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奔跑的马被直接从中间切成两段，朴有天一瞬间就从马车上滚了下去，再次回头就看见马车的被彻底的击碎成了四散的木料，金俊秀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扑上来一把抱住了朴有天，用自己并不宽厚的胸膛挡住了朴有天。朴有天看见黑衣女子倏地从后面跃起，然后金俊秀的身体就骤然剧烈的抖动了两下，重创之下他抓着朴有天的力气没有减小，只是瞬间压在朴有天身上的重量就大了。
黑衣女子站定对上朴有天血红的眼睛似乎有一刻的迟疑，但是马上她就试图把金俊秀从朴有天身边抢过去，朴有天死死的抱着金俊秀，他不知道自己是哪儿来的力量，但是直到被一掌打在背上，直到那种万箭穿心的疼痛覆盖了他的意识，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松手。
朴有天的身体在金俊秀手里渐渐变得透明，金俊秀甚至能看到有光线直直穿过他的身体，黑衣女子似乎也没想到会这样，她一时杀气全无，甚至想伸手过来触碰朴有天。金俊秀嚎叫着抱紧朴有天，然后两个人就一起往后倒去，金俊秀的目光在一点点变得涣散，大滴大滴的眼泪从他眼里涌出来，这时候他已经不能产生任何想法了，他只是一只身体跟心灵都濒临绝望的狐狸，他紧紧的抓着朴有天越来越虚无的身体，一声声的哀鸣，一声比一声微弱，甚至当他看到黑衣女子抬手再次挥来的时候，连一丝躲避的意思都没有。
可是鬼莲的最后一击被一道巨大的屏障完全阻挡了，她不可置信的望着那道陡然出现的灵力结界罩在金俊秀身上，明明金俊秀已经维持不住人形完全缩成了只狐狸，可那道结界的灵力却无比充沛。鬼莲还想再凝结力量却忽然顿住了，然后她的身体直直飞出去打在那道结界上，一声巨响震得整个地面都在动摇，她滚落在地上抬头不可置信的望向站在面前的玄衣人，可玄衣人根本就没看她上来就又是狠狠一脚，踢得她都几乎心脾俱碎。
奄奄一息的小狐狸缩在那道红色的结界里，前爪上套着的铃铛叮叮当当的响个不停，他挣扎着张开爪子，里面赫然卧着另一只一模一样的铃铛，他张嘴想再叫声有天，却没有办法再发出任何声音了，于是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把那颗铃铛捂在了自己的胸口。
“这是个铃铛，怎么不响？”青衫男子抓着一旁红衣少年的手轻轻摇晃，“你捡人家小孩子不要的吧，这铃铛都哑了。”“你才捡别人不要的东西呢，它会响的，跟在中的铃铛碰到一起就响了，叮叮当当的响。”青衫男子笑一笑说，你的那个在中到底在哪里啊，你天天念叨他，可我来这么久了，怎不见他来看你。红衣少年面上有一点担忧，他说，我偷偷告诉你啊，他被雷劈了在牡丹里面修养，你看见后院的那棵牡丹没有，最好看的那棵就是在中。青衫男子脸上的笑意更深，他说，那倒是要见上一面的。“不给你见，见了他的小妖精就都不高兴跟我玩了。”
“你怎么这么笨，不是吃叶子是吹叶子，嘴唇压住用气息吹。”青衫男子从后面圈着红衣少年，把一片柳叶贴在他的唇边，“你再用牙齿咬，我就真的不教你了，你到底是狐狸还是猪啊？”半响之后青衫男子终于松手泄气的扔了叶子，他说，朽木不可雕，算了，你还是跳舞吧。红衣少年马上笑嘻嘻的舒展开袖子，他说，你喜欢我跳舞吧，上天入地连嫦娥都是比不上的。青衫男子切一声说，说得好似你个小妖精真见过天上的仙女似的。
“俊秀！！！”青衫男子眼睁睁看着红衣少年被一身杏黄的女子一掌打在背上，他甚至听到了他身体里内丹破碎的声音，拼命伸手去抓那红衣少年的手，却不想被身后的人一把抱住就往前逃逸，挣扎中交握的手掌被扯散，只有红衣少年手腕上佩戴的那串红绳铃铛躺在自己手心。
小狐狸再也没有一丝力气去想那些前尘往事，他只知道现在两颗铃铛都回到了他手里，一颗是生生世世的在中，一颗是生死轮回的有天，他的记挂辗转几百年终于全部回到了自己身边，而如今这尘世他再没有惦记。


第七十六章
小狐狸被带回来之后再也没有醒来，玄衣人就不管去哪里都把他抱在怀里，一路走过去叮叮当当的响，惊得院子里的亡灵听到这声音就四处逃散。鬼莲伤还没好一直在大殿里跪着，玄衣人也不理会只是闲暇时便握着小狐狸的爪子静静的看着他，看着看着身上的杀气就敛了，亡灵们这才敢于在大殿门口飘来飘去的游荡。
玄衣人好几次试图把小狐狸紧紧握住的一只爪子打开，可是不管怎么使劲，小狐狸就是抓着不放，玄衣人知道他握的是什么，几次之后也就放弃了，只是解下自己手腕上缠着的那截红绳，把它跟小狐狸前爪上套着的另一串红绳铃铛系在一起，然后摸摸小狐狸的头把他抱得更紧些。
玄衣人让鬼莲下去养伤是在她连续跪了好几天之后，可鬼莲并没有站起来，她说，公子，我并无心伤害你的幻化，只是他通了灵一直拼死护着这只狐狸。玄衣人抚着小狐狸的手顿了一下，他说，不是他通了灵，是他才是我。“什么？”鬼莲一下子就被这句话震住了。玄衣人抬头看着鬼莲的眼睛，他说，你也认出这只狐狸了吧，你还记得他当年为救我受了重伤，所以你以为我旧情难了，于是借物幻化成自己的模样，去跟他再续前缘对不对？鬼莲看向玄衣人怀里蜷着的小狐狸，忽然觉得自己什么地方出了错。
说到这里玄衣人竟然笑了，他说，鬼莲，你知道这个世界上什么才是最残忍的事吗，不是不共戴天的仇恨，也不是死生离别的爱情，是生生把自己灵魂里的善恶分开，把善寄存在别处让他一点点的被消磨掉，把恶留在自己的身体里去一心一意的报仇，希澈说我变了说我不识爱恨了，其实他说的对，因为我把那部分拿走了，他不在我的灵魂里了。
“你是说，公子，你是说那个书生其实是。。。”“你把他打散了，我再也拢不起来那些本来就已经很稀薄的善念，原本还想着过上几百年他也就该彻底消散了，不会跟个凡人一样轮回变迁，却锲而不舍的出现在我视野里，可没预料到竟然又遇上了俊秀，他明明不记得俊秀却还是喜欢俊秀，我有时候真觉得他才是我，”玄衣人说到这里终于摆摆手说，“你先下去吧，让我好好静一静。”
鬼莲踉踉跄跄的爬起来朝外走去，脸上终于出现了苦楚的神色，再狠厉的人都不可能有一颗完全僵硬的内心，何况是她这样一个原本只想着一辈子服侍自家小姐的小妖精，她还记得当年自家小姐抱着还不会走路的公子在房间里一边走来走去，一边笑着说有天怎么长得一点都不似他父王，见着谁都是笑眯眯的乖模样的情形，却不曾察觉到原来公子已经都几百年没有真心笑过了。
等鬼莲走到门口，玄衣人就抱着小狐狸起身往后堂去了，鬼莲转头看着玄衣人的身影消失，眼里的泪终于流了出来，不是不在乎不是不疼爱，那些抱着他搀着他追着他跑的记忆从来都没有消失，只是埋在仇恨里太久，久得都以为自己已经完全遗忘了而已。
玄衣人把小狐狸放在床里侧，然后自己立在床边转瞬变成副青衫蓝巾的书生模样，头发整整齐齐的挽好，脸上一片绵延的温柔之色，他躺下去把小狐狸抱着窝在自己怀里，他说，俊秀，俊秀，你醒过来，我没事，我一直陪着你，你醒过来别睡了，我带你去找在中好不好，我帮你去找他。


（二）长相守
等牡丹长到跟人类少年差不多大的时候，小狐狸也能勉强维持住娃娃的样子跟在他后面跑了，成天小妖精小妖精咋咋呼呼的叫着，连在院子里捡到片看着新奇的叶子都非要叫牡丹出来瞧瞧，最后大多不过是落得被拧着耳朵骂句小畜生的下场，可他就是始终乐此不疲。
又过了些年岁，小狐狸就敢于一个人出门去了，甚至偶尔还能跟上山来的凡人讨上点好吃的带回来，他要回来的东西都很普通，可牡丹一个都没见过，他就小心翼翼的分一半给牡丹吃，牡丹吃的时候，他在一边眼巴巴的盯着，然后等着牡丹夸句好吃。有时候被他盯得难受了，牡丹就做出要吐的样子，小狐狸见状马上伸手等在他面前说，你不喜欢吃就吐出来给我吃，我可喜欢吃了。一听这话，牡丹就立刻鼓着腮帮子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然后斜着眼很开心的看小狐狸一副泄气的样子。
牡丹天天对着小狐狸觉得他又麻烦又啰嗦，可要是小狐狸一出门，他又会坐在门槛上等着他回来，然后只要看见他的身影出现在视野里，就立马自己钻回本体里躺着去了。小狐狸并不知道这些，回来之后就摇着花杆叫：“小妖精，小妖精，你快出来，我又给你带好吃的东西了。”片刻之后，牡丹跟小狐狸就并排坐在一起了，一个是白衣胜雪的清秀少年，一个是红发如火的可爱娃娃，一人手上捧半根玉米棒子，啃得龇牙咧嘴，一个赛一个的凶残。
其实不过都是百余岁的妖精，论起来也就是比凡人空长了些年岁，所以当有道行深的妖精要来霸占院子的时候，他们不过也就只有挨打的份儿。白衣少年被打得跌落到自己的本体旁边时跟倒一边的红衣娃娃说，你快跑，不要管我了。红衣娃娃挣扎好几下才勉强爬了起来，然后他居然张臂就把白衣少年护在了自己身后，他说，小妖精，你快躲进牡丹里去，就算今天他打死我，我也不会让他碰你一片叶子的。那一瞬白衣少年忽然从身后抓了红衣娃娃的手，他说，小畜生，我们要死一起死。
后来所幸土地公公及时出现替他们解了围，不仅给院子设了结界，还送了他们一人一颗铃铛，小狐狸好奇的摇摇铃铛发现不响，就问土地公公这有什么用，土地公公看一眼一旁的白衣少年微微一笑说，让你们永不分离，不信把手握起来试试。白衣少年依言握了红衣娃娃的手，果然手腕上交缠的两颗铃铛就叮当叮当的响了起来，此起彼伏甚至好听。
自从有了铃铛之后，白衣少年就极少一个人躲在牡丹里睡觉了，他陪着小狐狸的时间明显更多了些，甚至两个人还取了名字，小狐狸开始在中在中的叫他，他心情好的时候也愿意应一声，笑着喊他俊秀。其实金在中最喜欢的是他们的姓氏，他总觉得名字有了一样的开始，那就是他跟金俊秀有了谁也劈不开的关系，以后小狐狸出门，他不用担心他遇见更好玩的就不回来了，即使再以后小狐狸成了仙，他总也还是金俊秀，而自己永远是金在中，是他天上地下唯一的金在中，他们从一个起点开始，俊秀永远在心中。


（三）再重逢
400岁天劫的那次金在中受了重伤，浑浑噩噩的躺在牡丹本体里，感知力弱到了极点，几乎是在昼夜不分的眠休着，他记得进去之前跟金俊秀嘱咐过，除了有特别重要的事情否则一定不能来叫他，金俊秀当时也是点头答应的，可这会儿他却摇着牡丹花杆，一副恨不得要直接弄折了的架势。
金在中懒懒的甩了几下枝叶，忽然听见金俊秀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声，他一下子从休养状态中惊醒，睁开眼就看见金俊秀维持着狐狸样子，半趴在一边拼命的摇着一杆枝叶，明明还是明媚的春日，小狐狸身上的皮毛却全都湿透了。“俊秀，你怎么了？”金在中从牡丹里奔出来伸手抱住金俊秀，脸色一下子就变得煞白，他不敢置信的反复在小狐狸身上摸索，“俊秀，你的内丹呢，我怎么感觉不到你的灵力了？”小狐狸显然已经痛到了极点，他仰头看着金在中，胸口起伏着大口大口的喘气，眼里的泪水很快氤氲了金在中的袖口，金在中试着往小狐狸的身体里度一点灵气，可刚发力小狐狸就叫得更凄惨了，这下金在中眼睛也红了，他哽咽着说，俊秀，你怎么了，你的内丹呢，我为什么找不到你的内丹了。
小狐狸的身体渐渐开始抽搐，眼神也一点点涣散开来，金在中抱起他就往外面冲，可还没跑到半路小狐狸便不动了，他就那么湿漉漉的靠着金在中的胸膛，安静得跟睡着了一样。土地公公看到满眼赤红的金在中吓了一跳，金在中一到他跟前就双膝着了地，他说，求您救救俊秀。土地公公伸手过去一碰到小狐狸的身体，脸上的神色瞬间暗了，他转手去扶金在中叹口气说，只怕老夫这回也无力回天，小狐狸是内丹被人打碎了，我就算救他，救回来也不过就是只寻常狐狸而已。“狐狸我也要，求您救救俊秀，狐狸我愿也养他一辈子。”金在中倔强的跪着，眼里的泪水顺着脸颊滑下来一滴滴落在小狐狸的皮毛上。
一个月后金在中终于抱着小狐狸跟土地公公告辞说是要回家去了，小狐狸被他紧紧圈在怀里，还不忘顽劣的咬着他的袖子玩。土地公公伸手去摸摸那只瘦了一圈的小狐狸，小狐狸立刻毫不客气的一爪子抓在他的手背上，看到这样的小狐狸土地公公一时不甚唏嘘。可金在中居然弯着眼睛笑了，他说，等他不抓人了，我再带他来看您。“其实定魂珠，我不过也就是听说过，或许它也不过就是个传说而已。”
金在中低头看着怀里恶狠狠嗷唔嗷唔叫着的小狐狸，伸手就捏住了他的嘴，他说：“我知道，可您不是说定魂珠在冥王那里吗，我去找到他就知道了到底有没有了。”小狐狸被捏了嘴就暴躁的拿爪子拍金在中的手，连拍了还几次却不敢亮爪子，金在中横一眼小狐狸喝到：“再动一次试试，再拍一次今天就没饭吃了。”小狐狸含糊不清的呜呜唤两声，小肉掌就搭到金在中手臂上去了。“还是你有办法治这小东西，等我下次上天界述职，帮你打听打听还有没有其他办法，你千万别乱来，冥界可不是你能去的地方。”金在中听完土地公公的话点点头说，谢谢您，我不会有事的，除了我没人愿意养他，又凶又能吃，现在还没了本事。
金在中带金俊秀回家之后给他脖子上系了个铃铛，金俊秀就成天叮叮当当的在院子里跑，跟几百年前一样在草丛里滚追在雀仔后面嚎叫，金在中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静静的看着，看着看着就红了眼眶，等回过神来唤一声俊秀，小狐狸却理也不理继续在地上继续翻滚，金在中立刻一个飞身拎起他在半空中御风而行，小狐狸马上直着嗓子叫着吓得周围的雀仔四处飞散。“以后我叫你，你还敢不敢不应？”金在中把小狐狸抱住肚皮朝上，小狐狸闭着眼睛蜷在他手臂里，“不出声我就当你答应了。”金在中指尖碰触着小狐狸垂下的眼睑，他轻轻的说，俊秀，你别怕，我会给你找到定魂珠的，我活一天就不会让你死。
金在中到达黄泉彼岸的时候，小狐狸被那片蔓延的肃杀之气吓得整片身子紧紧贴在金在中的胸膛上，金在中笑一笑说，瞧你这点出息。说完便捂住小狐狸朝着那道隔开凡间跟冥界的结界冲过去，可还没碰到结界立刻就被打了回来，结界里边有个女声喝到，来者何人，可知擅闯冥界者死。金在中深吸口气朗声答道，恳请姑娘代为传达，在下金在中求见冥王殿下。面前瞬间出现了一座桥，桥的对岸立着个掌心点火的姑娘，她说，冥王日理万机，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金在中顿一顿说，那烦劳姑娘先通报一声，等冥王有空再见我，我就在这里等着他。那姑娘一挥手面前的结界就变得透明了，那座桥一直延伸到金在中脚下，她说，进来吧，你来得正好，冥王殿下素来爱花，没想到竟然碰上朵白牡丹。


金在中从桥上走过去就看见一个身形高大的黑衣男子站在不远处，乌发金冠，面容潇洒，自有一副不怒自威的气派，他看着金在中一步步的走近，开口竟然颇为温和：“你是我感受过的最纯净的灵力，不该来冥界的，我更愿意几百年后在天界的百花园遇见你。”这几句话一说，金在中自然明白面前的人就是传说中临危受命的新任冥王郑允浩，他说，我来找定魂珠。郑允浩的视线固定在金在中的脸上，他说，你身上没有贪欲，我愿意听听你的理由。
“救人。”“何人？”金在中下意识把小狐狸抱得更紧了些却不说话了，郑允浩随即了然，他说，你带他回去吧，以后也别再来了。“我要定魂珠，”金在中回望着郑允浩眼里有种天真的固执，“你给我定魂珠，我就回去了。”郑允浩听了这句话一下子就笑了，他说，冥王也没有随便把定魂珠送人的权利，定魂珠是整个冥界所有的。金在中居然朝前走了一步，他说，你不给，我就抢，反正拿不到定魂珠，我是不会回去的。
郑允浩这下笑得身子都开始抖了，他说，你长在哪里？“院子里，我不跟你说这些，你先告诉我定魂珠在哪里？”金在中一只手护着小狐狸，另一只手握成拳头明显是要准备进攻的姿态。“或许我们可以换个方法救他，并不是只有定魂珠才能充当内丹，我不能给你定魂珠，但是我或许能通过另外的方法帮你也说不定。”
“什么方法？”“把你的内丹劈开，度一半到你怀里的狐狸体内，只要你一日不死，他体内的内丹也就有一日灵力，”郑允浩说到这里，脸上多了几分玩味的神态，“不过这样的话，你可能永远也不能成仙，你们能拥有的不过就是千百年一同为妖的命运，还有可能因为灵力飞散，你们根本就度不过一层层的天劫，你回去好好想想，若是愿意便再来吧，我能帮你的只有这个，定魂珠那是绝不可能的。”“那你现在就帮我劈开，我愿意的。”金在中毫不犹豫的答话让郑允浩的表情一时僵在了脸上，他的声音里再也没了调笑，他说，这就等于毁了一个妖精所有的希望，你真的愿意？金在中脸上带着笑，他说，我愿意的，这样我们两个就能永远在一起，我愿意的，你帮我劈开吧。
金在中吐出那颗洁白无瑕的内丹时，一向沉静持重的冥王殿下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句，他说，你真的不悔吗，我这一掌劈下去，天界的百花园里可能就再也没有你了。金在中看一眼已经被冥王的灵力笼罩的小狐狸说，我不悔。掌风如电，瞬间就是一劈两半，一半打回金在中体内，一半送进小狐狸身体里，金在中撑不住栽在那片火红的彼岸花从中，他慢慢的挪动终于够着了小狐狸，然后抓着他闭上了眼睛。
再重逢就又是几百年前的小畜生跟小妖精，所以现在所有的疼痛都不算什么，因为小畜生回来了，小妖精的小畜生勇敢坚强，会绘声绘色的讲外面凡人的笑话，会隔三差五的带稀奇东西回来，会在寒冷的时候抱着小妖精一起睡觉。


（二）长相守
可事实上朴有天从来没有抓过鱼，金俊秀站在池塘边上满脸热切的看着，他就更加骑虎难下，于是他只能伸手随便往池塘里一指，然后就抬手一挥。“啊啊啊！”等朴有天转过身来的时候，金俊秀已经抱着一条大鱼从后面的草丛里跳出来了，他两只手交替着拎那条鱼嘴里还在一直间歇的嚎着，“有天，有天，鱼熟了熟了，是烫的。”朴有天定睛一看，那鱼果然是熟了，心里总算落下了块大石头，他说，这么大条鱼足够你吃了，那我回去休息了。还没等他转身，金俊秀就一手扯了他的袖子：“有天，再给我烤个雀仔吧，我也好久没吃到雀仔了。”
朴有天本是想着一旦元气稍微恢复就马上走的，可却不知不觉就住了一天又一天，每天重复同样的生活，唯一的不同不过就是今天是抓鱼还是打雀仔，金俊秀的生活很单调，能吃饱就几乎不出门，他没问过朴有天从哪里来，怎么受的伤，也没问过他什么时候会走，以至朴有天提出告辞的时候，金俊秀脸上的表情甚至是惊讶的，他问，你要去哪里？母亲已经成为黄泉边上的一抔尘土，而杀母仇人却是父亲昭告三界的正妻，这样说起来朴有天其实已经无处可去了，于是他暗了暗眼神说，天地广阔，自有我容身之处。金俊秀并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但是他牵了朴有天的一只手说：“你别难过，我愿意让你一直住在这里的。”
明明是词不达意的一句话，朴有天却被说得一时无言以对。“我不知道以前是谁打你，但是我喜欢你，你跟我住在一起，我就不会让别人打你，你要是愿意，就跟我一直住在这里，这里没有别人，就我跟你，还有在中，在中他也不打你，他是最好的牡丹。”金俊秀低头看着跟朴有天握在一起的手，再抬头眼里就是一片真挚，“你也是个好妖精，不该被别人打，你会抓鱼烤雀仔，还跟我一起接露水，再好也没有了，我真的很喜欢你。”
听完这席话，朴有天终于没有松开金俊秀热乎乎的手，他说，要是我可能把连累你跟牡丹，要你们陪着我一起死呢？金俊秀回头看一眼那株已经到了花期却还没有一个花苞的牡丹，摇摇头说，我们没有害人，不会死的，在中说再疼再难过就都挨过去，除非一起死，否则就不准死，所以你也不准死，我们谁都不死。朴有天沉思片刻抬手摸了摸金俊秀火红的头发：“好，那我们就一起活着。”
抛开前尘旧怨，不过是牵一人之手，悄无声息的活着，当夜朴有天对着冥界的方向跪了很久，他还记得娘亲最后嘱咐的那句话，有天，快走，不要再回来，不要给我报仇。凌乱的发丝苍白的脸庞，越发衬托得娘亲的眼神坚贞如铁，那是一个女子终其一生对爱情最后的宽容。朴有天轻轻的唤了声娘，终究还是泣不成声，不管是如何誉满三界的风流公子，说到底还是有一颗再柔软不过的内心，不是不曾有过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想法，可偏偏阴错阳差的有了些许挂念，有了挂念自会贪生，有了希望自然不忍放弃。
金俊秀不知是何时来的，他轻轻的拍着朴有天的肩膀，然后蹲下来抱住了他，朴有天这时候倒也完全不再压抑自己的情绪了，他抱了金俊秀的腰，眼里的泪水一点点渗进金俊秀的衣服里面。等朴有天渐渐平静下来，金俊秀这才开了口，他说，我也没有娘，我以前都不知道娘是什么，后来看到下面村子里的孩子都有娘给他们东西吃，我就回来问在中要娘，在中说没有，我就抓他，最后他没办法就说，你若是实在要，那就叫我娘吧，可是他明明就是在中不是娘啊，你看即使这样我都没哭过，所以你也别哭，你非要娘的话，我就给你当娘，我天天给你抓兔子吃。
朴有天还沉浸在伤心的情绪里，听完这段话却是再也哭不出来了，他掐着金俊秀的腰也不说话。金俊秀被掐了会儿就开始扭动了，他说，有天，你弄疼我了，你别难过，你娘对你多好，我以后就对你多好，你别哭了，你哭了我难受。
那晚过后朴有天就真的有了长久住下来的决心，他带着金俊秀修整庭院，除草种菜，甚至还偶尔一起去街市买些日常用品回来，金俊秀对凡人的生活一知半解，但也能自得其乐，每次出去两个人都是高高兴兴，并不在意别人如何评论这奇怪的红发少年。朴有天善吹奏，各色的乐器都颇有研究，甚至一片叶子都能吹奏得余音绕梁，金俊秀本就是狐族，天赋异禀精于舞，闲暇之际两人便一个含笑吹奏，一个广袖献舞，倒也颇为自在悠闲。朴有天觉得若是能长久如此，虽然平凡却也不算虚度，一日日的过去脸上的笑容便渐渐舒展，比之前多了几分沉淀，越发显出温润如玉的样子。


话音落尽沉默半晌，朴有天才抬起头看着依然毫无反应的金希澈，然后默默的把沾到他手掌上的泪水擦干，红着眼睛笑了：“如果把灵魂里的善念都剥离的话，是不是就可以专心报仇了，是不是就能不辜负你跟鬼莲的拼死相救，就能不愧对我娘跟俊秀的舍命相护了，我知道你也不给不了答案，那就让我要试一试吧，就像鬼莲所期望的那样。反正现在我也身无可恋，再没什么可失去的了，报仇已经成了我活下去仅剩一个动力，希澈，你说是不是？”
金希澈醒来时，看到窗边站着的那个玄衣男子下意识的问，阁下是？那男子转过头来赫然是朴有天的面貌，只是脸上没了往昔的笑容，眉间多了几道皱褶，他对上金希澈的视线，神情依旧是淡淡的，他说，你醒了，我早上刚帮你看过，伤口已经没有大碍了，再多休息几天灵力就该恢复了。金希澈支撑着坐起来，眼里尽是迟疑，他说，有天你没事吧？“没事，可能是这段时间倦了，你醒了我就先回去了，你有什么事情叫鬼莲就好。”“有天。”“还有什么事？”“我记得你只穿青衫的。”“青衫蓝巾的朴有天已经死了，天地间再无此人。”
收集亡灵安插内线，招兵买马暗度陈仓，可谓是步步为营，两百多年的时间不过也就是转瞬而已，金希澈开始的几年还会试着跟朴有天说些话，慢慢也就习惯了他的沉默寡淡，只有极少的时候还会想起以前那个青衫飞扬，嘴角噙笑的温柔青年，他会执一只碧玉箫在春日里吹散无数闲愁。倒是鬼莲常说，如今的公子可谓不负小姐万般苦心，大仇得报可谓指日可待。听闻这话金希澈也不出声，只是难得垂下眸子走远，不负他人多半是负了自身，想到这里金希澈便心里隐隐作痛。
暴雨是忽然倾盆而下的，年轻书生的一身青衫都被淋成了深绿色，虽然狼狈却也不显丝毫萧瑟之姿，他一阵小跑躲进一户高门大院的檐下，轻扣那门上的铜环，可等了许久也不见人来应门，一时好奇青衫男子便伸手去推门，可手还没碰到门，一柄伞便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伞下是一抹瞬间莫名刺痛眼睛的艳红的衣角。
“在下朴有天，因路遇大雨被困于此，望姑娘收留片刻，叨扰之处还请海涵。”“你自己进来，要是我让你进来，在中要打我的。”再相逢，已是百年之后，沧海桑田变换了人间。“我一定会回来的，你在这里等我，等下次打雷下大雨的时候，我就回来了，我知道你害怕。”再相逢，已是百年之后，沧海桑田铭记了诺言。


“可现在我想起来了，在中给我的珠子一点点的帮我把忘记的都带回来了，等我记得你的时候，你为什么还是什么都不说。”朴有天把金俊秀拉开一点距离，直视着他的眼睛，视线有些模糊，但是声音却无比坚定：“我想陪着你，海枯石烂的陪着你，我不想再失去你了，我不能再失去你了，俊秀，你懂不懂，可我什么都不能说，在中对你的情义是我终其一生都爬不过去的山，而你对我的情义更是我到死也填不平的海，你让我说什么，说我爱你，说你跟我永远一起吗，我说不出，我也没有立场去说。”
金俊秀的脸上也有泪水顺着下巴滴落，灿金的眸子出奇的亮，他说，我喜欢在中，喜欢得再好的东西都一样要分他一口，喜欢得舍不得让别人碰他一片叶子，想到他的时候我满心欢喜，可你不一样，想到你的时候，我的心就疼，疼得我一根指头都动不了，你不走过来抱着我，我就只能一直在那里疼着。我也偶尔想着如果没遇见你该多好，我或许就能一辈子高高兴兴的跟在中一起过了，从小畜生跟小妖精修炼成神仙，一直一直都在一起，可我碰到你了，碰到了就是碰到了，即使我忘记了也不代表没遇见过，我现在才知道，原来你是这么想的，既然这么难过，那你走吧，我会如你所愿，永远跟在中一起的。
金俊秀甩开朴有天的手，站起来就往前走，一边走一边拿手掌擦着脸上的泪水。“俊秀，俊秀，我是金俊秀的朴有天，我从始至终都是金俊秀的朴有天，也只做金俊秀的朴有天。”朴有天从后面抓了金俊秀的一只手，一个用力就把他的整个人抱在了怀里，他说，“你赢了，俊秀你赢了，你赌对了，你是我在三界的最后一点眷念。”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金在中歪着头盯着金俊秀眼睛看，看了一会儿手就摸上去了，他说，俊秀，是不是昌珉又打你了？沈昌珉一口粥险些喷出来，他拿筷子指着金在中的脸：“昨天晚上是谁半夜三更，偷偷摸摸跑过来拿绳子捆我的，捆那么结实我可没能耐还跑过去打俊秀。”“捆你算轻的，谁叫你天天逼我喝那些奇怪东西，下次再啰嗦，当心我把你吊在后院的银杏树上。”
金俊秀努力的睁着肿得跟核桃似的眼睛，连声音都是沙哑的：“有天你给我弄块毛巾来捂着。”朴有天不吭声，倒是马上就起身出去了。沈昌珉哦了声面上就带了一点喜色，然后继续谄媚的给金在中夹菜，他说，金俊秀没看出来啊。金俊秀哼一声说，你以后可要知趣点，现在家里谁最大可是摆明了的。沈昌珉立刻调转方向给金俊秀也夹颗菜心，他说，小人知情识趣得很，还望狐狸大人多多海涵。“知道就好，等会儿帮我把床上的铺盖都洗了吧，要是晒不干看有天打不死你。”


番外之 遇则相惜
豆花篇
不管时间过去多久，郑允浩始终记得第一次见到金在中的情形，他白衣胜雪，乌发如瀑，怀里抱着只火红的狐狸，从奈何桥那端缓缓走过来，眼神清澈得看不到一丝欲望，开口却是正义凌然的索要定魂珠。郑允浩素来喜爱奇花异草，看到修炼成精之后还能拥有如此纯净灵力的花妖自是怀了几分疼惜之情，言语之间便颇多忍让，可那看上去至少也就几百年修为的花妖却不识人情世故，执着得近于天真，连你不给我就抢这样的话都说得理直气壮。
自三界皆知冥界拥有定魂珠以来，暗自觊觎的人便不计其数，其间冒死闯进冥界来偷盗的也是前赴后继，可正大光明上门讨要定魂珠的，郑允浩还真是闻所未闻。这定魂珠外界盛传是作收敛魂魄之用，然而实际上它的好处却远远不止这些，若是精怪失了内丹，只要拥有了这定魂珠便能如常修行，更妙的是如果是精怪内丹是因外力破损，这定魂珠不仅可以代替内丹，更能收拢散在体内的内丹上的灵气，要是碰上资质高的精怪潜心修炼，甚至连聚拢自身内丹这样的奇迹都可能发生。
想到这里郑允浩的脸上就带了点笑，他低头摩挲着手边的盒子，仿佛还能看到当年金在中清影素衣，态度固执的模样，奈何时光一晃就已经过去了两百多年，金在中的那只小狐狸都又能变成个少年的样子，人前人后叽叽喳喳的逗着他笑了。“你看我对你多好，只要是你要的，最后我都给了，”郑允浩轻轻的叨念，眼里尽是难言的温柔，“若是我说，三界之中，我最疼你，你信是不信。我知道你断然是不信的，因为当年我没给你定魂珠，而是生生劈了你的内丹，因为后来即使我给了你定魂珠，却是以你日日夜夜在那污浊的结界里挣扎为代价的，这么说来我好似对你也确实不好。”
空寂一室，郑允浩自言自语了一会儿忽然就沉默了，片刻之后他打开了书案上盒子，里面赫然躺着一株已经几乎完全干枯的小植物。郑允浩张开手掌一道光芒便包绕了那株植物，然后植物里慢慢的分离出了一颗小小的珠子，珠子本身是白色的，但是此刻外面已经笼罩了一层灰色的暗枷，外界刺入的灵力渐渐穿透那圈暗色，一点点的把暗枷打破，让它们碎成细沙从珠子外面剥落，然后散成微尘融合在空气里。
等那颗珠子变得透亮的时候，郑允浩的额上已经冒出了一层细汗，他皱下眉，手心的光圈便更亮了些，然后那颗珠子居然渐渐也开始发出一圈细微的光，就像触手一样轻轻的抵着郑允浩扑散下去的光圈，郑允浩的眼里终于有了一丝笑意，他轻轻的唤一声，在中，那颗珠子忽然就闪动了一下，仿佛是对他无声的应答。
等郑允浩把那颗变得皎洁如月的珠子送回牡丹的体内时，已经是筋疲力尽，他顺着牡丹的枝叶轻轻抚摸，他说，在中，这是我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我帮你把不纯净的东西都抹去了，等你再醒过来的时候，虽然修为少了将近一半，但是你会忘记所有让你痛苦的事情。我想到时候你也不会记得我了，不过也好，这样我就不用跟你告别了。在中，你别怕，我很快就把你送回小狐狸身边去，以后你就跟着他高高兴兴的生活。”
掌灯进来的时候，郑允浩趴在书案上已经睡着了，手里还握着那个盒子，掌灯静静的在一边跪下，并不叫醒他，就像过去的两百多年一样。
彼岸花丛中，郑允浩半抱着金在中，握住他的一只手腕往他的经脉里输灵气，他说，掌灯，你赶紧把那只小狐狸抱起来，帮他把内丹里的灵气牵引开来，要不然他会被内丹里的灵气冲撞死。“殿下，这棵牡丹不松手，我抱不开狐狸。”“小花妖，快把手松开，乖，快松开。”掌灯下意识的抬头去看郑允浩，发现自家冥王正抱着那花妖，居然没用一点灵力的在掰他紧紧握着小狐狸的手指。
“上次从天界带回来的那些仙草，你各样理出些，然后给在中送过去。”“已经跟整理好了，我正准备拿过来给您过目。”还在批阅文书的郑允浩头也不抬就接着说，我就不看了，对了，前几天不是还得了几颗进补的丹药吗，你也一并带过去给他，别跟他多说，让他只管吃就是。“是，我这就去办。”掌灯都退到门口了，郑允浩忽然又叫住她，脸上是盈盈的笑意，他说，你跟在中说，这些小狐狸都吃不得，吃了会内火过旺而死，还有他要是不收，你就说是我们随意得来的，用不上才分些给他。
“掌灯，你说在中拿了那定魂珠还会回来吗？”“会回来的，他虽然灵力低微，但是从来言而有信。”郑允浩看一眼掌灯说，原来连你都这般了解他，那你说我会让他去填补结界裂缝吗？掌灯踌躇了下还是说，殿下不会。“为什么？”“一则五色石已经马上要锻造出来，二则殿下舍不得牡丹。”郑允浩眼里的笑意更浓了些，他说，你倒是比在中要明白事理得多。
郑允浩把盒子交给老冥王的时候，有片刻的犹豫，老冥王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便说，若是舍不得何不留在身边，有所眷恋便要去争取才能成就善缘。郑允浩听完这话笑一笑说，我就是要把他送回去成就善缘的，我虐缘未了如何再结善缘，父王若是有心，还望今后替孩儿保他平安喜乐。老冥王接了那盒子，一瞬间竟然颇有动摇，他说，竟也是个花妖。
遇则相惜，却难结善缘，唯有相忘，才能断了歧念。掌灯目送郑允浩离去，跪在大片的彼岸花中，血色的花朵连绵成片刺痛了双眼，她终于还是忍不住挽留，她说，殿下，我替你把牡丹要回来，你生生世世与他相守可好。郑允浩停下来，回眸含笑，他说，求不得便放彼此一条生路，舍不得便同上一条死路，其实我早就做了抉择，我愿被在中辜负，却不能辜负了希澈。


喝甜汤的时候，金在中捧着小碗，金俊秀端着大碗，朴有天就在一边坐着看手上的那卷书，金在中喝了几口就腻了，推开碗盯着朴有天看。金俊秀开始还没注意，等到金在中差不多看成了望夫石时，他才终于发现了问题所在，他拿手在金在中面前晃两下说，在中，你看什么，那是我的人。金在中劈手挥开金俊秀的手说，谁稀罕看你的人，我是在看他手里的那群蝌蚪，歪歪斜斜的眼睛都花了。
朴有天本来被金在中看得好颇为不自在，现在听到这个解释更是啼笑皆非，他说，你要是想看书，我那里倒是有几本话本，没多少字都是画幅。金在中点点头说，那晚上你送到我房里来，我看着睡觉。“要不我晚上给你读些故事，你再睡觉吧，岂不是比看画幅要有意思得多。”沈昌珉刚插进话来，金俊秀就是一脸鄙视，沈昌珉斜一眼金俊秀说，怎么了，难道你要去读，难不成你认识字了。“说什么读书，心里多少龌龊事，当我不知道呢。”金俊秀骂的是沈昌珉，看的却是朴有天，朴有天倒也淡定，他偏头对上金俊秀的眼说，学以致用，自古以来这就是做学问的最高境界，活学活用，我哪次逊色于书上的画幅了。
当晚等金在中修炼完喝下补药之后，沈昌珉果然坐在床边说要给他讲故事。金在中盖好被子就说，你讲吧，讲得不好听，明晚就不许讲了。“很久以前，有一只小鹿住在山上，他一直一个人生活着，直到有一天，他碰上个人，那人长得特别好看，一眼瞧上去就觉得很善良，可他却养着一只特别霸道的小狐狸，小狐狸看见小鹿就奔着要过来骑，心高气傲的小鹿哪里会给这般下等的畜生骑呢，可那人走过来，脸上带着笑柔声问道，你愿意驮小狐狸一会儿吗，他不重的。小鹿当时就愣住了，原来那人的声音也这般好听，于是他就驮着那只肥肥的小狐狸跟着那人下了山，走到一座院子门口的时候，那人抱回了狐狸说，你认识回去吗，我们到家了。小鹿点点头，那人就抱着狐狸进去了，可小鹿舍不得走，他就一直一直在门口徘徊，等了一会儿那人竟然又出来了，他说，你要是没地方去，以后就跟我们住在一起吧，小狐狸他喜欢你，你就住在这里陪他玩耍。”沈昌珉讲到这里看到金在中已经睡着了，他就伸手握了金在中放在被子边沿的那只手，他说，你果然不喜欢这个故事，可我会一直一直讲下去，直到你喜欢上它为止，有什么办法呢，我就是你家小狐狸嘴里的死鹿精，撞死也不回头的死鹿精。
“公子，我上山去捡些柴火，你别进厨房，我捡完就回来做饭给你跟小公子吃。”“公子，好吃吗，我以前没做过，你喜欢吃这些吗？”“公子，我给你做了件衣裳，天凉了，你穿在外面避避风寒。”“在中，我给你熬了补药，你趁热喝了，喝了再吃些蜜饯。”“我要打死这只死狐狸，让你抓我让你抓我，在中你笑什么？”“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是生是死，我管你愿不愿意，我就跟着你，跟定了，就算今天我死在这里那也是为你金在中死的，我愿意着呢。”“在中，你告诉我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你不带我去，你告诉我原因，我就留在这里帮你照顾金俊秀直到他成仙。”
在中，在中，在中，金在中嘟囔一句烦死了就翻过身朝里睡了，沈昌珉脸上带着笑，松开手帮他背后拱起来的被头压下去，轻轻的叫一声，在中。


番外之 死愿相随
豆澈篇
踏过那片血红的彼岸花，越过那条水波微澜的忘川，飞身而起苍穹辽阔，郑允浩没有回头，尽管他听到了身后掌灯的哭声，掌灯有多久没在他面前哭了呢，依稀记得上一次她哭的时候，好似金希澈还调笑着让她当心淋灭了掌心的火焰。
郑允浩从来不会刻意去想金希澈，似乎只要不刻意去想的话，金希澈就跟从来都不曾离开过一样，他还躲在门后边等着大叫着扑上来，他还抱着小小的有天嘟囔着在院子里转来转去，他还拿着长长的竹竿在够忘川上飘着的几朵青莲，他还一身红衣的站在不远处笑着说，郑允浩，赶紧出来，我要骑黑麒麟。
可事实上距离金希澈离开冥界已经有了二百多年，仔细盘算起来是多么漫长的岁月，掌灯日日夜夜的燃着火焰，照亮的是冥王郑允浩日日夜夜无边的寂寞，那血染忘川的一役他失去了亲人，失去了朋友，看似孑然一身却挑起了最沉重的大局。郑允浩从来没有说过，可那时候他常常对着一个锦囊发呆，凝眸沉思一晃就是几个时辰，掌灯知道那锦囊里有的不过是一片永不枯萎的彼岸花花瓣而已。
“希澈，我送你个宝贝。”“你能有什么好东西，你爹的好东西都送到红姨那边去了，你娘那么凶要是知道你送了东西给我，回去还知道该怎么你呢。”还是少年的郑允浩听到这话脸色难免一暗，他收了手里的东西转身就往回走，可还没走出两步，金希澈就扑上来挂在他脖子上了，他笑嘻嘻的说，什么好东西先给我瞧瞧，要是真稀罕，我就要了。“你回去问姨娘要吧，我爹的好东西不全给了她吗，你要哪样没有。”金希澈探过头来看着郑允浩的脸，居然伸手捏捏他的面颊，他说，一起气度都没有，哪里像冥王的儿子，你那个还滚着的弟弟都比你识趣，说两句还不记仇，下次照样笑嘻嘻的跟在我后边跑。
金希澈拿着那个蟠龙纹的盒子翻来覆去的看，倒是没看出什么门道，但他还是仔细的放进怀里收着了，郑允浩看他收起来这才神色缓和了些，他说，你不是老想着要出冥界去玩吗，你道行不够就把本体装在这盒子里一起带着走，你可别小瞧了这宝贝，上天入地一共才两件。金希澈哦一声眼睛就完成了月牙，露出一口白白的牙齿，他说，那我也送你点东西吧。“我爹给姨娘的，我可不要。”“真小气，都说麒麟是祥瑞，怎么到了你这里就跟怨妇似的，成天嘟着脸跟包子似的，”金希澈伸手一抓，手心便多了片鲜红的花瓣，“喏，这个给你，我的花瓣，你要好好留着，我还第一次给人花瓣呢。”“就给这个啊。”郑允浩一边埋怨一边还是解下系在身上的锦囊，仔细的把花瓣放了进去。
“允浩，你跟有天一点都不像，你看他多有意思，我抱着他就睡觉，我搀着他就跟着走，我打杏子他就吹叶子，我欺负别人他就在一边笑。”郑允浩从书案上把头抬起来说，他这么好，你怎么还成天在我面前说道。金希澈哼一声就整个人坐到了郑允浩的面前，一屁股压在他那堆书卷上，他说，你还没当冥王呢，怎么就这般忙碌了，要是等你以后当了冥王，岂不是几个月也抽不出空来跟我说上句话。“这话岂是你能说的，父王尚值壮年，这话你出了我这儿可万万不能跟别人讲。”郑允浩一边说着一边就拉着金希澈的手让他从书案上下来，金希澈撇了下嘴就自己坐到郑允浩的腿上来了，他说，你娘是不是又给你说什么了，我最近瞧你都不出门了，整日整日的闷在屋里看这些破纸烂字，在这样下去，难免不成了木鱼脑袋。
郑允浩叹口气不说话，金希澈便转过头来看着他的眼，他说，你要是不高兴，我们偷偷去人间散散心，不对，去了回来你娘又要打你了，红姨哪点不好，你娘怎么处处欺负她，也不对，我不是骂你娘，可你娘确实不好。郑允浩看着金希澈心直口快想解释却越描越黑的模样，倒是嘴角噙了一丝笑意：“希澈，若是有一天，我跟有天反目为仇，你要站在哪边？”“不会有这么一天的，红姨说了，有天连你父王的姓氏都没有带，他永远都是庶出，不会跟你争冥王之位，红姨说你是个好孩子，让我好好跟着你，以后一边辅佐你一边保护有天，你不会跟有天反目为仇的。”“可要是真的有那么一天呢？”金希澈盯着郑允浩，少年艳丽的面容跟眼里瞬间涌上来的执着，在郑允浩眼里开成一朵炫目的花朵，半晌金希澈才说，我不会让人伤害有天的，这是我对红姨的承诺，任何人都不行，包括你。


“允浩，允浩，你快出来，你娘要杀红姨跟有天。”哐哐的拳头打在门上的声音，金希澈拍打着郑允浩的书房声音里的焦急几乎可以点燃，但是书房里却沉默着，没有人来开门甚至连声应答都没有。“允浩，那是你亲弟弟，允浩，我求求你出来，你救救有天跟红姨，现在只有你能劝你娘了，允浩，你出来。”郑允浩躺在暖塌上终于还是闭上了双眼，眼角有泪水滑下来，一点点凉意从眼睛逐渐蔓延到脖子，最后是整个心房。金希澈的声音是戛然而止的，然后门口顿时静谧得再也听不见任何声响，掌灯双手握紧跪在郑允浩的身边，良久过后郑允浩轻声说，终于什么都没有了，终于还是什么都没有了。
思绪万千，再回过神来的时候，郑允浩已经站在了结界的裂缝里，那株彼岸花还攀着裂缝的两端，枝叶已经开始萎黄，但看得出他已经用灵力修补了极小的一块。郑允浩俯身下去，一片巨大的灵力便包裹在了彼岸花身上，郑允浩能感觉到金希澈的灵力，他居然很坚强的一直清醒着，他的声音有一点颤抖，微弱的声线几乎辨识不清吐词，他说，你终于来看我了是不是，我一直舍不得死，一直都在等你，等你再来看我一眼，这样我就真的死而无憾了。郑允浩的眼里有泪，他说，希澈，我不是来看你一眼，我是自此生生世世的陪着你，我们就在这里，生生世世再也没有谁能让我们分开。
那一晚冥界变了天，老冥王看见忘川上空的结界里居然出现了一抹艳红，片刻之后一切又恢复如常，掌灯跟在老冥王的身后，掌心的火焰倏地就熄灭了，然后她跪了下去，老冥王的脸上隐隐也有悲戚，他说，允浩为冥界做的一切自在人心。“掌灯想求冥王殿下一件事。”“你但说无妨。”“求冥王让掌灯自此熄了这手心的火，掌灯愿意一辈子做个奴婢给大公子整理书房打扫寝宫。”老冥王看着面前的女子，沉思片刻终于还是点了点头，他说，你自小便跟着他，由你来照料他的一切，我再放心不过。“谢冥王成全。”
自此冥界仿佛又回到了千年前的岁月，没有从天界嫁过来的美丽仙子，没有从黄泉边走来的艳丽花妖，没有红衣红发的小小彼岸花躺在年幼麒麟的背上，一路走过去趾高气昂，没人一袭青衫眉眼弯弯清笛悠扬，只有一片亘古不变的灰色结界，只有一位勤勉沉默的老冥王，只有一个形只影单的瘦弱身影，每天默默的往来于早就没人居住的两间比邻的屋房。


————全文完————
看在马上要放假的份上，作者真的是在用生命发文啊！

哇哦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