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节，齐王府，我身着绿衣，翩然起舞。裙带飞扬，舞姿妖娆。手托梅花，对那个女子说。“我家乡的梅花开了，绚烂如同雪后的晚霞，可惜我再也看不到了。”眼底显现一丝如烟妖娆的哀愁。我不知道，在那个瞬间，一名女子爱上了我——一个虏自西凉的官妓。也许我是故意蛊惑她的吧，也许我是真心喜欢她的吧。在那个飘雪的冬季，整个长安城上流社会的年轻男子似乎都无可救药地爱上了我，沉迷而不能自拔。唯有我知道，他们喜欢的只是这幅皮囊，面容姣好，盈盈双瞳，淸若剪水，仅此而已。顺带喜欢我的舞蹈：金钗炫微光，水袖动清波。谁又能真正体会我那双雪地独舞时苍白美丽的双足，足间流露出来的死亡与哀伤呢？我又何尝不想“一生一世一双人”，有一个男子，真心待我，疼我，惜我，怜我。忽然望向院门，我的美丽在那个瞬间惊心动魄地绽放。因为我看见了一个人——绿衣男子李从安。那一刻，我明白原来女子的美丽真是为了悦己者才存在。可是，从安眼里，没有我，只有她——薛宝钏。深谙小安的心意。从安与宝钏亲昵的问候刺痛了我，尤其是在看到我那赤裸的栓双足时，从安的那句 “她和你不同。快进去吧！小心生病。”不同？哪里不同？我亦是个女子，渴望被人呵护，渴望有人心疼，渴望有人捧起我那赤裸的双足，放在怀里，给我温暖。然而，一切只是妄想，只能是痴心妄想么？那一瞬，在从安初见宝钏的时候我就深谙从安的心意。只是，我不甘心，我爱从安，很爱很爱，即便知道我若多爱一分，伤痛就多一分。可是我希望他能记住我，我和他之间有过回忆，也有曾经，那样，也就足够了。后来，从安与我默契一笑，携手走入后院。我不知道宝钏是否知道我们去干什么，但我希望她明白，希望她放手。我知道自己很自私，很残忍，但我真心喜爱从安的，我害怕成为从安记忆中的那一缕春末的飞花，很快淡然远去。


上元夜，从安带着宝钏到长安街去看灯，我的心似掉进一个冰窟窿，冷，寒。不过，我没忘记自己的身份以及使命。于是我出府，刺杀了征西大将军，只是没想到会遇见宝钏。同伴扼住宝钏的脖子，想要杀人灭口。我制止了，冒着生命危险饶她一死。后来，我竟对她如实相告了我的身份，很诧异吧。她是我的敌人，无论是家国层面上的，还是爱情层面上的。但我终究放了她，并坦诚地公布了身份。我告诉自己，我放过宝钏只是因为她与我那远在家乡的妹妹玳瓒同岁的缘故吧，但心底有个声音在对我说：玳瑁，别自欺欺人了，你只是害怕从安得知她的死讯后会伤心欲绝，只是担心从安得知她的死因后会对你恨之入骨。那个埋藏在心底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在我耳边回荡，最后占据上风。宝钏问我：“你留在长安是为了做奸细吗？”我温馨一笑，答：“不仅如此，还因为从安”。那一刹那，我知道，那个埋藏在心底的声音是对的，我在乎从安，在乎他的感受，在乎我在他心里的印象。所以我请求宝钏遵守约定，向从安隐瞒我的真实身份。我已是不洁之身，而且以后还会继续周旋于王孙公子之间。我宁可在他的心里，我只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官妓。不知怎的，我确信她会郑重守约，遵守诺言。虽然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何这么信任她，但我就是相信她不会出卖我的。


上元之后，天气转暖，梅花盛开依然如故。奸细之事很快过去了。宝钏来到齐王府小住，我时而与从安共饮，时而继续西凉大业。有时，见到宝钏，两人会相视一笑，默契于胸，只是对她再也没提我的过往。有一日，听见从安与宝钏的对话，猛然明白，从安喜欢我，只是因为我是个成熟的女人，只是因为我不是处女。多可笑，呵，多可悲。也许正是因为宝钏仍是处女，还不成熟的缘故从安才会喜欢我，也许在从安心中我就是那个未熟少女宝钏的替代品。我想大笑，眼角竟一片湿润。我在心中暗骂自己：玳瑁，别自恋了，从安不爱你，不爱，不爱。所谓的喜欢，不是你所向往的那种爱，更不是你所憧憬的那种情。总之，你们俩，没有爱情，没有，没有。傻子玳瑁，傻子，傻子。。。。。


暖阁外，寒鸦鸣叫，屋内有些异样的情愫产生了。我知道，那是宝钏与从安在享受欢娱之乐。我在树下站着，静静地站着，仍然身着一袭绿色的轻衣，如同老梅树下绿色的幽灵。后来，宝钏出来了，起初不想理睬宝钏的，因为我恨她，恨她诱惑从安——真可笑，也许他们两人本就两厢情愿，何来“谁诱惑谁”这一说呢？但最终我决定与她谈一谈。我让她不要爱上从安，不要嫁他为妻。我劝告她：小安不是一个好男人，他不会对一个女子真心相待，若你真的爱上她，甚至嫁他为妻，就等于是无边痛苦的开始。可她只是敷衍我。我让宝钏发誓，不会嫁他为妻，否则你会无法自拔，逐渐迷失自己，忘记这誓言。可她竟如此反驳道：忘记便忘记，就算我嫁给他，吃苦的也是我自己。我默然，静静地注视着她。原来，宝钏对他已经情深至此了。可笑的是，宝钏竟想对我掩饰，狡辩，殊不知，若是一个女子爱上了一个男人，本就如同是沙中的珍珠，再怎样也无法掩饰的。


就在我们两人相对无言时，一阵惊呼传来：快看，马疯了。我随宝钏来到街上。突然发现一匹红鬃宝马高高扬起前蹄，向宝钏与太子踩下。只是宝钏将太子推出危险圈，自己却来不及奔跑。毫不犹豫地，我扑过去，紧紧抱着宝钏，滚到在雪地上，并护在她身上。不要以为我很伟大，为了情敌置生死于不顾。那一刻，我只想着若是宝钏没事，从安会安心；若是我救了宝钏，即使受伤甚至牺牲，小安一定会感激我的，宝钏由于内疚也不会与从安在一起的。我本就不是冰清玉洁，纯真善良的女子，只是一个渴望爱与被爱的女子，如此，而已。只是后来一个文秀男子制服住了马儿，救下了我们。我看见他一直望着宝钏，眼睛里透着某种温暖的情意。于是我不停地游说宝钏，急于为她做媒，这样宝钏与从安的未来就少一点希望，我与从安就多一点机会。只是，宝钏似乎不为所动，也许是太爱太爱从安吧，眼里心里满满的全是他。


夜里，暖阁，窗户半掩，我与从安赤裸相对，并发出欢娱的声音。其实，我是故意的，我想让宝钏看到，听到我与从安缠绵的情景。我想让她体会我那夜的绝望心情，亲眼看到自己所爱男人与别人交欢时的悲伤与心痛。尔后，如我所料，宝钏看到了那一幕，孤独的跑出齐王府，从安夜不能寝地托人去找她，我一直紧随从安身后。天未亮时，我们来到一个破旧的土窑。我站在土窑外面，静静地伫立着。屋内传来小安的声音：“我发誓，只要你嫁我为妻，我便不再碰别的女子”。这样深情的誓言，这样款款的保证，可惜，对象不是我。我终究是无望，毫无希望。我知道，我要彻彻底底的失去从安。失去？哈哈，多可笑，我都从未拥有过他，何来“失去”一说？生命对于我来说，已经再无意义了。再，无，意，义，了。


从安拥着宝钏爬出土窑，我呆呆地站在窑外，看着两人上马，离去。心被什么撕碎似的，破了，裂了，碎了，也死了。晚上，我穿上黑色衣裤，怀藏暗器，穿过小路，来到凤翔节度使府。一脚踹开厅门，对着凤翔节度使发起攻击，一击不中，揉身再上，甚至发出暗器。后来，黑色面巾被打落，薛平贵手握剑柄，剑锋却深深刺入我的腹中。于是，我奋力一搏，带着满身的上与满心的痛逃离节度使府，在小巷的雪地中卧倒。那一刻，我心里只有期冀：宝钏，来见我最后一面吧，我想见你，只想见你。很快，我实现了我的愿望，此生最后一个——我见到了宝钏，临终前。垂死的双眼之中满含哀愁，我说：“宝钏，你来了？我有预感，我最后见到的人一定是你。”我死死的握着宝钏的手腕，一眨不眨的盯着她，欲言又止。此刻，眼里热烫烫的，我以为是眼泪，流下来却发现雪地里一片鲜红。哦，竟流血泪了么？听说一个人太伤心了，流出来的泪水就会变成血。原来，我爱从安，亦是如此之深。纵然他不爱我，纵然不能与他长相厮守，却只希望，终其一生，从安都不会忘记我。宝钏突然对我一笑，说：“你放心，我不会嫁给小安，永远都不会。”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安心的闭上了滴血的眼睛。


也许在众人眼里，我是个愚蠢的女人。用宝贵的生命去交换一份记忆——一份不能吃，不能穿，不能用，或许对许多人来说无关痛痒的记忆。但我无怨，亦无悔。我明白，时光荏苒，“玳瑁”必然成为从安与宝钏心底最深的烙印，终其一生，他俩永远都会记着这个绿色的女子。我如同一道鸿沟横亘在从安与宝钏之间，用尽全力，用尽生命，都无法逾越。
我与从安，终究生离，死别。


小安，请允许我如此亲昵的喊你一声，此生，爱你，心甘，情愿；无怨，无悔。纵使你从未爱过我，但至少我曾真心爱过你，这一生，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