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便是例行公事,游走于小圣贤庄内,一一介绍。
儒家与墨家为当世两大显学,墨家有机关城,儒家亦有小圣贤庄。而桑海也因此成为天下读书人都向往的圣地,此地不仅为孔老夫子的故乡,更是儒家讲学的发源地。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若只是会几套花把式,便是连呆在桑海城也会羞愧不安的。
小圣贤庄内翘檐飞阁、亭台楼榭,九曲十三折,气势恢弘者有之,然曲径通幽,草木幽闭处亦有之。庄内布局胜在引海为流,化流为界,无有太多院墙围布,自成格局。也因此更难分辨方位,需得多加讲解。
想到师弟年少体虚,可能经不起那么长的走动,便行至一处亭台稍作休息,说道:“此地近海,名为‘观海潮’。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之时,波平如镜,海天相交,望之胸中开阔。若骤雨来袭,浊浪滔天,惊涛拍岸,便是另外一番滋味了。”
身旁的少年只是默默点头,一副绝色面孔,却又冷淡如斯。
于是颜路只得自顾自地说下去,挽袖端坐于亭内。“我平素也很喜欢这里。看着远山如黛,天高海阔,就觉得似乎自己也能静下来了。”
“师兄是能静的,然子房却静不下来。”
“为何?”
“如世如人,纵投子入海,亦撼动不了分毫。”
颜路盯着身旁的少年,微微又笑道:“嗯,我偶尔也觉得这里太大了,天地万物、芸芸众生都在随波逐流,无人可改其轨迹,便是飞鸟游鱼亦逃脱不开的桎梏。”顿了一顿,笑得更加灿烂,“然江河入海,百川融于其中乃是亘古不变之理,根本毋须烦扰。生老病死,王朝更迭,百废待兴,一直如此必将继续下去。这海便没那么大了,日光之下,必无新事。”男子的笑容像二月里飘扬着的飞絮,温柔的,在凛冬未退的寒意中深深地扎入柔软的枝条,一树银花。
便是冷淡如张良也不由得想避开脸,一如初见。
“良有些想法,不知可否当讲。”
“请。”
“飞鸟游鱼不知何为故国遗恨,自然能心无旁骛,逍遥自在。只是,若记得起之前栖身的水潭已经腐败腥臭,又怎能独善其身呢?”语中,看着男子的眼色也不由深了几分。“然游鱼自知弱小也未曾萌有蚍蜉撼大树的痴妄,若只是面对一条看似宽阔的水塘,我想办法还是有的。‘千丈之堤,以蝼蚁之穴溃;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炽焚’并非痴想。”
颜路细细打量着少年的侧颜,虽然稚嫩,气韵却早已磨练出来,几分坚毅、几分决绝、并了些许冷淡,随着那些沉默心事生生得印刻在他的脑海里,心下又有些酸疼起来。有些希望自己能帮了他去。“唉,本想说服你,却反而被驳倒了。我这师兄倒真真称不上够格。”男子有些自暴自弃地笑着,伸手想摸摸身旁孩子的头,却被巧妙地避开了。
这一下,两人都静默不动了。
颜路是没想到自己竟然把照顾其他相熟弟子的习惯代入,那么自然,甚至连被躲开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不妥,实在是失态,太僭越了。
而张良却着实有些后悔,他本不喜与人相触,更讨厌被人当作孩子,方才举动只是本能,却并不想让这个笑得很温暖的师兄讨厌自己,只是这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
颜路将握空的手转成招手状,示意张良坐到对面。自知有亏的少年自然遵从,却有些不好意思抬头,只得敛了眉眼,眼观鼻,鼻观心。
男子有些为难地微微摇头,正踌躇如何活络气氛之时。对面的少年突然开口,“师兄已为良短短路途,停下三次了。”
“何以见得是为你?”
“子房身体不若孱弱至此。”
颜路看着身旁的孩子,笑道:“在大殿里怎不见得你这般言之凿凿?”
“师兄既已看透,良亦毋须掩饰。”逆光下,少年倔强的脸庞明明灭灭,一双如水刀目倒让人越发触目惊心了,他这个师弟长得真是好看的紧。
颜路仍是微微笑着,只是这笑掺杂了些许宠溺些许无奈,最后还是归于一声叹息般的“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