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思想,当然影响到诺贝尔奖金的赠发,特别是文学奖金。大家热烈地要求,在物色文学奖金的可能得奖人时,也应注意到大量西方文字以外的语言文字和文化领域。我们常常得到各地的来信,提醒我们注意到这件事;这些批评,不仅来自中国,还有来自印度(其中的语言文字以百计),非洲以及大洋洲内国家,一齐抗议瑞典国家文学研究院把他们国家的文学忽略了。不惟这些欧洲以外的文字区域认为不公平,就在欧洲之内,还有很多义愤的作家和科学家,为他们(或她们)本国抱不平。
因为正视这一问题,所以他说,“有目的地注意那些所谓‘不通常’文字的文学作品”,正是“研究院工作的路向”。
(2)认为解决问题要靠翻译家,要靠研究院本身的努力,要靠院士、译者、文学研究者的“密切合作”,而不能单靠“文学专家”。他说:
瑞典国家文学研究院不能把赠发诺贝尔文学奖金的工作,交托给文学专家们办;最终决定人选,还是要研究院的同人自己负责,所以我们要依赖翻译家。要读欧洲以外文字著作的翻译——其实欧洲以内少数人用的文字,也有些须要翻译——我们也和一般书友和读者一样,高度地听任偶然性赐给我们的产品,这里所谓“偶然性”,大多是越来越商业化的文学出版事业。所出版的翻译作品,不一定都是自己不受约束和最优秀文艺家的作品。国际出版事业是一个超级市场,为一种专利货品所操纵;这类货品,随着当日的文艺风尚产出,或由高度成功的文学市场推销员所经营,有很多这类的出品,来自美国。这个市场里的作家,不一定都是坏的,可是常常有这种现象发生,就是不在这个市场里的作家,反而比较在这个市场里的作家,更惹人注意。市场里真正优良的作家,所出版的常常是他(或她)的作品中少量且无系统的选集,读者不能由此可窥文学家作品的全豹。
瑞典国家文学研究院,有时自己找人翻译某种文学作品,但自然不能大量地这样办。说也奇怪,翻译诗歌反而比翻译散文简单,因为诗人的作品,可由其少量的作品代表,而散文家的作品,必须读了他(或她)大量的作品,才可加以评判。为促进文学的传布,并且打开文字和文化的障碍——这些障碍把西方国家和中国及亚洲分开,也把西方国家和非洲,大洋洲等国家分开,同时把“不通常”文字区域的文艺,封闭在他们语言文字的壁垒内——最好的办法是发扬翻译的技术,把认为优秀的文学,译成所谓“通常”文字,出版问世。
瑞典国家文学研究院当然不能只坐在那里,瞪着眼,等候优美和丰富的翻译作品,源源而来。我们必须在当时情况之下,尽力工作。有些方法,我已在上面提到了。困难之处,并不完全在作品的文字方面,而在乎如何渗透入作家本国的传统思想,设身处地地懂得作家在写作时所处的文学及文化背景;我们必须要这样做,才能使翻译的作品,不完全失掉原文的风格和意义。这样我们就必须先读很多其他有关的材料,才能稍稍地了解一位住在另一文化世界作家的思想和写作。在这一切工作中,一位局外的文学专家,自然应和最后决定得奖人的文学研究院院士们,密切合作,做对这位作家的最后评价。
瑞典文学院这一态度是可以理解的,他们不愿意把大权交给“局外的文学专家”们,他们不能在文学专家们选择之后最后起一个“橡皮图章”的作用。这除了他们本是一群把独立自主性原则视为生命的人之外,还因为他们对文学专家们的主观偏激态度怀有戒心。宇冷斯藤坦率地说:
*最后一件事,是如何鉴定文学专家,他们能选择适当的文学作家,对作家评价时,能够保持可靠和公正无私等等的态度。这件事并不是那么容易。很多的专家,爱国的热忱太大;也有很多专家,自己的爱憎太强,不能以客观态度,评判作家;也有些专家,在评判其国内作家时,特别注意作家的年龄,使年纪长的有优先权;还有些专家,遮蔽地或明显地特别注意到作家的政治立场;还有其他等等。在这一方面,也常常遇到文化上的差异,例如特别注重作家的年龄或其在外交上的地位,在日本或中国或其他国家,比较在西方国家内,重要得多。
宇冷斯藤先生对文学研究者、推荐者的这些批评,值得中国的文学教授们借鉴。他的这封回函的主要意思很清楚,语言障碍、文字障碍的困难不能交给非西语国家和非北欧国家的文学专家们,还是要由他们自己通过翻译文字进行鉴别与选择。瑞典文学院的院士们选择了五位俄国作家获奖,这并非他们懂得俄文,没有语言障碍,而是他们在译文中仍然感受到这五位作家诗人的天才。
翻译的确重要,如果不是《边城》、《沈从文作品集》及时译成瑞典文,沈从文就不可能站到诺贝尔文学家族的门口,但是,这毕竟是沈从文自身的卓越,是他一生的创作成就和杰出的作品所决定的。其实,在沈从文之前,已有不少中国当代的小说、诗歌已译成瑞典文和英文,但是,他们都未能像沈从文那样:作品的瑞典文本一旦问世,便立即在地球的北角大放光芒,让文学院的院士们个个眯着眼睛读得连连点头。
何况,现在分布在世界各大国的翻译家们都在追踪中国当代作家的创作步伐,一旦有优秀作品出现,他们就抓住不放,瑞典的文学院士们必定很快就可以看到葛浩文所翻译的李锐、莫言的作品,这之后,就看李锐、莫言们是江郎才尽还是马力无穷了。关键还是自身的精彩与强大,但愿他们个个都能面壁十年,面壁一生,写出不仅让当代评论家欣赏而且让今后千百代知音感动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