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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世人犹作牵情梦(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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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短短几日之内把许多巧立名目的项都去了,
府中人颇有些怨言却也不敢多说什么,我心中隐隐有些不安,总觉得要闹出什么事情来,而唤雪也并不比我多许多经验,两人都是没有什么底的,偏生夫人近来不大管事,凡事都放心地交给唤雪,每日不过在佛堂里颂一两个时辰经而已。
这日早晨,才去给夫人请了安,素纨进来回道:“河下白花庵里来了两个姑子,要见夫人。”夫人道:“有什么事姨奶奶作主就是了,又巴巴地来见我做什么。”“这…”素纨为难道,“正是姨奶奶作不了主,定要回夫人呢。”“罢了,那就请两位女师父进来吧。”素纨便带了那两个姑子进来,两人向夫人施了礼,夫人便请她俩坐下,又命人奉上茶来,两个姑子又起身谢过,方才接了茶复坐下。夫人笑道:“你们庵里平日难得来一回,今儿倒不嫌弃这府里比不得秦右丞府上气派了。”两个姑子坐不踏实了,其中一个起身笑道:“夫人说这话当真叫我们要羞死了,现下不要说府上这样富贵气派的我们从来梦也梦不到,即便是一个巴掌大的破草棚子,也要好过小庵十倍呢。”夫人讶然:“这是从何说起?”那姑子道:“也是命里合该如此,前些日夜里,几个小尼没有熄灯便睡下了,哪知半夜里烛台倒了,一屋子都是木头,铺盖之类的东西,登时燃成一片,又兼着起风,等大伙儿发觉时,一排禅房都烧得不成样子了,连大殿侧面的墙角都熏黑了。”夫人听了,连声念佛,又问道:“那几个小师父可曾有什么好歹?”姑子道:“小孩子手脚快,都逃出来了,倒都没有大碍了,只是眼前许多人挤着一间屋子,她们几个想要好好调养也不方便。”夫人便道:“那可得赶紧着把禅房修起来,莫让你们这些出家人连个安顿的地方都没有了。”另一姑子道:“话是这么说,只是朝廷虽已拨了银子,却不过是个表面意思,实际远远不够。都中的富贵大家里,除了府上及秦大人府上是真心礼佛,乐善好施的之外,又有谁肯出银子呢?因而这事儿竟拖住了。”夫人闻言,道:“这是积德的事儿,咱们岂可不行?只是功德也不能被咱们一家独占了,出个一千两银子便是了。”
我在旁本是早就听得厌烦,心想本朝极崇佛教,僧尼的地位甚高,更不必说像白花庵这样的大寺,平常与达官贵人来往频繁,日子又好过普通小庙不知多少倍,如今竟会拿不出修缮禅房的银子?却不想夫人竟这样容易地答应了,眉头不免蹙得更紧:这一连日地删改支出帐目,招来的怨言数不胜数,省下的钱也不过而而,这两个姑子一来,夫人开口便是一千两,叫人怎能不气,可是这气也只得忍着,毕竟古人,尤其这些富贵人家是极相信神佛的,现代人可能觉得是浪费钱的行为在他们看来却是理所应当,阻拦也不会有用。
两个姑子此时自然是千恩万谢,由素纨引着去领了银子过来,愈发地谦卑,对夫人又说了许多善心定有善报之类的话,方才感恩戴德地走了,留下两杯一口没用的茶。
我一时无话可说,又眼见着日上三竿了,索性告退回自己房里。铃兰留月两个皆不在,屋里的几个丫头都不面熟,我有些不自在,便又出来逛逛。
这些时日,我满心里只有府里冗杂的事务,此刻抛却一切繁芜,把心放空了,才觉得每日都与之相见的景色这般宜人,处处植着修直秀美的绿树,葱葱茏茏,百花鲜艳馥郁。我忽然想起从前中秋夜里的万芳园,不知在白昼看来是怎样风光,便绕过游廊,闲步向那里走去。
一进万芳园,果真是另有一番景致,脚下白石台阶,两边茸茸的草地,杂植着薜荔藤萝,再向里去,又有几块芍药圃,如今还只有些花蕾,却也别有趣味,再走几步,便看见园子最东一片杏花树,足有百数,一眼望去,入眼的满满皆是绯红的云霞,几乎要把天际染红,最西却是一片修竹,颜色青嫩,煞是可爱,与那杏花遥相呼应,不觉艳俗,只觉明快相宜。这还只是外头,我想起中秋宴所在的丛翠堂,定是更加醉人,颇有些后悔当日是随夫人乘竹轿而来,错过了如此胜景。又看见前面一池沼,上面三架石桥,当中的桥上小小一亭,便慢慢踱上桥,到亭子里坐坐,这才记起从前同金钟文修吹箫联诗便是在此亭中,朝对面望去,便能看见丛翠堂,不巧此时是闭着门的,仔细看看,虽说木窗上只糊着厚棉纸,极力做到素简雅致,但这三间大屋到底露出些富贵气来,与这园中美景相悖,倒是侧旁一间小屋,屋檐栏杆都不漆朱画彩,想来只是用来堆放一些杂物的,我歇息得差不多了,便起身过去看看。



1楼2013-01-13 22:06回复
    我含着笑意,携了留月的手一同回房里,见她犹是欲言又止,嗔道:“你这丫头,瞒得我好苦!你们竟这样明目张胆地在这里相会,也不曾为将来打算吗?”谁料她那一副表情竟不像是害羞,倒有几分决绝:“小姐误会了,我与他并无私情,至少如今是没有的了。”我有些发愣,还当是他们一时怄气了,才要劝解两句,她又说道:“既然小姐素来待我亲厚,全然不当我是丫头,今日又知道了这事,那么我就全告诉小姐吧:那男子是齐管家的远亲,也是在府里听差的,说起来也积的有些家底了。我俩相识有几年了,原是互相帮衬着,后来叫我娘知道了,一心想要巴结,看我俩也算有意,说不准就要成了。”我不懂她是个什么态度,只得照自己想的说:“我看他对你倒是有些情义,刚才那样一个劲儿地把错往自己身上揽,生怕我责怪你一般。”她听了这话,声音像是软了许多:“他对我确实是好,每次出去采办个什么,都不忘给我带些玩意儿回来,平日老爷有什么新奇的东西赏赐下来,也都给我留着。”我闻言有些动容,不为别的,只为这种微小却情义绵长的礼物,里面含了多少说不出口的殷勤与挂念。那为何又...她像是知道我心中的疑问,道:“可是,他到底是奴才...”见我看了她一眼,她苦笑道,“我不是嫌弃奴才,我自己不也是奴才吗?只是我不愿我以后有了儿女,他们也是奴才,哀乐生死都由主子决定,我宁愿嫁给乞儿,或者剪了头发去做姑子,也绝不嫁给奴才。”我听她说着这话,一面静静地看着她,若是从前,我定会决心为留月找个好人家,可现在,我才真正知道自己所谓的“能力”什么都做不成,什么都不敢保证。
    她缓缓地说着,眼泪渐渐淌下来,晕开了两颊上的胭脂,我默默地拉她坐下来,拿绢子为她拭了脸,又替她理了理头发,没有再说什么。
    好几日后才再去找唤雪,将自己翻来覆去了这些天的想法告诉给她,自然是略去了那两个丫头的谈话,只说管家之事既非我俩的长项,又不是目的,不如辞去了,否则我俩走得太近也会叫人侧目;至于让夫人同唤雪一起抚养霈儿一事,恐怕也并无好处,更有越俎代庖之嫌,还是把这想法撂开为好。
    唤雪听我说完,半响没有吭声,思虑良久,方道:“你说的也是,我本也不该奢望常常能看见霈儿,庶出的孩子有嫡母亲自教养,是好多人想也想不来的福气,从前是我糊涂了,只说什么母子情谊,全然不顾他的将来。”我听她这话,酸楚的很,却也是实情,逼得人没奈何的实情,堵在我心里,叫我连一句虚伪的安慰之言也说不出来。我突然觉得心里烦躁极了,所有对这个时代的不满此时全部涌上来,似乎只有马上就发一顿火才能解气,也不愿再多言,便从唤雪那儿出来,直冲进自己房里,进了内间便将门关上,把书案上的东西一股脑儿地掼到地上,笔筒砚台等物摔了个粉碎,和着满地的墨汁四处横流,又把几上的茶具花瓶等物件也一一抓在手里,狠狠地往地上砸去,却还是解不了气。
    一时院里的丫头婆子闻着动静全赶来了堵在门口,几个常在里间出入的已然进来了,我方才发觉自己刚才有多失仪,脸上也臊红了,果不其然,我幼时的奶娘孙妈妈也赶了过来,在里间门口对我道:“小姐走路怎的这么不小心,把桌子都碰着了?这可不是大家小姐该有的德行。”我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知道她这是为我打圆场,忙赔礼道:“是我的不是,因着这日头大了,只想早些进屋来,一时忘了规矩。您老莫要怪罪,快坐下来喝杯茶吧。”她见我恢复了仪态,便也不多说什么了,只微笑着点头道:“多谢小姐的美意,老身就不恭了。”我便搀着她到外头来坐下,一面着留月倒了茶来,铃兰也一面叫几个小丫头进去打扫了屋子,我陪着孙妈妈又说了几句家常话,她方才起身告辞,我也跟着站起来,直送她出了门,才不用绷着这一脸笑意,木然地坐在椅子上,不想说话或是胡想,连发火的冲动也一并没有了。


    3楼2013-01-13 2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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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左思右想总觉得这事不简单,然而眼下猜不出什么却也不能再干坐着了,我缓缓站起身来,倒了一杯茶,走到夫人面前递给她:“您消消气,这些东西再珍贵也不过是物什罢了,至于奴才有不好的,撵了就是,再不行还有个送官呢,若是为了这些气坏了身子,才是万个不值呢。”夫人接过茶,叹气道;“你一个小小的人儿都想得通的我还想不通么?只是咱们叶家,打在这都中落脚起,都多少代了,何曾出过奴才偷起了主子东西的丑事?要是叫老爷知道了,我还有什么脸面担得起这‘中馈’二字?”我听了这话,心中一咯噔,猛然明了几分,脸上不动声色,心里把前前后后的事一理,倒是极合得上,就是不知道这究竟是府里奴才不满已久使的坏,还是根本就是夫人的主意?想到这里,我不由偷偷瞟了这个妇人一眼,竟发觉她那张我从未仔细打量过的脸原来是这样的陌生,她那并不生动的神情,连同她身上绸缎发出的冷冷的光,让我觉得她没有一丁点儿真实感。
      我依旧回自己位子上坐着,素纨三人去了许久都没回来,想来是要清点的东西太多了,看着时辰不早,便告退回房了,也无心再做什么,胡乱洗漱一通便进里屋睡了。
      眼前忽然出现一大片白雾,叫人什么也看不见,我不知身在何地,只得摸索着往前走,走了许久,太阳方才出来了,周围的雾散了许多,才发觉自己是在一片竹林里,四周尽是一丛丛新竹,清香阵阵,沁心怡人,中间一条羊肠小道,沿着道向前走,竹子越来越疏了,又有一天然形成的石阶曲折而下,我小心翼翼地拾阶下去,额头上已是密密的一层汗,总算是踏在平地上了。侧头一看,那边有一湖,清风携着水汽拂来,抹去了我脸上的汗珠,让我整个人都神清气爽起来,歇息片刻便又往前走,看见湖边石上坐着一人,穿着米稠色圆领长衫,外头披着件宽袖白纱褙子,袖口及前后襟下摆上绣着水墨兰竹和书法文字,我只觉得这身影极为熟悉,竟情不自禁地走上前去想要看个清楚,就要到跟前时,那人听见脚步声,转过头来看着我,我才自知唐突,红了脸,脚也跟着退了两步,阳光却突然刺眼起来,晃得我一下子醒了过来。
      还未睁眼,便听见有人在我跟前说话:“太太,库房里的东西都点清了。”听声音应是素纨,我听见说夫人也在,便决定装作继续睡着,不想一起来就假情假意地对着她,也想听听她和素纨说些什么,不料她却道:“往后再说吧,你去再拧一张帕子来。”我这才发觉夫人就坐在我脚边,正在犹豫要不要把腿往里挪一点,额头上一个什么东西被人揭去了,又小心搁上一个更加冰的东西,凉得我不由皱了皱眉,难道我病了么?这么一想才觉得两颊发烫,头昏昏沉沉的,喉咙也有些疼痛感。
      “这孩子,睡得也不踏实。”夫人低低的声音里竟有许多怜爱和心疼的味道,随即她伸手替我拂去粘在脸颊上的发丝,轻轻地拢在后头,又轻抚着我的脸,想让我快些退烧。这样的举动叫我不禁想起自己的妈妈,她的双手每天都在和各种家务打交道,不及叶夫人的这般柔软细腻,然而给我的感觉却是相似的。似乎在这一刻,我才突然有一点把这位叶夫人当作母亲看待,才试着站在她的角度去思考一些事情,从前我总觉得唤雪到今日这样是被叶老爷害了,是个可怜可叹的,可是夫人又能如何?虽说是当家主母,叶老爷是那样的德行,府里什么事都要她操心、权衡,自己没有儿子,又担心宠妾灭妻,落个晚景凄凉,她实在也不易啊。而我这样偏袒着唤雪,若叫她知道了,不知又要伤心到何种地步。
      “太太,裕姨娘来了。”一个丫头进来回道,“请她进来吧。”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后,便闻得年裕道:“我听说姑娘病了,过来瞧瞧。这会子可好些了?”“大夫看了说无大碍,劳动你了。”“唉,太太这话折煞我了,我也是一样记挂着姑娘的。前些天姑娘管着府里的,定是累着了…”夫人有些不耐烦,道:“她一个小人儿管什么家呢,你这话没的惹人说道。”
      我听见她的声音便有些本能地反感,只是沉下心来,撇开对她的偏见来看,她又何尝不可怜?或许从前是我太过苛求别人,自以为是受过二十一世纪普世价值教育的我尚且是个缺点颇多的人,又有什么资格去要求她们——这些不曾读过书,不曾见过外面的世界的,生活在底层的女子——去看透俗世,淡泊名利呢?我们不过都是芸芸众生之一罢了,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使命。


      5楼2013-01-13 2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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