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容不见,寂寞万千。
窗外飘着零星小雨,全世界只剩下雨滴单调而轻柔的声音,沙沙落地,或者轻敲窗户。长街上很安静,远方马车的声音遥遥传来。伦敦的四月天,那么清冷萧瑟,雾气弥漫在城市上空,柔软的湿气一点一点侵入皮肤,直到寒冷得彻骨。
易迪丝·威廉姆斯坐在幽幽的炉火边,她膝头放着一本孤独的小说,封皮上闪闪发亮的烫金纹案在煤气灯的灯光下显得熠熠生辉。下着雨的午后显得平静湿冷,她坐在摇椅上,一只手轻轻撑着脑袋打盹。
在浅淡的睡眠中,在混沌的梦境里,她仿佛听见有如泣如诉的小提琴声在耳畔悠悠回响,而自己仿佛又回到了许多年前的圣詹姆斯音乐厅,独自倾听着那悠扬深沉的琴声。
1901年冬,易迪丝在剑桥大学读英国文学,那时她年届二十。那段日子恰好是圣诞节的前夕,学校放假,而她也得到了空闲的机会。有那么一段时间,她的生活就是在蓓尔美尔街的文学俱乐部度过的,她徘徊在文学与音乐的世界里,常常一头扎进歌剧厅或是音乐厅里。她在圣詹姆斯音乐厅里听着小提琴乐的那天,却是她心绪最不宁静的时候。台上的提琴手诚恳而优雅,他的起弓与指法都有一种独特的魅力,另一边的钢琴协奏华丽却不浮躁,游移在黑白琴键之间,妙不可言。易迪丝将自己深陷在音乐厅的椅子里,她的脑子里不断地回想着前几天被退稿的文章还有老师寄来的信件里令人生厌的生硬教育,她紧咬着下唇,面对眼前的一切就要失去耐心,手边的笔记纸被她涂得一团糟却没有心思欣赏这绝妙的音乐。
一个男人坐在她身边,他的手指轻而有节奏地敲击着扶手,半眯的眼睛带着愉悦与陶醉,手指敲击的节奏随着琴音的变化而富有跳跃性。易迪丝无意间瞥见他的侧脸,鲜明的轮廓,上扬的嘴角,还有他灰色的眼瞳。他的脸上荡漾着欢快的笑容,显然陶醉在音乐的海洋里。他偶尔把自己拉回现实,敏锐的灰色眸子一瞥身边,转而又专注地欣赏起音乐来。
音乐结束,夜幕降临。易迪丝披上白色的披风,拉好手套,沿着长廊向外走去。冷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她依然执意思索着她的心事,心思飘忽,一不小心跌在一个人身上,这才把她惊醒。
“老天!”她摇晃地勉强站住,“我很抱歉!”
那人温文有礼地将她扶住,等她站稳。易迪丝不好意思地笑笑:“抱歉,先生。不知道刚才是不是踩到您了?”
“噢,一点点。”男人耸耸肩,他看上去温和但却不易接近,“女士,下次可别在欣赏优美音乐的时候想心事。”
易迪丝有些讶异,她不易察觉地抿了抿嘴,抬起头打量着眼前的男人。她这才发现,原来他刚才在音乐厅里坐在自己身边。
“您刚才很认真。”易迪丝将垂下的帽纱撩起以示礼貌,抬头笑着,她注视着眼前男人的眸子,却突然有一种跌入深谷的错觉,她不禁一头雾水。她隐约觉得他眼熟,似乎是在报纸还是什么地方见过他的照片,尽管只是匆匆一瞥,那脸庞却印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男人又耸耸肩,他的黑色礼服大衣和里面的亚麻布衬衫笔挺干净,帽檐下的面庞不动声色:“如果是为了退稿的事情大可不必这么忧心,别太在意这种小事。”
“嗯哼?”易迪丝吓了一跳,她觉得这种感觉有点熟悉,“我真不明白您是怎么知道……”
“你在听音乐的时候心事重重,在笔记纸上乱涂乱画,也许是有意,也许是下意识,你写了无数次的‘退稿’字样,还有一个人名,也许是你的编辑。你还写了杂志社的名字,还有一个标题,我想大约是你的文章。你写完然后又烦躁地涂掉。显然这件事给你造成了不小的影响,你甚至都忘记把你的笔记纸带走。”说完,男人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揉皱了的笔记纸,上面被钢笔划破,戳出一个个洞眼,隐约还能看出扭曲的字样没有被完全涂掉。
易迪丝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她曾无数次努力使自己不去想这件事,可是却阴云不散地在脑子里盘旋。而这点小心事却被一个陌生人轻而易举地参透,这使她有些脸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