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严士元 刘长卿
春风倚棹阖闾城,水国春寒阴复晴。
细雨湿衣看不见,闲花落地听无声。
日斜江上孤帆影,草绿湖南万里情。
君去若逢相识问,青袍今已误儒生。
唐人七律所达到的艺术境界远不及他们的五律高,但是刘长卿这一首七律的艺术成就已可媲美那些巅峰的五律。
就如同李商隐有他独特的气韵一样,刘长卿的诗,也拥有他自己独特的气息,李商隐言情,浓烈而刻骨的内里,隐忍而节制的韵律,刘长卿的诗,少了些李商隐的那种刻骨,更多的是一种神伤。刘长卿的意境独特,没有王维孟浩然等人的气完神足,他的诗中气弱了,意则微妙了些,这都是神伤的结果,神伤自然削弱了他的气,于是他的伤切不及杜甫激烈,没有孟浩然醇厚,却有一种淡然、深婉、隐约、细……的情味。
与上一首王勃的诗对比可见,王勃写得明白清晰,而刘长卿这首的诗意写得很隐微。王勃的诗有情,但情不压象,刘长卿这首则是情入于象,象已染情,王勃那首是气象的典范,刘长卿这首则是意象的极致。他们两个的这两首,正可作远大和幽微这两种风格的代表,好比太极中的一阴一阳,而王勃的诗在阳刚正大中,亦体现了细腻和幽微,而刘长卿的温婉柔美中,也具有辽阔和悠远。
刘长卿这首诗与王勃的《腾王阁诗》在艺术上有着不同之处,王勃的诗,其妙味在其诗句和物象之外,而刘长卿的这首诗,妙味恰在其物象之中。他们一个是借物象概括出其理和感悟,诗意超出于物象之外,一个则是将情意蕴含在物象之中,令物象变成情象。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手法,两个人对这两种艺术手法的使用,都达到了唐人的极致。
刘长卿这首诗在诗艺的创造性上不容我们低估,他这种构造意象的笔法,后来的杜牧和李商隐的诗作中最典型的特征,都与这首诗极其神似。
刘长卿是第一个将诗歌的意象隐微到极致的诗人。盛唐人虽也做得到,如王维的:“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李白的…………,但这些诗歌中只是部分的句子达到了意象的神妙境界,是偶尔的神来之笔,不似刘长卿这样整篇的都做到意象幽微。
可以说,刘长卿第一个发现了唐诗的另一条道路,并走了下去。意象和气象,这是唐诗中最杰出的诗人们所追求的两种境界。李杜王孟,因为气象而成功,小李杜则因为意象而成就。
“气象易夺,意象难构。气象可从天地中夺取,而意象只能从自心中发明。”谁优谁劣,也确实难以说清。
气象所优者,得于天地国家之运势,意象所优者,唯由自心之情意微妙耳。
气象的发明,不过是盛唐那一时,确乎是得于天地国家的运势而成,而意象的流传,却可以直达词家两宋,其影响更加宽远。
气象较意象为高,意象较气象为妙。
沈德潜说中唐和刘长卿:“中唐诗近收敛,选言取胜,元气不完,体格卑而声调亦降矣。刘文房工于铸意,巧不伤雅,犹有前辈体段。”
沈德潜的判断是很准确的,中唐的诗气韵不足,所以在境界上只能向内收敛,气韵不足,声调自降,体格也必然会随之而卑。他说刘长卿“工于铸意”,虽然没提出意象一词,但却也触到了根本,“犹有前辈体段,”说得也甚是中肯,刘在气象和境界上,确实要比小李杜阔大得多,而较王孟李白则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