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碑,重庆
李泽林
重庆没有平平的路,常有上坡下坡,但还是要走。
在重庆的时候,我有个好朋友叫老狗,他是我的同桌。他说着我听不懂的重庆话,我说着他无法理解的普通话,两个人眼里充满无奈,又惺惺相惜。
当我和老狗长到一定年纪的时候,我们相信地球是圆的,因为老师说:“麦哲伦最后转回来了,证明了地球是圆的。”所以那时候,我们相信一样东西,只需要一句话。
重庆每年的最后一天,为了迎接新的一年,人们会在解放碑步行街狂欢,那里往往会聚集十几万人。大家拿着充气棒和雪花,见人就打,逢人就喷。
初中的时候,我和老狗还有夏添、大嘴、毒鼠强第一次加入了步行街上的狂欢。那年最后几分钟,我们已经精疲力尽,满头满脸的雪花。我们站在解放碑下面,彼此手搭着肩膀,和十几万人一起等着新年的来临,随着钟楼发出的响亮钟声倒数。
在新年第一刻,全场爆发出了巨大的欢呼声,十几万只气球飞上天空。我们彼此大喊着“新年快乐”,那些巨大的呐喊回荡在我的脑海中很久很久……
夏添问我,你说我们30岁、40岁、50岁的时候,还会一起在这里倒数吗?
我点头。
老狗说,以后我们几个兄弟每年都一起在这里倒数。我们彼此相视而笑。
那时候老狗还没老,夏添还没去当兵,毒鼠强还在图谋喝鼠药自杀,大嘴的嘴唇依然冬天爆裂。而我那时还不知道我会离开重庆,所以我们都信了,因为那时候我们相信一样东西,只需要一句话。
那几年我们结伴出没在高低起伏的大街小巷,快乐像源源不断的长江水。夏天,我们看着人民广场上的大型温度计,一突破38、39度就开始骂骂咧咧。对于重庆,我们就像对待游戏,玩游戏的时候总是骂骂咧咧的,但是又离不开游戏。我们光着膀子,夹着拖鞋,漫无目的地一起走着,把脚浸泡在冰凉的长江水里,看着两岸的繁华。
我指着江边的一块空地说,以后我们有钱了,就在那里建一所房子,夏天的时候直接跳下来游泳。然后我们一起七嘴八舌地讨论房子里要有什么设施。毒鼠强要弄个房间打游戏,夏添要个房间喝酒……接着我们全部看着大嘴,大嘴迷茫地看着我们说他不知道。夏添说,不如给你个房间专门擦唇膏?大嘴一跃而起追着夏添就开始打,两个人一路跑,一路吐口水。
而那时,我们连开个房间吹空调的钱都没有,只能坐在朝天门乘凉,但那样赤贫而没心没肺的青春,很酣畅,很快乐。
当我们悄悄长大的时候,重庆也越来越漂亮,生活却随着城市的变迁而变迁。那些伴随我们长大的记忆开始一点点消逝,那个旧书店,那条街,那个游戏厅,那个网吧。
直到我离开重庆,那天下着蒙蒙雨。那年下了一场久违的雪。
我坐在海边抬头看到满夜空的星星,却开始怀念记忆里重庆那个永远看不到星星的天空。我开始在报纸上、电视里、别人嘴中寻找重庆。稍微得到一点点消息,就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
同学问我,重庆真的那么好?我点头,我说那里有山有水,夜景像香港一样美丽,那里的女孩子很漂亮,那里的人很讲义气。
其实我没有告诉他,怀念一座城市,不是因为它的繁华和美丽。更重要的是,那里有记忆的牵挂所在,那里有最好的岁月。如同家一般,那里有你走过的路,有熟悉的街道,有你最无知猥琐的青春。
我想起了那年我和老狗听老师说:“麦哲伦最后转回来了,证明了地球是圆的。”可是如果地球是圆的,为什么我转啊转,却没有回来?看来并不是每个人都像麦哲伦一样幸运。
而那些曾经许诺要一起迎接每一个新年的少年,散落在天南海北,已经长大,只是心里都会像我一样,默默地怀念着那些曾经搭着自己肩膀的人。
2012年第一天,刚刚过12点,我一个人回到家里,站在窗边,突然接到老狗的电话,电话那头没人说话,只听到风声、人们的叫喊声,还有远处传来咆哮一般的“新年快乐”。
过了一会儿,我听到老狗大喊了一声:听到没?
一阵刺耳的风声过后,又听到老狗声嘶力竭地大喊了一声:解放碑!重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