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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匪我思存】 碧甃沉 一些书上没有的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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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日春燕归来(从24章正文中删掉的1600字)

吃过晚餐之后,慕容沣与程氏兄妹们一块去国际饭店跳舞。谨之自中学时代就是女校的校花,像这样时髦的玩艺自然十分精通。慕容沣也十分擅长,两个人自然吸引了舞池里许多人的目光。惜之坐在一旁喝果子露,对程信之说:“四哥你瞧,阿姊和慕容六少多么相配。”程信之见着一对壁人翩翩如蝶,也不禁面露微笑。那一曲舞曲完了之后,慕容沣与程谨之并没有回座位上来,只见慕容沣引了程谨之走到露台上去了。他往国际饭店来,早有大队的侍卫穿了便衣随侍左右,此时那些便衣的侍卫,就有四个人跟随过去。两个人把住了往露台的门,另两个人则在走廊里踱来踱去,隔上片刻,就向露台上不住张望。 
惜之见到这样的情形,忽然噗哧一笑,对穆伊漾说:“大嫂,他们两个谈恋爱,后面偏偏总跟着人,只怕一句私房话都讲不成,阿姊一定觉得怪难为情的。”程允之道:“这有什么难为情的,真是小孩子不懂事。” 
那西式的露台上,四面都是玻璃窗,因为时值初冬,窗子都关上了,汽水管子的暖气正上来,露台上的玫瑰,一簇簇馥郁的绽放着。谨之在沙发上坐下来,慕容沣随手折了一枝玫瑰,将它簪到她的发间去,她微笑着望着他:“你今天晚上,怎么有点心不在蔫?”他说:“北线还没有停战,陆陆续续的战报过来,军情时好时坏,所以我想订婚仪式一结束,就立刻回承州去。” 
谨之道:“你有正事要忙,那也是应当。”她本来平常并不与他特别亲密,今天却像是寻常小女子一样,与他商量订婚时的各种细节。酒宴、衣服、宾客、礼物……种种不一而足。慕容沣只得耐着性子听着,她因为在国外住了很多年,常常一时想不出中文词汇,脱口而出的英文说得反而更流利。她的国语微带南方口音,夹杂着英语娓娓道来,那声音甚是妩媚。因为她衣襟上用白金别针簪着一朵意大利兰,他一时突然恍惚,仿佛有茉莉的幽香袭人而来。可是明明是冬天里。他回过神来,笑着对她说:“只要你高兴,怎么样都行。” 
谨之仍旧是微笑着:“你这个人,不像是这样千依百顺的性格,两个人的订婚礼,你为什么说只要我高兴,你难道不高兴吗?”慕容沣说:“我自然高兴,难道我顺着你,你也不乐意吗?”谨之不知为何,隐隐觉得有一丝失望,下意识转过脸去。露台窗外之下就是最繁华的街道,靠着饭店这侧的路旁,停着一溜黑色的小汽车,一直排到街口去,皆是慕容沣带来的侍从车辆。饭店这附近的道路两侧,更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除了慕容沣带来的卫戍近侍,还有乌池市政警察局派出的大批警力。路上的闲人与寻常的车辆,早在街道那端皆被拦阻在外,她见了这样无以复加的浩荡排场,不由自主就微笑起来:“我当然乐意。” 
虽然订婚礼双方从简,并没有大宴宾客,只是宴请了最密切的一些亲朋。但因为这联姻着实在轰动,所以全国大小报约,无一不以头版头条刊出消息。言道是“南北联姻”,甚至有人戏言,南北联姻之后,天下一统未为远矣。 
慕容沣乘了专机回承州,承州机场刚刚建起来不久,一切都是簇新的。他本来就不习惯坐飞机,下了飞机后脸色十分不好。何叙安来机场接他,先简明扼要的报告了北线的最新战局,慕容沣问过了一些军政大事,最后方问:“夫人呢?” 
何叙安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指静琬,于是道:“夫人由孙敬仪护送,前天已经上了火车,今天下午就应该到承州。我已经叫人安排下住处,就在双井饭店。”慕容沣道:“不用另外安排什么住处,等她一到,就接她回家。” 
他所说的家,自然就是指大帅府,何叙安微微一惊,说:“六少,只怕程家那方面知道了,不太好吧……”慕容沣道:“程家要我发的启事我也发了,可她到底是我的人,我总不能抛下她不管。”何叙安道:“六少,事情已经到了如今地步,何苦功亏一篑?”慕容沣本来脾气就不好,又是旅途劳累,更兼一想到静琬,就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感情。脸色一沉,陪他同机回来的朱举纶见机不对,叫了声:“六少!”慕容沣素来肯给这位半师半友三分薄面,强捺下性子:“这是我的家事,诸位不必操心。” 
朱举纶道:“六少的家事,我们确不宜干涉。可是事关与程氏的联姻,六少自然能明白轻重缓急。话说回来,程家要求启事中外,简直就是给六少下马威,咱们还点颜色给他们瞧瞧,倒也不妨。”


1楼2007-04-09 15:37回复
    他只觉得心像是被谁拧着一样,问米勒医生:“难道一点办法都没有?”米勒医生犹豫了一下,答:“我们有一种止痛针,可是很昂贵,而且……”他不耐的打断:“先给她用,钱不是问题。”米勒医生却说:“慕容先生,我要跟您谈一谈。” 
    慕容沣心中本来着急,只得随他出来,米勒医生取下眼镜,神色郑重的说:“慕容先生,我必须坦白告诉您,这种疼痛对于这位姑娘,恐怕是十分严重的。她的身体很虚弱,她忍受不了这种疼痛,她的意识会垮掉。” 
    慕容沣道:“你刚才说有止痛针,难道不能用吗?” 
    米勒医生答:“我正是要和您谈这个,这种止痛剂效果十分的好,可是有后遗症,病人会对这种药物产生依赖。”慕容沣心中一沉,问:“那不是和鸦片一样?”米勒医生摊开双手,神色无奈:“我们叫它吗啡,它是最好的止痛剂,上帝将它赐予我们,然后,撒旦也利用它来诱惑我们。”慕容沣沉吟不答,过了一会儿,又走进去看静琬。 
    她已经疼得不醒人事,像是梦魇的孩子,脸上的表情痛苦到了极处,连呻吟都没有力气了。他执起她的手来,她的手心微凉,软而无力,时不时因巨痛而痉挛。她吸气的声音短而急促,每一次喘息都仿佛是世上最难忍受的痛苦。她呼吸的声音,如同最尖锐的利刃,将他体内最柔软的部分割裂开来,他慢慢的对米勒医生说:“给她打针吧,哪怕是饮鸠止渴,我也不能眼睁睁瞧着她现在的样子。”


    4楼2007-04-09 15: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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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听不清医生在说什么话,只是难以言喻的恶心,天旋地转起来,整个人的身体不由自主的痉挛。护士按住她的手脚,她痛苦的别过脸去,大口大口的喘气。慕容沣的脸近在咫尺,可是她瞧出去,白花花的一片,似乎屋子里点着无数的灯,明晃晃的刺着眼睛,不由自主的涌出眼泪来。只听到慕容沣的大声怒斥:“你们都是做什么事的人?” 
      身边的人嗡嗡的说着话,护士在往她手臂上擦着冰冷的消毒药水,她无意识的四处乱抓,紧紧攥住一样温暖的事物,那温暖如此令人贪恋,她仍旧是冷得浑身发抖,护士在对她说话,可是她听不清楚,手臂上有细微的刺痛,痉挛慢慢的减缓,她渐渐进入一种净宜平和的状态,像是有粉色的光缓缓包融过来。 
      她筋疲力尽的睡着了。 
      她这一觉睡得很沉,悠悠醒来,天已经快要亮了,窗帘缝隙里露出青灰的一线光,像有只手怯怯的试探着伸进来。她一动未动的睡了一夜,全身都是一种酸酸的僵痛,手里还紧紧攥着,指尖已然发木,这才慢慢发现原来自己是攥着一只手。 
      慕容沣坐在床前一张椅子上,身子伏在床沿,因为这样不舒服的姿势,虽然睡梦中,犹自皱着眉头。他身上斜盖着一床毛毯,可能也是睡着后侍卫替他搭上的,因为他还穿着昨晚的西服,她慢慢的松开手,他仍旧一动不动的伏在那里,手臂保持着伸长的姿势,竟是让她攥了整整一夜。 
      她躺在那里,也不知道想些什么,只凝望着窗帘缝隙间青灰的光,渐渐的变白变淡,外面隐约有人在打扫院子,竹帚轻微刷过地面,沙沙有声。她想起在乾平的日子,那样平安喜乐,和建彰去看花市,吃过桥米线,米线店外也是这样轻微的扫地声,那时有碎金子一样的阳光从槐花荫里漏下,到了如今,真的恍若梦境一样。晨风吹动窗帘,慕容沣伏在那里,额上几茎碎发零乱覆在额上,被风吹着微微拂动,倒减去好几分眉峰间的峻意凌人,这样子看去,有着寻常年轻男子的平和俊朗,甚至透出一种宁静的稚气来,只是他的唇极薄,睡梦中犹自紧紧抿着,显出刚毅的曲线。 
      有人在外面轻轻的敲门,低低的叫:“六少,六少……”慕容沣睡得很沉,仍旧一动不动伏在那里,那人未得到允许,不便擅自进来,只得又稍稍提高了声音,说:“六少,前线有急电。” 
      静琬听得清楚,只是兰琴也不知往哪里去了,她只得伸出手去,轻轻在慕容沣肩上推了一下:“六少。”慕容沣这才一惊醒了,抬起头来脱口就问:“是哪里不舒服?”静琬见他眼神温柔关切,想起数日来他总是抽空过来,照顾得无微不至,昨夜显然又是在这里熬了一夜,心中感激之情油然而生。柔声说:“不是,是外面有人在敲门。”慕容沣这才坐直了身子,只觉得半边身体都是麻痹的,不禁一边活动肩膀,一边说:“进来。” 
      原来是慕容沣的一名机要秘书王新君,秘书虽是文官头衔,但慕容沣的秘书向例用军衔,王新君亦是一身笔直戎装,先行了礼:“报告,余家口驻防第七师孙奕平师长急电。” 
      慕容沣揉了揉眉心,因为没有睡好,仍是一脸的倦意:“念吧。” 
      “今日凌晨四时许,颖军越过余家山承颖驻防分界线,向我部发起突袭……”慕容沣只听了这一句,就变了脸色:“混蛋!”夺过电报纸一目十行看完,将电报掷还给王新君,负手在屋子里踱了两步,旋即道:“马上通知军部处开会,回电给孙奕平,命令他绝不许后撤半步,若是丢了余家山或是顺风港,我就军法处置他。命令鲁立然的第十一师立刻驰援,调动骑兵第三团、第四团至月还山牵制颖军,叫吴达远拟稿子,通电全国说明我军受袭,被迫还击。”


      9楼2007-04-09 15: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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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5谁堪共展鸳鸯锦,同过西楼此夜寒。 
        慕容沣晚上的时侯才来看她,说:“听说你下午又闹脾气,为什么跟小孩子一样不听话?”静琬说:“我听说姝凝姐病了……”话犹未落,慕容沣微微一笑,伸手取出样东西,正是那串珊瑚珠子,殷红如血的一粒粒垂在他指掌间,他双指一扭,串住珠子的线已经断了,那珠子一颗一颗落在地上,答答的清脆有声,骨碌碌的滚得满地都是。每一颗珠子落下,她的心就更沉下分,一直沉到无望的深渊里去。她慢慢的昂起头来:“慕容沣,你不能这样强迫我,我不爱你,你再强求也没有用。你若是个男子汉,就放我与建彰离开。” 
        他温和的望着她:“静琬,许建彰配不上你,我怕你伤心,才叫所有的人都瞒着你,你如果知道他是什么样一个人,你再也不会多看他一眼了,可是我怕你伤心,从来就不让人教你知道。” 
        静琬不卑不亢的道:“建彰是什么样的人,静琬自己知道,不劳六少费尽心机。” 
        慕容沣过了半晌,才怒道:“我费尽心机……我费尽心机也不过是为了你。你知道什么?今天的许建彰,根本不是你记得的样子。他猜忌你我的关系,不知将你想得何等不堪。每天喝得烂醉如泥,到春风楼去千金买笑,你要见他,好,好,我带你去见他。我今天就让你好好见一见他!”一面就大声叫:“来人,备车!” 
        静琬见他大发雷霆,只是默然不语,他一把扯过衣架上挂着的氅衣,掷到她面前:“穿上跟我走。”她穿好氅衣,默默跟着他走去,刚下了两步楼梯,突然牵动伤口,情不自禁呻吟了一声,站在那里,涔涔的冷汗从脊背上冒出来,她按在伤处,不敢再动弹。慕容沣回身就将她打横抱起,她吓得“啊”了一声,略一挣扎,他的目光如能噬人:“你要是不愿意这样下楼,我也绝不勉强你。” 
        她只好任由他抱她下楼去,等到上了车子,他只是紧紧抿着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静琬怕惹怒了他,所以一直默不作声。前头坐的沈家平与开车的司机,哪里敢多一句嘴,所以车子里死一样沉寂,两边护兵站在踏板上,只有一缕缕的灯光从车窗间漏过,一闪一跳,像是小孩子顽皮,拿手电晃着人的脸。 
        街上倒还是十分热闹,慕容沣却吩咐司机将车停在一条僻静的斜街里,前后护兵坐的车子都停下来,慕容沣对司机说:“你下去,我自己开车。”又将前后护兵的车子一指:“还有,叫他们都在这里等着。”沈家平吃了一大惊:“六少,这不行!” 
        慕容沣怒道:“闭嘴,今天谁他妈敢罗嗦,就马上给我滚回家种地去。” 
        沈家平嘴角微动,慕容沣淡然反问:“还要我说第二遍?”沈家平只得和司机一块儿下车去,眼睁睁看着慕容沣发动了汽车,扬长而去。 
        静琬坐在后座,心中忐忑不安,她从未见过慕容沣开车,只觉得他用力掌着方向,指节有些发白,腕上的青筋都迸起来。她只怕他一怒之下,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脑中飞如轮转,只是急切间想不出法子来。 
        好在汽车不一会儿就回转到大街上,慕容沣将车子停了下来,静琬见灯火通明的一处大宅院,里头是西式的楼房,而大门口悬了无数的彩灯,却又挂了许多玻璃彩匾,而且门口停了许多的汽车,像这样不中不西的样子,又是门庭喧哗若市,倒像是一家大的饭店。听差上来替他们开车门,慕容沣随手给了他二十块钱。那听差一怔,倒不防他出手如此阔绰,而且看他西服革履,明明是位豪贵公子。但是一上来就给钱,瞧这样子,竟像是丝毫不懂规矩的,于是满面笑容的道:“大爷里面请,若是有熟人,请提一提。”北方话里,叫人大爷是最客气的尊称,而那龟奴是照例要问一问有没有相熟的妓女,慕容沣不置可否,回身来扶静琬,那龟奴见着静琬,心里疑惑,只想,哪有带着女人来逛窑子的?而且瞧静琬的样子,又不像是出条子的姑娘。 
        静琬抬头,看那玻璃彩匾上写了许多名字,什么小凤喜、金兰仙,倒像是戏班子坤伶的名号。慕容沣扶着静琬,却问那龟奴:“许少爷是不是在这里?”那龟奴问:“是余师长的亲戚许大爷吗?在的,在的。”慕容沣也没来过这种地方,更不知道规矩,扶着静琬就往里面走,龟奴却着了急,只怕他是来寻衅闹事的,跟着他进了院子,陪笑问:“大爷,我们这里的姑娘,大爷就算看不上眼,也给个面子,先叫她们出来瞧瞧。”一面说,一面就对另一个人使了个眼色,静琬这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本来她重伤未愈,脸色就十分苍白,这一下子更是白得毫无血色,望着慕容沣,嘴角只是微微哆嗦。 
        慕容沣却若无其事的道:“许大爷说要请客,电话里将地方也没说清楚,你带我去就是了。”老鸨已经笑逐颜开的迎上来,说:“大爷既然是许大爷的贵客,不知大爷贵姓,我好去回禀许大爷一声。”不住的往静琬身上打量,慕容沣随手就给了她两张钞票,老鸨见是五十块钱,笑逐颜开,说:“大爷随我来。”引着他们穿过一重院落,慕容沣一边四处打量,一边随口道:“许少爷倒是常常说起这里好,你们会招呼人。”老鸨笑道:“大爷是头一回来吧?许大爷是常常在这里的。”静琬听到常常两个字,就像是尖针在心头扎了一下一样。进得一重屏门,但见屋子里布置得十分豪华,说笑声丝竹声不断,而且一进屋子里,就闻到一股浓烈的脂粉香,仿佛进了人家的梳头室里。 
        老鸨犹存着一分心机,笑着对他们说:“大爷请稍在这里坐坐,我这就叫人去请许大爷。”叫过一个姑娘,对她附耳说了几句话。慕容沣见那姑娘往内间走去,扶着静琬就跟上去,老鸨吓了一跳:“大爷,大爷,这可使不得。”伸出手来拦阻,慕容沣将她轻轻一推,她就差点跌了个趔趄,那姑娘吓了傻了,慕容沣将嘴一努,说:“敲门。” 
        那姑娘哆嗦了一下,伸手敲门,只听里面说笑声不断,她只得又重重敲了两下,方有人问:“哪个王八蛋?”只听见屋里有女子哧哧的笑:“大爷你这样骂,也不怕人家恼。”跟着另一个男子的声音,似乎醉得厉害,吐字已经不清,那声音却是再熟悉不过:“这承州城里,旁的不多,就王八蛋最多!”


        14楼2007-04-09 15: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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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静琬走出来上了汽车,慕容沣发动车子,她的身体瑟瑟发抖,在后座蜷成一团。她知道是药瘾发了,浑身的皮肤都像要裂开来一样,她紧紧的咬住嘴唇不发出声音,但慕容沣还是发觉了,他将汽车停下来,连忙下车打开车门,躬身欲扶起她:“静琬。”静琬突然一扬手,狠狠一掌掴在他脸上,“啪”一声响,她这一下子出手既快又狠,他竟然没有避让。车内只听到两个人的呼吸声,车窗外本是一条很僻静的胡同,极远处隐隐有狗吠声,他的眼睛在暗夜里一闪。 
          她急促的呼吸着,胸膛剧烈的起伏,冷汗与眼泪都涌出来,她的声音也在发抖:“你卑鄙无耻,拿什么来威胁了许建彰?”他缓缓笑起来:“我拿什么来威胁许建彰?我不过许了他点好处,静琬,他可不像你这样倔强执着。” 
          她的全身发冷,就像浸在冰水里一样,她绝望的看着他,一字一字的吐出:“我恨你。” 
          他的脸在夜色里,安静若未闻:“我知道,可我没有法子。我说过,哪怕你恼我恨我,我也再所不惜。静琬,姓许的实实配不上你,只有我知道你,也只有我才配拥有你。” 
          她的眼睛一阵阵发花,眼前的一切都似裹着雾气,除了冷,只是冷,她的牙齿轻轻的格格作响,唯有一个念头,令她在痛楚里呼喊:“家……我要回家去……” 
          她昏昏沉沉,但知道自己回到了帅府里。护士与秀云在身旁走来走去,她唯有一种彻底的绝望:“我要回家……”冰冷的眼泪贴在脸上,她在枕上辗转:“我要回家……”像是最执意的小孩子,在外面受了欺负,总要回去哭给父母听。现在也只是这样的执意,连痛哭一场都不能够的执意……家……家……她要回家…… 
          慕容沣看着她睡后,自己才回书房去休息。天还没有亮,侍卫却敲门:“六少。”他犹以为是前线战事有变,连忙答应了一声,只见侍卫身后却是秀云,秀云脸上带着几分惊惶的样子:“六少,尹小姐又发作了,瞧那样子很不好呢。”慕容沣知道她是因为伤心的缘故,只怕她意志上不能支持,随手拿了件外衣穿上,就走过去看静琬。 
          静琬恶心得五腑六脏都翻江倒海,可是只是干呕,护士只得守着她,不停的给她擦汗。她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发了粘,每一滴血液似乎都要从毛孔里沁出来,脑中如沸水一样,煎熬得人近乎崩溃。 
          护士轻声安慰她,她突然挥开护士的手,将头往床柱上撞去,这一下虽痛,可是巨痛之下,人倒似清醒了几分。但那种心痒难耐,仍旧如巨大的漩涡,渐渐将她往无底深渊里拖去,她揪着自己的衣领,一下一下的往床头撞去,护士按不住她,慕容沣进来才按住她:“静琬。”她呜呜的哭着:“你放开我……” 
          他扶正她的脸:“静琬,你已经有整整两天时间没有用药了,医生说这两天最难熬,只要这两天过去,或者就成功了,你不能这样放弃。”她狂乱的抓着他的手臂:“你走开……”她的头重重往床头撞去,他用力才拖住她:“尹静琬!你得为你父母想想,你得为你自己想想。”她不要想,她什么都不要想……她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揪着,她只愿就此沉沦下去,永远不要再清醒过来。她抬起脸来:“针……给我打一针……” 
          他摇着头:“静琬,再过一两天就好了,一切都好了。我在这里陪着你,你不要害怕,有我陪着你。”针……她只要那种针,可以没有痛苦,没有烦恼,可以沉浸在无忧无虑的安静里。她只要那种针…… 
          她哀哀的看着他,他转过脸去吩咐所有的人:“你们轮流看着她,不许她伤害自己。”她绝望的放开手,蜷缩着大口的喘息,她的声音也在发抖:“不,不要这么多人,不要这么多人。” 
          他扬脸命众人出去,温声道:“好,我在这里。” 
          她的额前的碎发都汗湿透了,腻在额头上,她的背心里一阵阵的发冷,屋子里只有他,她突然攥住他的手:“沛林……”她的嘴角在哆嗦,她的眼里只有死一样的绝望。这一声如同梦呓一样,他几乎疑心是自己听错了,她的声音却似透着无可抵制的娇柔:“最后一针……好不好?” 
          她的脸上泛出病态的红晕,像是发着高热的病人,她的笑容也像是失了神智的,他转过脸去,断然说:“不行。”可是只一秒钟,他终究忍不住回头来瞧她,她的呼吸急促,紧紧咬着嘴唇,她已经在一种恍惚的迷离里,殷红的血从齿间沁出来,她的笑容就像是罂粟,娇艳得不像是真实。她的手攥着他的手,她的手心是滚烫的,像烙铁一样,将他全身的水份汩汩的吸走,他口干舌燥起来,伸手拔开她额前的乱发。 
          她身体突然颤抖了一下,仿佛猛然回过神来,她缩回手去,整个人也往后缩去。他却本能一样抓住她的肩头,她的身体瑟瑟发抖,他的唇灼热刚猛,带着一种无可置疑的强势。她在他气息的包围里,仿佛失掉了魂灵,有一簇小小的火苗燃起来,他的手滑过的每一个地方,都有火一样灼热的痛感。她挣扎的别过脸去:“不……不行……” 
          他的呼吸已经紊乱,他从来没有这样急切过,他含住她的耳垂,轻轻嘘了口气,一种奇异的酥痒令她的力气突然一失,全身的冷交织着他燃起的热,像是水火交加。这种忽冷忽热就像有无数细小的虫子在啃噬着她,她只是发抖,仿佛已经知道不可避免的绝境。药瘾的作用里,她没有更多的力气,他已经趁机攻城掠地,她的肩裸露出来,睡袍一分一分的在往下褪,她用尽最后的气力推攘着他,绝望一样捶击在他胸膛:“慕容沣,不要让我恨你一辈子。”他停了一停,直直的盯着她,眼底只有她的倒影,他的唇角微微一沉:“那么你就恨我一辈子吧。”


          16楼2007-04-09 15: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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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熬到下半夜,炕火熄了,更加的冷。尹静琬仍是睁着眼睛,忽然间听到身边的林子低低的呻吟了一声,于是轻声问:“林子,怎么了?”听不见回答,又唤了一声,仍不见答,伸手一摸她的额头,烧得滚烫,一下子乱了阵脚。忙忙的穿衣起来,打开了灯。林子一张脸通红通红的,叫了她几声才听见答应,只说头痛。尹静琬手足无措,只得去将旅社的人叫醒来看。 
            旅社的茶房一看,就说:“这是急伤寒吧。” 
            她的心一沉,知道利害,一分钟也不能耽误,于是说:“请帮忙叫部车来送她到医院吧。” 
            那茶房如听天方夜谭一样,皮笑肉不笑的说:“您这不是要我的命?平阳早就实行霄禁,天黑以后街上的闲人一律视为间谍,抓到了是要枪毙的。” 
            尹静琬急得眼圈都红了:“那可怎么办?” 
            茶房说:“这年头,听天由命的多了。我看这位小姐福大命大,保准不会有事的。”说完,转身就走了。 
            尹静琬急得没有办法,她的性子本来是极其斯文内向,不太会跟人打交道,这时候更是束手无策,耳中听到林子辗转呻吟,更是焦急难受。眼看着林子神情逐渐昏迷,她的心里像油煎一样,两人是同窗好友,情同姐妹,叫她眼睁睁的看着林子一步一步的滑向死亡,那比自己病着还要难过。 
            就在这时,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想起一个人来,可是旋即又想到另外一个人,心里便是一沉…… 
            她不要见他! 
            她用了一千一百四十个日夜,才将他稍稍忘却,怎么可以再见他?!一旦重逢,她也许就再也放不开了……生离别那种血淋淋的痛,她永远也不要再有第二次…… 
            可是现在……她走投无路!不!她惊恐的自辩:她是在给自己找借口,找借口好去见他……不!她永远不要再见他了……就当他死了……就把他忘了……可是……怎么忘得了……怎么可以忘记……痴痴的想起每一秒曾有的幸福……都是他给的……离开他她一直活得如同行尸走肉一样,而现在幸福唾手可得,只要她一个电话……不!她与他早就是情断意绝,相见无期了……她不能去找他,不能违背理智与道德…… 
            正是思潮跌宕的时候,林子的又一声呻吟传入她耳中,她差一点跳了起来。天哪!她在做什么?她耽误的是林子的性命!她就要没命了,她却还在这里左思右想。她真是世界上最蠢的蠢蛋!她目前唯一该做的就是赶快找人好救林子,管他会不会知道! 
            她快刀斩乱麻的下了决心,立刻走出去借电话。那茶房听她说要给城防司令部打电话,表情更像听到天方夜谭了,告诉她了号码,就站在一边看着她打电话。她也顾不得什么了,对方一接听,她就说:“麻烦替我接一下何叙安先生的公馆,谢谢。” 
            对方自然不肯,说:“深更半夜的,你是什么人,打扰了何主任休息,你负得了责任吗?!” 
            她早知会有此一问,深深吸了口气,说道:“我姓尹,刚刚从英国回来,何先生听了一定会接电话的。” 
            对方听她口气这样大,犹是半信半疑的。尹静琬想着林子的病情,不得不放重了口气,说:“我的事你耽误不起,万一耽误了,你负得了责任吗?” 
            对方终于说:“好,请稍等。”过了好一阵子,仍没有回音。尹静琬握着听筒的手在微微的发着颤,一半因为冷,一半因为怕。心里只在想,要是找不到何叙安该怎么办?就算找到了,万一他告诉过何叙安,已经把自己忘掉了怎么办?…… 
            这样前思后想,似乎过了一个世纪之久,才听到听筒里传来一个遥远的声音:“喂!” 
            她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三年多了,这是首次再听见和他有关的声音……他…… 
            她强自镇定,说:“何主任,是我,尹静琬。”


            18楼2007-04-09 15: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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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知道。” 
              是不得不放手的时候了吧……能有这一夕的情缘,已经是逾了天堑。回头哪里还有路……明明是不归途…… 
              下雪了…… 
              医院里太安静,听得到那几乎微不可闻的漱漱雪声…… 
              林子的脸上氤着潮红,高热退后,什么也不想吃。将一碗面只吞下去几口,可是精神还算不错:“老天,静琬,要不是你,我这次恐怕已经死掉了。” 
              死……那般温暖的字眼……却可望不可及……她有些茫然的望着窗外,雪漱漱的下着,四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真干净…… 
              “对了,静琬。”林子一脸的不解:“你怎么把我送到医院来的?”环顾四周:“住这么好的病房,一定很贵吧。我们带的旅费不多。” 
              暖气令玻璃模糊一片,外头结了冰花,真美丽。她轻轻呵口气,美丽便化为水,一条条顺着玻璃往下淌。 
              林子突然问:“你是不是找了他?” 
              她倏得转过脸,她的面色一定像雪一样白,林子却叹了口气:“我只是猜测……那张照片,你烧掉之前,我无意中看到过一次。” 
              唯一一张合影,他不爱拍照。只有那年在俄国,唯一拍过一张合影。后来她终于烧毁,火苗渐渐舔蚀……相依相偎的两个人……下场终究是灰飞烟灭。 
              “其实”林子的眼睛微微低暗:“爱情是不问由来的。” 
              爱情是不问由来的……身外物……身外事……爱情面前什么都不重要……可是江山那么辽阔,却无爱情的容身之处。她垂下头去,林子轻轻握住她的手:“静琬,我明白。” 
              没有人能真正明白,除了她,除了他……没有人明白……太苦……怕是比世上所有的药都苦…… 
              她们该走了。 
              平阳……是与他同在一个城市。滴水成冰的隆冬,寒气彻骨,她与他这样接近。可是,她终究要走了。这一去,今生今世相见无期,再不会有重逢的一日。 
              林子只是不忍心,说:“去道个别吧。” 
              道别,用一转身离开,而后用一生去忘却。这样残忍,这样冷酷的世界……贪图再见他一面……只一面…… 
              信念一起,便已动摇。他是她的蛊,离不开,离不了,是深刻入骨的毒。 
              林子轻轻拍着她的肩:“我陪你去。” 
              也许,真需要第三个人在场,方可以遏制。 
              雪下得真大,她目光游离。 
              没有穿线条生硬的戎装,他身着西服。发线垂在额际,微笑起来那样温暖,她好像看到很多年前,陪她在海滩上捡贝壳的翩翩少年。 
              昨天,是梦,回不去。今天,依然是梦,随时会醒。 
              并没有外人,偌大的餐厅里三个人,林子紧紧的握着她的手,而他,只是望着她。不舍,所以目不转睛。如果目光可以点燃,她必定是飞蛾扑向火。 
              饯行之宴,山珍海味堆在桌上,细瓷杯盏里温着酒,暖气太热,玻璃窗上一条条淌着水,像是老天在流眼泪。窗外北风尖啸,他举起酒杯来:“干杯”。 
              她没有流泪,泪早已干涸。最后是离别,她早已知道的离别。她唇角微微颤动:“干杯,为相见无期。” 
              这一去是永别,相见无期。 
              他吞下酒去,她也一口气喝完,辣,苦,人生只这两种味,叫人悲哀无尽。 
              林子突然站起来,猛得抬起手,手里竟是枪。 
              她尖叫:“不!”,几乎是同时响起开枪的巨响:“轰!” 
              天崩地裂,她的世界全是血。无数的人从外头冲进来,何叙安第一个抢过来。血…… 
              他的胸口汩汩的淌着血……他却只是看着她,奄奄一息的看着她…… 
              更密集的枪声响起来,她只听到他最后的一声:“静琬……” 
              何叙安顿时回头高声大喊:“别开枪,留活口。” 
              更多的血飞溅,她却只是摇头,她不要他死,她不要他死…… 
              林子死了…… 
              活泼可爱的女孩,她最好的朋友……身上中了无数的子弹……她在枪林弹雨里毫发无损。是命运吗……她并不知道林子陪她北上,竟然会有着这样惊天的阴谋。多少年的友谊,最后却是她永远不明了。为什么这样轻易陪上年轻的性命。所谓理想,所谓道德,什么才是对,又或者什么才是错…… 
              小小一扇窗,微薄的冬日阳光。 
              天,终于放晴了。 
              何叙安来问过几次话,她什么也不答。只问:“他怎么样?”何叙安皱眉看着她,像看着怪物:“尹小姐,是你带刺客来,你还问他怎么样?” 
              百口莫辩,何况她根本不想为自己辩解。她安静坐在那里,像迷路的小孩子。没有方向,没有未来。 
              暮色真美,红艳如血。 
              何叙安最后一次来看她:“尹小姐,再见了。” 
              她抬起眼,眼中一片茫然:“他死了?” 
              “不,他签字了。” 
              薄薄一张纸片,处决栏后他的字,她认识,一笔一划,写着“同意”。两个字,终结一切。 
              一大滴眼泪“啪”的落下来,字迹洇开了墨水。渗开,像心里的痛楚,麻木的渗开。几近是愉悦的感觉。终于有这一天。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他终于下了决心,替她了结。 
              何叙安惊诧的望着她,她是在笑?黄昏光线晦暗,她的一张脸庞却是美丽的。红颜祸水,原来是这样令人惊心动魄的倾国颜色。从来是薄命吧。 
              何叙安回行辕复命,医生正巧刚从屋里出来,微笑对他说:“他睡着了。”何叙安于是放轻脚步走进屋子,他睡得很沉,胸口的枪伤刚换过药,血又渗出来,白纱布上的红色。何叙安皱了皱眉,想起刚才看到的一幕:白雪上飞溅的红血。那是他司空见惯的场面,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会觉得心里发寒。旁边的人蹑手蹑脚在收拾外间屋里的书桌,见到他面带着微笑,轻声叫了一声:“何主任。” 
              烟灰缸里余烬,好像是照片的一角,何叙安忽然起了好奇,回头看看他仍沉沉睡着,于是大着胆子伸手拿起来。 
              残存的笑容仍然如花绽放,他将照片翻过来,题字已烧去了大半,只看得清最后两个字仿佛是“尽”“期”。 
              何叙安没有等到他醒,手头要办的事又多,过了片刻,只得出来。正巧在过道里遇上军部的一位秘书,便站住了和他说话,最后似是想起来,问:“什么话最后两个字是尽期?” 
              “尽期?”秘书让他问住了,没头没脑的两个字,想了半晌答不上来,可是这何主任是眼下的头号红人,再难的题目搜肠刮肚也得答出来。突然脑中灵光一闪,陪笑说道:“不知道是不是白居易的《长恨歌》,最后两句是:‘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他一怔,万万想不到原来是这样一句话。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20楼2007-04-09 15: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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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旧历初四本来是凌波的生日,祝依依约了几位女同学替她庆生,于是凌波做东,在小馆子里请吃饭。年轻的女学生们凑在一块儿,自然叽叽喳喳十分热闹。堂倌拿了菜牌子来,凌波便让大家点菜,祝依依拿了菜牌子在手里,装模作样的看了一会儿,一本正经的说:“不拘什么菜,拣最快的来做,我们吃了好赶紧走。” 
                 凌波说:“做什么要这样慌慌张张的样子,既然来吃饭,安逸吃一顿难道不好吗?” 
                 祝依依拿菜牌子挡住半边脸,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瞟着凌波,拖长了声音说:“当然要赶紧吃完了让你早早回去,这样的良辰美景,怎么可以辜负?” 
                 凌波这才回过味来,作势就要打,另一个同学笑道:“凌波的那位密斯脱,我们从来没有见过,不知道他是什么样子,有机会总要介绍给我们认识的好。”凌波说:“还不是两只眼晴一张嘴,有什么好看的,不过你们如果想见一见,有机会一定介绍给你们。” 
                 祝依依率先鼓起掌来,笑道:“这样落落大方,才是我认得的顾凌波。”旁的几位同学也跟着噼噼啪啪的鼓起掌来,凌波自己也禁不住好笑。一时大家说笑着点了菜,热热闹闹的吃了一顿饭。 
                 都是些女孩子,并不会喝酒,所以这顿饭也不过吃了个把钟头。初夏时分日子渐长,从馆子里出来天色还没有完全黑透,祝依依是有汽车来接的,她住城南,与两位女同学都是顺路,于是一块儿走了。凌波执意不让她送,自己雇了一辆三轮车回家去。 
                 一进家门口,就闻到一股烟叶子的味道,心下高兴,加快了脚步掀帘进了上房,问:“是张叔叔来了吗?” 
                 张继舜放下烟袋,喜孜孜站起来,端详她片刻,说:“大小姐又长高了。” 
                 顾母笑道:“和男孩子一样,又不懂事,见了张叔叔也不行礼。” 
                 凌波于是深深鞠了一躬,说道:“张叔叔好。”张继舜连忙伸手搀住,连声说:“不敢当不敢当。”从怀中取出一样事物,说:“今日是大小姐的芳辰,本来拿不出手,只是我们几个老兄弟的一点心意,大小姐留着玩吧。” 
                 凌波见是一对白玉小兔,用红丝绒结成一并,精巧可爱——她本来是属兔的,顾母已经拦住了,说:“哪能给这样的东西给她,太贵重了。”张继舜执意道:“虽是汉玉,也值不了几个钱,总归是大家的一点心意,夫人和大小姐若是不肯收下,我可没老脸回去对他们说。” 
                 顾母见他这样说,也只得罢了,凌波素来与张继舜最为亲厚,年来不见更是亲热,缠着他问东问西,张继舜相来待她视若己出,咬着烟管吞云吐雾,笑咪咪的同她说话。正讲到兴头上,忽然听见有人轻叩院门。 
                 凌波猜是杨清邺来了,因早知张继舜今日必来,所以也存了让他见一见清邺的意思——她自幼丧父,是几位父执辈的叔伯多年来轮流照顾她们母女的生活,所以在她心里将张继舜视作父亲一般。 
                 她说:“我去开门。”起身匆匆出去,打开院门,果然是清邺。他抱着一大捧百合,在满天清辉下,但见花白似雪,中人欲醉。凌波心中一甜,清邺已经说:“生日快乐。”将花送入她怀中,她抱着花儿,转眸一笑,一双眸子却比星光更加醉人。她说:“进来吧。”又告诉他:“老家有位张叔叔来看我们,正好请你见一见他。” 
                 清邺知她没有父亲,这位张叔叔既是父执辈的长辈,那么她的意思他亦猜到了三分,随了她进屋之后,见客座上坐着一位老者,不过五十余岁年纪,清瘦的脸上一双眼晴极为有神,目光炯炯的向自己望来。 
                 凌波道:“这位是张叔叔。”清邺连忙行礼:“张叔叔好。”张继舜亦十分客气,起身还礼,目光打量,见这年轻人气质英武,年纪虽轻,但隐隐有一种凛然之气。心下暗暗叫了声好,大家坐下,张继舜便有意与清邺攀谈,见他应对极是敏捷得体,又增了几分喜欢。待听到清邺出身稷北,不由“哦”了一声,说道:“稷北的学生,历来都十分有出息。” 
                 清邺道:“前辈谬赞了。” 
                 张继舜对他十分满意,趁他不备悄悄向凌波打了个手势,翘起大拇指摇了一摇,示意赞她好眼光。凌波心中一乐,更加高兴。张继舜又与清邺论起前线战事,清邺刚从南方前线回来,自然十分熟悉,张继舜谈兴大起,大有相见恨晚之感,一老一少二人说到痛快处,皆是开怀大笑。 
                


                27楼2007-04-09 15: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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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顿训,足足有大半个钟头,直到听差来请他接电话,他才住口不说。侯季昌这才借机溜走,一路走,一路懊恼不己,回到自己房中,想想更觉气闷,终于还是给孙世聆打了个电话。 
                   一摇通了电话,便埋怨孙世聆,说:“孙伯伯,若是事情棘手,您撂在那里就是,何必又让家父知道,害我吃一顿排揎。”孙世聆连声赔不是,说道:“是因为事情重大,我又不便向你明言,只好向司令婉转提了一提,真对不住,世侄,是我考虑欠周了,这事可是我对不住你,改日我请你吃饭陪罪。” 
                   侯季昌听他说事情重大,倒是一怔,问:“这中间还有什么不方便说的不成?” 
                   孙世聆迟疑了一下,说道:“世侄,我劝你一句,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况那位顾小姐身份特殊。” 
                   季昌大惑不解,孙世聆道:“电话里不便说,咱们还是见个面吧。” 
                   等一见了面,孙世聆依旧先再三道歉,侯季昌笑道:“得啦,我也不过抱怨一句,孙伯伯你这样客气,可要折煞季昌了。”孙世聆笑了一笑,说:“前日我就想约你出来谈一谈,可是这中间还牵涉到别的事,只得硬着头皮拜托了令尊,总是我考虑不周,这顿饭我请,世侄莫要见怪就是。” 
                   侯季昌又推辞了几句,两人方才言归正传。孙世聆说:“那位顾小姐,我劝你还是趁早打消念头吧。你知道她是谁?她根本不姓顾。” 
                   侯季昌一愣,问:“她不姓顾姓什么?” 
                   孙世聆道:“她其实应该姓李,顾是她母亲的姓氏,她三岁时改了跟母姓。” 
                   侯季昌渐渐明白过来,心中疑惑越来越大,不由追问:“是哪个李?” 
                   孙世聆拿筷子蘸了酒水,在桌面上写了三个字:“李重年”,筷头轻点,说:“就是这个李。” 
                   侯季昌倒吸一口凉气,半天作不得声。 
                   孙世聆道:“所以我劝世侄一句,还是罢了吧。” 
                   侯季昌道:“李重年死了这么多年,没想到他的女儿沦落如此。” 
                   孙世聆道:“是啊,家境瞧着并不大好。不过李重年的旧部甚多,像冯馑凡,如今裂土封疆,官至警备司令,统辖四省。他深受李家重恩,据说至今仍每年都给李夫人寄一万元现款,李夫人却是个极有骨气的人,雷打不动的退回去。” 
                   侯季昌道:“这位李夫人是如夫人吧。” 
                   孙世聆道:“听说是如夫人,李重年的元配死的甚早,后来娶的几位如夫人都没有生养,只有这位生了个女儿,所以看得甚为娇贵,从小那也是金枝玉叶一样,如今……”说着摇了摇头,举杯道:“喝酒,喝酒。” 
                   侯季昌得了这么一段心事,十分抑郁不快,这天刘寄元打电话约他去看跑马,他无精打采,只说有事不去。刘寄元在电话里就放声大笑:“季昌,你不会是在害相思病吧。”侯季昌恼羞成怒:“谁害相思病了,军部里有公事,我哪里能去。” 
                   刘寄元只觉好笑,说:“你要是这样勤勉,只怕连今年的勋章总司令都要授给你呢,快出来,只缺你一个。看完马咱们正好打牌,情场失意赌场得意,保管你赢钱。”


                  29楼2007-04-09 15: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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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意迟(小六番外)(作者:匪我思存)


                    乌池的秋天是雨季,难得的艳阳天,湛蓝深远的天际,一丝白云都没有。法国梧桐的叶子渐渐发脆,在秋风中哗哗轻响,花匠拎着竹篓,将草坪上翻飞的落叶一一拾起。 
                      苏樱坐在廊下藤椅上晒太阳,身旁的小圆几上放了一只大果盘,里面堆着满满的紫微微的葡萄、红苹果、黄芽梨……她自己拎着一嘟噜葡萄,摘一颗慢慢吮着,忽听到老妈子笑吟吟的来告诉她:“总司令回来了。”她将葡萄往果盘里一撂,随手拿起一本西文杂志往脸上一盖,躺在那里,只装作睡着了的样子。 
                      果然听见慕容沣皮鞋的声音一路走近来,他随手取下帽子,交给身后的侍从,笑道:“你可真会享福。”她躺在那里,只是一动不动,他笑道:“真的睡着了么?”伸手去拿开她脸上的杂志,她劈手将杂志一夺,随手往小圆几上一摔,冷笑道:“我会享福?但不知道,总司令认为我哪里在享福了?” 
                      慕容沣说:“好好的,怎么又生气了?” 
                      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像我这样低三下四的人,哪里敢对你生气。”慕容沣道:“你别三天两头这样跟我闹,今天又是为什么?谁敢说你低三下四了?”苏樱将脸一仰,只望着那高天上,仿佛是出了神,耳上一对玻璃翠的宝塔坠子,沙沙的打在衣领上,她的脸上唯有一种倔强的神色。慕容沣心里一动,爱怜的替她将鬓旁的乱发都抿到耳后去,温声问:“就算是我的不是,到底为了哪一桩,你总要叫我知道。” 
                      她便说:“你昨天晚上到哪里去了?明明答应回来吃饭,我叫厨房替你预备了好几个菜,结果最后连个电话也不来一通。”她这种亦嗔亦恼的神色,最为动人,他不由连连道:“对不住,可真是对不住,昨天晚上紧急会议,开了大半夜,我忘记叫人给你打电话了。”她将脸一沉:“原来是开紧急会议去了。”也不再说话,蓦得站起来转身就走,慕容沣连忙追上去:“嗳,我已经道了歉了,你别这样发脾气啊。”她只管怒气冲冲的往前走,连头也不回:“嗳什么嗳,难道我没有名字么?” 
                      他伸手拽住她的胳膊:“好了好了,都是我不对,我下回一定记得。”她眼圈一红,话里已经带了哭腔:“反正你成日只是冤我,嘴里没一句真话,我晓得你昨晚是回家去了。既然如此,何必当初?还不如趁早打发了我,大家清净。” 
                      慕容沣对着她一贯好性儿,此时也只是耐着性子:“你既然已经知道了,那必然也知道昨天是孩子病了,我才回去看看。”她冷笑一声:“孩子病了,她拿这个来诳你,你就拿这个来诳我?你甭将我当傻子,你以为我稀罕么?从今后,你爱来不来,没了你,我不知过得有多舒坦。”将手往回一夺:“你放手!” 
                      慕容沣笑道:“我偏不放。” 
                      她恼羞成怒,低头用力在他手上一咬,他手上吃痛,闷哼了一声,反过手来,将她拦腰打横抱起,她乱打乱挣,他一路抱着她,只是不放下来,廊下本来站着侍从官们,都只是低着头暗暗偷笑,她胡乱踢打着,扭着身子:“你放我下来!放我下来!”他已经用脚踢开纱门,将她一路抱上楼去了。 
                      他们午睡起来的迟,晚饭自然也吃的迟,吃过晚饭已经是九点钟的光景,苏樱最爱跳舞,所以去换衣服,预备到乌池饭店的跳舞场去。侍从官来请慕容沣听电话,谨之一贯是那种淡然的口气:“孩子病成这个样子,你昨天才回来应了个卯,今天连卯都不应了?” 
                      慕容沣道:“不是已经退了烧了吗?有那么多医生守着,我回去也没多大益处,何况我这里还有事……”一句话还没说完,身后突然伸过来一只手,“啪”一声,就将那电话的叉簧按了。他回头一瞧,只见苏樱一身跳舞的艳丽妆束,却是满面怒容,用力将他一推:“我就知道你不过哄着我,要走就快走,人家打电话来催了,你还不快走?” 
                      他说:“你不是也听见了,我已经说了不回去,你还要我怎么样?”她将脚一顿,抽了肋下的手绢来擦眼泪:“我哪里敢要你怎么样……”一句话未说完,伏到沙发扶手上,呜呜的哭起来,慕容沣最见不得她哭,只得说:“你别哭啊,你这一哭,我心里都乱了。” 
                    


                    35楼2007-04-09 15: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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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伏在那里,肩头微微抽动,凭他如何哄劝,仍旧只是垂泪。慕容沣无可奈何,往沙发里坐下,说道:“你到底要我怎么样,只要你别哭了,行不行?” 
                        她抬起泪痕满面的一张脸,尤自抽噎:“反正你不过哄着我。” 
                        他见她肯答话,便笑逐颜开:“我哪回答应你的事情没有办到?”她便说:“那我要天上的星星。”他笑道:“成,我叫人给你找去。”她将嘴一扁:“又拿块陨石来糊弄我。”他说:“陨石难道不是星星掉下来吗?再说,上回我捐钱给国外那家什么天文台,他们不是以你的名字命名了一颗行星吗?”她呸了一声,说:“反正你最滑头。”他笑道:“你凭良心说说,哪回你要我办的事情,我没有办到?难不成你还要我烽火戏诸侯不成?” 
                        她啐了他一口,水汪汪的眼睛只是瞟着他,撅着嘴说:“我要你背我。” 
                        他往窗外一瞥,窗外不远处都是岗哨,他说:“这么多人眼睁睁看着。” 
                        她因为打算出去跳舞,穿着醉海棠叶子撒银丝旗袍,衬得两颊的胭脂晕红,有一种喜洋洋的娇嗔:“这有什么难为情的,你还记不记得,你第一回约我出去爬山,我将脚崴了,你还背我呢。那回瞧着的人更多,都没见你难为情。” 
                        他便半蹲下来,让她伏在他背上,他背着她慢慢往外走,她收紧了手臂搂着他的脖子,柔声叫道:“沛林。”他嗯了一声,她知道他此时是最好说话的时候,自己哪怕要天上的月亮,他也定然会答应的,于是紧紧搂着他的脖子,说:“我爸爸这一阵子身体不好,生意又难做,我看他头发都白了好些,我听说军需处要买一批军粮,交给他去办,让老人家也发笔小财,好不好?” 
                        他并不答话,她又低低叫了声:“沛林……”语气娇柔婉转:“好不好嘛?” 
                        她身上的香气淡淡的氤氲在身畔,她在叫他的名字,那样低,那样柔:“沛林……”他有什么不肯答应?他还有什么不肯给她?他背着她拾阶而上,青石板的山石砌,弯弯曲曲的从林间一路向上,她紧紧的搂在他颈中,头顶上是一树一树火红的叶子,像是无数的火炬在半天里燃着。又像是春天的花,明媚鲜妍的红着。天色晦暗阴沉,仿佛要下雨了,铅色的云低得似要压下来。他一步步上着台阶,每上一步,微微的震动,但他的背宽广平实,可以让她就这样依靠。她问:“你从前背过谁没有?”他说:“没有啊,今天可是头一次。”她将他搂得更紧些:“那你要背我一辈子。” 
                        他脱口答应她:“好。” 
                        她调皮的轻轻吻在他的耳上,微温的热气呵在他颈中,她紧紧的搂着他,这依恋让他安心,明明知道这一世她都是他的,都是他的。


                      36楼2007-04-09 15: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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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


                        37楼2007-04-09 2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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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dd


                          38楼2007-12-01 20: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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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124.230.4.*
                            我好心痛,看书的时候我都没有秋意迟这篇番外来的心疼


                            39楼2008-08-02 2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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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21.223.66.*


                              40楼2008-08-10 09: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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