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药房时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这时我才觉得浑身冰凉冰凉的,汗水早已把娘的蓝布衫蓝布裤湿透了。我脸上的黑灰一道道地往下流,我用手擦,脸上就花了。我伸手从高高的柜台上取药时掌柜的老头伸手在我脸上摸了一下子,他笑嘻嘻地对那个抓药的小伙计说,这小妮子抹上灰也显得不赖呢。我逃也似地离开了那家中药房。往回走时我就不象来时害怕的那样很了。知道我手里的药方和那一串中药能当通行证,我以后出门也不象第一次那样害怕了。我走在大街上离鬼子远的地方也敢不按照娘说的去做了,有时候我跳开疙疙瘩瘩的石头路专拣铺着平展展青石板的地方走,青石板上刻满了字,曲里拐弯的,象蚂蚁一样。那些字我一个也不认识,回到家我问娘为啥把刻着字的青石板铺路上,娘说那是从前富人家的墓碑,富人家死了人都要刻墓碑,墓碑上写上死人的一些事,给活着的后人留个念想。后来那些富人家家道败落了,要不就是他们的后人也都死没了,他们的墓碑就被人铺到路上当了铺路石。从我家到西街有好多好多这样的青石板,我数了几次都没数清到底有多少块。刘隅首处在全城的最中心,是全城里最热闹的地方了,东西南北牌坊街就是从刘隅首分出去的。街两旁的店铺里店铺外卖什么的都有。羊肉汤烙馍,吊炉烧饼,油煎包油酥火烧,油茶馓子,香油铺果子点心铺老棉布铺棺材寿衣铺笔墨纸砚铺,应有尽有,光是羊肉汤馆就有七八家。汤锅咕嘟咕嘟地开着,烟雾缭绕着,香气缭绕着,把人的肠胃勾的直缠麻花。鬼子没来之前小吃摊都摆放到了街中间。街上推着独轮车摇着拨楞鼓卖针头线脑的卖糖稀捏糖人的,挎着篮子卖水煮花生炒花生油炸麻花冰糖葫芦的,吆喝得唱歌一样好听。娘来街上买东西时有时也带上我。有时侯娘还会舍得花一分钱二分钱给我买一串糖葫芦一个根麻花一把花生吃。街边一个打锡壶补锅补盆的老头特别吸引我。一年四季老头都拖着那件脏的看不见底色的长围裙,坐在一个小马扎上,把一只小黑锅吊在火上熬,熬差不多一个时辰,他把小黑锅里的锡水倒出来,银白色的锡水泼在沙土地上象面团一样柔软,老头儿拿一把小铲子把锡水摊得薄薄的,匀匀的,待到锡水冷却了,老头儿就把锡片捡起来,用小锤头东敲敲西打打,不一会就能敲出一只样式好看的酒壶来,敲出几个小巧喜人的小酒盅。老头把锡水倒在烂锅烂盆的小洞洞上,敲几下,小洞洞就没了。家里爹喝酒的酒壶酒盅和老头这儿的样式差不多,也是在老头这儿打出来的吧,我常常看的呆,总是娘拽了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