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6
山里的世界不比外界。
除了黑色还是黑色。
这个晚上,没有星光,没有勾月。不稳的步子踏在夹杂着枯枝的羊肠黄泥小道上,咔嚓咔嚓作响。啾啾的蟋蟀,水洼里树蛙咕呱的叫声。头顶尽是层层严实的碎叶,眼前东歪西倒的树干,枝梢间的猫头鹰咕的一声脑袋转成诡异的角度。
吴邪摸黑走着,一度回首,那充满着暖日般的灯光离他越来越远,像萤火虫的光芒,一转瞬,消逝得无影无踪,曾经带来的光芒是多么的虚无缥缈。
没有衣服覆盖的地方,已经划出散碎的伤口,冒出细线般的血丝,光着的脚踩在地上已经没有知觉,锋利的小石子划破脚心,流血,然后愈合,再被划破。
吴邪抬起手背,伸出舌尖舔干净上面的血迹,锈铁味混合着生理盐水的咸味滋润着喉咙,咽喉干辣的感觉得以舒缓。将嘴唇濡湿,干裂的嘴唇染上一抹艳丽。
咕咕——
吴邪环抱着自己,低着脑袋向前走。
不会害怕的,真的不会害怕的。
活在寒冰中的人不知道什么才是冷,知道温暖后,才懂得冷得心死。
半阙轻快的乐曲传到吴邪耳里,遇溺的小孩抓到了一根稻草。
抬头,暖金色的火光在不远处的一块平地上摇曳,吴邪带着一丝希望,加快脚步,循着那毛茸茸的光芒奔去。小心翼翼藏身在草丛里头,有个双鬓斑白的老人顶着一顶尖尖的巫师帽,发灰的脏袍子被斑斓的火光投射得橙红。
老人坐在一块突起的石头上,双目紧闭,脸上的沟壑写满了他的沧桑和历练。他双手高高抬起,模仿着弹奏钢琴的动作,手指一高一低,身边围着穿着洋装的木偶娃娃手拉着手围着老人哼歌跳舞。
吴邪躲在老人的后方,只看到他驼背的身影。乐曲太过轻快,吴邪心中的不安逐渐减退,睡意也上来了,揉揉眼睛,眼皮沉重。
老人像是感到些什么,脖子扭转,回过头。
“——!”吴邪顿时倒抽一口冷气,心都提到嗓子眼上,老人整个脑袋一百八十度扭过来,正以嗜血的眼神瞪着吴邪。他裂开嘴,嘴角的弧度拉到耳垂下,口腔里尽是一排排媲美鲨鱼的锐利牙齿。嘴巴一开一合:“你在这里干什么?”
“再不滚开就把你做成娃娃!”
吴邪惊呼一声,扭头不知所措,往后一踏,怎料连自己也忘记了身后陡峭的山坡,身体被引力拖着往下堕落,一阵鸦鸣雀声。
要死了吗?脑海里飞快出现某张熟悉的脸庞——
冰冷的感觉将整个身体都围绕着,没有力量去抗拒,身上的疲惫像是在和那股寒冷作交替,逐渐被压缩干净。
吴邪再次醒过来的时候,他躺卧在湖边,身边的芦苇杆子搔痒他的脸颊,蓦地撑起身体,发现右手正没入微凉的湖水中,身体的动作扯出一圈涟漪,荡漾出去。
湖底一直燃亮着柔和的白光,水光粼粼将周围的一草一木镀上了一抹银亮。
世界恍惚都是由无数只美丽的银色蝴蝶组织而成,聚集,拼合,即使是最好的油画师,也不可能描绘出媲美天堂一样迷离让人安心的景色。
身上的伤口和污泥都不见了,宽大合身的深色衣袍取代原先凑合着穿的衣衫,冷冽的香蜂草味道萦绕在鼻尖,光着的脚被褐色的长靴包裹起来,繁复的鞋带只是装饰,靴子边有条隐蔽的拉链一直由上至下伸延到脚踝边上,衣服带来的暖意,恍如幻影。
湖中央不自然泛起一圈一圈涟漪,有什么快要走出来一样。
吴邪双手撑着身体后退了一步。
一个黑色的人形逐渐冒了头,黑色的斗篷,套着帽子,看不出他的表情。
那个人影靠近吴邪,像是猎犬盯着食物一样仔细打量一番,确定无误后,从口袋里掏出一袋子沉甸放在吴邪边上。吴邪下意识想逃开,身体像被钉子锁定在原地,意识和身体完全脱离,不受控制。
那一团人影黑影有点模糊,像画在玻璃上的水彩画被水融化一样,朦胧了轮廓,他伸出瘦得只剩下白骨一样苍白的手指,若不是他的行动能力提醒吴邪,兴许吴邪真的会把他当作一副白骨。
那跟手指悬在半空犹豫了一下,最后停落在吴邪的左胸,慢慢移动,细细画出一个圆形,一顿,再在圆圈里头补上一个内圈。
吴邪的脸色越发难看,瞳孔因为碎骨的疼痛而收缩得最小,仰首,噗的一声吐出一口血,落在黑影的衣袍上失去踪影。张嘴,绝命的嘶叫声汹涌出口。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遂静默了声音。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