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
张起灵从那扇青铜石门出来的时候，人间已经过了十载。
十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却足以揉掉绿树的枝桠，掩去水声潺潺的溪涧，把一个未经雕琢的少女消磨成妇人。但光阴对于不同的人来说总有长短之分，就好比沉在同一条小溪里的沙石，有些碎碎麻麻，而有些却圆润地不得了。
十年里，有些光亮了有些灯熄了，流云渐渐地聚拢起来却又分开了，曾经被灯火渲染的剔透的白纸泛了黄打了卷，最终埋进了昨天。而现在已经不知道是多少岁的张起灵始终记得，并且能够完整回忆起一切细节。
二十六岁的吴邪顶着一张人畜无害的脸，眉梢流着点微微的光亮，站在回忆里喊他：“小哥。”
如果岁月真的可以年轻成这样，那自己一定会在一切都尚未开始之前就做一个了结，张起灵这样想，最好把张家和老九门之间的关系撇的干干净净的，尽管不知道自己一个人到底担不担得起这么重大的担子，眼前的路又迷茫了一些，但是总归不会把吴邪卷进这个子子孙孙无穷尽的漩涡，起码可以让他一生无恙，封妻荫子。
青铜石门打开的那一霎，缠绕在身边雾气逐渐烟消云散，第一眼看见的是云顶天宫的穹顶，空气中尽数是人间的气息，那种泛着酸的硫磺味道。只可惜这个人间里，没有吴邪，在青铜门的外面，没有他的影子，他没有来。十年的约定已经到了尾声，终极的秘密也终于可以永远地埋藏在时间所氤氲出来的雾气之下，而对自己来说，无疑是一段新征程的开始，也许命运真的没有在生命里写下停止，在从来没有结束的光阴里往返寻觅似乎真的成了一个宿命，而吴邪，可能是在黑暗里慢慢抛进来的一束烟花，燃烧的短暂却轰轰烈烈，把原本就狭小的空间照的近乎白昼。这样也好，一切都按照预想的那样，吴邪终于忘了张起灵，而在十年里克服了脑子格盘的张起灵却会一直记得吴邪。
想到这里，张起灵明明想微笑的心却不由得地下起了滂沱大雨，再也不会有人记得自己了，像曾经的吴邪那样站在自己面前，沉沉的暖瞳，一字一顿地为生命句读：“没有你说的那么夸张，如果你消失，至少我会发现。”
“我不会忘了你的。”
可是你还是忘了，吴邪，十年的再会之约，你没有来。
张起灵说不清理性的欣喜和感性的失望现在谁更占着上风，没有时间去想着那么多，命运的丝线还是发着冷白的光，而自己就是那个目光再远也看不到丝线尽头的，却明明白白的被牵扯着的木偶。张起灵开始往那条通道走去，那条在十年前吴邪跟着自己上长白山时最终阻断吴邪的脚步的通道。

好像所有的色彩在一瞬间都褪去了光泽，世界一瞬间安静无比，就像失去了所有的听觉，并不是没有错愕的，在十年前和吴邪分别的温泉旁别再次遇到他，吴邪就站在那条通道的外面，漫天的风雪把他的影子打得稀薄，终于抑制不住的，吴邪接着张起灵微微的发愣时刻，顾不得已经冻成一块石头的脚，颤颤巍巍地扑上前去，死死地抱住。温热的液体从眼眶里一点一点地渗出，沾湿了张起灵的因为被风吹得而裹在他脸上的头发。
对于吴邪来说，十年不过是季风在他眼角硌出的一道淡淡的褶，比起他胸膛里那颗用年轮捆死的心来说，十年不算什么，在比起张起灵掌心里纵横交错的命脉来说，十年亦不算什么。
吴邪将光阴相隔的堑藏得很好，以至于张起灵再次看到他的时候还以为时间真的在十二年前按了暂停键，眼前的吴邪和以前的吴邪没有半点分别，依旧是柔软的黑发，滚烫的温暖，就连吐息都没有改变，除却他越加消瘦的脸型，以及现在溺满了雾霭的双眼，张起灵知道自己现在必须推开他，只是不知是奈何眼前人瘦了不少力气却大了，还是潜意识里根本没有要推开吴邪的打算，张起灵被禁锢在吴邪的怀抱里，两个人的倒影重叠在一起，吴邪几乎是发颤的声音被风卷起，摔碎在张起灵的心里，字字锥心。
“我在这里等了一个月，小哥，我还以为我等不到你了。”
“小哥，如果你死了我要到哪里去找你，带你回家。”
“小哥，我带你回家。”

那时候张起灵没有回应他的话，在这之后记忆中的岁月一遍一遍地沿路返回到这个场景，吴邪用暗哑的声音一遍一遍地说着：“我带你回家。”张起灵还是觉得，那时候不说话不是因为不想说，而是根本无法说出话，所有的思绪在脑海中奔走，各种各样的眷恋和想念不舍似乎变成了一片汪洋，把那个原本冷清清明的张起灵吞没，他慢慢地回抱着吴邪，胳膊一点一点地绕过去，直至把吴邪整个人包进怀里，小小翼翼地触碰着他发颤的体温。身后是漫天飘下来的大雪，洒落了一整个黄昏。
所有有关于那天的记忆悉数折进某些书页的章节，之后的一些日子里，吴邪拉着张起灵从长白山到长沙，再到杭州，带他玩遍了所有吴邪能够想到的地方，很多的时候，都是吴邪在一旁喋喋不休地说话，张起灵站在他旁边安静地听着，听他讲他爷爷奶奶的故事，长沙土夫子的传奇，杭州西湖的风景，世界一厢情愿安静地就像张起灵的眉眼，波澜不惊却承载着满满的光，所有和未来有关的字眼一下子就美丽得不得了。
直到那一天回程到杭州吴邪的西泠印社的路上，吴邪偶尔发现张起灵衣袋里面的鬼玺，话语一下子出现断层，吴邪摇了摇头，像是要控制出什么一样，歪过身子靠在出租车的座椅上，表示自己要休息一会，张起灵的实现越过吴邪躯体，跳到窗外，路边深绿茂密的树叶反射着太阳的光亮，金黄色的花开得正好，缀在每一片叶子上，千万片树叶反射出千万点光，透过没有任何遮掩的玻璃窗，撒在吴邪的脸上，眯起眼来看到的是道道如光锥般的光芒，歪起头，光锥就在吴邪的脸上转动，像一片闪烁着的繁星。
回到古董店的时候吴邪拉住了张起灵的胳膊，吴邪的口气沉甸甸的，夹杂了诸多的情绪。
“小哥，或许是我太自私，从长白山下来之后你就没怎么说过话，我都没有发现。我知道你并不喜欢这样庸碌的生活。你生来就是一个不停地追逐的人，张家的使命也就是你的使命。”吴邪似是叹了一口气，继续说下去。“我还以为我可以成为你的太阳，能够在你的生命里面发光发热，可是我没有问过你愿不愿意，你的太阳，应该是天底下的芸芸众生，你是为了守护他们而活的人，而我，却把你牵绊在这里，用我的一厢情愿。”
“所以你走吧，我不想让我自己成为你的阻碍，不过小哥…”吴邪向张起灵伸出手，“可以带上我么，我什么都不懂，什么也不明白，可是我想跟着你，无论到哪儿都好。”
起灵看着吴邪被大雾包裹的双眼，一下子把他捞进怀里，细碎的吻就压了下来。
你不能成为我的太阳，却可以成为我的北极星，在我所可预见的岁月里，是你照亮了我的人生。
此后，张起灵的身旁一直都有吴邪，他到天涯，他亦到天涯，他到海角，他亦到海角，再无别离。
FIN

好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