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直到我开始亲身去做科研之后,才渐渐明白:如果你喜欢看电影的话,你未必需要去当演员。特别是如某种类型的电影,看的人很爽,做的人未必。如果说科学本身是很美的,那么在每天做科研的过程中却未必能够体会到这种美。就像是欣赏一副名画,你需要退后一步去品味。相反,如果你站得太近,只关注其中每个笔触,你未必能够感受到画的精妙。我甚至觉得,现在做科学,细分到每日做的工作,其实都是在做技术。你说你是在寻找某个细胞信号通路的原理,而实际上可能有半年的时间你都是在不厌其烦的重复western blot实验,优化实验中的各个参数。你说你是在破解人类基因组和某个疾病的关联,可能好几个月你都是在调试一个计算机程序。
我小时候记住了牛顿的一句话,他说自己好像一个在海边玩耍的孩子,只是偶尔拾到一颗光滑美丽的石子。于是也想做个一辈子在海边玩耍的孩子。那时候读到古希腊先哲的书,想象他们在地中海的阳光下陶醉于吟诗作赋,埋头于数学解析。便觉得周遭那些日日在菜市场和小贩们讨价还价的大人们真是形容猥琐。后来我才明白过来,我小时候在书中所读到的科学家们全都不是生活这这个时代。在他们那个时代,科学是有钱有闲的人的业余爱好,就好像现代人玩单反一样。如果你想像达芬奇那样对几乎所有的科学和艺术都无不涉猎,又似乎对每一样又都随性所至,时常做到一半就搁置一旁。你得像他那样和法国国王是至交,最后死在了国王怀里。如果你想像达尔文那样在毫无收入的情况下,花了五年时间环球旅行,你得像他那样出生在一个极其富裕的家庭。
但是在二十世纪以后,科学研究变成了一种职业,同别的任何一种谋生手段并无两样。于是那个在海边的小孩,不再是因为偶尔捡到块颗石头而惊喜,而是被告知今天太阳落山之前必须得捡到多少块的石头,否则就没有饭吃。现代的科学研究也像是一项有目标有计划的规模化生产,需要隔三差五的申请科研经费,定期的接受科研进展审核,按时的发表规定数量的文章。实验室的教授也像是一个小企业的经营者。需要去管理学生、财务运转,以及妥善处理与同行间的合作与竞争关系。因为过去几十年积压的博士太多,僧多粥少,生存压力就上来了。博士愁着发文章,博士后愁着找教职,找到教职的愁拿tenure。如果有无数的deadline横在前面,即使这件事本身再有趣也很难有心思去品味了。如果是作为一项养家糊口的职业,科研的性价比一定是极低的。
本科的时候有听过施一公的演讲,他提到自己几十年坚守科研而不改初衷。“不改初衷“四个字让我很是震撼。因为人们总是说是因为这个时代太浮躁、诱惑太多,所以很少有人能够静下心来做科研了。当我开始做科研后,我开始问自己,这是我在懵懂的少年时代的初衷么。我那个时候向往当科学家,是向往一种拥有”思维的乐趣“的生活。在汉语里,博士按照字面上的解释,应该是博学之士的意思。而在英文里面,PhD的全称是哲学博士,本意是热爱智慧之师。是一群探索宇宙人生奥秘的人。而现在的科学博士,大概很难同时是一个博学之士了,甚至不能算是真正的知识分子。知识分子对应于英文中的intellectual,是指具有丰富知识、自由思想、独立人格和批判精神的人。在中国,很长一段时间里,博士被归为高级知识分子。而在美国的大众语境里,科学博士倒是经常被称做geek,在人们的心目中时常是以“Big bang theory”中的Sheldon那样的形象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