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不二说过他很喜欢看海，休假日约过观月去海边。
不二自己有辆车，在冗长的海边公路上不二飙得飞快，路边的风景就像是罩了一层迷雾，五彩的，看不确切。观月神情略微显得茫然，窗外的一切在他漂亮的墨黑色眼眸里辗转成流光，然后飞快的跑掉。
温暖的阳光，清爽的海风，普普通通的下午。
不二的眼睛如同湛蓝湛蓝的海洋，还有零星的水光荡漾，漂亮得不像真的。
细碎的沙粒不经意间跑进鞋子，观月索性把鞋脱了走到海水里面。水凉凉的，很舒服。观月对不二招手，“哎，你也过来吧。”
不二把手背到身后摇头，“不要。”
观月把水往不二身上泼，笑，“都来了就好好玩一下嘛。”
不二飞快的闪开，动作微微有点狼狈，“你自己玩好了，我不喜欢玩水。”
观月撇撇嘴，“切，难不成你是旱鸭子？”
不二点点头，“差不多。”
观月卷一卷头发，“难得你也有不擅长的运动啊。不喜欢水还总是往海边跑，真受不了你。”
不二的眼神里有种观月看不懂的东西，隐隐约约的，然而还是在笑着。
一成不变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
有快乐有苦恼，但几乎可以说是没什么心事没什么遗憾，无忧无虑到天真。
观月后来想想，觉得还是这段日子过得最称心如意。
最幸福。
和不二在一起的时间越长就越是弄不清楚不二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不二好像既不用上学也不用工作，没听说他有什么亲戚朋友，虽然和邻居们的关系都不错，但没有人知道不二之前的事情。
不二像是一个迷。
你永远猜不透他的心思，摸不清他的底细。
不二通常很少说起关于自己的事情，就算是说了，也多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观月不愿意直接问不二，他宁可旁敲侧击通过别的渠道收集情报，他觉得这也是一种能力。
但不二的反侦察能力出乎意料的强，没人知道他的具体情况。所有关于的不二的事情都被他自己结的茧围得滴水不漏。
观月认为他的好奇心开始不受控制的肆意膨胀，让他越来越关注不二，连生活重心都慢慢向不二偏移。
由于不二不会收拾房间又不喜欢让AI帮忙，所以不二的家经常是令人讶异的凌乱，忍不住怀疑这是不是人住的屋子。
每当不二的房间脏乱的没办法再住的时候他就会自动跑到观月家来。其实算一算，不二住在观月家的时间似乎比住在自己家的时间还要长许多。
奇怪的是，观月自己找不到东西，基本上只要去问问不二，不二总会知道东西在哪里。貌似不二比观月更熟悉观月自己的房间。
观月一边赶图纸一边抱怨，“你要是在自己家也这样就不用在我这里蹭住了哎。”
不二把泡好的红茶端给观月，“有这样一个免费劳动力你应该庆幸才对。”
观月揉揉快布满血丝的眼睛，“真觉得我们现在跟老夫老妻一样。”
不二笑着摸摸观月的头，“你说怎样就是怎样吧。”
不二有时候温柔得过了头，反而让人容易想入非非。
就知道笑，谁知道你个腹黑的到底在想什么啊？！观月愤懑，一口气把红茶吞掉半杯。
观月心不在焉的问，“喂，你到底对我什么感觉啊？”
不二在厨房里洗着杯子，估计没听清观月的话，“嗯？”
观月把笔往桌上一丢，“算了，没事。”
交往了两年多现在已经很久没联络的女朋友忽然打电话过来，观月说不吃惊是假的，当初这个校花级别的女朋友让观月很长脸，但最近几个月真的一点都没有联系了。
观月多少带些不知所措的举着手机，问有什么事。
线路那边的声音依旧甜美得如同小时候攥在手里舍不得吃的棒棒糖，她说，快毕业了，我们结婚吧，要么分手。
观月擅长分析的大脑忽然就停止了工作，任他怎么努力都不能驱动自己正常的思考。
最后观月听到自己的声音很沉很随性的说，那就分了吧。
那边有大概两秒钟的沉默，然后干干脆脆的说了声，好。
观月把手机放回口袋里，看了看窗外，天阴沉沉的，要下雨了。
关窗的时候听见远处传来的声响，像是一列永远也不会到达的列车，轰隆隆的，那场雨终究也没能落下来。


（五）
毕业了。
观月的几个死党跑到观月家里整整狂欢了一夜，观月也提出过异议，不过被死党一句“只有你家没有人管嘛”给驳回了。观月看着乱得惊天地泣鬼神的房间颇有点欲哭无泪的感觉，好在第二天就是星期六，观月想着只在垃圾堆里睡一夜就好了，勉强腾出了一块地方。
星期六早上不二准时跑来叨扰，看着一地的酒瓶垃圾瞪大了眼睛，“这里什么时候改成的垃圾场？”
观月不悦的把睡成鸡窝状的头发理一理，“看不服就回去。”
不二笑笑，“没啦。”轻车熟路的走到观月家的厨房给观月做早餐。
观月有点不好意思，“我自己来。”
不二手上没停，只是回头笑笑，“你在餐厅等着，马上就好。”
观月看着不二在厨房忙碌的身影，不知道应该说不二自来熟还是太温柔，只好拉开椅子坐下来等不二送饭。
半天的时间就在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中过去，观月忽然发现不用赶图纸以后他居然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了，和不二的相处也找不到自然的方式。
总觉得有点点暧昧，有点点尴尬。
就在这个时候门铃响了起来，观月和不二都不由自主地跑过去开门，两只手同时叠在门的把手上。
观月能够清楚的感觉到不二一瞬间的战栗，不二附在他手上的指尖倏然跳起，好像被静电触了一样。但是不二很快就放松下来，轻描淡写的撤开手指，表情懒洋洋的一如冬天即将休眠的熊，尽管那样慵懒却总是有一种脱不开的压迫。
观月从来没发现不二有这么强的存在感。
外面是来例行打扫的AI，观月对AI喋喋不休地说明打扫时要注意的地方，他努力让自己把注意力放在AI身上，试图忽视从刚才开始就在全身蔓延开来的不自在。
AI突然间停了动作，观月疑惑的嘟哝，“这是怎么回事？”
不二过去看了一下，“大概是太多程序同时运行，当机了。”
观月郁闷的提起电话打给服务台时不二在一旁专心致志得检查那台AI，观月边说明情况边把不经意停留在不二身上的视线收回来。
在等维修人员过来的时候，不二笑观月，“能把AI折腾当机的人还真不多，你挺厉害的嘛。”
观月撇撇嘴，“是它自己出了问题，和我无关。”看看还是一团混乱的房间，观月皱眉
，“真麻烦，所以说我讨厌AI。”
不二移开视线去看被放在门口的AI，因为侧着脸看不清他的表情，“这样啊。”
观月心里有些烦躁，也不多说，房间里就渐渐陷入一片令人心慌的安静中。
观月一向不喜欢等待，在等待中能清晰的感受到时光的流逝，所以很难再任由自己的性子随意挥霍，随意弃置荒废。
然后，生活会显得很空洞很冗长，禁不住胡思乱想。
比如现在，观月不清楚他究竟是在等维修人员，还是在等外面不知何时下起来的这场雨下到停歇。


（七）
到家门口的时候不二正等在门前，貌似非常无聊地一下一下戳着观月的门牌。窗台透过来的光映在不二的脸上，温和而明媚，如同刚有一点鹅黄嫩绿萌芽的春天，似乎带着青涩湿润的香。
观月把门打开，微微皱着眉头问，“你怎么站在我家门口？”
不二眯起眼睛笑，“忘记带钥匙了。”
观月走到厨房把买来的东西放好，嘴里嘟哝，“谁让你现在还用那种早就淘汰的门锁，用声控、指纹识别、人像识别之类的不就没那么多麻烦了。”
不二笑笑，走到阳台打开窗户，只是转了一下头的功夫就不见人影。
观月心里咯噔一下，跑过去看见不二早就走到自家的客厅里去了。
心跳比正常情况下快了一倍，观月是不乐意出现这种情况的，所以他提高了音量对那边吼，“不二！你以为这是一楼啊，这里是十一楼哎！”
不二满不在乎，“没事的，安啦安啦。”
观月抓抓自己的头发，“真受不了你。”
观月真的非常害怕有一天他会失去不二，光是想想心脏都会揪着一般的痛。即使他不会那么容易就崩溃，但肯定不能和从前一样了。
虽然他们仅仅认识了几个月，但不二在观月的心里是一片无法取代的巨大存在，而且还在持续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急速膨胀。
即便是无意的触及到，观月的心都会有微微的痒，轻轻的痛。
不二对于观月来说，是与众不同的。
可观月不愿意去想究竟他们之间是什么样的关系。
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感情。
不二把钥匙塞到口袋里收妥帖，笑嘻嘻的说，“你紧张我啊？”
观月的脸不晓得为什么好像有一星半点烧，他移开视线，“谁，谁担心了，我只是不想看到我家变成事故现场而已。”
观月否认他因为心事被说中而不好意思，他觉得害羞这个词离他足有两千光年这么远。
因此观月错过了不二的表情，也许不二的眼神里会有一瞬间期待落空的失望，当然，也可能什么也没有，就像他们平时开的那些玩笑。
观月关上窗户，握着把手忘记松开，怔忪了很久才忽然怕冷似的把手缩了回去。
傍晚的风呼呼的吹着，仿佛吹动厚厚的冰层下面暗流汹涌。


二月十四日，情人节当天。
观月难得在家休息，原本预备好好补眠一天却被不二催命般的敲门声吵醒。他怒气冲冲的去开门准备教训不二一顿，但所有的怒气却在看到不二的那一刻瞬间灰飞烟灭。
不二笑眯眯的摸出一个装巧克力的糖果盒子伸到观月面前，“呐，我们看电影去吧。”
观月脱力的叹息，他无奈的挠挠头发，“你忽然抽什么风啊……”
“情人节大家不都送巧克力看电影么，我好容易才买到的票。”不二微微露出疑惑的神情。
观月哭笑不得，“你也知道是情人节啊，当然要和女朋友一起去，你约我做什么。”
不二还是笑，“我又没有女朋友。”
“那也不能随随便便找个人代替。”观月有些莫名的焦躁。
“我并不是随便的，”不二相当严肃的瞪着漂亮的眼睛，他把那盒巧克力递到观月手里，“我很认真。”
观月被不二的气势压倒，情不自禁的收下礼物，“哦……我们现在就去？”
不二指指观月半敞开的睡衣，“你去换件衣服吧，我等你。”
观月一边漫不经心的更衣一边猜测不二的意图。这样就算表白?太狡猾了吧！观月愤愤的想着却不由涨红了脸。
他有些慌乱，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忽然失去作用，难以克制的被不二所吸引。不二的话像是最强力的咒语，轻易冲破观月的防备直击心底，那种从未有过的感受让他觉得天旋地转。
观月在和不二的来往中曾试图摒弃私人情感，他认为这举动卓有成效。对一个说不上知根知底的人交付真心太冲动了，观月一向不是轻信的人。
可观月终究没能抵抗住不二的诱惑。若有似无的危险感刺激着观月每一条神经，不妨一试的想法在脑海里肆无忌惮的冲撞。不二身上环绕的那种神秘如同最昂贵的美酒，甘醇的几乎令人窒息，甜美的酒精烧毁了所有掌管思维的脑细胞。
去他的理智！观月在心里咒骂一声，换上他最华丽的一件外套跟着不二走出门去。
电影院里遍布情侣，观月看着勾肩搭背大秀甜蜜的一对对年轻人忍不住眯着眼睛傲慢的勾起嘴角，他先是伸手挽住不二，犹豫了片刻直接搂上不二的腰。
不二被观月唐突的行为吓了一跳，他只是困惑的看看观月然后任由观月领着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进入放映厅。
上映的是符合现下气氛的爱情片，柔和的音乐回荡在耳边极为催眠，不一会儿不二就枕在观月肩上沉沉睡去。
观月纠结而宠溺的看着不二笑笑，把他的脑袋挪到一个舒适的位置，整个人圈进怀里。观月叹口气，明明是不二自己要求来看电影结果却睡得这么香，真拿他没辙。
本来观月就没什么心情看电影，再加上不二突如其来的告白他至今未能接受完全，于是他堂而皇之的在一票难求的电影院里抱着不二走神。
他曾问过自己，是以怎样的心态来面对不二。
他究竟把不二当做什么人。
答案呼之欲出。
观月对不二本能的喜欢，各种不可理喻未经过大脑的亲近举动足够证明这一结论。然而一些并非空穴来风的猜想竭力阻止他靠近不二，他害怕他那些疯狂的念头在逐渐了解不二的过程中被证实，于是宁愿固守着那条不可见的界限勉力抵抗本能的唆使。
忐忑不安与不可名状的恐惧日复一日的刺探着观月，他终是不堪重负。
不二在观月怀里动了动，观月看着笑了笑，他决定踏过那条边线。
从电影院里出来，不二打了个呵欠，“啊啊~好无聊~”
观月一头黑线，“是你挑的片子好不好。”
“我哪知道是这个效果，我只是看大家都在买票就跑过去要了两张。”不二不以为然的耸肩。


观月问，“接下来，我们去哪里先吃顿饭吧？”
不二指指涌动的人潮，“我忘了预约，像这种情况我们能找到好的餐厅吗？”
观月皱眉，“那回家好了。”
“先生，给女朋友买朵花吧！”清亮的童音从旁边传来。
观月诧异，虽然不二是很漂亮，但那种穿着打扮应该不会被误认成女性才对……
他低头看卖花的小女孩，只见那小姑娘饱含期待的眼神径直地越过他投注在不二身上。
观月炸毛，在不二反应过来之前丢给小姑娘一张票子抱了花就走。
不二被观月扯得一个趔趄，急忙调整步伐跟上观月，“怎么了？”
观月懒得多说，直接把花塞给不二，“送你，巧克力的回礼。”
不二接过花，问到，“不是应该白色情人节再回礼么？”
“啰嗦，我乐意不行啊！”观月怒。
一路拖着不二回到家，观月寥寥草草做了些饭菜。他系着样式简单的格子围裙在柜台间忙碌，抽空还回头仔细询问不二的口味。
把最后一盘菜端上桌，观月坐下，“今后你就住在这里好了。”
“哎？”不二不解的偏着头，样子很有几分可爱。
“有意见？”观月斜眼瞥了不二一眼。
不二笑眯眯的摇头，“只要你愿意就没问题。”
“吃饭吧。”观月满意的哼了声。
观月过去认为自己像是坩埚长颈瓶之类的某种实验器材，总有女孩子前仆后继的填塞进来不遗余力地搅拌混合灼烧蒸馏，想尽方法看看能否和他产生气体沉淀或是各种各样的反应。
在观月二十几年的生命里，这种顽固的令人困扰的行为居然占了相当大的一部分，让他疲惫不堪。
越是被紧追不舍，观月就越是感觉空虚厌烦。所以，从大二开始观月默认了一个女孩长久留在他身边。
那个女孩让观月回忆起高中做过的银镜实验，她像那只是安静熨帖的偎在试管壁上的薄银，温润却也鲜亮。至少，那女孩不会使观月感到不适。而且，她很美。
观月以为对于他这样古怪的容器来说，那女孩已经是最合适的搭配。他没预料到有一天能够找到不二这样的家伙。
不二和那些女孩子不同，他不是试剂。相反，他是比观月还要更加独特的器皿，不可思议的是，居然能和观月严丝合缝的匹配。
观月找到了自己半身似的兴高采烈，可再和不二一起走下去，就是名为爱情万劫不复的深渊。他望见深渊下面闪耀着七彩光芒，于是又渴望又担忧地在崖边徘徊往复流连不去。
玻璃器皿掉下去就是粉身碎骨，观月对自己说。
兴许那深渊里耀眼夺目的光亮就是从前失足落下的其他玻璃容器的遗体所散射出来的。
但，好歹有不二陪着。
观月安慰自己，然后纵身而下。
就这样开始了真正意义上的同居生活，虽然和之前似乎没有什么不同，可观月依然觉得心里原本空洞的一块地方被奇异的填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