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日暮沧波起┆
朔风凛冽,战事正酣。匈奴兵历来骁悍,蓄势多日,正似烈酒启封势不可挡,宣阳守军虽抵死而抗,仍渐渐败退。城楼上,司徒朔脸色苍白萧索,左臂向下重重一挥下达了最后的死命令。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援军!是京都的援军到了!”起先只是一两处的喧哗迅速如潮水蔓延全军,顿时士气大振,只于一念间,扭转局势!
“京都绝不会发兵,这怎么可能!”匈奴将领认清了援军旗帜,长啸一声,蓦然以剑掷地,“东平王早就算计好了,分明与司徒朔合谋里外夹攻,传令撤军——撤军——”
援军领将解鞍下马,伏于司徒朔前,“将军料事如神,计破匈奴。”司徒朔身侧的女子蓦然一惊,“你是……”
“不错,我就是送信之人,当日被姑娘击昏客栈,还差点误了将军大事。”子湛无丝毫愠色,微笑颔首。
“原来司徒将军早有安排。”婉月颔首而悟,称赞,“让你假扮东平王使臣骗取匈奴信任,最后又反戈一击,匈奴多疑,必然慌乱退兵,反疑心东平王。”
“东平王确实派过使臣,已被我留下好生款待了。东平王入京祝寿,往来通讯不便,索性将计就计。吓退了匈奴,还给东平王留了个合力御敌的好名声——匈奴怕是再也不敢和东平王合作了。”
“子湛,这次多亏有你,今晚定与你,不醉不归!”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远山是一片模糊的轮廓,残照如雾般寂寂溃散在水光潋滟里。 “原来你早就设计好了,什么书信,不过都是幌子,子湛才是你最后的王牌罢?”
“虚虚实实,兵家之道嘛。”司徒朔舒展双臂,豁然而笑,“今日一战,大概可换半年太平日子。”
“师兄,宣阳多亏有你。”婉月注视着远景,轻抚马背,言语意味深长,“这么多年来,你辛苦了。”
“我只不过做好父亲生前吩咐过的而已,大不了就以身殉国。”司徒朔满不在乎笑了笑,“若有一天叫我离开宣阳,我还真会不适应。”
马背上的宣阳守将静默地注视着苍穹,开口歌颂起来:“战城南,冲黄尘,丹旌电烻鼓雷震。勍敌猛,戎马殷,横阵亘野若屯云。仗大顺,应三灵,义之所感士忘生。长剑击,繁弱鸣,飞镝炫晃乱奔星。虎骑跃,华眊旋,朱火延起腾飞烟。骁雄斩,高旗搴,长角浮叫响清天。夷群寇,殪逆徒,馀黎落惠咏来苏。奏恺乐,归皇都,班爵献俘邦国娱……”
字字如金戈铁马般砸出千军万马的气势,铿锵错落跌宕大漠。
大漠烽烟,寂寥如画。此方初静,殊不知彼方天涯又是怎样一番风雨翻覆?
青瓷盏“啪”一声碎裂,滚烫的茶水溅了一地,蔓延成某种奇异的图案。侍臣不敢言语,垂首侍立两侧。“该死!什么援军,皇太子早孤身而返,哪来的援军!我不是让他们只管安心攻城么,只要有我在,绝不会派一兵一卒去宣阳!”东平王长叹一声,返身落座,瞥了一眼远处的人影,微微颔首致意, “真是不好意思,让御医先笑了。”眼中隐匿的笑意绰约着无可言尽的意味,“既然都看见了,我们就可算一路人了。”年过五十的东平王丝毫不显苍老之态,精神矍铄。医官脸色苍白,默不作声,汗水竟沾湿了衣袍。
“听说帝君身体不太好啊。”东平王握着茶杯,盯着杯里沉淀的茶叶入了会怔,“你知道我王兄一向脾气不好,若是奉药稍有差池,你必身首异处,与其提心吊胆,不如一了百了,大家都好过。”言讫,从怀中取出一白玉药瓶置于案上。“这是……”王御医精通药理,立刻悟出了言外之意,仿佛平地惊雷般蓦然伏地,心中却是狂浪滔天。
“染病暴卒,不会有人怀疑,我必保你无事。”
两年前,兵部尚书徐邺不满东平王弄权,上书弹劾反陷囹圄,后经皇太子出面才免一死,削职为民,放归田里,皇太子亦受牵连,远调宣阳。扳倒了徐邺,东平王大权独揽,诸臣无敢言者。拂逆其意,位高者尚如此,况于自己这样的无名小卒?
医者带着某种决裂的表情缓缓闭上了言,哑然而语,“谨听……王爷调遣。”
“事成之后,封锁消息,秘不发丧,决不能让皇太子赶回京都。徐邺不过一介布衣不足为据,只是司徒朔手握重兵不得不防。”东平王目光如炬,冷诮,“宣阳地处偏远,天时地利人和俱无,我看你怎么走这一招险棋!”
夜色悄无声息湮入门户,静坐榻上的男子浑然不觉。眼光木讷地浮于虚空,冷剑如霜雪映出他瘦削的面容,苍白如死。指尖轻抚剑刃,泠泠剑刃瞬间蒙上一层诡异的殷红。
剑贴上颈侧,寒意彻骨。
门豁然震开,白衍只觉得颈侧的剑刃死死定住,再不能移近分毫,一抹殷红从攥紧的掌心蜿蜒而下顺着剑锋淋漓滴落,绽成妖娆温热的桃花,面前的女子脸色苍白。“你这是做什么!”剑柄好似灼不可握令白衍慌然松手。“那你又是在做什么。”落雁死死咬着下唇,横握的剑“叮——”一声弹开,笔直刺入身后墙内。
“你疯了么,凭一道不知真假的诏令就不要命了么。”夺门而入的女子久久站立,冷诮一声。
“都知道了么……”白衍垂下目光凄然一笑,“那你也该知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哪怕是父子。父皇下遗诏立幼弟为储,我,自然得从命。”
奇异的静默横亘中央,仿佛是某种对峙。
“我命由我不由天。”白衍的指节不易觉察地握紧了一下,若有所动。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与司徒将军会合,从长计议。”
“可宣阳地势偏远,司徒怎么来得及赶来?”
“谁说我来不及?”门外不知何时已站了两个人,左首的男子一袭黑衣,银装飒踏,“落雁,没想到竟能在这儿遇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