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小晓和冉苒都是我高中同学，小晓原本和我还是一个班的，后来高二分文理转去了文科班，这次取道成都飞去拉萨糟蹋圣地，正好过来看我们而已。而冉苒，是我大学以后认识的。
于是我们继续一面等的车，一面等冉苒。夜幕恰好降临，华灯初上，我们学校门口就是车水马龙的一环，交通警示灯红绿交错，行人停停走走停停；除此以外还有全国高校门口都能看到的小摊小贩。我问小晓对成都的印象怎么样，她想了想说就像现在这种样子，喧闹中能感受到一点悠然和宁静。我说虽然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是我知道文科生一定很厉害。小晓没有搭话，我只好又叮嘱了一遍路上小心之类的话。其实我原本并非絮叨叨的人，只是一时间找不到那么多说的。
其实大家也没怎么变。
五年了。

高中的时候我比较讷于言语，尤其和女生说话的时候，未语先羞，羞起来就不知道原本要说什么了，只能点头摇头；而那时候莫小晓已经犀利到一般人不敢轻撄其锋，跟她说话的时候，先要流一把汗，说到一半，雨汗如浆，大部分人在还没说完的时候，已经逃之皇皇。就这种程度。
但其实莫小晓长相尚可，远没有她的言语那么犀利，甚至有点柔弱——当然也只是看似柔弱——只是因为大家都知道的原因，一般都对她避之不及，勾兑搭讪什么的就更不用说了。我当然也不会自己去惹祸上身，如果非要跟她说什么不可的话，我基本上就写字条。
我写字条的功夫尚可，第一封情书便是自己一手炮制的。那时候全校重点整治私带手机的行为，保卫处全天候巡视教室，发现充电的手机一律收缴，后来又发展为凡在教室充电的一律没收。绝的是学校除了教室再没有充电的地方，所以大家只有铤而走险，为此无数人损失了无数的MP3、MP4以及PSP，当然还有手机。我们寝室唯一幸存的手机常年藏在枕头下，仅用于午饭时间看NBA直播。
在现代通信手段被禁止的情况下，情书自然就成为了传情达意的主要方式。每天生活委员从收发室抱回的一堆信件里，除了99书城或者贝斯塔曼寄给会员的订书单、各种报刊杂志以外，往往还有各种样式的情书。后来我的情书就是这样被莫小晓他们班的生活委员领走的，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因为当时我闷骚得够可以，情书都匿名。

这件事我一直没有跟莫小晓说。那时整个学校空气是如此的压抑，等我决定写那封信的时候，校园里已经到处都是“距离高考还有X年XX天”之类的大红横幅了。每天不管是去上课还是上厕所，回宿舍还是去食堂，都会被路边的标语唬得心惊肉跳。那时候语文课上唯一的消遣便是班主任请同学起来用颤抖的声音念《读者》《意林》以及《XX文摘》上面造作得催人泪下的小资文，目的就是让我们都学上一两手，将来好在高考作文里埋一枚催泪弹。那时候莫小晓转去文科班已经有半年，她们的教学楼和我们隔着一个操场，其实已经很少能见到面，等我把那枚催泪弹寄出去的时候，不但花光了语文老师传授的所有本事，也花光了所有的勇气。
而等我对这段无疾而终的感情绝望的时候，红幅上面的数字已经减少到了两位。


这个故事的在结束之前有个小高潮，后来我听冉苒说，高考结束的那天晚上，她们班有个哥们去找了莫小晓，一吐倾慕之情，而后者直接被这枚理科男吓傻，然后……然后逃之夭夭。

我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莫小晓的，也许是一见钟情再见倾心，也许不是，因为我觉得一个人要对莫小晓那样的女生一见如故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而我一向是如此的中规中矩。但是我知道我确实有贼心没贼胆。其实我私底下不只一次演练过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向莫小晓来一次浪漫的表白，比如说在某个对女生来说有特殊意义的节日里——比如情人节圣诞节或者七夕——夜里十点半到十一点之间，正当下了晚自习莫小晓打了开水买了宵夜回寝室的时候，我潜到女生楼下，赶在宿管阿姨警觉打电话叫来校园保安之前点上围成心形的蜡烛——不行，女生楼前面不远就是公共厕所，气味太杀风景，而后面直接就是围墙。要不就在某个春风沉醉秋风送爽的晚上，我动用寝室的公共设施发条短信给莫小晓，让她到操场来，然后我邀几个哥们，适当的时候起起哄烘托气氛，自己坐在他们中间，装模作样地抱一把吉他，自弹自唱一首她最喜欢的歌？——也不行，因为我压根就不会吉他，踢球倒是会，难不成我到时候半场灌一个定位球之后哥们掌声雷动，然后我屁颠屁颠跑过去拥住莫小晓说亲爱的blabla？
因此我颇有些耿耿于怀。当年《灌篮高手》热播的时候我正在读小学，无论身体还是特长爱好，都正处在良可塑造的时期。偏偏那时候我缺少觉悟，没有意识到打得一手好篮球可以作为将来泡妞的资本。那时候女生在我眼里和男生没有什么不同，如果非要有所区别，那么大概可以归结为两样，一是女生嘘嘘的时候要蹲下，二是女生会在课桌上画楚河汉界。当时的我根本没有意识到，仅仅数年之后，差别会变的如此巨大。当我戴着深度近视的眼镜第一次走过篮球场边，听到女孩子们一浪高过一浪的娇呼的时候，肠子都悔青了。

所以我选择写情书这个百试不爽，试了爽死自己的方式，其实是有苦衷的。那时候我玩得还算拿手的，除了场地特别小的乒乓球，就只剩下球门特别大的足球。乒乓球据说是国球，那时候大家又普遍爱国，遇到升国旗都要敬礼唱国歌，所以谁要是说自己不会玩都不好意思。初中的时候我们学校挤在市区的一块弹丸之地，没有足球场，篮球场就是我们的足球场，操场边的玻璃窗经常被我们大脚破坏掉，老师视我们为流氓，并将这一观念直接灌输给了女同学，可怜那时候我们还一直归因为女生们都不看《足球小子》。高中的时候终于有踢球的场地了，但是面对黄土场地大家丝毫提不起兴趣，因为一场球下来，往往就像跳进黄河洗了一遍。所以高中三年我基本不踢球，最终导致水平曲线下降。
这大概就是整件事的起因经过以及结果。

其实关于这件事，我后来常常设想，如果那天晚上找莫小晓表白的是我而不是隔壁班那哥们，或许事情会朝着虽然不可预知但是至少不是后来也就是现在这个方向发展，关于这一点我很有信心，因为即使莫小晓不接受，也断不可能被我吓跑，因为她知道我是如此人畜无害，在那样的场合下，占据主动的是她，根据我的经验，场面在她可控的范围之内的时候，莫小晓是不会轻易退缩的。
然而每次想到这里我都会立刻意识到，这时候再说这些已经没有用了。
然后我就会唏嘘不已安慰自己，我并没有失去什么，而且即使得到了，我也没想过接下去会怎样。它就像少年时做过的那许多不着边际的梦，往往一个画面就耗费掉我们所有的心思，结果情深不寿，一触即破。因为往往美好的东西，都不能长久。

车冉苒终于到了，连声说不好意思。莫小晓说没关系，并再一次感谢我们的招待。接下来是女生们的时间，我拉着行李箱跟在后面。正要出门，保安拦住我们，说要查学生证并登记。我们签了字，莫小晓在旁边说诶某某你的字还没落下嘛。我经不住夸，讪笑着不知道怎么回答，隐隐约约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我把行李放进后备箱，小晓上了车，我们挥手道别。的车缓缓汇入车流，远去最后消失，我和冉苒回转身，这时候我才想起莫小晓最后说的话，刹那间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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