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区的金团的规矩,是和别处不同的:都是在副本门口喊人。做黑龙日常的人,傍午傍晚散了工,每每飞到副本门口,进本开始吃宴席,——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自从和谐了菜地,现在每个宴席要涨到900金,——他们聚成一堆,吃了宴席便开始推血;倘肯多花几金,便可以买一碟煎豆腐,或者炸春卷,做下酒物了,如果出到几百金,那就能买酱猪肉,但这些顾客,多是混野队的,大抵没有这样阔绰。只有穿烛龙套的高端,才能随便要酒要菜,慢慢地坐喝。
我整天负责放宴席。虽然没有什么失职,但总觉有些单调,有些无聊。团长是一副凶脸孔,打工的因为都刚被虐完,也没有好声气,教人活泼不得;只有哈士奇进本,才可以笑几声,所以至今还记得。
哈士奇是吃满小药而穿南皇套的唯一的人。他身材很高大;青白脸色,皱纹间时常夹些伤痕;一部乱蓬蓬的花白的胡子。穿的虽然是南皇套,可是又脏又破,似乎十多年没有修理,也没有附魔。他对人说话,总是满口“风突,无缝破坚”,教人半懂不懂的。因为他姓哈,别人便从描红纸上的“东都之犬哈士奇”这半懂不懂的话里,替他取下一个绰号,叫作哈士奇。哈士奇一进本,所有吃宴的人便都看着他笑,有的叫道,“哈士奇,你脸上又添上新伤疤了!”他不回答,对团长说,“包团,所有TC的牌子都要了。”便交易给团长两万金。他们又故意的高声嚷道,“你一定又PK了!”哈士奇睁大眼睛说,“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什么清白?我前天亲眼见你在华山论剑的台子上,被剑纯定着打。”哈士奇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打JJC不能算PK……PK!……JJC的事,能算Pk么?”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绕背沧月”,什么“后跳躲捉影”之类,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听人家背地里谈论,哈士奇原来打过竞技场,但终于没有到2200,又不会营生;于是愈过愈穷,弄到将要讨饭了。幸而会踩人,便替人家代打竞技场1600,换一碗饭吃。
哈士奇吃过小药,涨红的脸色渐渐复了原,旁人便又问道,“哈士奇,你当真会PK么?”哈士奇看着问他的人,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他们便接着说道,“你怎的连半个295武器也捞不到呢?”哈士奇立刻显出颓唐不安模样,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嘴里说些话;这回可是全是迎风回浪接突之类,一些不懂了。在这时候,众人也都哄笑起来:副本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在这些时候,我可以附和着笑,团长是决不责备的。而且团长见了哈士奇,也每每这样问他,引人发笑。哈士奇自己知道不能和他们谈天,便只好向孩子说话。有一回对我说道,“你打过架么?”我略略点一点头。他说,“打过架,……我便考你一考。和尚的捉影,有几种躲法?”我想,讨饭一样的人,也配考我么?便回过脸去,不再理会。哈士奇等了许久,很恳切的说道,“不知道罢?……我教给你,记着!这些办法应该记着。将来做团长的时候,PK要用。”我暗想我和团长的等级还很远呢,而且我们团长也从不和秃子PK;又好笑,又不耐烦,懒懒的答他道,“谁要你教,不就是后跳接瑶台枕鹤么?”哈士奇显出极高兴的样子,将两个指头的长指甲敲着柜台,点头说,“对呀对呀!……捉影有四样躲法,你知道么?”我愈不耐烦了,努着嘴走远。哈士奇刚撩起盔甲,想做示范,见我毫不热心,便又叹一口气,显出极惋惜的样子。
哈士奇是这样的使人快活,可是没有他,别人也便这么过。
有一天,大约是端午前的两三天,团长正在慢慢的结账,打开金团记录,忽然说,“哈士奇长久没有来了。还欠二百三十金宴钱呢!”我才也觉得他的确长久没有来了。一个打工的人说道,“他怎么会来?……他打折了腿了。”团长说,“哦!”“他总仍旧是PK。这一回,是自己发昏,竟踩了郭胖子老爷的**。他家的人,踩得的么?”“后来怎么样?”“怎么样?先上8030对质,后来是打,打了大半夜,再打折了腿。”“后来呢?”“后来打折了腿了。”“打折了怎样呢?”“怎样?……谁晓得?许是死了。郭胖子老爷说了,你敢踩我的**,我就要让全剑三的人踩你,这不……郭胖子要发布新轻功,可以踩哈士奇下马的。”团长也不再问,仍然慢慢的算他的账。
七夕过后,秋风是一天凉比一天,看看将近初冬;我整天的打本,终于穿上烛龙套了。一天的下半天,没有一个打工的M我,我正合了眼坐着。忽然间听得一个声音,“包团。”这声音虽然极低,却很耳熟。看时又全没有人。站起来向外一望,那哈士奇便在副本门口坐着。他脸上黑而且瘦,已经不成样子;穿一件破战场装,附魔是气血上限;见了我,又说道,“包团。”团长也伸出头去,一面说,“哈士奇么?你还欠二百三十金呢!”哈士奇很颓唐的仰面答道,“这……下回还清罢。这一回是现钱,一定要出我的牌子。”团长仍然同平常一样,笑着对他说,“哈士奇,你又PK了!”但他这回却不十分分辩,单说了一句“不要取笑!”“取笑?要是不PK,怎么会打断腿?”哈士奇低声说道,“被野猪拱下马,跌断,跌,跌……”他的眼色,很像恳求团长,不要再提。此时副本门口已经聚集了几个人,便和团长都笑了。他从破衣袋里摸出二万二千二百二十二G,放在我手里,见他满手是泥,原来他便用这手走来的。不一会,他打完本,便又在旁人的说笑声中,坐着用这手慢慢走去了。
自此以后,又长久没有看见哈士奇。到了年关,团长打开金团记录说,“哈士奇还欠二百三十金呢!”
到第二年的端午,又说“哈士奇还欠二百三十金呢!”到中秋可是没有说,再到年关也没有看见他。
我到现在终于没有见——大约哈士奇的确不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