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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C社作业】《东风之境》[戚顾|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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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运……


1楼2012-10-06 00:25回复

    忽然戚父吃着饭对戚少商说:“吃好饭之后,到爷爷和大伯的那儿去说一声,你走的时候爷爷还在念叨你。”
    戚少商一愣。大伯早就过世了,爷爷是在他去日本的第二年就走了,爷爷自小疼爱他,在戚少商最烦闷不堪的时候,爷爷总是穿着一身长长的白色袍子走过来说:“来,孙子,帮爷爷泡一杯茶罢。”他与爷爷身前隔着一个茶几,在袅袅的雾气和茶香之中,心也慢慢寂静下来,而爷爷慈祥悠远的笑意成了他少年时代最深刻的记忆。
    听到噩耗的时候,戚少商当天就想直接飞回国,无奈手上的事多实在是脱不开身,妈妈又连发七八份电报让他留在日本,才拖延了这么些年,一时间百感交集。
    息红泪看他样子,低声道:“要不要我陪你一道去?”
    戚少商摇摇头:“你也累了。下午就留在这儿休息吧,晚上再送你回家。”
    息红泪看他坚持,便应了声,一家人又继续吃饭,说了几句,便草草结束了这顿午餐。
    两点多的时候,戚少商换了一身衣服,洗了把脸,提着妈妈准备的食盒出了门,人力车拉着他在城里七歪八拐,他怀里抱着食盒随意地看向四周,似乎这座城也没什么大的变化,而自己已然一去四五年,忽然想到一句话,不知道是这城陪我长大,还是我陪这城慢慢老去。
    终于到了公墓林,戚少商跳下人力车,拎着食盒开始向上走,并非清明冬至,所以人烟稀少,路边上还有没来及收干净的鲜花小摊,白菊花落在地上,花瓣已然发黄,戚少商心下忽然间有些不忍,将花捡起放在边上的花坛泥土中。
    走过这条路,又是一段阶梯路,灰色的墓碑群遍布整个山体,空气中传来香烟的味道,还有渺茫的诵经声,依依呀呀的。
    戚少商走在台阶上,忽然间看见了一个人。那个人就站在离自己十米开外的一个墓碑前,穿着长长的黑色大衣,衣摆在微风中安静地垂下,在满目的灰白色中,他的黑就如同浓缩一点墨迹,鲜明地让人挪不开眼,手中握着一束白茶花,开得很盛,衬着他的黑色的大衣,仿佛凝固在了风里。
    戚少商又往前走了几句,他站在台阶上,看他在十米之外低着头的侧面,极静,连那祝颂的音乐都再不能听见。
    那人似乎察觉到有人在看他,便在十米外慢慢抬起头,朝戚少商看过来。
    戚少商隔着距离却一下子看进了那人黝黑深邃的眼中。
    不知道从哪里吹来的一阵长风,戚少商忽觉得脖颈一凉,定定神径自走了过去,才发现爷爷的墓碑正好在那个人的正对着的下一排,戚少商从袋子里掏出报纸用力擦掉石碑上的苔藓和灰尘,然后把饭菜从食盒里一碟一碟拿出来,放在石案上。用火柴点了三炷香,插在碑前的小土坑里。
    戚少商站了一会儿,从他方向自下而上看那个人的背影,没有动,也没有离开的打算,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便大着胆子道:
    “我还以为这普通的日子,也只有我一个人来呢。”
    那人静了一会儿,才侧过身来看他,道:“心中牵挂,不分时候。”
    戚少商也笑,正好从那人微侧过来的间隙里瞄到碑上的名字,以黑墨写着顾门傅氏晚晴的字样,上面还扣着相片,隐约是一个恬然微笑的女子,那人察觉到戚少商的视线,淡然道:“她是我的妻子。”
    戚少商见他在亡妻墓前伫立许久,心知必是感情极深,唯恐他想起不好的事情,连忙紧接着道:“你的妻子很漂亮。”
    那人表情没变,眼神却缓了下来:“谢谢。”
    又这样静默了一会儿,戚少商低头看向地上插着的三炷香,香头上一点微弱的火光明灭,袅袅的轻烟环绕而上,灰掉的残香一节一节地摔下来,戚少商看着那柱香略微发怔,再抬起头却见那人把双手撑在墓碑上,略略弯下身,背脊绷地笔直,额头轻轻点在墓碑上,双目闭起眉头微蹙,放在案几上白茶花在清和风中有几片被吹落,转转悠悠地就落到了地上。
    如许情深啊。
    他慢慢直起身,转头对戚少商点一点头:“那我先走了。”


    4楼2012-10-06 0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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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这话说得其实有些唐突了,加上这次也总共不过三面,却不料顾惜朝立刻就大大方方地答应了:“好啊。”
      上了茶楼,隔去了雨声,只听见厅中窸窸窣窣的聊天声和脚步声,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老旧的茶味,顾惜朝走在前面,熟门熟路地就往二楼右边的一个包间走去,二楼的堂管一看到他走过来,笑着上前招呼道:“顾先生又来啦,还是照旧吗?”
      顾惜朝点一点头:“恩。”忽的想起身后还跟着一个戚少商,又补了句,“再加一叠芙蓉糕吧。”
      那堂管应了,顾惜朝推开包间的门,一只手撑着,脸一侧示意戚少商进来,戚少商快步走进房间,环视一周,绘着白茶花的屏风将前后两间包厢隔开,也听不见隔壁人的谈论声,却不断的有潺潺的流水声和煮茶沸腾时的咕嘟声,恬静而悠然,映衬着雨声环绕,让人整个心都寂静了下来,如同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的某种回声。
      顾惜朝在他对面坐下。
      戚少商托起茶壶给他倒了一杯茶,道:“你常来这儿?”
      顾惜朝低头抿了一口杯中暖黄色的茶水,头顶的白炽灯因了他低头的姿势将皮肤的边缘映出一圈白色的晕光,沉默了一会儿,道:“这是我和我妻子从前最喜欢来的地方。”
      戚少商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心虚,便转移了话题:“你平日里做些什么?”
      顾惜朝迅速低头挑了一块白果吃,:“写点有的没的,投给报社。”
      戚少商却有了兴致:“哦?以笔名还是真名?”
      顾惜朝看向窗外行人,道:“名字什么的不过是一个称呼,两湖两岸名声大振又如何,名垂青史又如何。”忽的回过头注视戚少商,“你懂?”
      戚少商被他一句话说的有些茫然,可是心里有一种强烈的呼应感,一下一下地搏动着,血都热了起来,拳头骤然握紧,点点头:“恩。”
      顾惜朝道:“听说你曾经东赴日本留学,为什么?”
      戚少商喝一口茶,叹息一声:“我家人原本我想去学医,但是我辗转到澳门,发现那里竟然仍然是一片压迫,人吃|人并没有变少。我到日本之后更是如此,课间居然公开放中国人砍头的电影,不说一些日本人,竟连中国同胞也在旁边拍手称快……”说到此处,戚少商喝一口茶,看了顾惜朝一眼,继续道,“不瞒你说,我只觉得我这几年算是白学了。”
      顾惜朝默默添一杯茶:“罔论中华民族之倾颓,眼下时局纷乱,外有敌寇内有走狗,倾巢之下安有完卵?”他抬眼看到戚少商眼中震动与激赏的目光,心中感念不已,也举杯道,“我敬你一杯。”
      戚少商用举起酒杯的姿势端起茶杯,道:“请。”
      两个人又聊了一会儿,只觉得两个人无比合拍,仿佛一心。
      顾惜朝第一眼看到戚少商时,只觉得这个人通身一股子弟气派,但是却能体察人与人之间的温情,第二次看到戚少商时,觉得他心中有家,是个性情中人,而现在,戚少商能够洞察天下大势,而不只顾一己之私,此等胸襟令人钦佩。
      而戚少商觉得顾惜朝这个人随便站着,不管说什么话,都能在第一时间让他吸引。就好像那时坐在黄包车上奔驰在雨中,他一眼就看到这个穿黑色大衣伫立在屋檐下的男子。
      戚少商抬头笑道:“你相信有前生今世吗?”
      顾惜朝也露出一个笑容,两颊上的肉鼓鼓地竟然有些可爱,牙齿在灯光下白白的,忽然间就生动了起来,道:“本来是不信的,现在见了你,我信了。”
      戚少商看着他的笑容也禁不住笑了,伸出手,做邀请手势:“改日如果有机会,希望能与你并肩,涤尽天下,扫平中原。”
      顾惜朝看着他伸出的手愣了一会儿,忽的绽出一个彻底的笑容,毫不犹豫地与戚少商伸手交击,发出不响,但是坚定的一声。
      顾惜朝道:“你听过唐山皮影戏么?”
      戚少商老老实实地摇头,他是土生土长的闽南一带人,祖上就是绍兴人,爷爷那辈才迁到广州来,从来就没跨过长江过。顾惜朝敲着桌子轻轻哼了一句:“君且看天地间热血似英雄,云开风齐追着那大好江山……”停了停,笑道,“我外公喜欢哼皮影,还经常把这一段哼到那一段上去。”
      


      6楼2012-10-06 0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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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惜朝说话的时候声音大多是温润而平稳的,可是刚才那一小段皮影戏腔,犹如玉石相击,尾音铿锵,起势快收势也快,哪里是浙闽一带的软语绵长,一听之下不觉有些呆怔。
        顾惜朝握着茶杯的食指轻轻在杯身上一敲,脸上露出一个笑容。这时有个撑着黑色雨伞的女人站在茶楼下,烟雨朦胧,杨柳青青,只她一个人穿着火红色的旗袍,上面绣着大朵的牡丹,看起来艳光逼人。
        “啊,我朋友来了。那么我们有缘再见吧。”顾惜朝朝楼下挥了挥手,从衣帽架上拿起自己的黑色风衣就准备走,戚少商在身后急急地喊了一声:“我送你吧。”
        顾惜朝没有回头,声音平静:“不用送了,桌上还有很多零食,你再吃一会儿吧。”说罢拉开门就走了出去,悬挂在门把手上的风铃叮叮当当响成一片。
        戚少商坐在原位,看见桌上的两只茶杯中还冒着热气,白果和瓜子壳散落成两堆,而居中的一盘芙蓉糕两个人都没有动过,看着上面均匀铺开的椰丝,不知为什么顿生失落。
        5.
        过了很多年之后戚少商才知道那个穿着火红色旗袍的女人叫英绿荷,是顾惜朝最常投稿的杂志社的一个女编辑。
        顾惜朝最刚开始以“无名人”为笔名,写了众多抨击蒋政|府和反驳支持内战言论的文章,文笔老辣而犀利,曾经一度被逮捕,那天还是戚少商去保释的他。
        那时候戚少商搀扶着他的身体,顾惜朝被打得重伤,基本上都站不住,嘴里还不停地骂,脸上还溅着没有擦干净的血,映地眼睛亮似刀锋。
        走到顾惜朝家楼下的一条巷子里的时候,顾惜朝忽然间狠狠握住了戚少商的后颈,戚少商被他一掐猛地仰起头来,喘着气被迫仰起头看着漆黑的天空,勉力压制住声线的颤抖,道:“顾兄……?”
        顾惜朝的声音从脖颈后面传过来,他被折磨地有点脱水的嘴唇贴在戚少商的脖颈后面,嘴唇泛起的糙皮摩擦在戚少商脖子的皮肤上,微微的热气抚在他的耳根上。
        顾惜朝低声道:“戚少商,我本来没把你当朋友。”
        戚少商道:“照你这么说,现在是?”
        顾惜朝狠狠道:“你家世显赫,本不惧乱世。只是你妄称有救国抱负,却和联美商人勾结在一起!”
        戚少商心脏猛跳了一下,想要辩驳什么,却听顾惜朝的声音在继续:“你保我出狱,我欠你一份情。但是如果来日我要对不起你,请你也别再把我当朋友。”
        说完,挣开戚少商扶在他腰上的手,顾惜朝撑着扶住墙壁,想要走开,却被戚少商一把抓住胳膊,用力扯回来,戚少商冷冷道:“我不知道你哪里听来的消息,但是我们两个意见不合,此时再多分辨也是无用。我只把话扔在这里,你不能用这种忠奸对错如此分明的眼来看待这个世界。我所做的,哪怕是走狗所做之事,但是我很坚信我的立场!而你呢?有一支如刀的笔,以这种立场就要将别人所做的事情全部一笔抹消吗?”
        顾惜朝抿着唇,眼神锋利而敌视,两只手紧紧拽住戚少商的衣袖。
        戚少商现在都记得顾惜朝当时的眼神。
        像一匹狼。又像一只鹰。
        他当时不能自己地用手遮住他的眼睛,两个人的嘴唇都剧烈地颤抖。
        6.
        孟有威问道:“你以后回去找她吗?”
        戚少商问:“谁?”
        孟有威道:“就是你媳妇儿。”
        戚少商有些落寞:“我不知道。或许我这辈子都没办法再碰到他,他也不会再记得我。”
        戚少商记得当时1939年广州第一次遭日军轰炸的时候,戚家人准备逃出广州,但是在乱民中,家人尽数失散,他护着戚佳宜出租界的时候,被士兵拦住,外面的群众想挤进租界,租界里的人想要逃离广州,后面不知道是谁猛地一挤,戚少商一把没抓住,戚佳宜从自己的臂弯里被撞了出去,直接扑在了那士兵的枪口上。
        戚少商永远都不会忘了那一幕。
        他像个疯子一样冲上去,因为他后面的群众一拥而上,就好像压抑已久的哑炮终于被一把火点燃了全部的火齤|药。他在人群中不知道打了谁,听到枪声也不知道是谁中了枪,满脑子只有“佳宜,佳宜她才只有八岁!”
        


        7楼2012-10-06 0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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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个力气狠狠拽住了自己的手臂,戚少商红了眼睛怒吼一声一拳就砸了过去,就听到一个比他更愤怒的声音:“戚少商!你给我清醒点!”
          戚少商在一片晃动、嘈杂的人声中看见了一双眼睛。
          像一匹狼。又像一只鹰。
          然后他看见顾惜朝怀里抱着戚佳宜,顾惜朝的衬衫上染满了血,不知道是他自己的,还是别人的,还是佳宜的。
          下一刻戚少商扑了上去,把他们两个紧紧抱在怀里,顾惜朝一只手因为要揽住戚佳宜,狠命一只手搂住戚少商的脖子,如此用力,仿佛要把戚少商的脖子都掐断。
          两个人的眼睛都有点红,戚少商的声音干涩而疲惫:“我们走。”
          乱世之中,连人都没办法好好安葬,佳宜的丧事办得简单,两个人合资只够卖了一口好一点的棺材,把小佳宜葬在戚公馆的花园里。
          那样小的佳宜,才只有八岁。
          那样可爱的佳宜,爱吃甜食的佳宜,把不要吃的菜都挑到他碗里的佳宜。
          戚少商把佳宜放到棺材里的时候手都在抖,每一捧土下去,都仿佛是埋在了自己的心上。戚少商眼中有点干涩,看着每一点土粒间的缝隙,还希望能看到棺材的木质文理,看见小佳宜的脸和笑容。
          站起来的时候戚少商觉得整个人都在摇晃,顾惜朝扶他站起来,戚少商看见他的脸颊上有好大一块淤青,想必就是刚才拜自己所赐,心里有点慌有点疼惜,道:“跟我进来吧。”然后握住他的手。
          酒精棉的力道有点大,顾惜朝疼得只抽气。
          戚少商尽力放轻力道,低声道:“对不起,我当时……”
          顾惜朝截断他:“别说这种话,又不是娘儿们。你要是真的想做点什么,就去前线,杀光不把自己当中国人的中国人。”
          顾惜朝这人有一股剑走偏锋的气概,他并不是邪佞之人,只是看不起与他心中信仰相悖的一切人,不管那人的国籍,血统,肤色。
          戚少商把纱布绵沾了药贴在顾惜朝的伤口上,顾惜朝瞪着一双凛然的眼睛,边上贴了这么一块纱布,看起来有点滑稽,戚少商看着他好看的脸,看着看着居然笑了出来。
          顾惜朝瞥了他一眼:“你笑什么?!”
          戚少商把顾惜朝的两只手叠在一起,放在他的膝盖上。顾惜朝的手指有点凉,放在他的膝盖上,贴着皮肤,有一种暧昧的战栗感。然后戚少商把自己的手也叠在了他的手上。
          “我们在一起吧。”戚少商看着顾惜朝的眼睛说。
          戚少商不能忘记接下来的一个月的时光。
          他们在戚公馆住了一个月,这一个月尽管外面还是天翻地覆,却还是有机会生活在这平凡无奇的一座二楼公馆里,就好像平常人家一样,一起吃饭,一起出门。
          被子里都有两个人的气息。
          顾惜朝还在给杂志社供稿,戚少商有一次看见他的书房下面漏出来的灯光,站了很久,直到里面的灯光都熄了,顾惜朝打开门看见端着一杯牛奶站在黑暗里的戚少商,两个人默了一会儿,下一秒顾惜朝扑上去抱住戚少商,戚少商被他扑地一个踉跄后退,背撞在走廊的扶手上。
          顾惜朝把自己的脸埋在戚少商的脖子后面
          戚少商觉得睡衣的领子里面有点湿。
          戚少商在黑暗里摸索着,抚着顾惜朝的背,抬头看着漆黑的天花板。
          他们在一片黑暗里拥吻。
          


          8楼2012-10-06 0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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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都是男子汉。
            男子汉,不兴哭。
            可是悲从中来。
            如果还有明天。
            希望我们还能在一起。
            如果没有明天。
            希望我们永不忘记。
            三天后,顾惜朝率先离开戚公馆。
            第四天,戚少商永远锁上了戚公馆的大门。
            两年之后,戚少商投身于华北军区第74师第三连队。
            7.
            国军的阵营一天比一天小,土黄色军装的部队一天天将74师的战区围起来,前几天还有几个小兵跑上去问连长蒋委员长什么时候来救他们,后来就没有人问了。到了后半夜基本上已经没人说话了,伤员被抬上沾满了土和血的担架,抬到坑道里喊着“一二三”像丢垃圾似的就往边上一扔,上面的伤员疼得死去活来也没有人再去管。
            孟有威眨着眼睛问戚少商:“戚大哥,我们会死吗?”
            戚少商沉着脸,握着枪想站起来,却被张乱法一把抱住腿,张乱法道:“兄弟,你想干什么?!我告诉你,华北不会撑过一个月,你也没办法,认怂吧!”
            戚少商用力挣开张乱法的手,拿起搁置在边上的枪,冲出了坑道,冲到连长的营帐,他只来得及喊了一声:“连长!”然后他就说不下去了。
            他看到连长正在将自己的行囊打包,还放进一条黄澄澄的金条。
            连长一看到他进来,怒喝道:“谁让你进来的!”
            戚少商皱眉道:“连长,你这是……”
            连长一张脸涨得通红:“你还不明白吗?这场仗快结束了,难道还要把命赔在这里?你娘也不会来救你!”说罢提起两个塞得满满的包裹推开戚少商冲了出去,还没冲出十来米,就被士兵一枪打中了小腿,连长在地上哭天嚎地地翻滚了一会儿,又被连续打中,抽搐了几下就死了。
            戚少商的太阳穴一直在狂跳,心也在狂跳。他可以忍受在坑道里靠着孟有威偷扒来的胶鞋艰难地活下去,他或许早就知道,这场战争本来就是错误的,他爱着这个国家,从而没办法忍受一个必亡的军队对这个国家的践踏和凌辱。
            他想起戚佳宜的死。
            他想起顾惜朝曾经留在他脖子里的泪水。
            那在黑暗里无声的流泪。
            当时他为什么会落泪?
            戚少商不相信那单纯是为了他们即将到来的分别。说不定那个时候,顾惜朝就对这个世道有着极深极深的失望。
            戚少商轻轻把枪抛在了地上。
            1948年9月12日,辽沈战役打响,共军势如破竹,用很短的时间能将东北相当一部分地区攻陷。历时52天,除部分地区外,东北全面解放。
            8.
            1953年,戚少商辗转回到广州。
            一直到1954年,戚少商再没见过顾惜朝,也没能见到走失的家人和息红泪。
            对于息红泪,戚少商忽然觉得她仿佛就是人生前期开放的一朵花,开的很艳,谢的也快。而顾惜朝就像他人生中的一道光,转瞬即逝,来的突然,去的突然。
            却让人难以忘记。
            1964年戚少商五十岁的时候收到一个来自北平的包裹,寄信人的名字很熟悉,是英绿荷。
            戚少商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英绿荷是顾惜朝当时笔伐世道的报刊编辑。
            他拆开包裹。
            里面是一本青色封面的书,装帧的并不是很精细,还保留了最原始的线装本设计。
            打开第一页,上面是一段话。
            “余早年有一故交,暂隐其姓名。余在城中时曾寓我家,促膝纵论天下形势,颇为相惜。想年少时候罔顾家恨国仇,民族危难如置烈火烹油。乃知音故事,听罢则已,哪怕成了谈资也不负昔日朋友所托,敝帚自珍,古往皆如是,掌故不可明辨,人物业不可考。以此纪念晚晴、英子,众老友与一同为中华光复而努力的战友们。 一九六三年八月二十一日。”
            戚少商抚摸着这段话,钢笔字仿佛能够跃动起来,缠绕住自己的指尖一样。
            铜版纸冰凉而光滑,仿佛是谁的皮肤。
            他曾经那样珍惜地抚摸过,亲吻过。
            戚少商几乎要流下泪来。
            这个时候他才清楚地感悟到当时他曾经对自己说过的那些话。
            ——如果还有明天。
            ——希望我们还能在一起。
            ——如果没有明天。
            ——希望我们永不忘记。
            我用我的大半生来记住当时在茶馆里你的笑容。
            我用我的大半生来忘记我们曾经分隔的十多年。
            戚少商把书一抛,从摇椅上一跃而起,冲出门去,而门外,阳光正盛。
            是1964年难得的一个艳阳天。
            旁边刚搬来的邻居不消停,把椅子搬到了楼顶上的平台上,乘着热辣辣的阳光,拉响了四胡的琴弦,忽的又拔高了一个音节。
            这一生,正如戚少商和顾惜朝在1939年的广州茶馆中讲到的皮影戏中唱道:
            “周文王访姜尚周室大振,汉诸葛怎比得前辈的先生,闲无事在敌楼我亮一亮琴音,我面前缺少个知音的人。”
            却道是,时值神州陆沉,风雨飘摇,记于江畔之城,周旋无室。
            何处来的一阵东南暖风,吹皱了青色书皮。
            何处来的一阵东南暖风,吹开了有你的下半生。
            幸哉。
            [全文完]


            9楼2012-10-06 0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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