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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铭进房间的时候,护士正在帮易遥拔掉手背上的针头。粗暴地撕开胶布,扯得针从皮肤里挑高,易遥疼得一张脸皱起来。

  “你轻点儿。”齐铭走过去,觉出语气里的不客气,又加了一句,“好吗?”

  护士看也没看他,把针朝外一拔,迅速把一跟棉签压上针眼上半段处的血管,冷冷地说了一句,“哪儿那么娇气啊”,转过头来看着齐铭,“帮她按着。”

  齐铭走过去,伸手按住棉签。

  “坐会儿就走了啊。东西别落下。”收好塑料针管和吊瓶,护士转身出了病房。

  易遥伸手按过棉签,“我自己来。”

  齐铭点点头,说,那我收拾东西。起身把床头柜上自己的物理书放进书包,还有易遥的书包。上面还有摔下去时弄到的厚厚的灰尘,齐铭伸手拍了拍,尘埃腾在稀疏的几线光里,静静地浮动着。

  “是不是花了不少钱?”易遥揉着手,松掉棉签,针眼里好像已经不冒血了。手背上是一片麻麻的感觉。微微浮肿的手背在光线下看起来一点血色都没有。

  “还好。也不是很贵。”齐铭拿过凳子上的外套,把两个人的书包都背在肩膀上,说,“休息好了我们就走。”

  易遥继续揉着手,低着头,逆光里看不见表情。“我想办法还你。”

  齐铭没有接话,静静地站着,过了会儿,他说,恩,随便你。

  手背上的针眼里冒出一颗血珠来,易遥伸手抹掉,手背上一道淡黄色的痕迹。

  但马上又冒出更大的一颗。

  易遥重新把棉签按到血管上。


40楼2007-06-03 13: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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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唐小米站起来,指了指易遥手中的笔记本,“下午上课的时候我要用哦,你快一点抄。”

      易遥抬起手腕看看表,离上课还有半个小时。明显没办法抄完。而且下午是数学和物理课。根本就没有化学。

      她把笔记本“啪”地合上,递给唐小米,然后转过去对齐铭说,“上午落下的笔记怎么办?”

      齐铭点点头,说,“我刚借了同桌的,抄好后给你。”

      易遥回过头,望向脸涨红的唐小米。

      目光绷紧,像弦一样纠缠拉扯,从一团乱麻到绷成直线。

      谁都没有把目光收回去。

      直到唐小米眼中泛出眼泪来。易遥轻轻上扬起嘴角。

      心里的声音是,“我赢了。”


    43楼2007-06-03 13: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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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温和,善良,礼貌,成绩优异,轮廓锋利这样的词语包裹起来的少年,无论他是寂寂地站在空旷的看台上发呆,还是带着耳机骑车顺着人潮一步一步穿过无数盏绿灯,抑或者穿着白色的背心,跑过被落日涂满悲伤色调的操场跑道。

        他的周围永远都有无数的目光朝他潮水般蔓延而去,附着在他的白色羽绒服上,反射开来。就像是各种调频的电波,渴望着与他是同样的波率,然后传达进他心脏的内部。

        而一旦他走向朝向望向某一个人的时候,这些电波,会瞬间化成巨毒的辐射,朝着他望向的那个人席卷而去。

        易遥觉得朝自己甩过来的那些目光,都化成绵绵的触手,狠狠地在自己的脸上抽出响亮的耳光。

        被包围了。

        被吞噬了。

        被憎恨了。

        因为被他关心着。

        被他从遥远的地方望过来,被他从遥远的地方喊过来一句漫长而温柔的对白,“喂,一直看着你呢。”

        一直都在。


      44楼2007-06-03 13: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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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温和,善良,礼貌,成绩优异,轮廓锋利这样的词语包裹起来的少年,无论他是寂寂地站在空旷的看台上发呆,还是带着耳机骑车顺着人潮一步一步穿过无数盏绿灯,抑或者穿着白色的背心,跑过被落日涂满悲伤色调的操场跑道。

          他的周围永远都有无数的目光朝他潮水般蔓延而去,附着在他的白色羽绒服上,反射开来。就像是各种调频的电波,渴望着与他是同样的波率,然后传达进他心脏的内部。

          而一旦他走向朝向望向某一个人的时候,这些电波,会瞬间化成巨毒的辐射,朝着他望向的那个人席卷而去。

          易遥觉得朝自己甩过来的那些目光,都化成绵绵的触手,狠狠地在自己的脸上抽出响亮的耳光。

          被包围了。

          被吞噬了。

          被憎恨了。

          因为被他关心着。

          被他从遥远的地方望过来,被他从遥远的地方喊过来一句漫长而温柔的对白,“喂,一直看着你呢。”

          一直都在。

         遥远而苍茫的人海里,扶着单车的少年回过头来,低低的声音说着,喂,一起回家吗?

          无限漫长时光里的温柔。

          无限温柔里的漫长时光。

          一直都在。


        45楼2007-06-03 13: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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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华凤在床上躺了一个下午。

            没来由的头痛让她觉得像有人拿着锥子在她太阳穴上一下一下地凿。直到终于分辨清楚了那一阵一阵尖锐地刺激着太阳穴的并不是幻觉中的疼痛而是外面擂鼓般的敲门声时,她的火一下子就被点着了。

            她翻身下床,也没穿衣服,直接冲到外面去。

            “肯定又没带钥匙!逼丫头!”

            她拉开门刚准备吼出去,就看到齐家母子站在门口。

            “哦哟!要死啊!你能不能穿上衣服啊你!就算不害臊这好歹也是冬天好伐!”

            齐铭妈尖嗓门叫着,一边转身拿手去捂齐铭的眼睛。

            林华凤砰地摔上门。

            过了一会儿,她裹着件洗得看不出颜色的厚睡衣拉开门。


          48楼2007-06-03 13: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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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头顶是冬日里早早黑下的天空。

              大朵大朵的云。暗红色的轮廓缓慢地浮动在黑色的天空上。

              学校离江面很近。所以那些运输船发出的汽笛声,可以远远地从江面上飘过来,被风吹动着,从千万种嘈杂的声音里分辨出来。那种悲伤的汽笛声。

              远处高楼顶端,一架飞机的导航闪灯以固定频率,一下一下地亮着,在夜空里穿行过去。看上去特别孤独。

              易遥骑着车,穿过这些林立的高楼,朝自己家所在的那条冗长的弄堂骑过去。

              其实自己把校服尺寸表格交给副班长的时候,易遥清楚地看到副班长转过身在自己的表上迅速地改了几笔。

              易遥静静地站在她的身后,没有说话。

              手中的笔盖被自己拧开,又旋上。再拧开,再旋上。

              如果目光可以化成匕首,易遥一定会用力地朝着她的后背捅过去。

              飞机闪动着亮光。慢慢地消失在天空的边缘。

              黑夜里连呼吸都变得沉重。空中小姐一盏一盏关掉头顶的黄色阅读灯。夜航的人都沉睡在一片苍茫的世界里。内心装点着各种精巧的迷局。无所谓孤单,也无所谓寂寞。

              只是单纯地在夜里,怀着不同的心事,飞向同一个远方。

              其实我多想也这样,孤独地闪动着亮光,一个人寂寞地飞过那片漆黑的夜空。

              飞向没人可以寻找得到的地方,被荒草淹没也好,被潮声覆盖也好,被风沙吹走年轻的外貌也好。

              可不可以就这样。让我在没人知道的世界里,被时间抛向虚无。

              可以……吗?


            49楼2007-06-03 13: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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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弄堂的门口不知道被谁换了一个很亮的灯泡。

                明亮的光线甚至让易遥微微地闭起眼睛。

                地面的影子在强光下变得很浓。像凝聚起来的一滩墨水一样。

                易遥弯腰下去锁车,抬起头,看到墙上一小块凝固的血迹。抬起手摸向左边脸,太阳穴的地方擦破很大一块皮。

                易遥盯着那一小块已经发黑的血迹发呆。直到被身后的邻居催促着“让让呀,站门口别人怎么进去啦?”才回过神来。

                其实无论什么东西,都会像是这块血迹一样,在时光无情的消耗里,从鲜红,变得漆黑,最终瓦解成粉末,被风吹得没有痕迹吧。

                年轻的身体。和死亡的腐烂。也只是时间的消耗问题。

                漫长用来消耗。

                这样想着,似乎一切都没那么难以过去了。

                易遥把车放好。朝弄堂里走去。

                走了几步,听到弄堂里传来的争吵声。再走几步,就看到齐铭和他妈站在自己家门口,而林华凤穿着那件自己怎么洗都感觉是发着霉的睡衣站在门口。

                周围围着一小圈人。虽然各自假装忙着各自的事情。但眼睛全部都直勾勾地落在两个女人身上。

                易遥的心突然往下沉。

                而这时,齐铭他妈回过头来,看到了站在几步之外的易遥,她脸上突然由涨红的激动,转变成胜利者的得意。一张脸写满着“这下看你再怎么嚣张”的字样。

                易遥往向站在两个女人身后的齐铭。从窗户和门里透出来的灯光并没有照到齐铭的脸。他的脸隐没在黑暗里。只剩下眼睛清晰地闪动着光芒。

                夜航的飞机,闪动着固定频率的光芒,孤单地穿越一整片夜空。

                易遥走过去,低声说,妈,我回来了。


              50楼2007-06-03 13: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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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暗里的目光。晶莹闪亮。像是蓄满水的湖面。

                  站在远处的湖。

                  或者是越飞越远的夜航班机。

                  终于消失在黑暗里。远远地逃避了。

                  “算了算了,话说明白就好,也没几个钱,”齐铭母亲看见气得发抖的林华凤,满脸忍不住的嚣张和得意,“就当同学互相帮助,我们齐铭一直都是学校的品学兼优的学生,这点同学之间的忙还是要帮的。”

                  对于齐铭家来说,几百块确实也无所谓。李宛心要的是面子。

                  “少装逼!”林华凤回过头来吼回去,“钱马上就还你,别他妈以为有点钱就可以在我家门口搭起台子来唱戏,李宛心你滚远点!”

                  说完一把把易遥扯进去。

                  门在她身后被用力地甩上了。

                  砰的一声巨响。

                  弄堂里安静成一片。

                  然后门里传出比刚刚更响亮的一记耳光声。


                52楼2007-06-03 13: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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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遥做好饭。关掉抽油烟的排风扇。把两盘菜端到桌子上。

                    她走到母亲房间里,小声地喊,“妈,我饭做好了。”

                    房间里寂静一片。母亲躺在床上,黑暗里可以看到背对着自己。

                    “妈……”易遥张了张口,一个枕头从床上用力地砸过来,重重地撞到自己脸上。

                    “我不吃!你去吃!你一个人给我吃完!别他妈再给我装娇弱昏倒。我没那么多钱给你昏。我上辈子欠你的!”

                    易遥拿着碗,往嘴里一口一口扒着饭。

                    卧室里时不时地传出一两声“你怎么不去死”,“死了干净”。那些话传进耳朵里,然后迅速像是温热而刺痛的液体流向心脏。

                    桌上的两盘菜几乎没有动过。已经不再冒热气了。冬天的饭菜凉得特别快。

                    易遥伸手摸摸火辣辣的脸,结果摸到一手黏糊糊的血。

                    被擦破皮的伤口被母亲的两个耳光打得又开始流血了。

                    易遥走进厕所,找了张干净的毛巾,从热水瓶里倒出热水,浸湿了毛巾,慢慢地擦着脸上粘粘的血。

                    眼睛发热。

                    易遥抬起手揉向眼睛,从外眼角揉向鼻梁。

                   滚烫的眼泪越揉越多。


                  53楼2007-06-03 13: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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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铭靠着墙坐在床上。

                      没有开灯。

                      眼睛在黑暗里适应着微弱的光线。渐渐地分辨得出各种物体的轮廓。

                      拳头捏得太紧,最终力气消失干净,松开来。

                      齐铭把头用力地往后,撞向墙壁。

                      消失了疼痛感。

                      疼痛。是疼还是痛?有区别吗?

                      心疼和心痛。有区别吗?

                      易遥站在黑暗里,低着头,再抬起头时落下来的耳光,无数画面电光火石般地在脑海里爆炸。心痛吗?

                      而下午最后的阳光。斜斜地穿进教室。落日的余挥里,易遥低着头,读着皮尺上的数字,投影在窗外少年的视线里。

                      是心疼吗?


                    54楼2007-06-03 13: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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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天似乎永远也不会过去。

                        说话的时候依然会哈出一口白气。走廊尽头打热水的地方永远排着长龙。体育课请假的人永远那么多。

                        天空里永远都是这样白寥寥的光线,云朵冻僵一般,贴向遥远的苍穹。

                        广播里的声音依然像是浓痰一样,粘得让人发呕。

                        是这样的时光。镶嵌在这几丈最美好的年华锦缎上。

                        无数穿着新校服的男生女生涌向操场。年轻的生命像是在被列队陈列着,曝晒在冰冷的日光下。

                        齐铭看着跑在自己前面的易遥。裤子莫名其妙地显得肥大。腰围明显大了两圈。被她用一根皮带马虎地系着。裤子太长,有一截被鞋子踩着,粘上了好多尘土。

                        齐铭揉揉眼睛。呼吸被堵在喉咙里。

                        前面的易遥突然回过头来。

                        定定地看向自己。

                        穿着肥大裤子的易遥,在冬天凛冽的日光下,回过头来望向齐铭。

                        看到齐铭红红的眼眶,易遥慢慢地笑了。她的笑容像是在说,“呐,其实也没关系呢。”

                        冬天里绽放的花朵,会凋谢得特别快吗?

                        呐,其实也没关系呢。


                      55楼2007-06-03 13: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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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遥躺在床上。盖着厚厚的两床被子。

                          窗户没有关紧。被风吹得咣当咣当乱晃。也懒得起身来关了。反正再冷的风,也吹不进棉被里来。

                          黑暗中,四肢百骸像是被浸泡在滚烫的洗澡水里。那些叫做悲伤的情绪,像是成群结队的蚂蚁,从遥远的地方赶来,慢慢爬上自己的身体。

                          一步一步朝着最深处跳动着的心脏爬行而去。

                          直到领队的那群,爬到了心脏的最上面,然后把旗帜朝着脚下柔软跳动的地方,用力地一插——

                          哈,占领咯。


                        56楼2007-06-03 13: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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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学校的电脑室暖气开得很足。

                            窗户上凝着一层厚厚的水气。

                            易遥在百度上打进“堕胎”两个字,然后点了搜索。

                            两秒钟后出来2,140,000条相关网页。打开来无非都是道貌岸然的社会新闻,或者医院的项目广告。易遥一条一条地看过去,看得心里反胃。

                            这些不是易遥想要的。

                            易遥再一次打入了“私人诊所”四个字,然后把鼠标放在“在结果中搜索”上,迟疑了很久,然后点了下去。


                          57楼2007-06-03 13: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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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些曾经在电视剧里看过无数遍的情节。在自己的身上一一上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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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如开始喜欢吃学校小卖部的话梅。在没有人看到的时候,会一颗接一颗地吃。

                              而还有更多的东西,是电视剧无法教会自己的。

                              就像这天早上起床,易遥站在镜子面前,皮肤比以前变得更好了。

                              而曾经听弄堂里的女人说起过的“如果怀的是女儿,皮肤会变好很多哦”。这样的话题,以前就像是漂浮在亿万光年之外的尘埃一样没有真实感,而现在,却像是门上的蛛丝一般蒙到脸上。

                              镜子里自己年轻而光滑的脸。像是一个瓷器。

                              可是当这个瓷器被摔破后,再光滑,也只剩一地尖锐而残破的碎片了吧。

                              易遥这样想着,定定地望着镜子里的自己。

                              林华凤也已经起床了。走到桌子边上,上面是易遥早上起来做好的早饭。

                              而之前对母亲的愧疚,却也在一天一天和以前没有任何区别的时光里,被重新消磨干净。面前的这个人,依然是自己十五岁时说过的,“我很恨她,但有时候也很爱她。”

                              “照这么久你是要去勾引谁啊你?再照还不是一脸倒霉相。和你爸一样!”

                              “我爸是够倒霉的啊,”易遥回过头来,“要不然怎么会遇见你。”

                              一只拖鞋狠狠地砸过来,易遥把头一歪,避开了。

                              她冷笑了一下,然后背上书包上课去了。

                              身后传来林华凤的声音,“你再要摔就给我朝马路上朝汽车轮子底下摔,别妈逼地摔在弄堂里,你要摔给谁看啊你?!”

                              易遥回过头来带上门,淡淡地说,“我摔的时候反正没人看见,倒是你打我的时候,是想打给谁看我就不知道了。”

                              门被易遥不重不轻地拉上了。

                              剩下林华凤,在桌子前面发抖。端着碗的手因为用力而爆出好几条青筋。

                              窗外的日光像是不那么苍白了。稍微有了一些暖色调。把天空晕染开来。

                              有鸽子呼啦一群飞过弄堂顶上狭窄的一小条天空。

                              远处似乎传来汽笛声。


                            58楼2007-06-03 13: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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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花板上像是蒙着一层什么东西。看不清楚。窗户关着,但没拉上窗帘,窗外的光线照进来,冷冰冰地投射到周围的那些白色床单和挂帘上。

                                耳朵里是从旁边传过来的金属器具撞击的声音。易遥想起电视剧里那些会用的钳子,手术刀,甚至还有夹碎肉用的镊子之类的东西。不知道真实是不是也这样夸张。尽管医生已经对自己说过胎儿还没有成形,几乎不会用到镊子去夹。

                                躺在手术台上的时候,易遥闻到一股发霉的味道。冰冷的白色床单从身体下面发出潮湿的冰冷感。

                                “要逃走吗?”

                                侧过头去看到医生在往针筒里吸进一管针药。也不知道是什么。反正不是麻醉剂。如果用麻醉,需要再加两百块。没那么多钱。用医生的话来说,是“不过忍一忍就过了。”

                                “裤子脱了啊,还等什么啊你。”医生拿着一个托盘过来,易遥微微抬起头,看到一点点托盘里那些不锈刚的剪刀镊子之类的东西反射出的白光。

                                易遥觉得身体里某根神经突然绷紧了。

                                医生转过头去,对护士说,你帮她把裤子脱了。


                              60楼2007-06-03 13: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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