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偷看一下没有关系吧？说不定久未出门的千金小姐也是春心荡漾，就像笔记小说里常常描绘的，文弱书生偶遇美貌的未婚女子，两人发生一段惊天动地感人肺腑缠绵哀怨的爱情故事……浮想联翩的林玄，已经将此时的场景幻想成洞房花烛之夜，昏暗摇曳的烛光下，一对新人默默对坐，他伸出手，轻轻揭起新娘的面纱……
首先看到的是一双小巧的金色绣花锦靴，虽说女子脚小好，但这也未免太小了。一身翠绿罗袍成为光线略显暗淡的舱内最亮丽的点缀。
……咦？
本来以为对方是坐在椅子上的，原来是站着的呀。
而且那身形……
似乎感受他的视线，原本背对着自己的船主人霍地转过头来。
那是一张稚嫩的童颜。
“!”林玄没来得及发表感想，就感到被一股怪力猛地揪起自己，就像一个彪形大汉拽住他的领子往后一抛，越过房间，“扑通”地掉进水里。
宛如铃声一般动听的清脆笑声响了起来，一个女童瞬间出现在甲板上。她年约11、12岁，手执一把月白纸扇，表情是与外貌年龄不称的泼辣：
“胆大的家伙，竟然耍流氓到本小姐身上了！”
林玄像只落水的小狗一样乱拍手脚，一边喊道：“救命啊！我不会游泳！”
“哼！该死！”
“小姐……”青衣男子走近女童身边，为林玄求情道，“难得遇到一位可以看见你真身的人，就这样让他淹死是否太可惜了？”
女童眉毛一挑，想想道：“说得也对呀。”她动一动扇子，林玄又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从水里拎起来，狠狠地甩到船甲上，痛得他哇哇大叫。
女童道：“为了感激我的救命之恩，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仆人了。”
等等，让我陷入危机的人不就是你吗？！
“你有什么异议吗？”
“没有，完全没有！”林玄迅速摇头。
女童笑了：“你还蛮识相的嘛。”
林玄谄媚地笑着，心里却骂道：我就知道，在这种地方是不会遇到“好人”的！
“我叫白冰冰，他是我的贴身随仆青岚。你的名字是？”
“小的叫林玄。”
“这名字真别扭，看你一脸呆样，以后叫你阿呆好了。”白冰冰自作主张道，“真是的，在这里晃了半天怎么都没遇见一个像样的人啊。我还想着要捉弄一下那些爱发白日梦的迂腐书生的呢。”
噗——林玄差点笑出来，两“人”想的竟然是同一件事。
“既然如此，小的更不应该在这里打扰小小姐，您看，船快靠岸了。”
白冰冰竟爽快地答应了：“你走吧，反正你是逃不了的。”
林玄一直保持着这谄媚的笑容，船只离岸边还有一段距离，他便纵身跳上岸，头也不回地往城里跑。


贰
在后人的笔下，长安离不开动荡的历史与诡丽的传说，在那个百鬼夜行的时代，妖魅宛如空气一般理所当然地存在着，传奇的色彩浸染了长安的每一条街道、每一个角落，像林玄这样能看到妖魅的人多不胜数，他只是其中一个不幸的幸运儿而已。
林家的布店坐落在长安一条不引人注目的街道上，大部分的客人都是街坊亲友或熟客，林玄的日子得以过得悠闲却不会太拮据。今天，他又在柜台上用手支撑着脑袋偷偷打瞌睡，一个不是很想再次听到的声音出其不意地转进耳里。
“好呀你竟然在偷懒。”
林玄脑袋差点砸在柜台上，睁开眼睛一望，果然是白冰冰。她穿了一件红色锦袍，颇有大户人家的风范。青岚依然是一身素净的青衣，长发用丝带束起来，平添了几分文雅。
“我都说了，你是逃不了的。”
根本没有想过要逃……林玄堆起商人的笑脸掩饰内心的想法。
白冰冰一边扇着扇子一边环顾了摆放着各式布料的店铺，说：“原来你是卖布的小店员呀。”
“这是我家的铺子。”
“啊，那就更糟了，都是一些便宜货，能卖多少钱？”
“小小姐你是特意来取笑我的吗？”
“不，我是有事要你去办，顺便来嘲笑你的。”

林玄嘴角抽搐地问道：“那请问小小姐有什么要小的去办的呢？”
“是这样的，昨天呀，终于让我遇到一位落难的公子了。在和我眼神接触的一瞬间，他的表情就像被雷击中了一般，怕是被我幻化的美貌给震撼住了……”
竟还真的被你撞到了，不过没想到那还有正常人。
仿佛看穿他内心在想什么，白冰冰接着说：“不是在那条河上，而是在山里啦。”
……为了捉弄人你还特意跑了那么多地方啊。
“总之那个书生被我迷得神魂颠倒的，离开的时候还不小心落下一封书信，你就替我去把它送还给那位公子，这样他一定会以为冥冥之中有一条红线在牵引着我们……”
……原来不是只有人类才会看小说看太多……
“小的明白，等爹回来后小的就会去的。”
林玄过于服从的态度让白冰冰感到很没趣，她扇了几下风，又说：
“对了你还不知道我们是什么妖怪吧？”
林玄摇了摇头。
“这样吧，我给点时间你，如果你可以猜到的话……”
“我就不用做小小姐的仆人呢？”
“不不不，如果你猜中的话，你就可以叫本小姐‘冰冰’。”白冰冰一副皇恩浩荡的模样。
…………这种待遇我才不稀罕啊！

叁
林玄不得不承认，那个倒霉的书生是比自己长得好看一点，而且他还有一座庭院深深的宅子，一个貌美如花贤良淑德的妻子……
……咦妻子？！这是怎么回事？
程柳，杭州人士，年纪轻轻便科举及第，得到高官赏识，招为东床快婿，与妻子赵氏感情融洽，羡煞旁人。可惜三个月前，赵氏突然一病不起，遂香消玉殒。赵氏生前没留下子嗣，偌大的宅子余下程柳一人顾影自怜。
程柳为亡妻绘制的的画像，像符咒一样贴满了书房，看得林玄头昏眼花的。
“当看到你家小姐时，我真的吓了一跳，没想到这世上竟然会有长得那么像的两个人……”
程柳对着画像叹息道，脸上带着缅怀与哀伤的表情。一般人都会被他的痴情感动得潸然泪下，但林玄却听得汗流浃背。要是被那位小小姐知道的话，一定会气疯的吧。程公子不是被她的美貌吸引了，而是因为她的幻化的形象恰恰和这位公子的亡妻相似！
话说回来，这家的阴气好重，而且这公子看起来气色不好，是因为被妖怪缠上的缘故吗？
正欲离开程家，林玄霍地脊梁骨一阵凉意，全身打了一个冷战。
这种感觉……没有错，一定是“那个”！
他不太情愿地转过头来，果然看到一女子站在阴暗的角落里注视着自己，其容貌与程柳笔下的女子一模一样！
啊糟了和她眼神接触了……
女子露出诧异的表情，缓缓道：“这位公子，莫非你能看见我？”
事到如今，唯有硬着头皮上吧。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您应该是程夫人吧……”
“公子果然是异能之士，我在这里多日，公子是第一个能与我对话的人。”
“请问夫人有什么事？”
“其实…公子与相公的对话我都听到了。”
“诶那实在抱歉，其实这是我家小姐一厢情愿，程公子明显还对夫人……”
“不不不，我是非常赞成你家小姐和相公的事的，自从我病逝后，相公他一直郁郁不振，看着他越渐消瘦，我真是于心不忍。希望他可以忘记我，再续琴弦……”
虽然这种想法是对的，但她拜托错对象了。
林玄唯有转移话题：“夫人也不要太挂念了，毕竟你已经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你继续留在程公子的身边，对他的身体也不好……”
“是这样吗……”女子郁伤的眼神里顿时又多了一些内疚，“我只想再看多相公几眼，没想到竟害了他。”泪水也簌簌而下。“可是一想到再也无法见到相公，我便舍不得离开啊……”程夫人掩起脸。
明明是只女鬼，泪水却也如此清澈动人。
好羡慕啊，虽然妻子早丧而且还被妖怪缠上但林玄还是禁不住要羡慕程柳，能够被人如此深爱着自己，真是幸福啊……
为什么我就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人呢？
大概是因为，自己也从没这样去爱过一个人吧……

林玄怀着复杂的心情回到店铺，白冰冰早已等候多时，一看见他便追问：
“怎样怎样？程公子收到有什么反应？”
林玄用缺乏感情的声音回答：“程公子表示，与小姐的相遇简直是奇迹啊。不过你看男人的眼光真的不怎么样，我明显就比他阳气旺盛多了。”
白冰冰兀自得意地笑道：“肯定是因为思念我以至茶饭不思了。”
林玄没好气地在心里说，你爱怎样想就怎样想吧。
说话间，一张雪白的纸片从林玄的袖子里飞落下来，林玄还没看清是什么东西，白冰冰已一手抢过，随即道：“咦？这不是我那天幻化的形象吗？”
林玄大惊。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的？
“不这是……”
白冰冰却已听不进林玄的话，捧着画像喜出望外：“竟然还为我画了画像，程公子真是一个多情种子呀，好期待他发现真相的样子啊！”
我也好期待你知道真相时的表情。
瞥见林玄一脸促狭的傻笑，白冰冰挑起眉：“干嘛这么恶心地盯着我笑？……啊难道，你也对我有意了？讨厌啦，我是不会对人类动情的，你还是死了一条心吧。”
“不要随便给人贴上变态的标签啊！”
白冰冰又美滋滋地欣赏画像，过了一会，说：“对了你会写诗吗？”
“嗯？”林玄眨了眨眼睛，笑道，“小小姐你可问对人了，小的我好歹也是读了几年书，琴棋书画都难不了小的。”
“很好，那你给我写一首诗回赠给程公子吧。”
“……呃这个……”


伍
后日晚上，林玄如常秉烛在货仓中清点货物的时候，居然又看到一张程夫人的画像从布匹中飘出来。
“林公子。”
林玄仰头，一个婀娜多姿的身影渐渐在什么都没有的空气中显露出来。
“程夫人？”
林玄恍然大悟，原来程夫人的魂魄是寄托在程柳的画像里的。
程夫人嫣然一笑：“听林公子的劝言，我决定放下尘世的执念，趁着今日中元之夜，踏上通往冥界的路程。”
林玄松了一口气：“太好了程夫人。”
“可是……我还有一事放不下心来……”
“是什么呢？”
“相公他……”
想起程柳的异状，林玄急道：“程公子怎么了？”
听闻程柳在家中为与白冰冰相会所做的准备后，林玄惊愕地睁大眼睛。


陆
八月的阳光明晃晃地让人睁不开眼睛，仿佛一切邪魔鬼怪都能融化在其中。
林玄像只老猫一样眯着眼睛坐在店铺里，心想这么好的天气要看铺真是太浪费了。
“你又在偷懒了！”
林玄不敢置信地张开双眸，只见白冰冰摇着扇子款款而来，身后青岚撑一把油纸伞。
“咦小小姐，你怎么……”
白冰冰翘起嘴唇：“我是说你不是我的仆人了，但没有说我就这样放过你啊。”
果然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解脱么……林玄笑了笑，搬出两张椅子放在阴凉处，依然一副毕恭毕敬的仆人模样：“请坐。”他知道蛇妖是不喜阳光的。
白冰冰很受落地坐下。
“这样好的天气，小小姐不去泛舟湖上岂不是太可惜了？”林玄这样说，一半是在讽刺，一半是在盼望两只妖怪快点离开。
白冰冰倒不生气：“我已经厌倦了和那些迂腐书生打交道，今天是来看看你这里有什么好玩的事情的。”
林玄陪笑。
妖怪的寿命比人类长那么多，可以像这阳光恣意浪费。
“话说那天，你使用了雄黄，也就是说，你早就知道我们是蛇精了？”
林玄用手指擦了擦鼻子：“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看到船的下面跟随了许多水蛇，那时我就大概猜到了。”
“哼！你只不过是运气好而已。”白冰冰扭头，“那为什么一直假装不知道？”
“因为小小姐这个称呼也很可爱嘛。”
白冰冰不出声，林玄笑着看红潮爬上她的耳根。
“嘻嘻不过啊，其实我也很想试一试这样叫一次的，冰冰~”
“好恶心啊！不许这样叫！！”
“咦你不是说过可以这样叫吗？”
“你叫得太恶心了！”
“太过分了……”


今天的长安也是相当和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