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味》
医院的气味，我并不陌生。那股来苏水味，像一根根钢丝，直挺挺地插进鼻腔，不仅凉，还让人觉得疼。但今天，站在爸爸的病房外，我却闻到了一种熟悉的气味，辣丝丝的，很呛，仿佛丝绒一样，钻进我的鼻子，搔得我眼睛发酸。
推开门，他背对着我，轻轻地打着鼾。我只看到他的脖颈，很瘦，椎骨突出得厉害。
屋子里有他身上的味道，很久没闻，竟还有点想，我贪婪地嗅了一口，很暖和。一会，他醒了，转过来，直直的看着我。我被盯得不自在，便把头偏向一边，眼睛在空气里乱瞟着。沉默了好长时间，他挤似的说出一句话来：“你——来啦！”他一边说着，一边试着坐起来。我看他努着劲，一点一点的动的样子，心里一酸，不由得要上去帮他。可刚碰到他，他却突然惊了一下，侧过身子，不相信似的看我，我没敢看他的眼睛，因为他的惊讶让我有一种负罪感，我已经太长时间没叫过他一声“爸爸”了。我小心的扶他，慢慢挪着他的身子，他没有动，很享受似的，任由我帮他支起身子，垫上靠枕。他坐好了，可视线还停在我身上，目光里的是一种期盼和怜爱。好一会，我们都没说话，也许是要改变这点尴尬，他像找什么东西似的，眼睛四下看着，后来他像是发现了什么，指着一边的柜子说：“你，吃东西。”
我抬头看他，他正夸张地笑着，使脸上的皱纹都显了出来，他的头发好像很久没染了，发根都是白的；眼角那么松，几乎找不到原来的神气；络腮胡子歪七扭八地长着，头发也乱乱的，丝毫不像一向考究的他。我突然意识到，他老了。
“你吃啊，吃水果。”他很客气地笑着招呼我。我记得他这副样子只出现在酒席的觥筹交错里，而现在，他却这样待我。我一下子觉得离他很远。我倒是情愿他像小时候那样，拿着皮带瞪着眼睛，站在我面前，即使挨打也比现在好得多，那至少能证明，他是我爸爸。
“我不吃。”我答得干净利落，“哦！”他讪讪的，尴尬地笑了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