琴这么长时间的人。”待我起身，她说。
“呵，那我岂不是很幸运。”我卖弄自己的口才。
她真的很会讲故事。她出生在一个很遥远的北方小镇，没读过几本名著，她唯一爱的就是吉他，她经常用手指抚摸吉他纤细的琴弦，用指尖感受琴弦的纹路。当她的吉他学的小有成就时，她幻想着登台演出，接受万人的称赞和欢呼，这个念头几乎让她疯狂，她毅然离家，四处打听机会。她在离开时，听见她的老房子在说：“不要离开我，这里住着你的过去。” 她年少轻狂地昂首：“我是一个没有过去的人。”她叫人推倒了房子，已宣告自己没有过去，一切都将重新开始。没有回头。
等到了真正的大都市，她才惊觉，没有任何文凭没有任何工作经验没有任何关系路子，要在节奏繁快的城市里站稳脚又谈何容易？她四处碰壁，别人一听她没有任何学历只会弹吉他，就手一挥说下一位，或者回个白眼，不客气地羞辱：“我不能花钱请个吉他。” 城市的人都冷漠无比，每天都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工作或者学习上的，走起路来也很快，手里常常捧着大堆报告和论文，坐在电脑面前手指在键盘上跳舞，接电话时也把电话筒夹在肩上，手上继续忙着，接到私人电话会说我等一下再打给你，现在正忙。公事电话则正式地说您好这里是XX公司，我们老板不在，我是他助理，请问您要留言吗？
讲到这里，她停了停，然后从口袋里抽出被压得不成样子的烟，问我：“借个火。”我有些为难地说：“这个，我不随身带打火机。”想想又补充道：“火柴我也没带来。” 她看了看我，说：“哦我忘了你是好孩子。”她把烟收起来，“我没恶意。” “呵，我知道。” “你是个好孩子，我看的出来。” “比如？”被人夸奖总是件好事。 “比如刚才你小心翼翼地讲话。”她突然异常认真地说，我扑哧一下笑出来。
她继续讲下去。迫不得已她只能来街角弹吉他，但是没有人停下来听，她用手指抚摸残破不堪的琴弦，想起已经被推倒的家，眼里浮上一层淡薄的泪光。她常常登上这个城市比较破旧但是挺高的楼层，俯看这个冰冷的城市，然后拨动吉他弦，把残破的吉他声传的很远。
“我很想跳下去，很多次了。”她说，“但是都没有，我没那种勇气。”
我觉得气氛很压抑，所以试着换个话题，
“你喜欢史蒂威·范恩？”
她异常惊喜：“是啊是啊，你怎么知道的。”
“刚才你弹的那首曲子，有些他的风格。” “你也很喜欢他吗？”
“差不多吧，我更喜欢大卫.罗素一些，史蒂威·范恩是那种，怎么讲，是那种很有神经质美感的男人，我总觉得他会在深夜穿过街道，脚步非常快，半长的风衣都会飘起来。”
她点头，“他是那种人。”又说：“你听过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么？”
“听过。”
“我有一次在CD店门口听过，悲伤的很。”
“你？”
“我希望有一天我可以死在月光下，拿着我的吉他，月光可以温柔地照在我身上。”
她唯一脆弱的时候是在临近一月中旬，那天我放学回家，她拿着吉他靠在我身上，我听到她轻轻说，我想回家。我把手放在她眼睛上，感觉被液体沾湿了。我想回家，她重复，然后她蹲下来痛哭。我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我一直不会安慰一个正在痛哭的人，因为我害怕我的话会让她更伤心，可我又能说什么呢，一个有家的人永远不理解一个无家的人所承受的。我茫然了，只选择把纸巾递到她面前，低低的说，不要哭了好不好。她接过去。她说，吓到你了吧，快回家去。我呆在那里不动，她又说，我没事。
期末考试已经快要到了，学校不客气地加了很多课，每天在教室，物理实验室，还有英语语音室里穿来穿去，一路小跑，三点一线。每天的作业也翻了倍，一坐下来就是一头栽进试卷里，白晃晃的让我头晕。我已经没有时间去桔梗那里了，但我想念她旧吉他和残破的乐章，无时无刻散发一种绝望的美丽，像开到尽头的桔梗花。
期末考试结束后的第二天，放学的时候我在校门口碰到她，我问你怎么来了，我注意到她多带了一个行李小包。
“我要走了，许默。”她说。
“去哪里？”我一惊，下意识的问。
“北京，或者更远。”她低着头说。
“你去那里做什么？”
“寻找机会。”
“你仍不肯放弃？”
“对。”
“可你，我是说，你没有经济来源，北京非常乱，比这里还要困难。”
“我知道，但是我一定要去。”
这个谈话没必要进行下去了，我又还能说什么。那好吧。桔梗，我只能说祝福你。
在那样一个阴冷的冬天里，街角少了一个弹吉他的女人。不过没有人会注意到这个，城市里的人一直每天快步伐地生活，不会为冬天的离去或是春天的到来心生喜悦。这只是城市里的一件微小的事情，明天，没有人会关心他们是否存在过。我常常在下课之后，慢慢走过那个街角，看着那面墙上一块突起的砖头，仿佛硬生生地想挣脱水泥的黏合，寻找自己的希望和梦想。
我没有再见过桔梗，即使某次我去北京，在小胡同转悠的时候，我也没有再见到她，或许北漂的街头艺人太多，亦或许北京实在太远，她无论如何都无法心抵。我不清楚，也不知道。
也许就这样和世界告别，才发现自已已经永永远远，没有家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