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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悟云: 中古汉语方言中的鱼和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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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常培先生(1931)曾经对切韵时代能够区分鱼虞的方言作过详细的考证,并且断定这个方言区域只限于太湖周围以建康为中心、北起彭城南讫余姚的范围之内。需要说明一下,罗先生文章中的虞实际包括虞、模两韵,主元音为[u],跟鱼韵的主元音[o]相对立。为了避免混淆,下文把前者改称虞类,后者改称鱼类。如果需要特别提及各韵,则一仍《广韵》之旧,分称虞韵、模韵、鱼韵。在韵谱中,鱼类字下加着重号,以求醒目。
罗先生的这篇文章是汉语史上公认的权威之作,尤其是讨论《切韵》性质的时候,更不免要引到它。由于罗常培先生学术研究上的卓越成就,很少有人对这篇文章的观点和材料产生过怀疑。即有不同看法,也总是改从罗先生的。例如,黄淬伯(1930)曾通过反切系联的科学方法得出长安方言能够区别鱼虞的正确结论。但是罗常培先生在上面这篇文章中对黄先生的结论提出了异议之后,黄先生就在《论切韵音系并批判高本汉的观点》一文中《南京大学学报(人文科学)》第2,改用了罗先生的意见,实际上是对自已的正确观点进行了修改。罗先生的这篇文章在海外的影响也是很大的。就在最近,梅祖麟教授的《吴语情貌词“仔”的语源》(Mei,Tsulin 1979)、张琨教授的《切韵的综合性质》(Chang,Kun1979)都引用了罗先生这篇文章的结论。
所以,象这样一篇重要的文章对它的材料是否确实、观点是否全面重新作一番研究,是很有必要的。此外,本文还打算通过对鱼、虞两类的分析,就《切韵》时代的方言概况以及《切韵》的性质作一些粗略的讨论。
罗常培先生在文章中列举三十七位北方诗人的用韵情况来证明他的观点,但是他在材料的选取上显然存在着一定的偏见,甚至有歪曲的地方。略举数例(本文的韵文材料来自《全汉三国晋南北朝诗》):
庾信,籍贯新野,属于罗先生所定的北方诗人,也就是说鱼、虞是不分的,罗先生举了他的《预麟趾殿校书和刘仪同》作为例证。为了全面了解庾信的用韵情况,我们把《全北周诗》中他用过的鱼、虞韵脚都列举出来。
《道士步虚词》初虚舆书鱼墟,《燕歌行》居疎书,《奉和山池》舆渠疎鱼馀,《游山》聚舞雨竖,《奉报穷秋寄隐士》沮锄书鱼渠疎庐,《咏怀》株无跗奴愚,《夜听捣衣》鼓缕,《和章文内史入重阳阁》疎渠书蕖居舒妤,《寒园即目》居墟书舒馀鱼疎。《有喜致醉》珠弧夫厨须株雏,《别张洗马枢》顾路渡菟,《别庾七入蜀》乌都图枯株,《预麟趾殿校书和刘仪同》谟图都夫狐乌蒲湖,《奉和永丰殿下言志》誉锄蘧舒如裾璩舆虚墟居初除闾妤车馀疏睢书初Ê渠於沮祛葅诸嘘庐徐鱼樗渔挐书蔬胥疎璵,《咏画屏风诗》壶厨孤垆,《寄王琳》疎书,《和江中贾客》浦鼓。


1楼2012-12-29 14:15回复
    庾信诗中存在鱼虞的区别一望自知,不需讨论。《言志》一诗四十韵,鱼韵到底,尤足以说明问题。
    徐陵,东海郯人。罗先生举了他的《骢驱》为例,说明郯人是鱼虞不分的。但是他的叶这类韵的诗除上面一首以外,还有两首。
    《长安道》都图珠吾,《同江詹事登宫城南楼》孚趋儒枢瑜巫厨诛。
    这两首诗中不杂一个鱼韵字,怎么能够根据一首诗就否定另外两首的用韵情况呢?
    跟徐陵同郡望的,还有一位很重要的诗人何逊。我们不妨也把他的这类诗的韵脚全部列出来。
    《落日前墟望赠范广州云》舒馀疎车渔,《答丘长史》路雾趋句喻鹜树赴赋务驱务屡,《下直出溪边望答虞丹徒敬》楚阻语许绪炬举,《赠江长史别》处汝叙楚所旅阻与渚溆举语许,《送韦司马别》渚侣绪举,《初发新林》楚与暑许举侣渚屿拒许所语,《宿南州浦》苦浦五鼓莽土,《秋夕叹白发》扶殊隅珠躯须庑隅愉枢株凫嵎,《野夕答孙郎擢》露树趣注,《晓发》雾树趣赋,《为人妾思》处去
    总共十一首诗八十三个韵脚中,竟没有一处鱼虞相混,这对于证明郯人鱼虞不分显然是不利的,罗先生干脆就把何逊的诗撇在一边,弃置不顾。


    2楼2012-12-29 14: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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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据陈寅恪先生考证,南朝建康所使用的书音,是南渡的士大夫带来的洛阳旧音《从史实论切韵》,《岭南学报》9卷2期,1949。 我们从曹丕、曹植、陈琳、嵇康等人的用韵可知,早在曹魏,洛阳、邺下一带已经鱼、虞不分了。所以当晋室过江不久,带到建康来的书音也当然是鱼、虞不分的, 以上颜延之等几个南方诗人的用韵情况正反映了南朝比较早期的书音特点。但是,当时的吴地土著却说着自已的方言,这个方言的一个特点就是鱼、虞不同韵,我们 可在吴地歌谣的用韵中找到它的证明。这样,在建康就存在着两种语言,一种是士大夫所使用的雅言,一种是民间所操的土语。《颜氏家训》云:“南方士庶,数言 可辨”,指的就是这种现象。当两种语言发生接触的时候,势必要互相影响。在土语的影响下,书音中也出现了鱼、虞分用的趋势,到了王力先生所说的第三个时 期,鱼、虞就完全分用 。这个演变不仅发生在建康,看来还越过长江影响到洛阳、邺下。《颜氏家训》说了北人不能区分鱼、虞以后,特别表出李季节独能 区分:“北人之音多以举莒为矩,唯李季节云:‘齐桓公与管仲于台上谋伐莒,东郭牙望桓公口开而闭,故知所言莒也。然则莒矩必不同呼。’。此为知音矣。”这显然是在建康书音影响下流行于个别“知音人”口中的新的语音特点。卢思道、魏澹、薛道衡、邢邵等人的鱼、虞分用 ,正反映了部分邺下诗人用韵的这个趋势。所以,我们认为王力先生的观点至少有一半是对的,不管建康也好,洛阳也好,语音都在演变中。
      现在,让我们回到“北人”的区域到底有多大这个问题上来,也就是说,除了洛阳、邺下一带以外,还有哪些地区是鱼、虞不分的;除了太湖周围,还有哪些地区能够区别鱼、虞。由于文献资料不足,我们只能作一些很粗略的讨论。
      首先必须提到的是长安附近的西北方言能够区别鱼、虞。
      这方面最重要的证据当然是慧琳《一切经音义》;此书反切取则于元廷坚《韵英》。《韵英》是秦音的记录,大概是没有疑问的。黄淬伯先生用反切系联的客观方法,考定长安方言中能够区分鱼、虞,这个结论当属可信。
      又据日本大岛正二的《颜师古汉书音义研究》,颜师古对《汉书》注音中所透露的长安音,其韵类虽比《切韵》少得多,但是鱼、虞却是独立成韵的。引自张琨《切韵的综合性质》。
      隋炀帝、杨素、牛弘等西北一系诗人的诗歌中都是鱼、虞分用的。长安附近的民谣,如《长安谣》《大业中童谣》《咸阳宫人为咸阳王禧歌》,也都反映了这个特点。
      此外,敦煌石室所藏的汉藏对音写本《千字文》《大乘中宗见解》《金刚经》《阿弥 陀经》四种残卷和注音本《开蒙要训》的注音,据罗常培先生考,系代表唐五代的西北方音。《开蒙要训》鱼、虞、模分韵,其他四种残卷的藏文对音虽有部分混 淆,但是分韵的趋势还是很明显的。模韵基本上用o对音,虞韵以u对音,鱼韵有部分字以u对音,但有相当一部分字以i对音。可见西北方音中的鱼、虞对立现象直到唐季和五代还留有痕迹。引自罗常培《唐五代西北方音》。
      日本的汉音也是一个重要的证据。日本舒明天皇二年(公元630年)开始派“遣唐使”“留学僧”“留学生”到长安,所传读音为“唐京雅音”,指斥古所传汉字音为吴音。延历十七年,格太政官宣曰:“诸读书出身等令读汉音,勿用吴音。”可见汉音即是唐初长安方言的译音。在汉音中,鱼韵作[o],虞韵作[u],划然两类。洪笃仁《万叶仮名与广韵对照》,《厦门大学学报》1963年1期。
      最后,我们还可以引用《大唐新语》中的一段轶事,来证明长安方言中的鱼、虞对立。
      侯思止出自皂隶,言音不正,以告变授御史。时属断屠。思止谓同列曰:“今断 屠宰,(鸡云)圭(猪云)株(鱼云)虞(驴云平)缕,(俱云)居不得(吃云)诘。 空(吃)诘(米云)弭(面)泥去。(如)儒何得不饥!”侍御崔献可笑之。思止以 闻,则天怒谓献可曰:“我知思止不识字,我已用之,卿何笑也?”献可俱以鸡猪之 事对,则天大笑,释献可。
      侯思止不是长安人,而且不识字,所以他的话中鱼、虞不分,士大夫们都笑他,武则天听了崔献可的转述也忍不住大笑起来。试想,如果当时长安方音中已经鱼、虞不分了,侯思止至多不过是不能操雅音,说话显得俚俗而已,决不会滑稽到令人捧腹大笑的程度。


      5楼2012-12-29 14: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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