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我的手臂被人紧紧拽住,一用力,我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我强忍着怒火,正要问他怎么回事。但目光一接触到他的模样,我就愣住了。
初见他时的安静、腼腆早已荡然无存了。他一脸的焦虑无助,额上都泛起了点点细汗,手上还在不停地比划着。那么悲伤失落的目光望向我,就像小时候被妈妈送给朋友的小猫咪望着我们离去时的眼神,让我不忍心再多看一眼。他用手语飞快地比划了好久,看我仍然一脸迷惑的样子,忽然放开了紧抓住我的手,转身跑向休息室的办公桌。
当他把那张签到时登记了姓名和联系方式的签到表递到我面前时,我明白了,但也害怕了。我的理智一遍又一遍地在脑海里拉响警报,警告自己不可以再有联系不可以再有交集。可是即使这样,我还是在这遍遍警告中,强忍着快夺眶而出的泪水,颤抖地指向了自己的名字。
是的,你输了,你败了。你还是败给了情感,还是败给了他那如冬日里一抹暖阳般的37℃微笑,还是败给了他那混杂了雨后青草与柠檬味洗衣粉的气息,还是败给了他即使听不见全世界的乐声也要为你创造音符的执着。
算了吧。就让故事按恶俗的泡沫剧情节发展吧。若真能换来一个温暖的结局,一首甜蜜的片尾曲,那又何妨呢?
(六)
离开车站时,天空已经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耳机里传来了《听说》的温柔吟唱,那场大雨里,秧秧和天阔的爱情那么湿润那么忧伤,多么像这场大雨啊!风有些大,黏黏的雨丝顺着风沁在皮肤上,微凉。我抬眼望去,车道里,橘黄色的车灯融化了凝在空气中的朦胧,偶尔响起的喇叭声经过雨幕的洗涤过滤,温柔地掠过耳畔;天桥上,手挽着手的情侣们共撑一把小伞,挂着雨滴的发梢和微湿的帆布鞋因为有了彼此的肩膀和手掌而倍感温暖;马路边,张罗着收摊的大叔大婶,一个互相示意把篮子一起搬上车的眼神,一个顺手帮对方挽起从鬓边掉落的发丝,都让雨滴显得更轻灵温润。
此时,风吹得更大了。“嘀、嘀”手机响起了信息提示音,有些慌乱地打扰了这场温柔雨。我一边用手握紧了摇晃不定的雨伞,一边从口袋里掏出那台黑色手机。
一片萤白色的光芒在灰蒙的雨中显得有些刺眼,我微笑地看着并没有任何信息迹象,只有秧秧和天阔凝视对方的温柔笑脸的手机桌面,大颗大颗的泪珠终于落下,滴花了那两张明媚的脸颊。《听说》里醇厚如美酒,低沉如提琴的吟唱铺天盖地地将我拥入怀中。我缓缓蹲下,终于依偎着这场温柔大雨,放肆地大哭。
原来,命运才是最狗血最恶俗最会写烂梗的编剧。
我忘记告诉他,我的手机在前男友和我分手时说他爱上别人的那刻,失手跌落摔坏了。
手机从那刻起,再也收不到信息。
(七)
我不晓得那条大雨中的信息到底是什么,也不晓得那条信息是否来自他。我只知道,这三百多天里我等了又等,猜了又猜——等到我将那近千条关于前男友的信息全部删光后那台黑色手机都奇迹般地自动好了;猜到我为了找回他跟他说我愿意当你的耳朵都已经参加义工活动好十几回了;等到我终于学会了手语,即使水平仍停留在简单的问候;猜到我身边终于有一个可以亲口承诺给我温暖借我肩膀的人,仍然没有一条信息可以“嘀、嘀”两声,给我带来关于他的消息。
直到我渐渐将他安放在内心最深处的秘密匣子,直到我换了新手机新号码开始新生活,直到这个夏天我为了高三的复习奔波在家与图书馆之间,为了考上北方的大学做准备,才偶然在这个车站与他重逢。那一刻,所有和他听过雨的时光的记忆蜂拥而出。
看着他随着人潮缓缓从前门上车,而我却被人潮簇拥着从后门下来;看着他在咖啡色车窗那边露出那个37℃的笑容向售票员出示他的残疾证件;看着公交车一边徐徐关上车门,一边缓缓开动;看着他那张干净俊秀的脸庞渐行渐远,还有那还没来得及扫过站在站台上凝视他的我就被公交车带离的一眼与那渐消散在空气里的雨后青草柠檬气息;看着公交车淹没在一片车海里再也寻觅不出它的轮廓,我才终于明白我与他早在那个听过雨的季节里走丢了,才终于明白夏达在《长歌行》里说的那句话:“错过,不是错了,而是过了。”
我转身,用手背擦去泉涌而出的泪水,听着小雨淅沥的声音,大步地往前走。
我们,终究是错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