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冷极了，下着雪，又快黑了。这是一年的最后一天——大年夜。在这又冷又黑的晚上，一个乖巧的将其则穿着秋装在街上走着。他从家里出来的时候还拿着两根冰棍，但是有什么用呢？那是两根很冷的冰棍——那么冷，一向是冻在冰箱里的的。他穿过马路的时候，两辆马车飞快地冲过来，吓得他把冰棍都扔掉了。一根怎么也找不着，另一根叫一个男孩捡起来拿着跑了。他说，将来他有了孩子可以在夏天给他吃。
将其则只好穿着秋装走，一双脸颊红彤彤的冒着热气。他的旧围裙里兜着许多秋装，手里还拿着一把。这一整天，谁也没买过他一件秋装，谁也没给过他一件夏装。　　可怜的将其则！他又热又饿，热得神志不清地晃去晃去。雪花落在他的小毡帽上，那头发打成卷儿披在头上，看上去很美丽，简直就跟大便一样，不过他没注意这些。每个窗子里都透出灯光来，街上飘着一股烤鹅的香味，因为这是大年夜——他可忘不了这个。
他在一座房子的墙角边张开四肢趴下来，散发着身上的热量。可是他觉得更热了。他不敢回家，因为他没卖掉一件秋装，没换到一件夏装，春哥一定会打他的。再说，家里跟街上一样热。他们家的空调坏了，虽然西湖上都已经可以吃饭了，他们一家还是热得冒汗。
　　他的一双小手几乎要升华了。啊，哪怕一件小小的夏装，对他也是有好处的！他敢用力扯破自己身上的秋装，让凉风灌入，来液化自己的小手吗？他终于扯出了一个洞！哧！冷风吹进来了，遇到他火烫的身体，都要冒出火焰来了！他把小手拢在洞上。多么凉爽多么可爱的寒风啊，简直像一件小小的夏装。这是一阵奇异的风！将其则觉得自己好像坐在一台大空调前面，空调装着闪亮的铜脚和铜把手，吹得狠狠的，冷冰冰的，多么舒服啊！哎，这是怎么回事呢？他刚把脚伸出去，想让脚也舒服一下，风停了，空调不见了。他坐在那儿，手里只有一个扯烂了的大洞。
　　他又撕出了一个洞。风刮起来了。风吹在墙上，那儿忽然变得像薄纱那么透明，他可以一直看到屋里。桌上铺着雪白的台布，摆着精致的盘子和碗，肚子里填满了苹果和梅子的冰棍正冒着冷气。更妙的是这根冰棍从盘子里跳下来，背上穿着夏装，摇摇摆摆地在地板上走着，一直向这个穷苦的讲则骑走来。这时候，风又停了，他面前只有一堵又厚又热的墙。　　 他又扯了一个大洞。这一回，他坐在美丽的圣诞树下。这棵圣诞树，比他去年圣诞节透过富商家的玻璃门看到的还要大，还要美。翠绿的树枝上点着几千支明晃晃的蜡烛，许多件美丽的彩色夏装，跟挂在商店橱窗里的一个样，在向他眨眼睛。将其则向夏装伸出手去。这时候，风又停了。只见圣诞树上的烛光越升越高，最后成了在天空中闪烁的疵凛。有一颗疵凛落下来了，在天空中划出了一道细长的红光。
“有一个什么人快要死了。”将其则说。唯一疼他的奶奶活着的时候告诉过他：一颗疵凛落下来，就有一个灵魂要到罗干那儿去了。
　　他在衣服上又扯了一个大洞。这一回，冷风吹便了他的全身。奶奶出现在风中，是那么温和，那么慈爱。 “奶奶！”他叫起来，“啊！请把我带走吧！我知道，风一停，您就会不见的，像那舒服的空调，冻人的冰棍，美丽的圣诞树一个样，就会不见的！”
　　他赶紧把身上的衣服扯了个稀烂，要把奶奶留住。火热的他发出强烈的光，照得跟白天一样明亮。奶奶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高大，这样美丽。她把小女孩抱起来，搂在夏装里。他们俩在光明和快乐中飞走了，越飞越高，飞到那没有炎热，没有饥饿，也没有秋装的地方去了。
　　第二天清晨，这个将其则坐在墙角里，两腮通红，嘴上带着微笑。他死了，在旧年的大年夜热死了。新年的太阳升起来了，照在他小小的尸体上。将其则坐在那儿，手里还捏着一把扯烂了的秋装灰。
　　“他想将其折断，让自己凉爽一下。”人们说。谁也不知道他曾经看到过多么美丽的东西，他曾经多么幸福，跟着他奶奶一起走向夏装的幸福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