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戚父吃着饭对戚少商说:“吃好饭之后,到爷爷和大伯的那儿去说一声,你走的时候爷爷还在念叨你。”
戚少商一愣。大伯早就过世了,爷爷是在他去日本的第二年就走了,爷爷自小疼爱他,在戚少商最烦闷不堪的时候,爷爷总是穿着一身长长的白色袍子走过来说:“来,孙子,帮爷爷泡一杯茶罢。”他与爷爷身前隔着一个茶几,在袅袅的雾气和茶香之中,心也慢慢寂静下来,而爷爷慈祥悠远的笑意成了他少年时代最深刻的记忆。
听到噩耗的时候,戚少商当天就想直接飞回国,无奈手上的事多实在是脱不开身,妈妈又连发七八份电报让他留在日本,才拖延了这么些年,一时间百感交集。
息红泪看他样子,低声道:“要不要我陪你一道去?”
戚少商摇摇头:“你也累了。下午就留在这儿休息吧,晚上再送你回家。”
息红泪看他坚持,便应了声,一家人又继续吃饭,说了几句,便草草结束了这顿午餐。
两点多的时候,戚少商换了一身衣服,洗了把脸,提着妈妈准备的食盒出了门,人力车拉着他在城里七歪八拐,他怀里抱着食盒随意地看向四周,似乎这座城也没什么大的变化,而自己已然一去四五年,忽然想到一句话,不知道是这城陪我长大,还是我陪这城慢慢老去。
终于到了公墓林,戚少商跳下人力车,拎着食盒开始向上走,并非清明冬至,所以人烟稀少,路边上还有没来及收干净的鲜花小摊,白菊花落在地上,花瓣已然发黄,戚少商心下忽然间有些不忍,将花捡起放在边上的花坛泥土中。
走过这条路,又是一段阶梯路,灰色的墓碑群遍布整个山体,空气中传来香烟的味道,还有渺茫的诵经声,依依呀呀的。
戚少商走在台阶上,忽然间看见了一个人。那个人就站在离自己十米开外的一个墓碑前,穿着长长的黑色大衣,衣摆在微风中安静地垂下,在满目的灰白色中,他的黑就如同浓缩一点墨迹,鲜明地让人挪不开眼,手中握着一束白茶花,开得很盛,衬着他的黑色的大衣,仿佛凝固在了风里。
戚少商又往前走了几句,他站在台阶上,看他在十米之外低着头的侧面,极静,连那祝颂的音乐都再不能听见。
那人似乎察觉到有人在看他,便在十米外慢慢抬起头,朝戚少商看过来。
戚少商隔着距离却一下子看进了那人黝黑深邃的眼中。
不知道从哪里吹来的一阵长风,戚少商忽觉得脖颈一凉,定定神径自走了过去,才发现爷爷的墓碑正好在那个人的正对着的下一排,戚少商从袋子里掏出报纸用力擦掉石碑上的苔藓和灰尘,然后把饭菜从食盒里一碟一碟拿出来,放在石案上。用火柴点了三炷香,插在碑前的小土坑里。
戚少商站了一会儿,从他方向自下而上看那个人的背影,没有动,也没有离开的打算,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便大着胆子道:
“我还以为这普通的日子,也只有我一个人来呢。”
那人静了一会儿,才侧过身来看他,道:“心中牵挂,不分时候。”
戚少商也笑,正好从那人微侧过来的间隙里瞄到碑上的名字,以黑墨写着顾门傅氏晚晴的字样,上面还扣着相片,隐约是一个恬然微笑的女子,那人察觉到戚少商的视线,淡然道:“她是我的妻子。”
戚少商见他在亡妻墓前伫立许久,心知必是感情极深,唯恐他想起不好的事情,连忙紧接着道:“你的妻子很漂亮。”
那人表情没变,眼神却缓了下来:“谢谢。”
又这样静默了一会儿,戚少商低头看向地上插着的三炷香,香头上一点微弱的火光明灭,袅袅的轻烟环绕而上,灰掉的残香一节一节地摔下来,戚少商看着那柱香略微发怔,再抬起头却见那人把双手撑在墓碑上,略略弯下身,背脊绷地笔直,额头轻轻点在墓碑上,双目闭起眉头微蹙,放在案几上白茶花在清和风中有几片被吹落,转转悠悠地就落到了地上。
如许情深啊。
他慢慢直起身,转头对戚少商点一点头:“那我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