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盛世: 写于明末清初的《樵史通俗演义》:
“且说明朝洪武皇帝定鼎南京,永乐皇帝迁都北京,四海宾服,五方熙皥,真个是极乐世界,说什么神农、尧、舜、稷、契、夔。传至万历,不要说别的好处,只说柴米油盐、鸡鹅鱼肉、诸般食用之类,那一件不贱。假如数口之家,每日大鱼大肉,所费不过二三钱,这是极算丰富的了。还有那小户人家,肩挑步担的,每日赚二三十文,就可过得一日了;到晚还要吃些酒,醉熏熏说笑话,唱吴歌,听说书,冬天烘火夏乘凉,百般顽耍。那时节大家小户好不快活,南北两京十三省皆然。皇帝不常常坐朝,大小官员都上本絮聒也不震怒,人都说神宗皇帝真是个尧、舜了。一时贤相如张居正,去位后有申时行、王锡爵一班儿肯做事又不生事,有权柄又不弄权柄的,坐镇太平。至今父老说到那时节。好不感叹思慕。”[2]
山东诸城人丁耀亢万历二十八年出生,死于康熙八年,明亡后写过一些诗回忆万历时期的情形,其中一首是《古井臼歌》是这样写的:
道旁废墟存古井,石上绳痕吊水影。犹有石臼无人舂,倾侧墙隅如覆鼎。
忆昔村民千百家,门前榆柳荫桑麻。鸣鸡犬吠满深巷,男舂妇汲声欢哗。
神宗在位多丰岁,斗粟文钱物不贵。门少催科人昼眠,四十八载人如醉。
江山鼎革成新故,物化民移不知处。空村古鬼起寒磷,荒原野火烧枯树。
井中白骨成青苔,舂碓之人安在哉?此物曾经太平日,如何过之心不哀?[3]
还有一首《长安秋月夜》也是回忆万历时期盛世景象的:
长安秋月夜犹明,六街九陌吹角声。角声断处歌钟起,禁城远树寒烟生。
烟连树绕接夜色,宫阙参差分南北。北廓黄云绕建章,南郊白气连沙碛。
忆昔神宗静穆年,四十八载唯高眠。风雨耕甿歌帝力,边廷远近绝烽烟。
辕门大袖酣歌舞,海内文人耻言武。马政屯田久废弛,禁兵糜粟空充伍。
物力太厚天时丰,十钱斗粟羞为农。健牛肥马村巷满,鸣鸡吠狗桑麻通。[4]
广东的陈舜在《乱离见闻录》中回忆说:
“予生万历四十六年戊午八月廿六日卯时,父母俱廿三岁。时丁升平,四方乐利,又家海角,鱼米之乡。斗米钱未二十,斤鱼钱一二,槟榔十颗钱二文,著十束钱一文,斤肉、只鸭钱六七文,斗盐钱三文,百般平易。穷者幸托安生,差徭省,赋役轻,石米岁输千钱。每年两熟,耕者鼓腹,士好词章,工贾九流熙熙自适,何乐如之。”[5]
明朝遗民李长祥在《天问阁集》的《刘宫人传》中也对万历皇帝有过高度评价,甚至认为万历皇帝比起东汉光武帝、唐太宗来,品德更在其上。
“一日内官以一朱票(大概相当于现在法院传票吧)进皇帝,皇帝看毕不言,内官奏云‘爷爷左右尚不肯容,尚来拿’。皇帝默然久之曰‘据他朱票是巡城御史,何可夺他权柄,挠他法?且尔等必有故,任他拿去,朕不管’。然不知何事也” (这是万历时候进宫,明末流离出宫的一个老宫女刘氏,被李长祥收留,对李长祥讲的万历皇帝事情)
“李长祥曰:余常览神宗遗事,有人讼一内官于中城御史,御史不知其为已入皇城之内官也。即为之出朱票。持朱票之役又素非炼事者。即以向午门索问。诸内官愤夺奏之御前,上谕云云如刘氏言。……,呜呼圣人哉,圣人哉。东汉建武十九年,湖阳公主苍头杀人,……。苍头,公主人,与皇帝之人异,况在御前者乎?汉帝今犹称之,神宗与之相较,岂不胜之绝远?唐太宗谓:‘上畏天、畏祖宗,下畏言官’。考当日所为,亦饰语耳,若神宗乃真有其实,虽唐虞三代之令主,何以加此。其能使海内家给人足,道不拾遗,夜不闭户者四十八年,有以哉!”[6]
此外还有明遗民顾梦游说的:“余生曾作太平民,及见神宗全盛治。城内连云百万家,临流争僦笙歌次。”[7]
另外《吴嘉纪诗笺校》一书中收录的《一钱行,赠林茂之》一诗及其注释,也能够看出清初从文人到卖酒普通市民对万历皇帝的深厚感情,甚至看见万历时期的钱,而至于潸然泪下。这首诗末尾几句是:
“杯深颜热城市远,却展空囊碧水前;酒人一见皆垂泪,乃是先朝万历钱”。
这首诗的注释里有对林茂之的介绍,也摘录如下。
《渔阳感旧集小传》“林古都,字茂之,一字那之,福建福清人,乱后居金陵。自卜生圹于乳山。尝纫一万历钱于衣带间。”
王应奎《柳南续笔》“侯官,林茂之,有一万历钱,系臂五十余载。以己为万历时所生也。泰州吴野人为赋一钱行以赠之。”
汪楫《悔斋诗》亦有同题七古一首,诗序曰“甲辰春,林茂之先生来广陵。余赠以诗,有‘沽酒都非万历钱’之句。先生瞠目大呼‘异哉!子知我有一万历钱在乎?’舒左臂相视,肉好温润,含光慑人。盖先生之感深矣。”[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