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看见躺在榻上的墨子珵时，那是我第二次掉眼泪，他苍白的脸颊让我想起了先皇后。内室里燃起了三盆炭火，热得我额头都是汗，墨子珵也流汗了，他的身子滚烫，我很想叫她们把炭盆都搬走，可是没有人听我讲话。人们忙乱忙乱，太医、摇光、母妃，还有父皇的声音，一股脑儿地钻进我的耳朵眼里，我和子瑾站在一起，却不知道做什么好。墨子珵，要是你死了，我就不用再担心分不清子瑾和子珵，我留糕点时不用再惦记着你的那份，你背不出课文也不再需要子瑾为你分担 ）
（ 那样多好，少你一个，我可以省好多事情。可我不要你出事，我要你好好的，继续让我纠结，继续吃我的糕点，继续连累子瑾，叫他帮你抄课文，他要是不肯，我揍他 ）
（ 过了没有多久，却仿佛是一个冬天那么长，我回过神来时，人们已经散去了，摇光走过来，拍我的脑袋，问我在这愣神干嘛。我说我好怕墨子珵死掉啊，她被我唬了一跳，连忙捂我的嘴，说他不过是受了惊吓，吃几碗药就好了 ）
（ 歹势，真是浪费表情 ）
（ 连母妃都回了寝宫，可见果然不是什么大事，我却不想回去，因为墨子珵还没有醒过，于是趴在床榻边看着他，掰着手指算他自水中救起已经睡了多久 ）

（其实也不是如何的不好，只是突然就觉得很累，回到房里，在温暖的房间里突然就很想睡一觉，陷在软绵绵的被子里，意识一点点迷蒙）
（四周的乱哄哄不知何时也慢慢静了，不知过了许久，睁开眼，感到旁边趴着人）
（扭头去看，是识欢皇姐，鼻子突然一酸，软软地唤她）
姐姐。

（ 我还在暗自思量要不要在墨子珵左脸刻‘佩’右脸刻‘珩’，这样我就能分清他们俩，迷迷糊糊盯着他也快睡着了，却冷不防看见那双阖着的眼睛蓦地张开。我吓了一跳，伸出两根手指在他眼前摆了摆 ）
“这是几？”

（伸手把眼前晃着的指头拽下来，捂在手里，体会那点暖暖的温度）
我是落水，不是傻掉了。
（翻身面朝着识欢，把皇姐的手紧贴在脸上，突然就十分欢快的微笑起来）
我很高兴，姐姐你陪我在这里。
（又往被子里面缩了一点，今天总算知道了冬天里的水是如何的凉快了）

“你要是傻掉了，我就把墨舜逸扔进水里，叫他和你一起傻。”
“太液池的水，好喝么？”
（ 我的指尖感受他的温度，用墨青池的话来说，烫得可以煮元宵了，听着他的语气像是说着一件与他自个儿完全不相干的小事，不由得微微恼怒，瞪了他一眼。见他动作，又听他说什么高兴，倒舍不得对他凶了，帮他把被角向上掖了些，道 ）
“好端端的怎么就掉下去了？”

（感受到她指甲微弱的凉意，把脸在她手背上蹭了蹭，睁大了眼睛看着她。）
姐姐，你的手好冰啊。
其实我还没有尝到是什么味道，就被十皇兄捞起来了。
（回想起那一刻多少是有些害怕的，其实临岸的地方水并不深，只是那种使人僵硬到仿佛意识都冻住的冰冷使人心悸罢了）
我记不得了，总之...总之是我自己没有站稳，摔下去了。

“下回不许再叫人担心。”
“那我不碰你了。”
（ 他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的，快要滴出水来，像以前吃过的西域进贡的葡萄冻子。我把手从他脸上收回，背对着他坐在床榻边，晃着小腿许久不说话。烛火投映的影子，模模糊糊的一团落在地上，随着我的动作一晃一晃，十皇兄被禁足的事情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我想了一会儿，从前我生病总要睡上一整天，那时一醒来看见母妃的面容，第一句话就是‘我饿了’，他大概也会如此，于是扭头问他 ）
“你饿了吗？要不要吃东西？”

（接触到身下紧密结实的床铺，细腻柔软的绸缎，屋内弥漫于空中的熏香，熟悉的陈设和身旁的皇姐。醒来后那一些不真实感终于在一点点消弭，我很怕，怕等一会我就会发现原来此刻这些无非是已经沉在湖底的自己在最后的时间给自己一些虚假的安慰）
姐姐会很担心我么？
（我期盼有人在这个时候给我安慰，那人应是我的血脉至亲，母妃也好，哥哥也好，他们都不在，所以现在我身边的皇姐，就是我的全部。听到姐姐询问自己饿不饿，反射性的摇摇头，紧接着又点了点头。）
我不饿，但是如果姐姐可以喂我的话，就吃一点。

“会呀，所以你要乖乖吃药，快快好起来。”
（ 不管怎样这种话从我嘴里说出来就是令我觉得别扭，我突然发现，这些母妃为我做过的事情，原来已经需要我来做了呀。我一直在逃避想起母妃如今的处境，我很自私地以为，母妃那儿，有子瑾就足够。我不知道母妃会如何怪责他，但我知道，他的错都是我的错。子瑾比子珵年长不足半日光景，若要说他未尽到兄长的责任，那我算什么？ ）
（ 我没有照顾过生病的小孩子，一时之间连手脚都不知道该搁哪儿，听他说要吃东西，连忙将他扶起来，从桌案上取过早已备下的白粥。浅浅地舀了一勺，递在他嘴边，动作生疏笨拙，却极其小心翼翼 ）
“张嘴。”
（ 又觉不妥，这才学着摇光从前喂我吃药时的声音，柔柔地唤了声儿 ）
“啊——”

（很乖巧地张嘴，其实自己并没有多饿，只是在贪恋这种独属于病中的特权。不知道母妃如果在这里，会不会如姐姐这般柔和的对我好呢？恐怕不会吧，因为母妃的温情总是隐在她对我的期待下，想来母妃对皇姐小时候会更加温柔些吧。我总是认为自己还小，就把自己藏在这具小孩子的面具下，去逃避一些我应背负或者未来需要承担的责任。）

（我和识欢皇姐的配合并不是那么合拍，有时我尚未咽下她就已然舀了第二勺，有时我张了嘴她的勺子还搁在碗里，但是我还是沉溺在这种淡淡的馨然的氛围里，没有宫女，没有嬷嬷，只有我和我的姐姐，好比一对普通的姐弟。又吃了几勺，我就摇头示意不要了）

姐姐，那我回来之后十哥怎样了呢，我记得他好像流血了。
（我突然想起了那位会救我上岸的皇兄，他为什么会救我？他怎么会去救我？这问题萦绕在我脑子里。对于我来说，他就像从一张白纸中突然跳脱出来，我突然知晓了原来我的一众皇兄里我还有一位这样的哥哥，不再是一个排行上的称呼，而是一个清晰而与我有了交集的人）

“他和你差不多，现在在清逸苑里躺着。”
（ 得到他落水的消息时，我正在院子里和明薇扔石子玩，顾不得身上脏兮兮的尘土，抛掉手中石头就往容闲跑。经过清逸时匆匆一瞥，里边的人都忙成一团，婢子端出一盆泛着淡淡血色的水，差点撞到我身上来。我急着来看十四，没工夫搭理这些人。现在回想，他大概是为了捞十四上岸受了伤，这样一想，心中对十皇兄的埋怨便消了许多 ）
（ 把手中的碗放在桌上，用手帕给他擦了擦沾有粥渍的嘴角，道 ）
“我会代你去看看他，你暂且别担心他，好好休息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