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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原创】五厘米的基尔伯特(仏普 日常/非问卷非萌文/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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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又有新的了好开心~虽然一看到你就会想到虐……


IP属地:福建来自手机贴吧35楼2012-12-15 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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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嘘——好梦,我的朋友。日复一日的。总是梦境。停滞不前。陷在甘美里无法呼救,陷在空芜里无法自拔。能梦见什么呢?它是思感,是杂乱无序的意志,是回忆与幻想——真实与谎言。很难区分得清了。也许被裹在软和的棉被里,却冷得仿佛身处冰窖;也许周身明明五彩缤纷光怪陆离,睁眼看去也只能瞧见灰质的色块;也许一个人存在,也许也不过是存在过;也许从意识流离的时间夹缝中窥见了共同的永恒,然后仅仅剩下各自的孤独。
    基尔伯特想不起自己的名字了,也许和他现在的状态有关。眼前朦朦地摇晃着林野、石阶、十字与火光。宽大的兜帽从后边向前翻盖,严实地遮挡住大半个脑袋。他缩在宽松的衣袍里拖着后摆向前走。有人在唱歌,齐颂与独自;一首赞美诗,清晰与模糊,齐整与不成章,从首句开始直到结尾与随口摘录一句出来拉扯得没了音调。哈利路亚——哈利路亚。他拖着步伐向前走,蹒跚不稳,但没有停下。踉跄的足步短而迅捷,疲乏而不缺乏弹性,它们属于一个孩子。
    这是他的童年——当然。不是每个人都在童年时都被赋予了明确的名字。没有直观的名赋,没有洗礼,没有实质上能毫无保留付出一切的父母在形迹出现以前就曾虔心期盼过这般一个人格的到来;此时能给予什么,在成长并学会奉献以前?他们的童年和欢声笑语与衣食无忧从不挂钩。童年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尚未成长,意味着尚未成形;意味着尚未被赐予正式的名字,意味着依赖性与缺乏自我;意味着茫然无措,意味着脆弱与孤独。意味着不由自主。
    一如他不在梦中时的现状。但至少在这儿、在看去并不荒谬而现实到严苛的过往里,他还能作出改变。
    往前走,踩在坑洼不平的土路上,嗅着山野间的草叶岩石。刚下过雨的、冰冷潮湿的初冬,从鞋底靴尖与衣袍的缝隙里渗透进来又试图将人拉扯出去。融进去——融进去,就这样倒下。后来者的旗帜竖在先驱的脊骨上。将时间拨快些吧,径直进入春夏,从土坡到了平整的石路,踩过马车留下的浅淡辙痕。拖着刺刀,淌下不属于自己的旧血来。那是祭献吗?那是虔诚吗?他们可曾真正拥有过信仰吗——即便是循信仰而生?
    「一切山洼都要填满,大小山冈都要削平,高高低低的要改为平坦 ,崎崎岖岖的必成为平原。」[01]
    乏力即是弱者。弱者无望生存。所以才拔出剑刃向前指去。为了黑夜里渺茫的希望之光——为了前行,为了登高,为了崛起。他们在尚还年幼时就见惯了尸骨,长于黑暗,向往光明。至高点似乎是唯一的也是无止尽的。就这样向前去、向前去——浩浩荡荡地成为一部漫长轮回的兴衰史。
    没有人可以逃脱。
    看吧,看向手头的擦痕,看向堡垒上的旗帜,看向新增的荣誉冠冕。那是什么,我的朋友?基尔伯特·贝什米特·普/鲁/士,假若需要这般称呼。
    他拨走视野里被遮去的那部分,昂起头来时从脑后落下的已经是缀饰着边纹和长羽的宽大船帽。周遭还是冰冷的,即便有着像是鲜花的艳丽色块与不清晰的欢呼点缀。寒风拍打在面额上仿佛侵蚀刮骨,天际刺亮着惨白眩目的银光。
    「兴起!发光!因为你的光已经来到,耶和华的荣耀发现照耀你。」[02]
    那个朦朦胧胧低唱着的、年轻的嗓音呢?只剩了齐颂,庄严而辉煌。他低头扣住自己衣襟上鸽血色的宝石缀饰,暗淡的、浑浊的,而且坚硬。他隐约想起的是什么?叶隙的阳光与林间的无名小湖?站在岸边是寡淡的灰绿,往远处深里望去才隐约可见烟雾笼罩的蓝。
    为圣名!为荣耀!说着这些话的人们呢?埋葬在荒芜的坟冢之下,青灰僵死的面容被永恒的宁静覆盖、在时间之外溃烂消失。长夜、白昼,又是夜幕降临,又是即将回到冬季。曾见过的黢黑枪口呢?凋谢的阿尔卑斯罂粟呢?十字徽呢?袖章呢?在事后把曾对准自己的枪口扳回来对准旧日的持枪者的人呢?名字呢?呼唤呢?呼唤过的——
    基尔伯特感到胸腔里的钝痛,像是久治不愈的沉疴重新复发,它提醒起也许他早该死去,又提醒他仍然活着——以这类方式——他几乎咳嗽了起来。群像消失了,他站在除了自己之外一切都放大了的荒诞世界里。任何伟大的个人主义在此时看去都是毫无凭据也毫无必要的,但他依然操持着。基尔伯特·贝什米特,为了普/鲁/士——为了……
    一切还在无限制地扩大。从愈发真实到消湮、不清。一道能钻入的裂纹,一粒等身大的尘埃。从当下倒退回寰宇诞生之初,诞生于以太,再开始正向流逝。他跌坐在一片柔软的虚空里放声大笑起来。如果这就是死亡的方式?如果他始终这般迎接?如果他以始终如一的饱满情绪清醒地奔赴而去?
    有多少人惊异于基尔伯特·贝什米特仍然存留的战斗热情?就是那家伙,他那在失去形体后还未虚弱下去的可怕的生命力?“嘿,可早先就是这么挺过来的,本大爷我。”他这么说的时候还颇为骄傲,语气活泼硬挺得不像是辩解,然后继续精神饱满地度过下一天。你觉得他为什么能对所有不需要投入太多精力的东西保有那种可怕的、执着的热情?
    因为原本值得他投入的东西已经不存在了。
    因为他需要证明自己还活着。


    36楼2013-01-15 13: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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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睁着眼——起码他这么以为——张望着无止尽的灰霾,四周冷得惊人,一片虚实交接的墓园。没有悼词,没有碑文。远方亮起的薄金的光辉,那是幻景吗?当无望到极致的时候,当他重温他濒临死亡的时刻的时候。当他身处梦境。
      ——也就必须醒来。
      基尔伯特这才真正地睁开眼,视野里还模糊着,嗓子干得冒火。他揉着自己的额角看清了二十英寸开外弗朗西斯的脸,眼睑翻起就是一片干涸的蓝。“——你怎么——”几个短促的音节灌进他的耳朵里,把赞美诗和回声都驱散了,然后是覆上来探测的手指。暖和的,微微颤抖着,小心翼翼地。“天哪,”弗朗西斯咕哝着,“你苍白得像个纸片人,基尔。”接着就不顾反对地把他整个人抄起来。基尔伯特纯粹出于喉咙干涩地咳嗽了两声,胡乱挥了挥拳头,把那句“你也好不到哪儿去”给噎了回去。这种脸色他见过,在他上回被路德维希从房间里扯出来由邻里们轮流打骂——嗯,至少伊丽莎白是打骂——或拥抱的时候,这个一向漫不经心地开着玩笑的法/国佬按着他的头发搂到自己肩窝里,依然挂着那鬼扯淡才用的微笑,从肩头到手指尖都颤抖了起来。晚些时他覆着他的嘴唇时他们都巴不得让全部的优雅从容都卷铺盖滚蛋了。
      这场景多少有些熟悉。
      “——水。”基尔伯特挤出来一个字。他连早安都没道,而且说实话这会儿也许已经过了那个钟点。他缩在弗朗西斯的手掌里边,仿佛每一道掌纹褶皱里都散发着热力,好像是如炉火般暖和的。他阖着眼睛甚至不想再多动弹。水——指尖蘸着水珠挨到他的嘴唇上。然后是日常的微型盆浴,水有些凉,也许是防止烫伤,然后缓慢地加高。他浸没进去的时候直挺挺的。有人在揉搓他的头发。
      “不是发烧。”他听见弗朗西斯说,“相反,你整个人都是——唔,凉的。”濒死一般,他猜没说出的是这个。不知道他的脑子是不太好使了还是正好相反。基尔伯特深吸了一口气,整个人沉到水面之下去,在那儿才睁开眼。他向上望着,隔着一层水膜的都是昏暗模糊的。有一片暖金,像是光亮晕开的模样;它凑近的时候还能瞧见深窝中的湖水颜色。他躺着——或者,漂浮着,沉着,待在那儿,没有划动四肢,平静的暖意从四周缓慢地渗入皮肤里。它们正在被找回。他听见有人轻声说了些什么,音律隔着水的屏障被扩散开了,不成形了,像是低沉的不成调的什么熟悉的声音。
      它们都正在被找回。
      基尔伯特浮出水面,顶着湿淋淋的脑袋对上那双蓝眼睛。“你刚才说什么?”他抹了把脸。弗朗西斯蹙起了眉头,额头中央多出了几道浅纹。
      “好好活着。”他绷着脸说,而后自己忍不住笑起来。而当他垂下眼睑轻呓着什么词儿的时候,基尔伯特想,他是认真的。
      ************
      [01]摘自《旧约·以赛亚书》章四十。
      [02]摘自《旧约·以赛亚书》章六十。


      37楼2013-01-15 13: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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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松露汤是很棒,如果不是被人强迫着灌下去的话。“你得吃点东西,必须。”弗朗西斯说。他罕见地强硬异常。基尔伯特撑着发沉的脑袋想着永远别试图和法/国人在厨食上理论,除非你是个中/国人。他正坐在桌上,被逼着灌下了几口热汤,又拾了些面包屑。
        你知道这没啥必要。他被食物充得鼓起腮帮子的时候以这么个意思瞪着弗朗西斯。不过是懒得吵架而且懒得给你多找麻烦,体贴的本大爷我。法/国人耸了耸肩,丢下个可以说是“如果那真是体贴的话可不坏”意思的眨眼就错开了视线向别处望去了。
        他强迫他做的是开始逐步恢复正常新陈代谢。那是医治普通病患的方法,普遍的总是某种意义上常有效的。似乎恢复生理机能是避免死亡的一大必要措施是个常识性问题——似乎那对他们也总是适用似的。好吧,起码是暖和的,而且不惹人生厌。基尔伯特嘬着汤匙边缘,香气和热量一同涌进了四肢百骸,至少这不是错觉。
        噢,可这是生命力的意思吗?是说既然它温暖、迷人,而且让人无法抗拒。他伸直了腿,连脚趾头都愉快地舒展着。仿佛早些时的阴沉灰霾眨眼间就被抛到了脑后,其存在与其影响看上去都不可思议一般。
        “所以你需要有人陪着,”弗朗西斯哀叹似地呻吟着,“以随时打消你那些古怪念头,不然再这么下去等你缩水得不到半英寸谁知道该去哪儿找——”
        “加/里/宁/格/勒。虽然我估计布拉金斯基不会给我留块纪念碑啥的。”他一本正经道,话里刻着明显的恶意。弗朗西斯不怎么温和地戳了一下他的脑袋,顶得他几乎整个儿向后倒去。
        “我情愿就在柏/林,”他压着声音说,“米勒、施耐德和施密特们,那儿能找到多少个基尔伯特的骨头啊。”[01]
        “可哪一个是属于贝什米特大爷我的?”基尔伯特坐直起来揉着额头。玩笑的不好笑之处在于他根本留不下一根骨头,骨灰都不成。可对于一个操心过头没心思维持风趣的法/国人和一个大概算是个德/国人的微型人来说,你能在幽默感方面指望什么呢。
        “其实倒是有不少因你留下的纪念碑,基尔,可就没一个是专程来纪念你的。”弗朗西斯揉着自己的鼻梁一侧。他们都知道这是在说什么。凯旋门下方的金属刻版,被后人、被游者忽视而被随意踩踏的历史进程,以及被字刻本身就回避了的名字。在战争纪念仪式上也许能握手言和,但在实际的物质纪念上,永远没人会为对头说话。
        这会儿幽默感完全指望不上了。基尔伯特仰头瞧着在自己憋出一句“谁需要那东西”后就没了应答声的弗朗西斯,法/国人正轻轻咂着嘴。他垂下目光的时候不需要多说什么话就能让人跟着一块儿静默了。所以是由他扭转局面——也只有在这时候成功的概率才大上一些。指望不成才要找些活动,这就是前几次走出大门的经历的由来。虽然只要坐在他肩头,基尔伯特就好像有了兴趣与毅力去撑着眼皮看完一整部无趣的纪录片或他从来不怎么感兴趣的歌剧录像,又或者去毫不费劲地看完一篇冗长的缺乏情节起伏的叙事诗。
        “你需要的大概是疗养?”屋主看上去挺认真,“也许我们都需要放松了。”
        “——这还不够吗?”
        “不够,只要你活在这儿,在城里,这可是巴/黎。”他笑着,没做邀请的手势也看得出来他的意思,“换个心情就该走出去瞧瞧,比去万塞讷的景区还要走得更远些。”
        ——就像现在,当弗朗西斯·波诺弗瓦用那片靛蓝色的眼神向上挑起温声提议的时候,似乎不过是一时兴起又好像是经过了深思熟虑,但无论哪种都不会令人迟疑太久,好像但凡贴近他并接受到这个邀请的时候就能跟着去整个世界,任何时候,任何地方。
        枫/丹/白/露的午后日光经由老木窗框的边缘洒进来,在无风的时候稍微泛着暖。他们来到这家两层楼的小旅店时逢上了好天气。有些日子没下雨了,但空气还是干燥温和、流通自由的,没有正即将降雨的迹象。这意味着可以随意敞开窗户,将脑袋和大半个上身一起探出去,深呼吸——维持平静。在拌嘴之后恼怒之前。现在还不到时候、或时候刚过。


        38楼2013-01-15 13: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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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皮埃尔歇在窗户外边,陡然发出的一声锐鸣把基尔伯特吓得一惊。他的目光只撞上了一抹迅速腾起的白。鸟儿尾羽一摆就飞走了,几个眨眼的工夫就不见了踪影。“放养政策?”他问道。它随时都能出入,随时都会消失。噢,在这个国度里连鸟儿都是过度自由的。
          “它会回来歇息,在它愿意的时候。”弗朗西斯说着,又眨了次眼。基尔伯特转身在窗框上坐下来,挑起了眉毛。
          “如果不乐意呢?”
          “那就该它自己飞走。”
          “就这样?”
          这有些过了,像是不依不饶,但没有人对此提出异议。他们在等待着抓住些什么,说不准这是个好的切入口。弗朗西斯垂下了眼睑,指节曲了起来,手指稍微有些向内蜷着——噢,它就是了。“就这样,”他说,“我一向尊重选择。”
          “说得像真的似的。”
          “它是真的。”他转移了视线落点,扫到窗沿上,“这就是为什么我常一无所得。”
          “你太——谦虚——啦——整个欧洲都要感动了。”基尔伯特拉长了调。他不喜欢当下的谈话方式,低缓的,沿着墙边地面滑过去,随时都能触碰到角落里隐藏的影子。当然、当然,弗朗西斯能把你从梦魇灰霾里拉出来,也就能把你重新推回去。他仰起头来看他。靛蓝的、宁静的眼睛,过早地染上了一些暮色。弗朗西斯抬了抬手指,抚顺感由头顶开始沿背脊落下去,短暂轻柔地完成了,如此简单,不至停留。
          “你看,基尔,”他温声说着,用着惯用的和缓的语速与音调,平凡地、不加修饰地陈述着,“你在打头那几天就选择留在这儿,你选择不告诉你弟弟,你选择不告诉任何人,你甚至在那时候就选择好了在这儿还要多留一阵子——喔,拜托了请别说那是我逼的?”
          “我压根没说话!”
          “很好。那就稍微听一小会儿。”弗朗西斯压了压自己的鬓角,仿佛手指使力能印证或消除什么——无形的潜在的难以描述的。“你承认那是你自己选择的,你看,我没有逼迫,我尊重它。所以是你自己想那么做,所以是你自己——”
          基尔伯特提了口气,又泄了下去。那副陈述性口吻不是在推卸责任,他知道。那是在指出事实。所以他有些无奈且无力反驳地听着用作总结陈词的那句:
          “——所以是你自己想留在这儿。”
          很难理解吗?再明显不过了,只要曾留意的话。磕绊,多余的犹豫,磨去了一些的磐固傲气,养成得过于迅速的依赖性——依赖性。怎么能忽视那末一项呢,即使它被归咎于现实状况所迫?基尔伯特·贝什米特很少拐弯抹角,这回也算不上,恐怕他自己也没一个特定目的。他选择的时候也很少思考齤前因后果——这就是凭直觉行事的坏处,它造成了钝感,尽管实质上是敏锐的。
          并不是人人都拥有钝感力。基尔伯特噎了一会儿,觉得自己没了说辞。人们通常在找不到好开头或好方式传达自己意思时说不出话,可他现在压根没什么可传达的。辩驳毫无必要,承认过于矫情,否认?那是事实——它只是事实,不加修饰,也就没了延伸。他是赤着脚的,这会儿模模糊糊地觉得脚趾头有些凉了。而弗朗西斯以一种不期待他答话的神情凑上前来,很难说是亲吻,只能说是嘴唇实实在在地碰了一下他的头发。弗朗西斯的呼吸很暖和,缓和而平稳,起伏一次就是鼓噪一次清晰的风声。嘘——从但/泽的原野到奥/尔/良,到彼洋的蒙/特/利/尔,回来到凡/尔/赛,到柏/林,到莫/斯/科,回到巴/黎。一段漫长的、没有韵脚的配乐,柔声回响穿梭在梦境和现实之间。
          “对。”他最后还是无知觉而单调地应了声,伸手按在对方的嘴唇上,在来不及因微笑而稍稍绷起时触感柔软而干燥。他呼吸的时候嗅得出那股子味儿,衣柜里取出的旧衬衫、松香、鸢尾花和不常出现的须后水,稍微抬个头就能拿自己的嘴唇碰上去,但他硬是梗直了头颈分毫未动。
          “太令人感动了。”弗朗西斯半真不假地轻叹着,“可你不能一直留在这里,你得——”
          强令词打断了柔和语态。基尔伯特睁开了半合的眼睛。“你告诉我——该——干什么,‘你’。”他跷起了腿,“你还好吗弗朗西斯?指望什么不切实际的事情?”
          “如果你知道我实际上在想什么……”
          “啊对了这就是问题,问题是我不知道。”
          他翻了翻眼皮,直绷绷地瞪着自己的膝盖。他听见弗朗西斯呼了口气,然后气息离得远了些。现在他可以抬头了。“我得说我从来没觉得真的存在缺乏交流的问题,在我身上,天哪。”弗朗西斯发出一连串低沉的咕哝,抬起头,轻松地眨了眨眼睛,“其实我还可以现在就提出下一个问题,‘除了你想留下这一点之外,我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猜吧。”基尔伯特摊开手。
          “但我不想。”弗朗西斯说,“为了准确起见,不妨直接说上两句,随意讲上几句就够了,并不需要拖长成一段风趣幽默的小演讲。”
          基尔伯特把腿摊平回去了。那是个好主意,可他依然毫无头绪。要他承认——承认什么?那些不知虚实的荒诞念头?弗朗西斯·波诺弗瓦想听到什么?他该给的答案又是什么?拒绝还是渴求——消遣还是陪伴?“不。”他最终说。
          弗朗西斯重瞥了他一眼,并没有显得太失望,轻声说着他先去楼下转转看附近的状况,晚些时能一块儿出去,随后暂道了别、转身走开了。基尔伯特仍然坐在窗台上,只是换了个方向,现在他朝着窗外,窗朝着树林。隐约能看见皮埃尔在距得稍近些的枝梢后边打转。他吹出一声长长的口哨,又低声叨咕了句:
          “也就是你——”
          这就没了。这声音小得可怜,对于普通人来说如同蚊蝇嘤咛。但当他扭过头之后,确信自己看见弗朗西斯的脚步在踏出房间之前顿了一顿。他想他听见了,随后踢了踢腿脚,凝神想着他们也不算是普通人。而这正是起因,也许也就是弗朗西斯想要的答案的根源。
          ************
          [01]米勒、施耐德和施密特是德/国较常见的姓氏。


          39楼2013-01-15 13: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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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平凡所能导致的,坐拥永恒与否都改变不了的各自的孤独。
            日后弗朗西斯在真正做总结的时候拼出了这个句子。除去它是那个所谓的“起因”与“想要的答案的根源”的衍生与解释补完之外,它对于各个因素之间的联系具有总括性,也是那些乱糟糟的贝什米特式思维的起始点,而其本人永远不会自己去精简概括出来。此时的弗朗西斯还没去费神梳理,但他多少也知道这么回事——用不着猜也能知道的。基尔伯特一向很好搞懂。令他稍稍感到意外的就是最后那几个短词,那算是答案的一部分吗?
            这家旅店小得舒适而可爱,贴着褪色旧壁纸的走廊无论何时都弥漫着昏黄的柔光,弗朗西斯从中穿过去时恰逢另一间房的住客准备关门,在门板关拢之前那对年轻男女——也许是新婚夫妇——冲他友好地笑了笑。踏下转折一道的干净楼梯,经营旅店的布夏太太正巧走出来。这是位体态略丰满、衣着整洁的老妇人,见到他又停住了,两手合在面前搓了搓。
            “我得说,又见到你可真高兴,”她说,“这回还是自个儿来的吗?”
            “没错儿,不然我就会占据双人间了。”弗朗西斯耸了耸肩,又和她客套了几句,穿去前厅向外走了。他在一两年间来这儿的次数不少,对于布夏太太来说就是个脸孔讨喜的熟客,也许和哪个侄子辈的亲戚看上去年纪差不多。总是这样,人们喜欢在他人身上寻求熟悉感。他从正门出去,没在门边多停留,下了一段台阶后沿道路左拐去进行所谓的看情况了。
            绕过旅馆不远就是森林,铺开一幅红白树叶做成的画卷。不太安静,但再往深处走些的话就没几个闲散漫步的人了。他碰见有人在画画,一个实际意义上的年轻人,头顶上压着格子图案的贝雷帽。笔法稚嫩,但胜在随性自然。
            不加规整。弗朗西斯暗自想着。让人羡慕。然后他抬步走向了更深处。
            这些天来的经历几乎是只围绕着基尔伯特·贝什米特打转的。有一个重心,却不是通常意义上能让人发挥热情的。这真古怪。像是往常,他会停下来和那个年轻人打个招呼,就画作进行谈论。事实上他带了画具来这边,就在房间里存放着。但当他需要将自己隔离开的时候——
            不,这不公平。他没必要陪着基尔伯特遭罪。弗朗西斯顿了下脚步,对着白桦林的深处用口哨吹起了一支乡间小调。但是在他找到了另一个无人的绝佳取景处、调头回转去的时候,他依然没停下来多问一句那年轻人的名字。
            重心是存在的,重心意味着偏心。
            偏心的根源是大多数时候根本不需要询问。过不久他将房间里的画具搬了过来,捎上了基尔伯特——也许主次顺序反了。小个子游客从挎包背带后边探出头来,颇为愉悦地呼了口气。“好地方。”他赞赏道。弗朗西斯将手指并拢递过去让他站上来,对方意外地愣了一下,动作却一点没慢。
            “我带了树莓馅饼。”弗朗西斯说。他注意到基尔伯特耸着眉尖。“你不喜欢?”
            “没关系。”基尔伯特怏怏地答非所问。他在坐回弗朗西斯肩上、落在视野之外后似乎又自在了许多,声调也随着高昂了回去:“干你的事情吧,省得浪费负重白跑一趟。”
            “怎么样都不算浪费,最少也算是负重散步,可以算健身训练的一部分。”
            这是个不怎么成功的老套幽默,唯一的受众也不热衷于礼貌性捧场。接下来相安无事,照旧例来,安静地作画,安静地旁观,偶尔交谈。被打断了再重新接起来。基尔伯特不带困意地打了个哈欠,多少带着些懒洋洋的意味说:
            “我都想写些东西了。”
            他随口拼了两句蹩脚的讽刺诗。“我一直都在建议你放弃成为诗人的梦想,如果你记得的话。”弗朗西斯摆着痛苦不堪的神情单指堵了会儿耳朵。手指上附着些干涸的颜料,他不知道是否沾到了耳畔或发际上。鉴于重心的存在,他不再在意的事情多了许多。像是一场音乐会进入高潮之后,听众席上可以足够吵闹却不会惹人在意——即使台上出演的是噪音金属也一样。
            基尔伯特不满地低哼起来。“谁在乎那些陈词滥调的评价?”他说,“可我就勉强接受你的鉴赏能力吧。”


            40楼2013-01-15 13: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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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写惯了日记的家伙会擅长写什么?”弗朗西斯将画笔在指间转了一圈,“纪实性文学?”
              “听上去倒不错。”
              “但不会有看众。”
              “嘿,”基尔伯特抗议道,“凭什么?”
              “凭我们目前的生活没什么起伏波澜,”弗朗西斯盯着笔尖,声音发飘,“这年头可没谁乐意去念大篇幅的琐事日常和心灵感悟,而有波折的那部分又不能公开示众。”他顿了一顿,清理了一下不知是无趣太久而生的苦闷还是莫名其妙的感伤情绪。“不过真正意义上的文学总是‘来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
              “我可不会瞎编乱造的,你知道。”基尔伯特说。
              “对,你的想象力匮乏到在被肃查的时候你连个伪装用人名都编造不出来。”弗朗西斯随口说。他差不多忘记了自己来这儿的目的,怔怔地远望着密密层层、色彩交错的枝叶,好像那儿能带来什么全然不同的灵感。把不同的话语都组织起来,成为什么?对啊。“你可以写一个故事,用我们的名字,可都是普通人。摘录一些过去在伪装时的不起眼的经历就行——也许。”
              “比如怎样的?”肩头边传来的声音听上去被调起了兴致。弗朗西斯用指节揉了揉鼻梁,发凉的肤表撞得眼睛边上有些细微的疼痛,思感就这么漫无边际也无着落地随意飘浮着,探去了采光柔和的泛黄的平凡片断里。
              “他们正常地成长,从年轻到脱离了年轻。”他缓慢地说。从纯然地渴望、强烈地希求到学会斟酌、粉饰与隐藏,然后归于不至苍老的成熟。“工作,恪守职责或不甚老实的,中间夹杂着一些有趣的小场景——总有那么一些的。”
              耳边有一声轻微的哈欠。“你还没说服我呢。”
              “然后是生活,”他继续说,似乎到这儿才稍微有了声调和重音——生活,“正常的生活,也许还会找个普通姑娘约会、正式恋爱、结婚……然后老去。”
              “慢着,‘我们的’故事,你刚才这么说?”
              “没错儿。”
              “你打算弄成什么?老友记?”基尔伯特发出一种奇怪的、像是被气到发笑的含混声音,“我可不会那种。”
              “我不知道你会哪类呀,哥哥我。”弗朗西斯说,不可否认地有些尴尬。问题是不知道,他忽然有些明白这话的意思了。尽管他们互相熟悉——熟悉到不需要询问的后果是忘记了正确询问的方式。“骑士文学,我猜?”
              “还是非反讽类的。”
              “所以你指望主人公们到最后都还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除非其中一个是反派。”
              这句假设冲口而出的速度太快,而且弗朗西斯发觉自己——不知怎么的——并不特别想收回它。事实是不存在严格意义上的反派,也不存在“到最后”。他叹了口气。基尔伯特在他肩头上沉默了一会儿,他瞥不见他的神情。
              “所以、所以,”他心烦意乱地说,“不谈骑士文学,纪实类的话——”
              “——生活、生活,”基尔伯特拉了一个长调,“直到结尾都没在一块儿?”
              弗朗西斯歇了口气。他探知到了答案的某种征兆,那是他一直以来都想知道的。关于一切的起因,关于变化,关于钝感,关于一个无法出口的请求、关于允诺。他阖上了眼睛,先前倒映的光彩混杂在视网膜残像里。烦扰得惊人,然而他平静了下来,用一种接近于温柔的平和语调去阐述:
              “也许曾经有过,谁知道呢——然而他们的结局一定是各自的。”
              然而未见得是有结局的。他重新睁开眼睛,继续铺色。目前光亮正好。基尔伯特坐在原处,不再出声了,直到他暂时收工、拿出馅饼来时才闷声道了谢,然后在抹去脸上的面渣之后、一直到他们返回旅店,都维持着异样的沉默。
              而这一次,弗朗西斯觉得自己失去了打破僵局的能力。
              历史总是浮在表面上的那层,真实的部分都被好好的掩藏在底下暗不见光。就比如他们的存在是真实的,然而很少有人知晓他们的存在方式。
              弗朗西斯所言的那个故事其实有很多种构设方式,它们甚至可以说都是真实的——那些都是作为普通人时的隐蔽方式。大学美术教授弗朗西斯·波诺弗瓦,公务交流者基尔伯特·贝什米特;闲散伯爵弗朗西斯·波诺弗瓦,陆军中尉基尔伯特·贝什米特;地面通讯员弗朗西斯·波诺弗瓦,空军校官基尔伯特·贝什米特;外交部属弗朗西斯·波诺弗瓦,自由职业者基尔伯特·贝什米特……伪装是常态的一部分,即使有时它并不必要。


              41楼2013-01-15 13: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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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7
                基尔伯特醒来的时候意外地发现只有自己醒着,天还不够亮,这替代了实际的钟点说明了问题。他的生物钟可能还没有恢复到从前的正常状态,可这转变是良性的。他挺身坐起来,扭头望向一边的法/国佬。弗朗西斯的神情对于正常的睡梦中状态而言有些发僵,也许是噩梦影响,也许是视角差的缘故。但是就这么坐在一边,仿佛能共享到他的疲惫似的。睡梦中存在疲惫吗?
                当然。基尔伯特屈起腿来,撑着下颌,手肘抵在膝头上硬碰硬。他等待的时间似乎很久。但不多这么一会儿的,从不。总是这样打发过去,一边焦虑着一边无所事事。等待、等待——如果能说清谁耗在这上边的时间更长的话。
                事实上这一次并没有花去太久。弗朗西斯忽然睁开了眼睛,茫然地朝着上边,像是刚从水面下浮上来无法适应。他花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早安,亲爱的。”他轻呓着,声音缓慢、艰涩而微弱。
                “早上好,懦夫。”基尔伯特说。
                弗朗西斯仿佛被刺了一下,神采瞬间涌回了眼睛里,但并无愤怒。他揉着额角,看上去依然疲惫,从时长上来说相当充足的睡眠似乎没有产生任何效益。他小声吸着气,吐出来的时候好像在发笑,但太微弱了,难以辨识。
                “我还有两天时间画完那幅画。”他扯着不着边际的话题——基尔伯特这么以为。立即就被证实是错的。“你还有很长时间想你的故事们,或许不只是‘想想’。”
                “故事‘们’。”基尔伯特有些不解地咀嚼着。他挠了挠头发,伸开手臂向后又倒了下去。“不只一个?”
                “不然呢?”
                “谁知道,”基尔伯特嘀咕着,“一个就够呛了。”他连一个都想不到结局,或是不愿去想。一牵涉到结局时脑海就成了空荡荡的,黢黑一片。
                弗朗西斯摇摇头,他撑坐起来时侧影清晰得惊人,垂着眼睑时看不清瞳色,注意得到细浅的额纹和自然状态时微微垂落的嘴角。所以他还是有老去的痕迹,至少是在阅历上,阅历折射进心灵,心灵影响一切外在活动。或者至少,他显得疲累。
                “多个更完整。”他说的话叫人摸不着头脑。基尔伯特也没想摸着头脑,因为他突然发现有件更急切的事情需要解决,他需要摸着自己的裤腰。
                “晨间谈话该结束喽。”他撇着嘴,“我需要去卫生间。”
                弗朗西斯愣了小半会儿,而后噗地笑出声来。这没什么可乐的,基尔伯特闷闷不乐地想着。这就是个突发性的常规事件,常规——也许还是个恢复常规的征兆。
                那声噗笑是暂时缓解稍有紧绷的气氛的信号。而先前的话题直到画作真正完成才得以延续。两天以后弗朗西斯收拾齐了本来就不多的行李,折叠好了画架,塞好了衣服,把拖箱扔进了租车的后备箱里。成品留给了布夏太太,她欢喜地接受了这份礼物,铺着细腻的红白色彩镶嵌在旅店走廊的木纹画框里。不留作纪念吗?
                “纪念太多了,全留下实物的话再大的仓库都堆不下,那就得不停地挑选、删去旧的不可——多残忍哪。不如从开始就一视同仁一些,为了平等起见。”弗朗西斯腾出单手来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留在这儿就行。”他握回了方向盘上,没隔多久又去端暂搁在面前的咖啡杯了。他的表情写明了加油站贩卖的速溶的口味真差。
                “还是日记方便。”基尔伯特坐在副驾驶座上,紧抓着坐垫,完全看不见高处的视野。车里没有打开音乐播放,想必那会盖过他的声音。他躺下来,抬头瞧着驾驶员,无端地指望会听到这位哼起歌来。
                “文字的魅力所在,无与伦比的信息承载量。”弗朗西斯低叹道,“你很精明。”
                “多谢称赞,不客气。”
                “我不会。”
                然后他真的哼起歌来,一支分明是随兴的小调,但那么熟悉。柔软的,在蔽顶后有如夜间的白日里推搡着人向前去,不是指引,不过是送远。终将离去,终将远去——终将回来。基尔伯特阖上眼听着,好几次他以为该是曲调的结尾了,然而在短暂的停顿之后又能随口引出下一节全然不同的。它们连续起来。
                “我想写些东西。”他带着些困意说。


                43楼2013-01-15 1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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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法/国人暂停了哼唱,自然地转到了温和言语上。“写啊,”就好像原先没提到过似的,“你可以写一些故事,等你愿意就可以开始动笔。”
                  “……‘一些’。怎样的?”
                  “我记得你编排不出好名字,就还用我们的吧。”弗朗西斯回述道,没了做作与遮掩,似乎是稍微带笑的,但低沉到几乎是在咏叹,“弗朗西斯·波诺弗瓦和基尔伯特·贝什米特,你真的能写出不少。”
                  基尔伯特调整了一下卧姿,舒服地陷在座面的凹槽里。“举例吧。”他打起了哈欠。
                  “第一个故事——”弗朗西斯顿了顿。“可以是关于那个偏爱古典主义的美术教授和那个外来者的。他们在酒馆相遇,简单地喝了一杯。”
                  “一个邂逅题材。然后呢?”
                  “第二个故事可以是关于那个主动向上边提交了参军申请的伯爵和最后扛着枪杆找上门来的军官的。他们在战场上相遇过许多次,又在这里重逢。”
                  “嘿。”基尔伯特抗议地哼了出来。这太富有潜在的针对意味了。但那是过去的——他再翻个身,蜷起又伸直了腿——时间能磨去很多东西,包括那些比简单的讥讽要糟得多的。
                  “第三个故事可以是关于那个玩着各式情报的通讯员和向来不务正业的校官的。”弗朗西斯语气未变,接着柔声编排,“躲藏与寻找,追踪与反追踪,威胁与毫无顾忌……”
                  还有很久以前,当他们还不熟知对方的名字。还有最辉煌的时候,那个颇为骄傲的名字,即使已经沉寂,即使只活在记忆里。
                  用做举例的话,三个已经足够。虽说之前还有不少,之后还有更多。它们不停地轮转着,一个续接另一个。依然不存在共有的结局,然而也不需要那么一个结局。祈求它根本是虚无的。
                  然后它们轮转不休,总有一日能说,这是关于“法/兰/西”与“普/鲁/士”的故事。就是这么个代称,因是在最鼎盛的时候留下的。
                  人们早已经习惯以一概全。
                  还有人在说话吗?还有人在讲述吗?还有人在叹息或者呼唤吗?汽车行驶得十分平稳,路况良好,没有急转、变速和过多的起伏。底盘传来的轻微震颤传到座椅上时已经微不可察,像是嗡鸣,像是在无形地向夏日进行最终告别。空气干燥而暖和。基尔伯特没再出声,他缩在凹陷处,睡着了。
                  歌声还在继续。
                  你活在一个支离破碎的世界里,错落无序,杂乱无章。这不是什么高深的伪命题,有时候它只是作为一个荒诞的开端才被提出。因为它是支离破碎的、不完整的,所以因素如此之多、相联如此不紧密,于是如此容易受到操控。
                  ——如果我说意念决定变化,决定命运,且决定终结与否?
                  ——我相信。
                  因为它已经决定过生命的开端、成长与发展,并曾决定过其中一些的消亡。不是说唯意志主义,但一定具备能动性。与其相比区区变化似乎是不值一提的。变化具有多样性,可以是好的或坏的。它轻易就能实现,而且总是无法预知。但凡你相信的时候。
                  在荒诞的世界里还有什么是不能实现的?不合常理?从没有常理这玩意儿。没有比生命更大的意外了,再古怪的形态变化也不及它本身。可如果仅仅是因为自觉无关紧要而引燃了旧有的意志性缺失,将进行自我怀疑与放弃自我承认裹杂在一块儿——偏偏还不愿意就此消亡。即使是一事无成,即使是不再引人注目,即使是再不起眼的存活方式。一切都已错轨许久。有人会把它扳回去吗?
                  好好活着,以及,做个好梦。
                  基尔伯特是被一次急刹惊回现实里的。弗朗西斯的脸色反映出路况的糟糕,显然他们已经回到了市区里。空纸杯滚了几番后随着重新提速落到副驾座位上,一些残余的液滴飞出来弄脏了基尔伯特的迷你衣物。“——看着些!”他高声抗议道,也宣告自己醒来了。
                  “抱歉。”驾驶员态度很好地耸了耸肩,这让基尔伯特消了大半火,还有小半是他想起这也不需他自己动手清洗。他嘟囔着坐起身,挠了挠下巴。
                  “之前说到哪儿了?”
                  “说到你睡着为止。”
                  “少废话。”基尔伯特撑起脸来,“少拿人消遣。”
                  “如果有谁乐意花上几个世纪陪你消遣,也就别抱怨了。”弗朗西斯答道。假设句比以往的否认显得诚恳了许多。这句话的分量沉了些,基尔伯特花了好些时候去掂量。长久以来——往昔至今。他缓慢地呼吸着,有股子念头让胸腔里热了起来。
                  “命令?”
                  “请求。”弗朗西斯低叹道,“求你。”
                  谎言。基尔伯特揪着自己脑侧的几绺短发使劲儿。谎言,或不是。他朦朦胧胧地想起来在这些乱子出现之前的那次后院谈话,隔得太久,隔着一段时间与一个梦境,它显得没有当下真切了。他想着正常的茶点,想着阴影与光亮的交接,想着供使用而非旁观的座椅和圆桌,想着路德维希。他该记起来他们彼此记得吗?他还想着随后来自另一人的亲吻,那些莫名其妙的茫然由今看来没了起因,找不到头绪,换个时刻视角便是如此。
                  “噢,”直到汽车转过下一道弯时才有声音作出反应,“好吧。”
                  然后有人冲着挡风玻璃微笑了起来,有人最终释然地松了口气一般,不知觉地一同微笑了。
                  还有什么?维持着奇异的安宁回到家中,有些苦恼地发现没了换洗的小件衣物,更加苦恼又带着些回返的愉悦地找回了起先那块帕子,在钻进被窝之前干脆拿下来。基尔伯特探着头,晚间话题和早间话题一样切入得毫无征兆,比如说——
                  “真写出那么多故事的话,又都是同样的名字,光是区分清楚就够费神了。”
                  “我不需要区分。”弗朗西斯半搭着眼睛,看起来懒洋洋的,“每一个基尔伯特都是基尔伯特。”
                  “听上去耳熟。”基尔伯特嘀咕道。他在记忆里搜索了一番,然后寻回了根源,“嘿!你这可不是在养鸟!”
                  “啄我呀。”
                  弗朗西斯一脸无辜地冲他眨眼,基尔伯特恨恨地咬着牙,想冲上去给点教训但记起自己的裸态来,只好缩在原处作势挥了挥拳头。对方轻声呼哨了一次,与其说是在模拟唤鸟不如说是在挑衅——或者调情。此时并没有很大区别。
                  啄他呀。基尔伯特愁苦地想着。如果够得着的话,他想这不见得是个坏主意,如果再凑近的话就这么干吧。他就这么想着。于是有一个念想存在了,它取代了空白茫然。


                  44楼2013-01-15 1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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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
                    喔,亲爱的,你跌入了一个梦里,并把我也带去了。
                    一束光从上方打下,照在角落里,可没人陪着狂欢啊。
                    有一支走调的曲子,它不来自于隔壁老旧的吉他。
                    有一个延续的幻想,它在脱轨后也该重归了。
                    永远别过度依赖想象力,弗朗西斯想。他站在那片影子里,被定住在混沌的意识世界中,远方有些吵闹的迹象,它把岑寂打破了。悲恸消隐去了,空间里亮起了薄光,吵闹着的源头又凑近了。也许惹人厌烦,但是鲜活,而且在寂静里显得自己没那么孤独。他不知道自己能忍受多久,似乎挺长久的。似乎已经很长久了。
                    永远别指望想象力,因为你不知道会往什么方向发展。可能你原本想飞行,然后就有硬羽破开皮肤钻出来从此不再消褪;可能你原本想让别人忽略你的过错,结果你自个儿的存在就消失了;可能你想建造一座碉堡,结果它长出了钢齿牢门将你永远禁锢在内。
                    也可能由于一念之差就背道而驰了。化作阴影是因为敬畏太阳,化作冰雪是因为炉火过于耀眼又遥不可及,转瞬即逝是因为敬畏永恒。所以说在视野内缩小是在渴望——
                    他那些无限制地转悠着的思绪被人拍散了。真的,有人在拍他的脸。弗朗西斯睁开眼睛,一张脸孔近在咫尺,一双眼睛透着石榴红直瞪着他。没完全清醒与下意识一惊这两种状态相互抵消了。房间里蒙蒙亮,正是清早,并不是窗帘的缘故。天气不热,不会有汗味,但有些气息浓重了许多。无法形容的,只属于特定个体的。他困惑地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然后笑着叹了口气。“早安。”他说着,就那么侧卧着,手肘支在枕头上托起了颧骨。他探究地看着正常身寸的基尔伯特·贝什米特,对方吭声的动静比前些日子明显多了。多令人感动而且——多令人想念啊。
                    “所以这就结束了?”基尔伯特翻成仰卧的,距离拉开了,他满怀兴趣地伸出手指察看了起来,“没新意。没别的变化?没有后遗症?”
                    弗朗西斯低下头,把笑声埋在枕头里。他觉得这不算恶意,但基尔伯特不轻不重地打了下他的脑袋。他含混着说:“你还打算给自己找多少麻烦?”
                    “我还以为你会强调给你造成的麻烦更多。”
                    “都有,”弗朗西斯说,“我说不好哪边更严重。”他捉住基尔伯特的手指,压到光裸的肩头上,然后凑近过去,把脸埋在对方的脖颈旁。他深吸着气,语音莫名地微微颤抖着:“这样挺好的。”
                    “没错,”基尔伯特似乎兴致不赖,“至少我能动笔了。”
                    “键盘也行。”他提出。
                    “还有游戏机——我烦透那些电视节目了。”
                    “还可以自己挪棋子。”
                    “以及穿回原先的衣服,正好那些娃娃衣都——慢着,”基尔伯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忿忿不平,“原来那几件你记得洗了没?”
                    弗朗西斯大笑出来,抬起头抚平了基尔伯特挑高的眉头。“当然,”他保证道,“都及时处理好了,先生。”基尔伯特回瞪着他,似乎在找回一些早先既成的念头,一些暗示性的东西。读懂暗示并不困难。弗朗西斯吁着气让嘴唇碰在他的鼻尖上,没过多久就遭到反击了——基尔伯特抬起来咬在他的下嘴唇上。
                    “哇哦。”咬得并不重,他在皱皱鼻子之后就重舒开笑意,“所以这就开始了,一个月。”
                    “愿赌服输。”基尔伯特嘀咕着拉扯了一下被子边。
                    “我发现没人打算对结束的那个说些什么。”
                    “我等着呢,你打算扯一番感人肺腑的演讲出来吗?”
                    “不,”弗朗西斯说,“不。”那毫无新意不是吗。他抚摸着近前银色的头发,不再柔软得惊人,但是算是坚韧些的——找回来了。他们紧密地亲吻,没人费心去试探分寸。别再费神去言语了,说着些状似虚浮的词儿,即使是真的也没人笃信。他把基尔伯特压进床单里,沉进亲吻中,但突兀地释然开的什么带来的错觉仿佛失重一般。
                    “——我把这,”基尔伯特闷着声,昏昏沉沉地缠住了他的后颈,“当做是切换许可了。”
                    “好啊,”他压着声音说,“你随时拥有权利。”
                    ——你说可笑?
                    ——从没有。
                    ——你说想象力?
                    ——是失控的念头。
                    ——你说消遣。
                    ——即使这样我也能解释,但不。
                    世界停止了脚步,世界旋转起来。直到最后分不清是哪一项先出现、哪一项正在进行。
                    但那不重要了。
                    END
                    ☆ ヾ(´・ω・‘)ノ在放真·问卷之前先惯例话痨。
                    说实话我在刚开始面对这个题目的时候只有深深的肌无力【……】这篇从题目到题材都不像是我会写的东西——说起来我会写啥啊orz。
                    这个题材一开始就是无逻辑性的卖萌物,然后这里是个即使从唯心主义和反科学也要扯到逻辑性上的强迫症患者o(´・ω・‘)鉴于柯克兰氏在这种题材里实在躺枪略多而且这里也没什么让他出场的必要性,从根本上来说我也不知道他为啥会掺和到这件事里来,所以当初狠狠地纠结着“为啥会变小啊为啥啊为啥啊说做梦不是坑人吗说魔法不是没意义吗”……然后就扯回了万能的意识梗上【不。
                    结果由于这个注定没法欢脱的梗导致后边一发不可收拾完全歪成了存在思辨主题【大概。
                    所以说我标明“非萌文”是正确的,我果然没写出萌感来;w;【。
                    当做是生活片断和日常向练习好了;w;【。
                    至于CP观,大概是一种陪伴了太久不疏离也不密切的“你懂我懂大家懂”式?说不好了。
                    ↓↓↓↓↓下方放问卷↓↓↓↓↓


                    45楼2013-01-15 14: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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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恭喜又完成一篇!虽然卖萌梗也可以如此忧桑这让我很忧郁


                      IP属地:福建来自手机贴吧47楼2013-01-16 1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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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沉稳的,总算是,,在这里把这篇文看完了(长叹气<啥)之前在别处看这篇文的时候就已经在各种yy了,,比如别的cp?当然这目前是个想法或计划,窝当然写不出姑凉尼这么文艺的文,,到窝估计就是满篇恶搞+各种妄想混入<够


                        来自Android客户端48楼2013-07-21 17: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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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天哪楼主写的太赞了!以至于看完之后有一种中午看完了的安心感!〖喂!〗长篇大好评,五厘米的基尔还真是可爱呢〖脑补了一下,……其实感觉好小啊〗


                          来自Android客户端49楼2014-02-10 10: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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