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灰原才没这麼脆弱.
这是小哀昏迷期间, 他最常挂在嘴边的话.
但她就是这麼脆弱, 花了一个月醒来, 两个月康复, 三个月后新一和兰代替她仙游的家属, 陪她领取医疗报告. 主诊医生阴著刻板的脸, 指著X光片上的小黑点, 表示枪伤留下病根子, 她必须静养. 除非企图自杀, 不然剧烈运动绝对要避免.
新一整个跳起, 兰掩著惊慌的脸孔, 小哀木无表情.
实验室的蓝灯管幽幽发亮, 本生灯悬吊著小小的试验管, 混入药物的水咕噜咕噜发滚. 她身上微微泛黄的白袍子让兰联想到医院的病人服, 她必须穿一辈子的病人服.
新一全数负责她的医药费, 往后她人生的疗养费, 他说理所当然由他一力承担. 小哀眉头一剔, 没好气地揶揄他, 我的财政状况没有落魄到要你操心的地步, 大侦探. 然而她有她说, 他有他不管, 总之她吃的花的穿的用的住的, 他抢著要付.
出院的第一天, 他就买了限量版香奈儿包包哄她开心.
和叶大吐苦水, 平次骂了她一顿惨的, 甚麼嘛, 我知道我是鲁莽, 可他也不想想我在为谁担心?他老是乱来, 也不想想我的心情.
兰笑著说, 算了, 这次是我们不对, 他们都叮嘱过了不是吗?
话是这麼说没错, 不过我不甘心嘛, 我要是少…少…
她说不下去, 兰好心给她接完. 要是少喜欢他一点?
和叶在几百里外的大阪默默颔首, 娇美的脸颊扫上淡淡的暗影. 兰, 工藤有没有责怪你?
兰如实表示没有.
是吗?你真好.
真好吗?兰挂断电话, 她情愿他破口大骂, 骂她不听话, 骂她笨, 骂她白痴, 骂她闯下大祸……骂她甚麼也好, 也不愿意他温柔体贴安慰她, 说这不是你的错, 这是意外, 谁也不想的.
因为她知道他不是真心.
其实他比谁都生气, 比谁都内疚和揪心, 小哀的状况很糟, 几乎必须入住疗养院. 阿笠博士接她回去照顾, 新一经常拨电话询问情况, 他们很怕她突然心脏衰竭暴毙.
小哀翻尽一辈子的白眼, 我离死期很远, 你少烦人了.
一个滂沱大雨的夜晚, 新一查完案子回家, 边吃迟来的晚饭边滔滔不绝大谈悬案, 她有听没有懂. 他们的相处方式没有变, 可是为他凛凛神威著迷心动的她到那儿去了呢?为甚麼他的神采飞扬好像距离很远?为甚麼他的喜悦, 她竟无法分享、无法体会?
为甚麼他的事迹, 她再不想听?
后来她发现, 他是没话找话, 他说得勉强, 她听得苦闷, 两人为了对方折磨自己.
相处是一门学问.
兰决定跟他认真谈谈.
新一, 你探望过小哀是吗?
他筷下一慢.「嗯.」
她还好吗?
「很好, 还有气力损人.」
困在家裏很闷吧?
「她自闭的, 你不用担心.」
……可是
「兰, 你想说甚麼?」
长期积压的情绪如崩溃的河水, 从他睿智的眼瞳流向她的心. 看, 和叶, 不发难不见得好. 兰低下头, 双手握紧, 说:「对不起, 新一.」
对不起以后蓦然而止. 新一放下筷子, 外边雨声沙沙, 天花板上幽暗的小灯光, 忍耐著不要哭的兰的颤抖, 让一切看起来都如此黯然. 他不想黯然.
「我没有因为灰原的事怪你.」
「……说谎.」
「我真的没有.」新一重申, 说:「灰原也没有. 我们知道、服部也知道, 你们是出於好意, 因为担心我们才这样做, 这不是你的错. 但是……」
他抿了抿乾涩的嘴唇, 语气想温和, 字眼却显露了真意.
「为甚麼你们不能先想想才行动?」
兰睁开湿润的双眼, 然后慢慢关上, 说:「对不起.」
其实她很想说, 因为误信他惨死的消息, 她全乱套了, 整个世界好像崩塌了一样, 除了立刻去到他的身边以外, 甚麼都无法考虑.
其实她很想说, 小哀变成这样, 她很内疚, 情愿代替她受苦.
然而千言万语, 抵不上他眼底的失望. 新一似看穿她的想法, 说:「你这麼不信任我吗?」冷漠得叫兰心里阵阵抽痛.
她摇摇头, 不知是指不信任他, 抑或没这回事.
新一沉吟一下, 轻声说道:「算了.」
他关上书房的门.
那是自出生以来, 工藤新一第一次, 也是唯一一次放弃与毛利兰沟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