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无数次从过路的商人口里听到金帝国的辉煌:那边的人很早就在山
川上修筑了石墙,在河上架设了石头桥,人过河不用湿脚就能走到对岸.他
们有很大的城市,城里没有草原飞沙走石,街道平整,人们不骑马,皇帝出
门坐着金黄色轿子或威严的大车,人有没有腿都不重要了.房子套房子,墙
外还是墙,世界上最高最厚的墙都在那里,人没翅膀很难攀上去,人多有五
千万,仅军队就有四五十万,比蒙古人口的两倍还多,军人不但有剑戟长弓,
还有一点就燃响如雷速度如飞的火箭.那里以前不是女真人的天下,他们也
曾和蒙古人一样骑马,饮乳汁,逐水草而居.他们消灭了辽国,又把大宋王
朝从黄河北赶到河南,汉人契丹人都成了他们的奴隶.他们大人小孩都懒得
骑马了.听到这些,成吉思汗愈发仇恨金国了,一个蒙古首领曾被金国人钉
死在木驴上.为了报杀父之仇,他跟金国联合打败了塔塔儿.金国唯恐蒙古
人成气候,隔三五年就来一次削藩.蒙古人每年还须到净州向他们进贡,对
中原天子履行臣民的义务.
成吉思汗想起了金国皇帝没登基之前以金朝大臣身份到净州接受蒙古贡
品的情景,犹如脚踩在马粪上闪个趔趄.当时他把带霜的马粪团子当成金元
宝一样,面对从金朝来的使者那一副"美髯须,天资俭约,不好华饰"的样
子,着实受到了感染.一接触,发现他不过是个草包贵族,也就没把他当个
人物看待.从此他再也不会屈膝下跪了.成吉思汗万万没想到这等窝囊废有
一日居然成了金国的皇帝.当他接到皇帝诏书时,感到荒唐滑稽.金使者要
求成吉思汗跪拜接诏,成吉思汗不打弯的腿立在地上,问:"谁当了新君 "
金使者回答:"卫王也."成吉思汗射出口痰,轻蔑他说:"我以为中原皇
帝是天上人做的,原来竞是个庸懦之辈,何谈跪拜!"说着,成吉思汗跃上
马,狠狠抽一个响鞭.这一鞭子抽碎了诏书,也抽裂了金皇帝的面子.金皇
帝龙颜大怒:等他再来进贡时,当场把他宰了.天真的金皇帝临死都不知脑
袋是怎么搬家的.有幸面见成吉思汗尊容的却是另一个皇帝.
成吉思汗在大帐里沉默到第四天的时候,他的九脚白旌和狼头大旗呼刺
刺飘到了一座高山上.成吉思汗虽然面对大金国的使者不会下跪,在苍天之
下,他双膝跪地声压倒了二十万大军的喧哗,双膝在石头上按上两个血印.
"苍天呀,南边的金国屠杀了我祖父别儿罕,俺巴孩二人,为了死者所
流的血,除进行复仇外,还有别的选择吗 苍天,给我力量,你下命令吧,
向生活在地上的全人类说,为反对金国而战."他对从阿尔泰山到兴安岭山
脉聚集而来的如白云一样多的手持武器的男人说:"我忠实的将军们,你们
都如同明月一样闪烁着光辉,装饰着我皇冠宝石的将军们,你们是大地的中
心,如同磐石一般坚固,如同城墙一样护卫着我.如同繁茂的芦苇一样排列
整齐的战士们,你们像手指一样团结战斗,进攻的时候,如同鹰一样冲向猎
物,在游戏和围猎的时候,如同羽虫一般跳跃.在战斗的时候,如同鹫猛扑
猎物一样冲向敌人!"
战鼓是用草原上最大的牛皮制作的,几面大鼓响起来的时候,千军万马
像巨大的泥石流从高处涌下.这时老态龙钟的金国皇帝还在宫房里咏着唐
诗,等待太监将如花似玉的女人领来,之后安然地睡下,等到宫人敲锣喊几
更天的时候,上朝批阅奏文.他在所有的奏章中没发现关于蒙古军队的情况.
蒙古军队像一个巨大的针头推进高山,刺人金国坚厚的皮肤,塞风与泥
石流注入它百年的血肉里,造成金国整个朝野的惊悸和阵痛.歌舞升平中诞
生了大灾难.灾难的发生客观拯救了耶律楚材的舌头,皇帝不止一次地听说
契丹人耶律楚材对大金国的不满,诅咒完颜氏江山的人是耶律氏.如果不缘
于耶律楚材的父亲耶律履生前是皇帝的右丞相,有相当于丞相的显耀地位,
皇帝也就会顺口说出那个"斩"字.不仅仅是父亲余辉的作用,耶律楚材出
众的才华,抵挡住一些舌枪唇箭.耶律楚材说他确实发现了不吉祥的天象,
听到了天鼓之声,看到了案上枕尺的移动.即便是事实,皇杖也要在他那个
契丹屁股上跳四十四下.哪朝哪代没有冤死鬼,如果耶律楚材的屁股真的肿
起来,也就真冤枉了他.他是金朝廷典型的儒官,在娘胎的时候就读孔夫子,
名言警句流进了他的血管."非礼勿听,非礼勿说."终生以家父为榜样,
做一个令皇帝喜欢的大臣.他除了那双蓝汪汪的眼睛,高大的鼻梁,超出常
人的头颅之外,几乎和汉人一样.母亲杨氏是一个出生于书香门第的汉家女
子,耶律楚材两岁就失去了父亲,全靠母亲杨氏抚养,母亲以传统的中国式
教育,灌输年幼的儿子.他从十三岁时起,就开抬学习孔子当年教学生的课
程《诗》,《礼》,《乐》,《易》和《春秋》.汉语是他的母语,虽然自
己是契丹人,却并不认识几个契丹字.到了他这一代,家室成员已经彻底汉
化了,他学问等身,自然懂得君臣关系.他用占星术预卜金国朝野面临的危
机,尤其是预卜灾难――大地震的发生.皇帝对老天的不满,要发泄到某些
人的头上,他便成了最好的人选.

耶律楚材虽然听到天鼓声,但对蒙古军队突然进攻金国是没预料到的.
他用委婉的文字来为自己辩护.上书的末尾,引用了贤者的语录,诸如:"君
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人之生也直,罔之生也,幸而免";"分愿,
德之贼也";"所重:民,食,丧,祭"哲言.毕竟文人的舌头不如武士枪
矛坚硬.成吉思汗大军压境,皇帝才把耶律楚材的舌头和屁股忽略了.耶律
楚材以为父亲的声望保护了他.其实不知,皇帝已经找到了一个替罪羔羊,
也多亏金国出现了个"柔弱鲜智能"皇帝.
鸡年,半个金国的鸡都不爱下蛋,更不孵崽.在接近北部长城的偌大地
区,很难找到一只鸡.这年不流行鸡瘟,而是流行战争的瘟疫.饥饿使百姓
恨不得把鸡毛填进肚子,哪能让家禽咯咯打鸣呢!鸡年的秋天一片血红,北
方的土豆成了救命的粮食.
耶律楚材望着流离失所的人群和如蚁的金兵,在衙门里弹起了忧伤的
琴.琴上跳跃的是他为鸡年谱的词曲.他一边唱一边弹奏.耳边听到三岁儿
子的哭叫:"妈,我想吃鸡蛋."
"鸡蛋不好吃,噎人,咱们吃土豆蛋!"
梁氏含着泪轻轻他说,她生怕打断琴声.堂堂的知事,何时为生计发过
愁呀.耶律楚材眯上了眼睛,装作什么也没听见.
"咱们回中都吧,好有母亲和两个哥哥照管."楚材仍旧弹奏,过了一
会几,他脱出一句:"你让蒙古人退回草原,我们就回去,听说他们已经攻
下了六十座城池."
"那我们等什么 "
"别害怕……皇帝正调动军队,堵击蒙古人."
夫人手里拿着一个熟土豆,慢慢地剥皮.金黄色的土豆,在那纤弱的手
里旋了一圈,把耶律楚材和孩子的视线都聚了过来.
耶律楚材收住琴,他捉住了一种饥饿的感觉.他伏案作诗,当儿子把金
黄土豆吃光了时候,他的七律诗也写出来了.得意的目光被夫人无言的艾怨
打得粉碎,这时还有雅兴作诗 他把诗稿揉成团抛在了地上,被儿子拣了起
来.这时他眼梢渗出几滴泪水.他觉得无颜面对妻儿,脱去了官衣,换上一
套百姓衣服,到院里散步.踩着落地的黄色树叶,风吹着花的尸体,他竟然
不敢迈步了,因为死去的树叶和枯萎的花瓣在跟随他,还有树上的叶子像成
群的鸟一样往他身上落.即使不是这兵荒马乱饥饿的年代,每当秋天一来,
他的胸中也都是忧伤的诗句,更不用说蒙古人的箭镞正向这面射来.他走出
了院子,来到郊外的田野上,望着折断头的庄稼,雪亮的茬子,仿佛看到了
杜甫.唉,为什么要当多愁善感的诗人呢 哪一个官吏不比诗人幸福.他又
意识到这还是产生诗的季节,怎能把它荒废掉呢
地头上聚集十几个人,在为什么争吵着.这个年月,人的脾气都大着呢,
什么事都能做出来.如果他不看到拳头的挥动,听见那个人的凄惨呼叫,他
也就下去观风景了.
"为什么打他 "耶律楚材问.
"你问他为什么挨打!"小官吏将一个圆圆的东西,往满脸污垢的人嘴
里塞.
地上的人在叫唤:"我饿呀!"
"饿你就偷挖人家的土豆 你饿谁不饿,你问他们饿吗 "官吏指着周
围看热闹的人说."他偷了你家多少土豆 "耶律楚材问."吃进了肚子里
的不算,兜里还揣着两个."这时官吏才注意到面前人的口气,愣了半天儿,
突然叫起来,"知事大人!"
耶律楚材从衣兜里掏出一个硬币扔给那个官吏,扭头就走.他不情愿再
回头看那一幕.自责着:"你这个知事,还不如土豆.百姓饿死了多少……
蒙古人过来,还不知要死多少人."
"楚材,楚材!"
他听见后边有人喊,便停住脚步.这时,污头垢面的人趔趔趄趄跑了上
来.
"楚材兄弟……"
这时耶律楚材才认出此人,他惊诧他说:"阿纳米,阿纳米……别怪罪
我,我的确没想到是你."
"我就是阿纳米呀!"
"快快到府上坐."
"你还认得老兄 我这副狼狈不堪的样子……"
"怎能不记得,那年我们考试的情景……"
"记得记得,我们都考中了甲科,按说,金朝的考举制度,宰相级的儿
子,可以通过考试在尚书省任职,可你当初自恃清高,不愿参加那种考试."


"唉……皇帝知道了,特旨赐我应试."
"听说你出任同知开州事……我特意奔你来……我到玉泉山华岩殿后面
的七真洞住了几宿,洞中石壁上还刻着你的诗作."
"少年无知胆大,才到处涂鸦."
"那时,你就才气过人."
"你怎么…… "
耶律楚材没再说下去,由于有了方才尴尬的情景,他怕说多了伤害故友.
"我……没怎么……"阿纳米双手擦着脸,抠着眼屎说.
耶律楚材万没想到阿纳米沦落到这种地步,他有意把惊愕掩藏起来,说:
"你一定饿了,到府上用餐叙旧."
路旁树上的鸟,凄凄凉凉地叫着,寻觅着什么.两人不约而同地往树上
望了望.
"今年秋天凉得早."耶律楚材说.
"今年秋天冷得早."阿纳米说.
一只鸟从树上掉了下来,几片黄树叶在空中慢慢飘落.鸟在地上弹了两
下就不动了.阿纳米上前将鸟拣了起来,鸟眼睛里全是白色.
"总算有肉吃."阿纳米说完就后悔了."这不是向人乞讨吗 "他心
想.
这时,耶律楚材莫名其妙他说:"这年月,吃肉的人开始多了起来……"
乘人不注意的时候,阿纳米把小鸟放在了路边,用一个树叶盖上,他的
视线与耶律楚材的视线碰在一起,忙搪塞他说:"鸟瘦得全身没肉……"
在路上,耶律楚材感到脸一阵阵地发烧:用什么饭菜招待久别的朋友呢
不用说,饭菜不会成样子.有些酒水阿纳米就高兴了.阿纳米发现侍从
不在跟前,便问耶律楚材,"你怎么不问我从哪里来 "
"……边陲被蒙古人攻陷了,我知道."
"哈哈哈……我从皇帝那里来的 "阿纳米的眼睛红得要滴血.这是耶
律楚材万万设想到的.既然是从皇宫里来,为何这般打扮,耶律楚材满脸狐
疑.
"我是从皇帝的大狱里出来的……狱里也没粮食,还养着我们干什么,
让我滚出来了."
"你是拿我开心吧 "
阿纳米又倒了一盅酒,说:"我像逃犯吗 "
耶律楚材没作声,拿起了鼓琴,轻轻地弹起来,阿纳米饮着酒,滔滔不
绝,语无伦次他讲起他的经历.
"我统兵驻守边陲的时候,蒙占军队入侵边疆,荡平了乌沙堡和端州城,
掠去很多工匠,我特意进京向皇帝禀报,请求调拨援兵.皇帝说蒙古军队并
没挑衅我,成吉思汗遣使来见我,被我送走,你为何来挑拨离间,无事生非
我说,最近发现哈拉哈,畏吾儿附从蒙古,西夏向蒙古大汗送献宫女,蒙古
大汗还从吐蕃,唐古特和大同府招去很多工匠,制造兵器,凡是行营都命令
将士乘车,保惜军马的力量,不是企图对付金国,又是为谁 皇帝气管被呛,
拍案骂道:你不镇守边关,私自制造事端,引敌败我朝纲!没想到,我自投
罗网,进了大狱……我的屁股被打飞了."
阿纳米不拘小节,摸着自己的臀部直喊冤枉.耶律楚材下意识地也摸了
一下自己的臀部说:"本来应该我的屁股受损,托先父荫庇."
阿纳米笑了,说:"原来我们是一丘之貉."
见耶律楚材沉默,他又按自己的思路说下去,"当蒙古侵扰云中,九原,
又破了大水泺,这时皇帝着急了,派遣使者求和,蒙古大汗不答应,只好迎
敌了,方派出重臣戍边."
久饥如狼的阿纳米,很快将食品消灭光了,仍没有停饭的迹象.耶律楚
材一副窘态,落难的朋友到此,总得吃好喝足呀!他唤夫人再去续菜备酒.
夫人给他使了个眼色,他进了堂屋,他发觉只有半鸡冠壶酒,生怕客人饮多,
便又兑了一些白水.熟食已经来不及备就了,让客人吃光碟碗,自己脸往哪
放.夫人提醒耶律楚材:"牛肉干可吃吗 牛肉干是用来抗饥饿的,寸片如
金."耶律楚材似乎望见了救星,唤夫人将牛肉干和酒送上餐案.
耶律楚材自斟一杯饮下,又斟一杯,胆怯地送到阿纳米手中.阿纳米将
酒一饮而尽,连赞是好酒,夫人在外堂差点笑出声来.
"金朝没有将军了……"阿纳米说.
"这话怎讲 "其实,耶律楚材是有意听从大狱出来的人发牢骚.
"两京留守胡沙虎,当上了行枢密院事,这样的人也能当将军,西京交
给他能不丢!"
"噢……胡沙虎."
"他放弃西京,走还京师.在蔚州擅取五千官银,夺取军马,皇帝不但

第一章 丧钟鸣响 第二节 辉煌是一堵墙】
澶洲城墙的荒草被黄压压的金兵踩倒了,金兵知道那个弹奏者不是街头
卖艺人,因为他们看见守城的元帅和他打招呼.加之他的琴弹得好,不好惊
扰他.
"好指法,是琴师弭大用的味."
"我是他的弟子."
"你不是本地人,从京都来的吧!"
"我是从京都来的."
"听说京都被蒙古人包围了 "
"蒙古军队像天兵一样出现在山东,山西,河北和辽东,蒙古人骑着马
在中都外游逛,都要进居庸关了……"
"蒙古人能攻进中都吗……那可是皇城呀,没有了皇帝,我们该怎么活.
你再奏个曲子."盲人用竹杆敲打着城墙的青砖,用耳朵去找前面的弹奏者.
"你说蒙古人能打到擅州来吗 "
盲人回答:"打不到澶洲城下……"
"为什么 "
"你知道值州之盟吗,就发生在这里."
"整整二百年了."
盲人闪动着眉毛.
"该死的耗子,光天化日之下,啃我的肉,让你咬!"盲人死死攥住耗
子,"你以为我是死人呢!"耗子被盲人摔死了.
"你怎么不扔它 "
"我好久没尝到腥味了……"盲人将耗子塞到破衣兜里,耗子尖嘴从衣
兜眼里探出未.盲人说:"自从眼睛瞎了,我的耳朵就长了,眼睛长在了耳
朵里.耗子成群结队往外跑,城墙是个耗子窝,多少年没听见这么多耗子了,
是不是又要天塌地陷 耗子的鼻子比人的鼻子好使,是不是长毛野兽要跑过
来 他们的腿部长在马背上了.墙上又贴出安民告示:国家有难,百姓以抵
御外敌为本.墨味好香,肯定是那个同知开州事的家藏墨宝.兴许是他先父
文献公留下来的.二十年前,听人读过文献公的文章,他来澶州寻过古迹,
他祖上的荣光就在这座城墙上呢.咳,现在,城墙底下成了耗子洞,别看它
们天天用青砖磨牙,它们搬不走城墙的,也吃不透擅州城的故事,官府大人
可记得祖上的荣光 "
耶律楚材弹完几个曲子,琴弦断了一根.他坐在冰凉的青砖上,用普通
人的眼睛看安民告示贴出后的反响.他离开了那个自言自语的盲人,登上北
城城楼,向北望去.澶州湖上的水依然很蓝,湖水还没有结冰,把天上飘来
的雪花都融化了.湖的两岸一片荒芜,湖的西面是一座巨大的坟场,宋国军
人的游魂在那里;湖的东面也是一座坟场,是契丹军人的坟场,无数个圆土
堆,上面的蓬草枯死了.荒凉的气息在两个坟场中游荡.耶律楚材初来澶州
的时候,去湖东的坟场凭吊过.那是他们耶律氏家族最兴旺最风光时的佐证.
不知为什么他同样也去湖那边的坟场转悠.回来的路上,脑袋发凉,诗意直
往外钻.眼下这个观察角度独特,他似乎发现宋国军人和辽国军人还在打仗,
他们的血都流进澶州湖.古人谁会想到今天这番景色 这里既不是宋国的,
更不是辽国的了,宋国半个身子被金国吞掉了,辽国早已不见了影子,辽国
的军人都在澶州的坟场里睡着了.对祖先的追忆只有伤感.他的家族从祖父
那辈起就成了全国的遗民.耶律楚材向西望去,遥远的西方还有一个黑契丹
国.七十年了,契丹人很难听到耶律大石的音信.耶律楚材不堪回首那只在
记忆中活着的故国.做为辽国开国皇帝的第九世孙,披上金国的臣服,没有
祖国的时候,全国就是自己的祖国了,所有的自豪只有在诗句里:
赫赫东丹王,让位如伯夷.
藏书万卷堂,丹青咸画癖.
四世皆太师,名德超令著.
我祖建四节,功勋冠黄阁.
先考文献公,弱冠已卓立.

开封城
里的宋国皇帝听到了萧太后战马的嘶呜弹蹄声.一些大臣为皇帝性命担忧:
契丹逼到澶州,迫近黄河,威胁宋国,请陛下赶紧躲避,迁都到金陵.宋国
皇帝慌慌张张地问丞相寇准怎么办,寇准说:"准若想逃跑,用他们的血祭
鼓.主上要亲征,军民之心才稳,江山才不动摇."
耶律楚材先父在他两岁的时候就去世了,母亲杨氏是漆国夫人,从小就
向楚材讲述家族的辉煌."澶渊之盟",是辽国最光彩夺目的场景."是真
的吗 "幼小的楚材用疑惑的目光问母亲,"你看见了 "母亲说:"你先
父活着的时候,经常讲起辽国的故事,讲萧太后统帅三十万人马逼到澶州城
下."楚材不信:"太后是女的,五十岁了还能骑马,你现在都不敢骑马."
母亲说:"那时候的人不同现在,只要有一口气,都要骑马,现在的人,都
爱坐轿子,你以后也要像先父那样坐轿子."耶律楚材又问:"先父不如萧
太后,萧太后敢骑马 "
耶律楚材想起小时候的事,也就想起了仍在中都的母亲,母亲现在怎么
样了 千万别让蒙古人攻进中都.太阳像一个熟透的红柿子挂在西山老树
上,只要落地,即红浆四溢,把山染红.盲人整个身子轮廓正在红柿子上.
"宋国皇帝登上了擅州南门城楼,往北一看,惊呆了.城北辽国的军帐
像无数座山包,萧太后在大帐里,不慌不忙地下棋.真实呀,城楼上的宋国
皇帝何尝不想同萧太后和棋.辽军以军事进逼,好让宋国皇帝首先提出议和.
两军杀得死去活来,城上城下都是死尸,这下耗子老鹰们可以饱餐了.萧太
后亲率十五万入攻城,天上降下箭雨.萧太后接见了来国求和的使者曹利用.
曹利用向萧太后按帝行礼之后,说:'我主恐战事不止,黎民涂炭,故遣臣
来与太后议和.自古以来,岂有兄弟之国以剑相对的道理 '萧太后说:'你
们想让我退兵 我率领大军长途到此,就只讨得这句话 如此说来,唯有让
刀剑说话了.'萧太后又开始向澶州城下箭雨.宋国皇帝从脚前拣起一枚箭,
箭头上有一封信.宋国皇帝打开信,见信上写着:大辽天兵破城只在旦夕,
有日可取下开封,念及上苍不忍生灵涂炭,再给你一次议和的机会.宋国皇
帝随之写了一封信,让士兵射下城去.宋国皇帝同意用白银求和:'每岁绢
二十万匹,银十万两,差使臣送往北朝.'萧太后骑着白马走向澶州城,接
收宋国皇帝的跪拜.她和宋国皇帝对杯,说:'辽宋两国,结百年之好.'
她走下澶州城,率领几十万大军北去.从此,她再也没来.后来,宋国的军
队从城里撤走了,来了大金的人马.北宋亡了,南宋无力重温旧梦了.可是
蒙古人想来这里,我听见了安民告示,蒙古兵打不到这里来.咳咳,城墙里
怎么钻出这么多耗子……"
一只硕大的耗子从两块松动的青砖中间探出头,摇晃着鼠脸望了望盲人
和弹奏者,叽叽叫了几声,随之出来几十个耗子,在人之间穿行.这时,围
观看告示的人散开了,捉起耗子,几位百姓为捉耗子还动手打了起来.耶律
楚材携琴走过,来到那张告示前,站了少许,见无人前来观看.他望着立于
城墙上的金兵和城下蹲在洞前等待捉耗子的人们,再也走不进关于澶州城的
回忆了.
果然西山树上那个"红柿子"掉下去了,红光四溢,城墙上也涂上了浆
汁.耶律楚材正想回府,发现远处两匹马向他奔来,马上的人不停地挥动鞭
子,他认得紧跟其后的那个人是他府上的侍从.马蹄还清脆地在他跟前响着,
使者便说话了:"左丞相中都元帅完颜承晖有令:传同知开州事耶律楚材回
皇城."耶律楚材看完中都元帅的亲笔令,抬头发现北方天空有一颗流星划
过,星光很快就灭了.他走到那盲人跟前,让侍从将几枚铜钱送给盲人.
盲人接过铜钱说:"我听见西面有一颗新星升起."
侍从笑了:"哪有用耳朵听星辰升起的."他回过头来,见耶律楚材上
了马,抚琴而去."你知官人是谁嘛 ""辽太祖阿保机的九世孙,耶律楚
材大人……谁卖给我几只耗子……"几个铜钱在盲人手中作响,如清脆的马
蹄声.马蹄声已经远去.

【第一章 丧钟鸣响 第三节 案板上的蒙古人】

耶律楚材个儿高,
不用跷脚便看到了店主,店主面目狰狞,手里挥动一把闪亮的砍刀.
"谁买两脚羊肉哇,快点买,比草原的羊肉还膻肥……"青砖垒就的案
板上,铺着一层苇草,草上躺卧着一个男子.男人全身裸露,只是脐下用一
块破布盖着.他通身发亮,店主将一瓢水泼在男子身上,将刀刃在上面抹了
抹,腱子肉更加突出.一看便知,这是一个典型的蒙古人,颧骨高耸且红,
嘴唇很厚.他两眼望着天,又扭头望着店主,努了努嘴,似乎有话要说.
"现买现割……买了回家煮炖,加上酱油醋等调料,香得很呢……谁想
尽孝,割取股肉,给老人做药服用,还治病呢……"
店主叫卖着.
"我就想啃他的手指头……他的手没少杀人……我啃他的手指……可我
没钱."
店主将那男人的手指剁下两截,扔到那买主的手里,那人捧着两截手指
往人群外挤."我好几个月没闻到腥味了……该死的蒙古人."
耶律楚材挤进入群里,一下被店主盯上了.店主问他:"你买舌头肉,
还是买心吃 "
耶律楚材说:"从哪里捉来的 "
"天下有这等好事,送上门来了……他要找太守……这个蒙古人."
此时的蒙古人异常平静,望了耶律楚材一眼,头来回摇晃.他有话要说.
"蒙古人的话咱们听不懂……"店主用刀子指着蒙古人,"我们好好过
日子……你们来杀我们金国的人……今天,我们要吃你的肉."
"让他说话,我听得懂蒙古话."
"让他说完话,然后我才买……"
店主信以为真,把蒙古人嘴里塞着的东西取下.
"我是奉大汗之命,向太守劝降的……"蒙古人说.
"他是蒙古大汗派来的使者,让泽州城人投降……"
店主火冒三丈,要剜使者的舌头.
"大汗的脾气,也许你们不知道,抵抗的话,攻下城来,把城里一切都
烧掉,城里人全部杀死."蒙古使者说.
耶律楚材将几枚钱递给店主,说:"我不要他的舌头,听他把话讲完!"
蒙古使者闭着嘴唇,嘴里淌着血.
"请把他的劝降信拿来……"耶律楚材说.
"你肯给钱吗 "店主问,他从蒙古人的衣兜里取出劝降信,递给耶律
楚材.
耶律楚材将信也在蒙古人的血上醮了醮,又投给店主几枚钱."他们是
一伙野蛮人……佛主会惩罚他们的……我把他买了!"
"你是什么人……想吞独食 也是蒙古探子吧!"店主问,"你是什么
人 "
"没有被蒙古兵杀死的人……"耶律楚材指了身边的妻儿,"还有他
们……"
"谁买两脚羊肉呀,想割哪块都行……眼睛,鼻子,心肝肺,胳膊腿……
多新鲜的肉!"店主嗖地一刀,从蒙古人腿肚上削下一块肉.
"我都买了."耶律楚材说.
"我看你也买不起."
"我自然买得起."耶律楚材从衣袖里取出左丞都元帅的书信.
"噢,你就是文献公的公子,耶律大人 "店主将刀放到案上说.
"我本来是都城南柳村人,二十多年前,我看到过人们为文献公送葬的
情景:秋天八月,车驾临奠,宰相百官相陪护丧……我十年前流落到泽州,
以宰猪卖肉为生,今天,我开始卖蒙古人肉……我妻子儿女全都被蒙古人杀
了."
"看在老乡之面,你把他卖给我."
"我不想全………自己还想品一品两脚羊肉的味道呢,还得用几碗肉汤
祭我妻儿的亡灵……"
蒙古使者闭上眼睛,等待被肢解卖掉.
"古往今来,凡仁义之师,刀剑相拼于战场,但不杀使者.杀使者只能
增添更大的仇恨,人间残杀何时了 "
耶律楚材上前解开蒙古使者身上的绳索.蒙古使者从砖案板上翘起身
子,又被店主按倒.
"蒙古使者,请你回去转告大汗,滥杀无辜,佛主已经发怒,赶快退兵,
再说蒙古十万人马,何能吞没五千万人口的金国!更谈不上投降的道理."
店主仍然不情愿放掉蒙古使者.蒙古使者从案上起来,一点也没有感激
耶律楚材的意思.
"因为金国人恨你们侵略杀人,才想吃你的肉,因为泽州城堡的人不屈
服,才敢于放掉你!"耶律楚材只有这样自圆其说.蒙古使者向耶律楚材施
礼之后,跃马而去,跑出很远,回头看了一眼.耶律楚材领着妻儿向背而去.
他走的是环形路,苍天知道他在什么时候与谁相遇的.
守泽州城的金兵首领,在胜利的喜悦中,接见了耶律楚材,并为他配上
了侍从.耶律楚材狂饮了泽州城的"庆功酒".出城时的心情,比劫难后的
心情更复杂,因为他对蒙古人的脾气多少有了一些了解.
越往东北走,路越难走,天也越冷.

【第一章 丧钟鸣响 第四节 金国的风景】

阿刺浅这个蒙古使者,用自己伤残的手拉了一下缰绳,红马飞出金国的
宫殿.
黑狗年来到金国土地上的时候,苍狼和蒙古马已经围困中都五个月了.
金国北方在落雪,皑皑的大雪不忍目睹战争景象和遍地疮痍的山岭,道路和
城镇,纷纷扬扬地覆盖着,愈发使中都四周变得凄凉,寒冷.黑狗年在这里
很难听见犬吠之声.时下京师乏粮,军民饿死者十之四五.听见苍狼和蒙占
马在朔风中的尖嗥,看城郭外围四起的狼烟,皇帝龟缩在宫殿里痛哭流涕:
"羞耻,羞耻呀!我有什么脸面见金国的百姓,对不起列祖列宗!"宫女们
用柔软飘着香草气的衣袖为皇帝揩去那优国忧民的眼泪:"陛下日夜为江山
社稷呕心沥血,千万要注意龙体呐!""商女不知亡国恨,你们这些误事的
女人,滚!"皇帝昏庸的头脑被蒙古旋风吹得清醒了许多,他立刻召见右丞
相都元帅承晖,承晖面对金銮殿龙椅上的皇帝刚要下跪,皇帝手一挥,让他
免礼了.完颜承晖说:"多事之冬,应该唯才是举,广召能人,这才是兴国
安邦的良策."皇帝眼睛一亮:"丞相有何良策 "承晖说:"在东华门设
置招贤所,平民哪怕是小孩,乞丐都可以进言献策,越多越好!我已经召前
贤文献公之子耶律楚材进京……"皇帝一听耶律氏,脑袋就开始发痛了:"这
些辽国的遗民很少有跟完颜家族同心同德的,那个耶律阿海,石抹明安……
还有叛贼耶律留哥,都是辽国贵族后代,对金国总是耿耿于怀,如果他们不
帮助蒙古人攻打金国,也不会使江山落得这般……"右丞都元帅承晖说:"对
辽国遗**惕是必要的,但不能因噎废食.耶律楚材通晓天文地理,占卜凶
吉,比如那次地震,就被他言中……再说,他是中都出名的儒士,恪守忠君
之道.让他负责招贤所,还是胜任的……也不是让他统兵打仗."
虽然承晖的话没完全消除皇帝的疑惑,但在大敌临城之下,只有依承晖
的主意办了.
耶律楚材还在归途之中,金国的招贤所便在一片鞭炮声中正式开业了.
招贤所门前,花红绕柱,大概整个中都只有这里才有点过年的样子.谏言者
的队伍排得很长.世上哪有这般好事:只要奏疏被收下,便得糠饼一块.在
"白金三斤不能易米三升"的京城,这个招贤所怎能不热闹呢 很多人为了
那一块糠饼,到招贤所谏言,面对鱼目混珠的现象,招贤所只有准备若干皮
鞭,来驱赶混饭吃的求生者.
耶律楚材终于到了中都.遥远路途的颠簸,出生入死,他一家三人的脸
色像被霜雪冻死的白菜叶,没有丁点"富贵人"的气色.他万般也没想到故
乡中都会败落到这种地步.

一条黑狗在路旁艰难地伸长没有血色的长舌头,呼哧呼哧喘气,两只眼
睛望着被它用爪刨开的土坑.狗歇了一会,继续用爪刨土.狗以敏锐的嗅觉
闻到地下埋着的死人.狗首先叼住了一只冻硬的胳膊,生怕路人跟它抢食,
呼呼叫着,啃着死者的肉.死者还是一个不满十岁的小女孩.狗的行为惹恼
了一群乞丐,他们搬起石头重重地砸在狗的头部,狗脑浆四溅.乞丐们为争
抢死狗和地下的女孩展开了一场恶战,正好被路经这里的耶律楚材看见了.
狗和女孩的尸首彼人们弄走了.一个女人跑来,趴在冻土地上嚎啕大哭.
"女儿呀,你是被活活饿死的……妈妈没吃的给你……你爸也被抓去当
兵,被蒙古人杀死了……我可怎么活呀.女儿呀,你临死时咽下半截冻萝
卜……就是它……"女人从地上拣起没被狗吃尽的一截手指,"这个冻萝
卜……"她用牙去咬,"冻萝卜……我的女儿……妈又给你拣来了冻萝
卜……"女人疯了,哭着笑着向那群乞丐的方向跑去.
"爸爸,她怎么还笑呢 "儿子问."……"耶律楚材拉着儿子的小手
往前走.儿子挣脱开他,跑到上坑前,从地上拾起一个小铜钮――小女孩生
前戴的护身符,拿起铜钮去照太阳,惨白的阳光透过铜钮的圆孔照在楚村儿
子的脸上.
"扔它!"楚材的妻子去夺孩子手中那个铜钮.
"让他拿着玩吧!"楚村眼睛潮湿了.一路上,疯女人的笑声就在耳边,
他总觉得那个女人还在吃半截的"冻萝卜".
他们一行来到了西山,望着白色苍茫的山峦,楚村伤感万分:这就是生
我养我的香山 眼下的香山很难与思念中的"流泉遍布,鸟语花香,景色宜
人"的香山对上号.
"要到家了,要见到祖母了!"孩子指着一处院落说,"祖母也想你
了……"孩子母亲轻声轻语.他们都有几分担心,走到家门情更怯.
"你们先回家吧……向母亲请安!"楚材用一种理智割断了投向家园的
目光.车辇在雪地上发出白兮兮的声音.
"先去哪里 "侍从问.
"元帅府……不……去尚书省!"楚村的声音被驭手的鞭子抽碎,纷纷
落在雪路上.
他们在风声鹤唳的气氛中,驶向东华门.尚书省就在东华门内.他从街
上来往的人脸上,看到金国官员们的惶惑.街头上的招贤所不知道它的主人
已经到来.招贤所的皮鞭在寒冷的空中飞舞.木桩上悬吊着一个男人.男人
的棉衣被皮鞭抽得开出白花朵,男人凄凉的呻吟声成了招贤所的一种音乐.
"为什么打他 "
"国难当头,他盅惑人心,说中都沦陷指日可待.还说金人已失去了尚
武进取之气."
"……我忘说那个'没'字了,金人没失去尚武精神……妈呀给我一刀
吧,求求你!"
"看见没有……准若利用谏言之机,胡言乱语,骗取食品……就像他这
样!"
"……既然让人谏言,当可让人言尽……"
"你是什么人 "
"他就是应丞相的命令,进京的同知开州事……"
菜叶似的脸出现在尚书省的时候,丞相完颜承晖笑了,使耶律楚材着实
被吓了一跳.他知道招贤所木桩上的男人的错误是说了不应说的话,暗自警
告自己不要在丞相面前犯那个男人所犯的错误.他感到木桩上的男人对自己
有某种喻示的意义.于是他在说话之前咬了一下舌头.但有时舌头还是没听
他的警告,忘了自己是契丹.
其实,完颜承晖的笑只是笑而已.楚材迢迢归来,脑袋没落在蒙古人刀
下,真是一种奇迹.丞相笑出了"这层意义".
承晖的书案上堆着很多尚书省的奏折,谏言.他要在这里挑选出一些他
认为重要或必要的,送到日理万机的皇帝那里批奏.
"晋卿,你从中都天象中看到了什么 "
"丞相,天象不太清晰……得容我再观察几日,对于中都的形势,鄙人

的垂青;马年(1210)秋天,成吉思汗征服唐兀惕,唐兀惕王将女儿嫁给他,
他遂凯旋;羊年(1221)哈刺鲁汗,阿儿恩兰汗臣服成吉思汗,五十七岁的
成吉恩汗准备出征金国……
"中都的希望出路在于和议……战事长久下去,对金国无利可为,北宋
汴京被围,两个皇帝被动走,北宋灭亡是金国的荣耀,对于我金国也是前车
之鉴呐……眼下成吉思汗随时可能攻进中都."
"丞相,战与和并不矛盾.可以派使者去和蒙古和议.同时金国元帅要
身临沙场,求得战争的主动,万万不可为了和平而放弃刀枪,以往忘战误事
的例子很多.只有金军挫伤蒙古兵的锐气,求和才有可能……"耶律楚材发
现丞相都元帅气色不对,感到自己失言了.
"高琪元帅请求对蒙古人实施决定性的会战……"
"按说现在成吉思汗的军队已经疲惫了,马匹也瘦弱,将士的身体也消
耗了……"
"晋卿,我请你来,仅仅为了听你谈这些 我还不知道那些元帅怎么回
事 我身为都无帅,对军事不生疏……我们最精良的军队在前线被蒙古人粉
碎了,有多少军队够用呢 我们在城里,他们已将居庸关攻克,我们的守城
兵器和火药炸弹也没阻止蒙古兵马的长驱直入.凡是尝试过的,换来的都是
不幸……到了这种地步,再拒绝蒙古人的倡议,真要惹怒他们,结果更坏."
耶律楚材不敢再说什么.丞相继续看案上的谏言和奏折.
"丞相,中都众志成城,即使成吉思汗想以攻中都为目的,也难以实现.
他们进攻金国,意在抢掠金帛子女,牛马,眼下没有打算占领中原城池,推
翻金国的打算……"
承晖眼睛在看奏文,耳朵在听楚材的话.
成吉思汗承认耶律留哥为辽王,户籍已达六十余万,
势力遍及辽东,牵掣金国几十万兵力.
承晖对耶律和言悦色,内心复杂起来;"做为一名契丹人,辽国皇族后
裔,晋卿对金国是以国为家.在金国还能找出几个像楚材这样的耶律氏 如
果都像耶律留哥,耶律秃花,石抹也先这样的契丹,金国的江山会何样呢 "
他唤侍从为耶律楚材换茶.
楚材品着茶,承晖伏案疾书.
皇帝陛下:
我军仓促集募,身虽在都,家属散居各路,其心向背不可知,战而
败,各鸟兽散.即幸而胜敌,亦各思归就其妻子,谁与我守 祖宗社稷之计,
岂可为此孤注,当熟思之.莫言遣使议和,须彼军还,再图后举.
承晖停笔,在奏折上轻轻地吹了几口,目光移到正在品茶的耶律楚材身
上,说:"明天皇帝要在尚书省召集文武大臣,商议和战之策,不知晋卿你
有没有奏疏,最好你把天象观察情况禀报陛下!"
"是呀,我应该去看天象了."
他从左丞都元帅眼里发现"信任"二字在跳动,如茔地上一闪一闪的萤
火虫,忽然钻进自己眼里,什么也看不见了.

【第一章 丧钟鸣响 第五节 梦中的蟋蟀】

猛地一抬头,牙往前上方一领一举,同时四个抱爪都伸开支高,前身也同时
向前方猛然一挺.承晖脸上露出生气,不自觉地抬头看了高琪一眼.高琪呼
喊着:"稳住!稳!"黑头明显不如大将军的腿劲大,它寻找机会还口.黑
头的尾须被大将军咬断,大将军一副得胜的样子.它稍没留神,被黑头咬上,
牙尖刺痛大将军,大将军的舌,上唇,下唇受伤.但它没有因痛败走,此时
承晖一副沮丧着急的样子.皇帝作为观战者,有明显感情色彩,倾向于大将
军一方.大将军求生心切,受了伤.它以守以主,防攻结合,以自己腿劲大,
铺身的优势,牢牢控制黑头,稳住腿,防备失足.它瞅准机会,以闪电般速
度把黑头扭翻,狠狠咬住按在下边.黑头也不示弱,拼力摔甩,它用力将大
将军甩掸到盆壁上.它头破了,但没晕头转向.大将军松了一口气,企图换
位置,黑头抓住时机,将大将军狠狠咬住,想将对手摔到自己的背后,没有
成功,又被大将军控制住摔甩的节奏."好,好!"皇帝喊了起来.这时黑
头来回转来转去,像转磨盘一样,本能使对手移开.大将军乘机来一个"狮
子抢腰",把黑头的脖子和翅根咬伤,流血,黑头瘫倒在地."它死了,它
死了!"皇帝又喊.别人也以为黑头死了.黑头慢慢苏醒,就在人们为大将
军喝彩的时候,黑头突然爆发而起,向大将军撞去,同时出狠口.由于大将
军无防,当即被咬成重伤,无力抵抗而逃.这时黑头惨鸣一声而倒.大将军
也因流失血液过多而死亡.
事与愿违,皇帝和承晖非常失望,问耶律楚材怎么占卜的,耶律楚材说:
"两只蟋蟀相斗没有胜者,如果说谁是胜者,那便是陛下."
听耶律楚材这一番话,皇帝高兴起来,问:"谁是真将军 "
"黑头!"
这时高琪跪下:"陛下,我听说蒙古现在马瘦人病,应该乘此决战."
承晖也跪在地上:"陛下,不可孤注一掷.黑头死得壮烈,可是它却不
能使中都人走向平安,黑头学不得."
回复收起回复
下朝后,皇帝命人将蟋蟀黑头埋葬,承晖说:"蟋蟀大将军也因流血过
多死了."皇帝很伤感他说:"一起埋葬……冬天,不是斗蟋蟀的时候!"
"埋在后花园里."承晖说.
一场梦被吵醒了.传令兵说都元帅让耶律楚材到他住处.原来都元帅已
经被皇帝任命金国使者,让他跟成吉思汗议和,元帅承晖命令耶律楚材为他
此行占卜.
承晖问耶律楚材:"他们是否答应 "
"大概成吉思汗已经准备好了议和条件……"契丹耶律楚材婉转他说.
承晖乘坐的车辇在雪地上留下一行深深的车辙,因为天气渐暖,辙印是
黑的,向远方白色深处伸去.车辙的这端是耶律楚材.
楚材手痒了,弹起琴.此时也有个人在对漠风白雪低吟:
悠然望西北,
暮色起悲凉.
丞晖这个金国皇帝的特使,从蒙古兵营大帐里回来,拿回一张成吉思汗
列就的议和条件.后人编撰历史书时,将这份索债清单写进了史书卷里:
金国公主一人,护驾将军十人,细军百人,单男女各五百人,彩绣衣三
千件,御马三千匹,金银珠宝等物数众.……
金国皇帝看见承晖送上的"议和条件",喜出望外,用羊毫笔在上面写
上一手漂亮的书法.尽管成吉思汗不懂汉字书法艺术,看见金国皇帝的签字,
同样是高兴的,因为成吉思汗急于带战利品挥师北去.承晖成了和平使者,
金国皇帝亲自为他设宴洗尘,为承晖夹菜的时候,他问:"契丹人占卜出结
果了吗 "
承晖回答说:"中都上空,出现一条彩云!"

【第一章 丧钟鸣响 第七节 使者的惶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