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杜影月被吵醒时已经是将近天明时的事了。
容颜稚嫩略显迷糊的少年睁开眼,听着早已熟悉的全然不符合音律的笛声,轻笑着向噪音的制造者打了个招呼。
“早安,龙莲。你起得好早啊……”
“噢——!早安,我的心之挚友2。让我献上早安的祝福吧——”
衣着华丽到扎眼程度的蓝家幺公子如是说道,横起笛子呜呜呜又吹出一长段意义不明的曲调。影月微笑着听着,然后慢慢拿起桌面最上层的一卷书。
“啪”——!
蓝龙莲一手用力地将杜影月手中的书扣了下去,一手若无其事地继续吹奏着。后者有点无奈地低叹。
“……龙莲。”
“怎么了?我的挚友,我的笛声不够美妙吗?”
“…不…只是,……你压住我的书了。”
少年说道,近日一直在吏部帮工的他被素有“魔鬼”之称的上司百般使唤,工作量陡然剧增。为此才不得不熬夜工作到早。
而龙莲显然对这种令他劳累的工作极为不满,因此才百般寻法阻止他继续工作。
是在担心他吧……龙莲。
思量至此,影月不自觉地露出一抹笑容。他无法不为友人的善意感到高兴,但是现在,他却有不得不工作的理由。
“…龙莲…这次不一样的,这个工作我必须得做的。你也知道的吧,昨天早上…陛下晕倒了。”
蓝家的公子轻挑了一下眉眼,嘴边笛声不歇,手里扣着的书也不曾松开丝毫。那神情就仿佛任性的小孩子,说着——那又关我什么事——一般。
影月摇了摇头,将自己的手覆在龙莲手上。仍属于孩子范畴的小手与龙莲修长秀美的手重叠出的温度略暖。
他看着龙莲,以一种端正的态度一字一句的说。
“绛攸大人把调查工作交给了我。龙莲,这是我的工作。”
龙莲沉默了一会儿,缓缓松开了手。将卷轴递给影月,却在后者将接时又一次收回手。
“……龙莲…?”
“…不准工作太晚了。……不然我还会来吵你。”
任性霸道得完全不似年已二十的人。影月看着龙莲,有点哭笑不得,脸上却再次浮起了宠溺的笑容。他轻轻点头,握了握友人的手,然后接过了书。
翻开,立刻就找到了自己做好标记的那一页。
——倚歌楼…四十年前被先帝查封。
按照从库府调来的纪录看来,倚歌楼在百年之前曾经是名震全国的一所高级青楼。
却不知为何对外宣称经营失败后忽然倒闭。然后日渐荒废。
四十年前,因迷路而借宿在此楼的旅客,说是在楼中发现了尸体。
然后……,先帝把倚歌楼查封。并派兵驻守,从此不得让任何人进入。
并不能算是很详细的资料。
又或许说,在影月的眼里,一些本应该详细描述的部分——比如说经营失败的原因——又比如说,自称发现尸体的旅人的详细供词——却没有一词半句的提及。
甚至连是否曾经派兵入楼内搜寻也没有说明。
——简直就如同被刻意地掩盖掉一般。
“…一无所获……吗?”
杜影月喃喃道,放下了书卷,然后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龙莲那莫名其妙的笛声还在延续着——已经隐约可见不远处有数个内侍官和宫女表情复杂地捂起了双耳,纷纷逃离而去。
不管怎么说,那的确是非常恐怖的音乐。就算是被称为心之友II的他时常也会觉得难以忍受。
杜影月心里想道,话说回来,过去我曾在月下聆听过一段真正可以称之为天籁的琴声呢——
……
——[……啊啊,你听到了吗?好美的音色……]
——[哼。]
——[……嗯嗯?…怎么啦?]
——[喂,影月,绝对不要靠近那栋楼。那里头的邪气还真是重得不象话。]
[他]当时的确是这么说的吧?现在回想起来,[他]还真是任何时候都相当的不解风情呢……
“咦?”
影月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
偏着头,深绿色稍长的刘海几乎就要刺进他平日温柔平和的瞳眼之中。
——可是那温和的瞳仁却在这时忽然猛地缩小成一点。
“…[那栋]……[楼]…?”
彩云国年轻有为的国君紫刘辉就这么沉睡了。
在配合他王的身份而布置得雍容华贵的软塌上,他闭着眼睛,恬静地睡着。
——简直就好像平日的午睡一般。
陶大夫表示王应该会自然睡醒才对。可是却说不上王会忽然倒下的原因。
“其实王的身体并无大碍。”
他捋着长长而花白的胡子,毕恭毕敬地向绛攸汇报了他的诊断结果。
“可是,主上已经就这么沉睡了一天一夜了不是吗?”
楸瑛皱起了眉头,点出了问题所在。刘辉在他和绛攸的面前就这么倒下并且陷进沉睡之中,已经有将近十二个时辰了。其间他们用过各种各样叫醒他的方法,甚至由楸瑛首创的百试百灵无敌招式——在他的耳边轻声说“主上,清苑王子说要回来了哦。”——也丝毫不见平日立马像小孩一样蹦跳起来的反应。
他默默看向绛攸,以及不远处的一张精致而华美的山水屏风。
绛攸也开口了。
“……就不能推测一个主上醒来的大概时间吗?”
只见陶大夫立刻就沉默了。随后深深地低下了头,以表示他的无能为力。
“算了,你退下吧。”
“是。臣告退。”
老大夫深深地鞠了个躬,默默地退到了门外。楸瑛跟了过去,顺手关上了寝宫的大门。然后靠在门上,重重地呼了口气,右手背扶着额头。在稍微显得黝黑的额际上,冷汗零零散散地正在不停渗出。
“天哪……这到底是唱的哪出啊,静兰。”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被点到名字的茈静兰冷冷地回话。从屏风后面踱步走出。他面色相当糟糕,仿佛有着杀人的冰寒之气正不断地从他身上的每一个毛孔溢出。
“可恶。……倚,歌,楼。”
一字一顿地,带着杀气,他狠狠地咬出了这么几个音节。
静兰真真正正地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